踏上通往鎮(zhèn)子的小路，晨風帶著幾分沁人心脾的涼意。
往日里，這段路對他這把老骨頭來說，每一步都透著酸軟與沉重。
今日卻是有著使不完的勁兒，腳步輕快了許多。
“那‘歲月微塵’到底是個什么神仙玩意兒？”他心里嘀咕。
“既然能讓草木瘋長，恢復生機，若用在自己身上……”他隨即又慌忙地搖頭，將這危險而誘人的想法甩出去。
自己癆病多年，早就認命了。
萬一那“歲月微塵”沒掌控好劑量，人也跟著“加速”到入土，那樂子可就大了。
他這條老命不打緊，可他走了，小滿可怎么辦？
一路胡思亂想著，腳下卻不慢。
往常走到鎮(zhèn)口，太陽怎么也得升起老高。
今日抵達時，天邊才剛剛泛起魚肚白，鎮(zhèn)上早起的鋪子才卸下幾塊門板，空氣中彌漫著早點的香氣。
這腳程，快了不止一星半點。
陳長壽沒往鎮(zhèn)上最大的那家“百草堂”去。
那里的掌柜和伙計，眼睛都長在頭頂上，鼻孔朝天，尋常藥農(nóng)的草藥，能給一半的價錢就算他們大發(fā)善心。
何況他今日這幾株藥草，品相好得有些扎眼，簡直不像凡間之物，萬一惹來不必要的麻煩，被人覬覦，反而不美。
他熟門熟路地拐進一條僻靜的小巷，巷子盡頭是一家不起眼的小醫(yī)館，門楣上掛著塊半舊的木匾，上書“崔氏醫(yī)廬”四個略顯斑駁的字。
崔郎中是個外鄉(xiāng)人，醫(yī)術不錯，為人卻過分和善甚至有些木訥。
在這排外的鎮(zhèn)子上，生意一直不溫不火，日子過得大約有些緊巴。
也正因如此，他對同樣困頓的陳長壽祖孫倆，總帶著幾分額外的同情和照拂。
“崔郎中，在家嗎？”陳長壽在門口揚聲喊了一句，聲音比往日洪亮了些許。
“吱呀”一聲，醫(yī)館的門從里面拉開，一個穿著青色長衫，面容清瘦但精神尚可的中年人走了出來。
正是崔郎中。
他看見陳長壽，臉上露出一絲溫和的笑意：“是陳老哥啊，今天怎么這么早？氣色瞧著倒比往日好了些?？欤爝M來坐。”
醫(yī)館內(nèi)陳設簡單，濃郁而不刺鼻的藥草氣息彌漫在空氣中，讓人心神寧靜。
陳長壽沒有尋凳子坐，而是徑直走到柜臺前，將懷里的布包取了出來，小心翼翼地一層層打開，把那幾顆神采奕奕的草藥從布包里抖出來，連同布包一起輕輕放在柜臺上。
“崔郎中，我昨天……嗯，進山采藥時運氣好，得了幾株成色極好的藥材，想請您給瞧瞧，看能值幾個錢?！标愰L壽語氣平靜，不想泄露太多情緒。
崔郎中點點頭，應道：“好，我看看。陳老哥的運氣一向不錯?！彼焓帜闷痣x自己最近的那株黑龍草，目光落在藥草上時，原本隨意的神情微微一凝。
先是拿起近前的那株黑龍草，墨綠近乎黑色的葉片油光锃亮，仿佛有光華在表面流轉，根莖異常粗壯。
與他平日所見的那些干癟瘦弱的黑龍草簡直判若云泥！
“這……這黑龍草？”
崔郎中有些不確定地翻看著。
他又忍不住的湊近了仔細聞了聞，心中暗道：這品相，怕是不下三年了，不，甚至更久！
“嗯，還有這地黃，個頭飽滿，藥性怕是都快溢出來了?！标愰L壽適時指了指旁邊那塊莖肥碩到夸張的地黃，補充道。
崔郎中放下黑龍草，又拿起那地黃，入手沉甸甸的，掂了掂分量，臉上的驚訝之色更濃，幾乎有些失態(tài)。
他行醫(yī)多年，炮制的藥材不知凡幾，可品相如此上乘、靈氣逼人的藥草，著實是生平罕見！這地黃的年份和藥力，怕是尋常的上品地黃也難以比擬！
“陳老哥，你這運氣……這何止是撞大運，這簡直是……是天降祥瑞?。 彼ь^看向陳長壽，眼神里滿是驚奇與一絲探究，“這兩株雨燕草也是，葉片肥厚，露水凝珠，生機盎然，簡直像是剛從仙家園圃里摘下來的一般，尋常雨燕草哪有這等靈性！”
陳長壽憨厚地笑了笑，布滿皺紋的臉上盡量不露出絲毫異樣：“許是前些日子雨水足，山里靈氣也旺，長得好了些。”
崔郎中哪里會信這種粗淺的說辭，雨水好也不能讓這藥草年份和藥力上升。
他仔細查看了每一株藥草，越看越是心驚肉跳，也越發(fā)確定這些藥草的價值。
這幾株藥草的年份和藥性，遠超尋常，尤其是那黑龍草和地黃，少說也有三五年的火候了，甚至可能更高！
這種品相的藥材，往往是可遇不可求的。
“陳老哥，”崔郎中放下最后一株雨燕草，語氣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鄭重與嚴肅，“你這幾株藥，都是頂好頂好的寶貝。
若是在那些大藥行，精心運作一番，怕是能賣出不菲的價格。
只是……我這里小本經(jīng)營，周轉有限，怕是給不了太高的價錢?！?/p>
他這話半是實情，半是試探，也是在提醒陳長壽這些藥材的珍貴，莫要輕易被人蒙騙了去。
陳長壽心里清楚，崔郎中這是怕他不懂行情，被自己占了便宜，也是在暗示自己這里的難處，算是個厚道人。
“崔郎中直說無妨，您給個公道價就成。老丈信得過崔郎中。”
“小滿那孩子……還等著藥救命呢?！?/p>
提到小滿，他的聲音低沉了幾分，充滿了期盼。
崔郎中聞言，眼中閃過一絲憐憫，隨即正色道：“陳老哥，既然你信我，我也不讓你吃虧。這黑龍草，藥性雄渾，我給你算二百文，地黃塊大肉足，藥力充盈，算二百五十文，這兩株雨燕草，靈氣喜人，合起來算二百一十文。
總共六百六十文，你看如何？”
這個價格，比陳長壽預想的還要高出不少。
若是拿到大藥行，固然可能更高，但也可能招來無法預料的覬覦與禍患。
崔郎中這里，勝在穩(wěn)妥和信義。
“就按您說的辦！”陳長壽當即點頭應下。
六百六十文，足夠小滿吃上好幾劑上等的好藥了！
崔郎中見他爽快，也是松了口氣，從柜臺下摸出錢袋，仔細數(shù)著銅錢，發(fā)出清脆的碰撞聲。
陳長壽連忙道：“崔郎中，先別著急給我錢。我還得給小滿抓幾服藥，您把藥錢直接扣下就是。”
“對了，上次我還欠您三十文藥錢，也一并扣下?！?/p>
“好，陳老哥心細。”崔郎中放下錢串子，轉身去藥柜抓藥，
“還是老方子，但這次我給你用些更好的藥引?！?/p>
大約一刻鐘后。
崔郎中將幾包用油紙仔細包好的藥材和一串沉甸甸的銅錢遞給陳長壽：“陳老哥，藥抓好了，這是三副，用料都加足了?！?/p>
“扣除欠的三十文和這次的藥錢一百二十文，還剩五百一十文，你點點看?！?/p>
陳長壽接過錢串，入手沉甸甸的，那銅錢特有的冰涼觸感讓他心中一陣激蕩。
他粗略數(shù)了數(shù)，數(shù)目無誤。
“多謝崔郎中！”他將錢小心翼翼地貼身收好。
心中卻仍在盤算，這點錢，加上這些好藥，為小滿至少，又爭取到了一些時間，一些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