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學(xué)三年級的一個普通星期三,放學(xué)鈴聲照常響起。孩子們像潮水般涌出校門,撲向等待的家長。
曲宮枰照例是最后一個慢吞吞走出來的。他站在校門口那顆老槐樹下,習(xí)慣性地低著頭,看著自己的鞋尖。他知道不會有人來接他。舅舅舅媽從沒來過,一年級時(shí)舅舅還會偶爾叮囑他路上小心,后來也就忘了。他早已習(xí)慣了自己走那十五分鐘的路回家。
今天似乎有點(diǎn)不一樣。校門口停著一輛從沒見過的黑色面包車,車窗貼著深色的膜,看起來有些臟舊。車旁邊靠著一個穿著花襯衫的男人,嘴里叼著煙,瞇著眼打量著放學(xué)的孩子。
曲宮枰沒有注意這些,他確認(rèn)了一下方向,沿著人行道慢慢往前走。
走了大概五六分鐘,經(jīng)過一個相對僻靜的小路口時(shí),那輛黑色面包車突然緩緩?fù)T诹怂磉叀\囬T滑開,那個花襯衫男人跳下車,臉上堆起一個夸張的笑容,攔住了他。
“小朋友,放學(xué)啦?你爸爸媽媽今天有事,讓我們來接你回家?!蹦腥说恼Z氣很熱情,卻帶著一種說不出的怪異感。
曲宮枰停下腳步,抬起頭,黑沉沉的眼睛里帶著警惕和茫然。他沒見過這個人。
“走吧,上車,叔叔帶你吃好吃的去?!蹦腥苏f著,伸手就要來拉他的胳膊。
曲宮枰下意識地后退了一步,躲開了他的手。他不說話,只是緊緊抓著書包帶子。
“嘿,你這孩子,怕什么生???你媽是不是叫王麗娟?在紡織廠上班那個?她今天加班,特意讓我們來的?!蹦腥苏f得有鼻子有眼,甚至還報(bào)出了舅媽的名字和工作單位。可能是之前在校門口觀察時(shí),從其他家長閑聊中聽到的。
聽到舅媽的名字和工作,曲宮枰眼里的警惕松動了一絲。難道真的是舅媽叫來的?雖然這從未發(fā)生過。
就在他猶豫的瞬間,男人失去了耐心,臉上的笑容收了起來,露出一絲狠厲。他猛地抓住曲宮枰細(xì)瘦的胳膊,力道大得嚇人,就要把他往車?yán)锿稀?/p>
“放開……”曲宮枰終于發(fā)出了微弱的聲音,帶著驚恐,奮力掙扎起來。但他那點(diǎn)力氣在一個成年男人面前,如同蚍蜉撼樹。
就在他幾乎要被拖上車門時(shí),路口傳來一聲厲喝:“干什么呢!”
一個騎著自行車下班路過的老師看到了這拉扯的一幕,覺得不對勁,立刻停下車子沖了過來。
花襯衫男人一驚,猛地松開手,罵了一句臟話,迅速跳上車。面包車發(fā)出一聲刺耳的轟鳴,猛地加速,飛快地開走了,消失在車流里。
曲宮枰被甩得踉蹌一下,差點(diǎn)摔倒。他呆呆地站在原地,胳膊被攥得生疼,心臟在胸腔里瘋狂地跳動著,幾乎要蹦出來。小臉煞白,毫無血色。
那位老師跑過來,扶住他,急切地問:“同學(xué),你沒事吧?剛才那個人你認(rèn)識嗎?”
曲宮枰驚魂未定,只是拼命地?fù)u頭,嘴唇哆嗦著,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老師看他嚇壞了的樣子,又看了看那輛車消失的方向,心有余悸:“太危險(xiǎn)了!光天化日的!我送你回家吧?你家住哪里?”
曲宮枰還是搖頭,掙脫開老師的手,低著頭,飛快地、幾乎是逃跑般地朝著家的方向跑去。他跑得飛快,肺葉像破風(fēng)箱一樣拉扯著疼,也不敢回頭。
直到跑進(jìn)熟悉的樓道,感受到那股熟悉的、混合著油煙和陳舊氣息的味道,他才扶著墻壁,大口大口地喘氣,渾身還在不受控制地發(fā)抖。
他推開家門。王麗娟正在廚房炒菜,油煙機(jī)嗡嗡作響。李嬌坐在沙發(fā)上看動畫片。
“怎么回來這么晚?死哪兒野去了?”王麗娟頭也不回地罵了一句,“趕緊洗手,準(zhǔn)備吃飯!一天天盡添亂!”
曲宮枰站在玄關(guān),看著舅媽的背影,張了張嘴。他想說剛才差點(diǎn)被人抓走,想說他很害怕。
但舅媽不耐煩的斥責(zé)和廚房里炒菜的刺啦聲,像一堵厚厚的墻,把他所有的話都堵了回去。
說了,又會怎么樣呢?也許會換來更多的罵,說她瞎跑,給她惹麻煩。
他最終什么也沒說。默默地?fù)Q好鞋子,把書包放好,去洗手。
水流沖過他依舊微微發(fā)抖的手,冰冷刺骨。
吃飯的時(shí)候,他吃得很少,筷子幾乎沒動。王麗娟罵他“吃飯像喂貓”,李嬌嘲笑他“嚇傻了吧”。
他始終沉默著。
那天晚上,他做了整夜的噩夢。夢里那雙粗暴的手,那輛黑色的面包車,還有那個男人虛假的笑容,反復(fù)出現(xiàn)。
從此以后,他走路回家時(shí),總是緊貼著墻根,低著頭,用眼角的余光警惕地掃視著周圍??吹侥吧能囕v和大人,會像受驚的小動物一樣立刻遠(yuǎn)遠(yuǎn)躲開。
那條走了無數(shù)次的、十五分鐘的路,變得無比漫長而危險(xiǎn)。世界在他眼里,又多了一層無法言說的、冰冷的恐懼。
沒有人知道他曾經(jīng)離失蹤有多近。那份恐懼和絕望,被他深深地、沉默地埋進(jìn)了心底最深處,成了又一個無法愈合的暗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