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曉找到 “老陳修復(fù)店” 那天,雨剛停利索,
巷子里的青石板滑得能照見頭頂?shù)睦想娋€ 。那些線纏得跟亂麻似的,掛著個破塑料袋,
被風吹得 “嘩啦嘩啦” 響,聽著跟誰在暗處哭似的。店門是深棕色的木門,
邊緣都磨白了,掛著塊掉漆的木牌,上面刻著 “修舊物,不修人心”,
字縫里的灰厚得能刮下來,一看就有些年頭沒好好清理過。她站在門口猶豫了三分鐘,
主要是怕 ,之前刷招聘軟件時,這店只寫了 “招修復(fù)學(xué)徒,包吃住,月薪四千五”,
沒放照片,也沒說具體做什么。要不是房東催著交房租,她剛畢業(yè)又找不到專業(yè)對口的工作,
實在走投無路,也不會來這么偏僻的地方。推開門的瞬間,
一股混雜著松節(jié)油、舊布料和霉味的氣息直往鼻子里鉆,嗆得她忍不住咳了兩聲。
柜臺后坐著個老頭,頭發(fā)花白,梳得還算整齊,穿件洗得發(fā)白的灰布衫,
手指上沾著塊暗紅的漆,正低頭擦一只舊銅壺,頭都沒抬:“來應(yīng)聘的?”蘇曉趕緊點頭,
把手里攥得發(fā)皺的簡歷遞過去:“是,我叫蘇曉,之前在網(wǎng)上投過簡歷。”老頭接過簡歷,
掃了兩眼,動作慢得像故意磨時間,然后把銅壺往她面前推了推,
壺底還沾著點灰:“先試試水吧,把壺嘴的銹擦掉,別刮花壺身, 這壺客人明天要取,
擦壞了賠不起?!碧K曉哦了一聲,拿起銅壺。壺嘴的銹跡硬得扎手,
她在柜臺下找了塊細砂紙,又蘸了點松節(jié)油,慢慢擦。松節(jié)油沾在手上,黏糊糊的,
還帶著股刺鼻的味,她忍不住皺了皺眉。這活跟她想象的 “修復(fù)” 差太遠,
原以為是修點精致的小玩意,沒想到上來就是個舊銅壺。擦到一半,
指尖突然觸到個軟乎乎的東西,不像銹,也不像銅。她好奇地勾了勾,拽出來一看,
是根黑頭發(fā),長得能繞壺嘴兩圈,發(fā)尾還打了個小小的死結(jié),看著怪滲人的。
“別碰里面的東西!”老頭不知什么時候站在她身后,聲音沉得像井里的水,嚇了她一跳,
手里的砂紙差點掉地上。“舊物里裹著客人的念想,碰了容易纏上 ,之前有個學(xué)徒不信邪,
非要摳客人舊手鐲里的灰,后來天天說手腕沉,跟綁了塊石頭似的,沒干滿一周就走了。
”蘇曉趕緊把頭發(fā)扔了,手心里的汗都攥出來了,連松節(jié)油都忘了擦掉。她偷偷抬眼瞅老頭,
老頭已經(jīng)回了柜臺后,繼續(xù)擦他的銅壺,好像剛才什么都沒說過,只是他的手指,
在碰到壺嘴時,明顯頓了一下。當晚她住二樓的小單間,房間很小,就一張床、一個衣柜,
窗戶對著后院的墻,沒什么光線。她躺下后翻來覆去睡不著,一是認床,
二是白天那根頭發(fā)總在腦子里晃。大概半夜一點多,樓下突然傳來 “沙沙” 聲,
像有人在磨東西,又像有人在梳頭發(fā),斷斷續(xù)續(xù)的,聽得人頭皮發(fā)麻。蘇曉壯著膽子,
趴在樓梯口往下看。工作間的燈還亮著,老頭正坐在木桌前,還是擦那只銅壺。借著燈光,
她清楚地看見,銅壺嘴里的黑頭發(fā)垂了出來,繞著老頭的手腕纏了一圈,紅兮兮的,
像根細血繩,可老頭好像沒看見似的,還在慢悠悠地擦。她嚇得趕緊縮回腦袋,跑回房間,
用被子蒙住頭,連呼吸都不敢大聲 —— 這店,好像真有點不對勁。第二天早上,
蘇曉醒得很早,眼袋很重。下樓時,老頭已經(jīng)把銅壺擦好了,擺在柜臺上,壺嘴锃亮,
能照見人影,可壺身上多了道細細的痕,像被頭發(fā)刮過的印子。“昨晚沒睡好?
” 老頭問到,語氣聽不出好壞。蘇曉含糊地嗯了一聲,沒敢說半夜看見的事。老頭沒追問,
從柜臺下拿出個布包,扔給她?!敖裉煨捱@個,昨天下午一個女客人送來的,
說是她女兒的舊娃娃,斷了胳膊,舍不得扔,讓幫忙縫好?!辈及巧钏{色的,
布料有點磨破了,蘇曉打開一看,心猛地一跳 。里面是只布娃娃,穿的紅裙子褪得發(fā)白,
左胳膊從肩膀處斷了,線都松了,露著里面發(fā)黃的棉絮。眼睛是兩顆黑色的塑料紐扣,
一顆松得快掉了,另一顆早沒了,只剩個黑洞,看著像在盯著人。頭發(fā)是黑色的紗線,
亂得像鳥窩,還沾著點灰,不知道放了多少年。最怪的是娃娃的手腕,系著半截紅繩,
繩尾毛糙得像被硬生生扯斷的,邊緣還掛著根細紗線,風一吹,輕輕晃。
“客人就說讓把胳膊縫好,頭發(fā)梳順,紅繩別弄丟。
”老頭遞過針線和一塊跟娃娃裙子顏色差不多的紅布?!澳阕屑汓c,這娃娃看著舊,
客人挺寶貝的,昨天送來時,眼睛都紅了?!碧K曉接過針線,手指有點抖。
她把娃娃放在工作間的木桌上,工作間在店的后院,擺著兩張木桌,上面堆著各種工具。
墻角堆著待修的舊物,全用白布蓋著,一排過去像蹲了群人,看著滲得慌。
她先試著梳娃娃的頭發(fā),紗線糙得磨手指,梳著梳著,突然發(fā)現(xiàn)紗線里混著根真頭發(fā),
黑得發(fā)亮,比紗線粗一倍,還沾著點油,不像剛掉的。她想把頭發(fā)扯掉,可頭發(fā)纏得特別緊,
一拽,娃娃那顆快掉的塑料眼 “啪嗒” 一聲掉了,滾到墻角的白布下。
那布蓋著的舊物輪廓像只小皮箱,被風吹得鼓了鼓,像有東西在下面頂了一下。
蘇曉蹲下去撿塑料眼,手指剛碰到紐扣,耳邊突然飄來個細細的女聲,軟乎乎的,
像三歲小孩的聲音:“我的眼睛…… 掉了……”她猛地回頭,工作間里空蕩蕩的,
只有窗外的風卷著落葉打在玻璃上,“啪啪” 響,像有人在拍窗戶。
蓋皮箱的白布又動了動,這次動得更厲害,布角都掀起來了,露出里面深色的皮面,
看著像舊行李箱。蘇曉嚇得心都快跳出來了,趕緊把塑料眼撿起來,慌慌地往娃娃臉上縫。
手指抖得厲害,縫錯了三針,線還纏在了一起,紅繩也不知什么時候纏到了針上,
解了半天才解開,手心全是汗,連后背都濕了。她不敢再待在工作間,找了個借口說要喝水,
跑回了前店。老頭還在擦銅壺,看見她臉色發(fā)白,問:“怎么了?不舒服?”“沒、沒有,
就是有點熱?!碧K曉扯了個謊,拿起桌上的水杯喝了兩口,冰涼的水滑過喉嚨,
才稍微穩(wěn)了點。下午三點多,老頭來看進度。他盯著娃娃的頭發(fā)皺了皺眉:“怎么變長了?
早上我看時,頭發(fā)剛到肩膀,現(xiàn)在都快垂到腰了。”蘇曉愣了 —— 她明明只梳了頭發(fā),
沒動別的,怎么會變長?她湊過去一看,嚇了一跳:娃娃的頭發(fā)真的變長了,
還多了幾根淺棕色的發(fā)絲,混在黑紗線里,看著格外扎眼?!拔覜]動過頭發(fā)…… 真的,
我就梳了梳?!崩项^沒說話,伸手摸了摸娃娃手腕的紅繩。他的指尖剛碰到紅繩,
紅繩突然收緊,像活了似的,繞著他的指節(jié)纏了一圈,勒出一道紅印。老頭的臉色變了變,
趕緊把紅繩解開:“別管了,明天客人來取,今天先這樣?!彼D(zhuǎn)身就走,
蘇曉盯著他手上的紅印,雞皮疙瘩起了一層 ,那紅繩看著軟乎乎的,怎么會這么有勁?
接下來的幾天,店里陸續(xù)來了幾個客人。有個穿碎花裙的女人,送來一只舊手表,
表殼掉了漆,表帶都裂了,指針死死停在凌晨三點,一靠近就覺得涼颼颼的,像揣了塊冰。
有個戴眼鏡的男人,送來一件舊旗袍,深色的,領(lǐng)口沾著塊暗紅的印子,像血,
用酒精擦了半天都沒擦掉,反而越擦越明顯。還有個拄著拐杖的老太太,送來一個舊八音盒,
木質(zhì)的外殼裂了縫,一擰發(fā)條就發(fā)出 “吱呀” 的怪響,跟指甲刮木板似的,聽得人牙酸。
蘇曉跟著老頭學(xué)修這些舊物,老頭話不多,但教得很仔細,就是每次碰到那些舊物,
眼神都有點怪,像在看什么熟悉的東西。蘇曉總惦記那只紅裙娃娃,晚上關(guān)店擦工具時,
總看見娃娃的紅繩在動,明明窗戶關(guān)得嚴嚴實實,卻像有風吹,繩尾掃過桌面,
“沙沙” 響,跟她半夜聽見的聲音一模一樣。第五天早上,店門剛開,
就進來個三十多歲的男人。男人穿件黑色的夾克,洗得有點發(fā)白,頭發(fā)亂糟糟的,臉色蒼白,
眼窩陷著,一看就好幾天沒睡好了。他手里抱著個布包,緊緊攥著,像里面藏著什么寶貝。
“請問是老陳師傅嗎?”男人的聲音發(fā)啞,說話時還咳嗽了兩聲,“我想修個東西,挺急的,
今天能修好嗎?”老頭從柜臺后站起來,點了點頭:“我是老陳,你要修什么?
先放桌上看看。”男人把布包放在柜臺上,手指猶豫了半天,才慢慢打開。
布包里面是只破布娃娃,跟蘇曉正在修的那只像雙胞胎 —— 一樣的紅裙子,只是更舊,
上面還沾著點黑泥,不知道在哪埋過。塑料眼全掉了,
只剩兩個黑洞;手腕的紅繩也只剩半截,繩尾同樣毛糙。最怪的是,娃娃胸口的布縫里,
卡著枚缺角的黃銅銅錢,邊緣沾著黑褐色的印子,像陳年的血痂,摳都摳不掉。
蘇曉湊過去看,心里 “咯噔” 一下, 這娃娃跟她手里的那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