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的那天,沈亦澤正在陪他的新歡挑鉆戒。這事兒是后來護(hù)士小張當(dāng)八卦講給我聽的,
她說的時候,眼里還帶著點(diǎn)替我抱不平的憤慨??上菚何乙呀?jīng)飄在半空,
連個拳頭都攥不起來,只能看著搶救室里我那具被撞得不成人形的身體,覺得有點(diǎn)諷刺。
我叫溫婉,死的時候二十八歲,肚子里還揣著一個四個月大的崽。撞我的是個酒駕的混蛋,
他倒只是擦破了點(diǎn)皮。我和沈亦澤結(jié)婚五年。頭三年,他恨不得把我捧手心里。
下雨天我腳邊連個水洼都不能有,他怕我滑倒。后來,他生意越做越大,錢多了,心就野了。
家里那股冷氣,比冰箱還足。發(fā)現(xiàn)他外面有人,是在一個挺平常的周二晚上。
他襯衫領(lǐng)口沾著點(diǎn)口紅印,顏色很艷,不是我用的豆沙色。我問他,他眼皮都沒抬,
說應(yīng)酬時不小心蹭的。那語氣,敷衍得像打發(fā)叫花子。我忍了。不是窩囊,
是想著肚子里這個。醫(yī)生說我體質(zhì)弱,能懷上不容易。為了孩子,我什么都愿意忍??赡翘?,
我約了產(chǎn)檢。他說好陪我去的。我等在醫(yī)院門口,左等右等不來,電話打過去,占線。再打,
關(guān)機(jī)。太陽曬得我發(fā)暈,心里那點(diǎn)不安像藤蔓一樣瘋長。
我打車去了他常去的那家高端珠寶店,隔著明晃晃的玻璃窗,看得真真切切。
他摟著個年輕女孩,腰細(xì)得跟柳條似的。女孩拿著一枚鉆戒,對著燈光照,笑得花枝亂顫。
沈亦澤側(cè)著臉看她,那眼神,溫柔得能滴出水。是我好久好久沒見過的溫柔。心口猛地一抽,
疼得我差點(diǎn)背過氣。肚子也一陣陣地發(fā)緊。我沒進(jìn)去鬧,轉(zhuǎn)身走了。眼淚流進(jìn)嘴里,
又咸又苦?;陜猴h在搶救室上頭,看著醫(yī)生護(hù)士圍著我那破敗的身體忙活。血壓低得嚇人,
心跳時有時無。我甚至能感覺到孩子微弱的掙扎,像條擱淺的小魚。絕望像冰冷的海水,
淹沒了整個意識。門被撞開,沈亦澤沖了進(jìn)來。頭發(fā)亂了,昂貴的西裝皺巴巴的,
領(lǐng)帶歪在一邊。他臉上有汗,有驚慌,但那雙眼睛,
在掃過我慘白的臉和儀器上危險的線條時,慌亂里似乎還摻了點(diǎn)別的,我看不懂的東西。
“醫(yī)生!救她!一定要救她!”他抓住離他最近的一個醫(yī)生,手指用力得指節(jié)泛白。
主刀醫(yī)生摘下口罩,眉頭擰成一個疙瘩,語速飛快:“沈先生,情況非常危急。大人和孩子,
我們只能盡力保一個!您得馬上做決定!”空氣瞬間凝固了。連儀器的滴答聲都顯得刺耳。
沈亦澤的身體晃了一下,臉色瞬間變得比床單還白。他死死盯著醫(yī)生,
又猛地扭頭看向手術(shù)臺上毫無生氣的我。時間像是被拉長了,每一秒都粘稠得令人窒息。
我看見他腮幫子的肌肉劇烈地鼓動了一下,牙關(guān)緊咬。那雙曾經(jīng)盛滿對我的愛意的眼睛,
此刻像兩口深不見底的寒潭,激烈地翻涌著,掙扎著。痛苦,猶豫,
還有……一絲我看不懂的決絕?太模糊了,我分辨不清?!昂⒆印彼K于開口,
聲音干澀得像砂紙摩擦,低得幾乎聽不見。他閉了閉眼,再睜開時,
里面只剩下一種孤注一擲的狠厲,“保孩子!”三個字。像三把燒紅的尖刀,
狠狠捅進(jìn)我的心臟,然后用力攪動。嗡的一聲,整個世界在我耳邊炸開,又瞬間歸于死寂。
飄在半空的我,感覺不到身體的疼痛了,只剩下一種被徹底撕裂、徹底掏空的冰冷。原來,
心真的會死得比身體更快。我看著他,這個我愛了十年,嫁了五年,為之付出一切的男人。
他做出了選擇。用我的命,換他血脈的延續(xù)。也好。也好。最后的意識像風(fēng)中殘燭,
搖曳著熄滅。所有的痛,所有的怨,所有的愛恨癡纏,都在那三個字里化為灰燼。
徹底陷入黑暗之前,我好像聽到了嬰兒微弱的啼哭。很輕,很細(xì),像小貓叫。再睜眼,
我發(fā)現(xiàn)自己輕飄飄的,懸在自家客廳天花板底下。沒死透?還是成了鬼?無所謂了。
沈亦澤抱著個襁褓回來了。那孩子皺巴巴的,眼睛都沒睜開。他抱著孩子的姿勢很僵硬,
臉上沒什么初為人父的喜悅,只有一層化不開的疲憊和……陰郁?他把孩子交給月嫂,
自己就坐在客廳沙發(fā)上,一根接一根地抽煙。煙霧繚繞里,
他那張曾經(jīng)英俊的臉憔悴得脫了形,眼窩深陷,胡子拉碴,西裝還是那天那套,
皺得不成樣子。家里靜得可怕。除了孩子的偶爾啼哭,就只有他壓抑的咳嗽聲。我的葬禮,
他辦得很風(fēng)光。墓地選在最貴的園區(qū),墓碑也挑的最大的。他抱著孩子站在墓碑前,
一身黑西裝,脊背挺得筆直。周圍人都說他重情義,是個好男人。只有我看到,
他低頭看墓碑上我那張笑靨如花的黑白照片時,眼神空洞得像個黑洞。
他懷里那個小小的嬰兒,不安地扭動著,發(fā)出細(xì)微的哼唧。葬禮結(jié)束,人散了。他沒走。
一個人站在墓前,站了很久很久,像個凝固的雕像。夕陽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長,
顯得格外孤寂。他抬起手,指尖顫抖著,輕輕撫過冰涼的墓碑上我的名字。
“溫婉……”他低低地叫了一聲,聲音沙啞得厲害,像是從喉嚨深處硬擠出來的,
“我……”后面的話,被風(fēng)吹散了,我沒聽清。只看到他肩膀垮了下來,
整個人透著一股難以言喻的頹喪。日子一天天過去。他沒再出去花天酒地,
也沒帶任何女人回來。公司好像也交給別人打理了,大部分時間,他都把自己關(guān)在家里。
只是,他變得越來越奇怪。他開始整夜整夜地失眠??蛷d的燈常常亮到凌晨。
我飄在天花板上,看著他像個幽魂一樣在空曠的房子里游蕩。從客廳走到書房,
從書房走到臥室,再走到嬰兒房門口站一會兒。腳步虛浮,眼神發(fā)直。
他幾乎不怎么碰那個孩子。孩子哭了,他只會煩躁地皺眉,然后喊月嫂。月嫂私下偷偷嘆氣,
說沒見過這么冷淡的爹。他吃得很少,人迅速消瘦下去。煙抽得更兇了,
客廳的煙灰缸總是堆得滿滿的。有時候,他坐在沙發(fā)上,對著空氣發(fā)呆,眼神空洞,
不知道在想什么。有天半夜,我又看著他像個游魂似的在客廳轉(zhuǎn)圈。他突然停下腳步,
走到酒柜前,拿出一瓶烈酒。也不倒進(jìn)杯子,就那么對著瓶口,狠狠灌了一大口。
酒精嗆得他彎下腰劇烈咳嗽,咳得眼淚都出來了。他扶著酒柜,肩膀劇烈地聳動著。
不是咳嗽,是哭。壓抑的、絕望的嗚咽聲在寂靜的夜里格外清晰。我冷眼看著。
心里那片死寂的灰燼,連點(diǎn)波瀾都掀不起來。又過了些日子。那天下午,家里來了個男人,
穿著深藍(lán)色的工裝,提著一個方方正正的黑色手提箱,看著挺講究。沈亦澤把他迎進(jìn)書房,
關(guān)上了門。門關(guān)得很嚴(yán)實(shí),我穿不過去,只能在外面干飄著。大概過了一個多小時,門開了。
那個男人走了出來,臉上沒什么特別的表情,只是沖沈亦澤點(diǎn)了點(diǎn)頭。沈亦澤站在門口,
臉色白得嚇人,手里緊緊攥著什么東西。等人走了,他才慢慢攤開手掌。我湊過去看。
他掌心里,躺著一條項鏈。項鏈的鏈子是很細(xì)的銀色金屬,打磨得很光滑。
最特別的是那個吊墜。不是寶石,不是珍珠,是一顆小小的、水滴狀的……透明容器。
里面裝著一種極其細(xì)微的、灰白色的粉末。那粉末被密封得很好,在透過窗戶的光線下,
呈現(xiàn)出一種冰冷、沉寂的質(zhì)感。我的骨灰。一股巨大的、難以言喻的寒意瞬間攫住了我,
盡管我已經(jīng)沒有實(shí)體。我死死盯著那個吊墜,盯著里面那點(diǎn)屬于我的灰燼。沈亦澤低著頭,
也看著那個吊墜,眼神專注得近乎貪婪,又帶著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迷醉。他用指腹,
極其輕柔地摩挲著那小小的、冰冷的玻璃壁,仿佛在撫摸愛人的臉龐。他把項鏈戴上。
冰涼的吊墜緊貼著他鎖骨下方的皮膚。他身體幾不可察地輕顫了一下,
隨即像是得到了某種巨大的慰藉,長長地、深深地吐出一口氣。一直緊鎖的眉頭,
竟然微微舒展了一些。他閉上眼,整個人都松弛下來,仿佛漂泊已久的孤舟終于找到了錨點(diǎn)。
從那天起,那條項鏈就再沒離開過他的脖子。他變得正常了些。不再整夜游蕩,
開始按時吃飯,雖然吃得依然不多。煙抽得少了點(diǎn)。他甚至?xí)雰悍浚?/p>
笨拙地抱抱那個孩子。只是每次抱孩子的時候,他都會下意識地用另一只手護(hù)住胸前的吊墜,
仿佛那是他唯一的浮木。我看著他戴著我的骨灰做成的項鏈,哄著我用命換來的孩子睡覺。
看著他在深夜獨(dú)自一人時,習(xí)慣性地拿起吊墜,放在唇邊輕吻,眼神復(fù)雜得像一團(tuán)亂麻。
悔恨、痛苦、病態(tài)的依戀……交織在一起。真是瘋了。沈亦澤,你真是徹底瘋了。
孩子一天天長大,眉眼漸漸長開。奇怪的是,那孩子的眼睛,不像他,也不像那個年輕女孩,
反而……像我。尤其是看人的時候,那股安靜的神態(tài)。每次沈亦澤凝視孩子的眼睛時,
都會恍惚很久。然后,他會更緊地攥住胸前的吊墜,指節(jié)用力到發(fā)白。
他看孩子的眼神也越來越復(fù)雜,疼愛里夾雜著濃得化不開的痛苦和恐懼。孩子兩歲那年,
第一次清晰地開口說話。不是“爸爸”,也不是“媽媽”。
他坐在鋪著柔軟地毯的兒童房里玩積木,沈亦澤坐在旁邊的小凳子上看著,
手里習(xí)慣性地捏著胸前的吊墜。孩子玩得興起,小手一揮,剛搭好的小塔嘩啦一下倒了。
他愣了一下,小嘴一癟,帶著哭腔,含混不清地喊了一聲:“……媽……媽……”聲音不大,
在安靜的房間里卻像一顆炸雷。沈亦澤整個人猛地一顫,像是被高壓電流擊中。
他捏著吊墜的手指瞬間僵硬,臉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凈凈。他死死盯著孩子,
眼神里的驚駭和痛苦濃烈得幾乎要溢出來。孩子被他嚇到了,哇的一聲大哭起來。
沈亦澤沒有像往常一樣去哄。他猛地站起身,踉蹌著后退一步,像是要逃離什么可怕的東西。
他慌亂地抬手,緊緊捂住胸前那個裝著骨灰的吊墜,仿佛那是他最后的屏障。
他看看大哭的孩子,又低頭看看手里的吊墜,眼神瘋狂地閃爍,嘴唇哆嗦著,
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巨大的恐慌淹沒了他。他轉(zhuǎn)身,幾乎是逃也似的沖出了嬰兒房,
留下孩子一個人在房間里哭得撕心裂肺。他把自己反鎖在書房里。整整一天一夜,沒吃沒喝。
我飄在門外,能聽到里面壓抑的、野獸般的低吼,
還有拳頭砸在厚重實(shí)木書桌上發(fā)出的沉悶聲響。第二天傍晚,書房門開了。他走了出來,
臉色灰敗,眼里的紅血絲多得嚇人,整個人像是從地獄里爬了一圈回來。他徑直走向嬰兒房。
孩子大概是哭累了,蜷縮在小床上睡著了,臉上還掛著淚痕。沈亦澤站在床邊,
居高臨下地看著。他的眼神不再是純粹的恐懼,而是一種近乎絕望的冰冷。他伸出手,
似乎想碰碰孩子的臉,指尖卻在距離皮膚幾厘米的地方停住了,劇烈地顫抖著。最終,
那只手頹然地垂了下去。他轉(zhuǎn)身,離開了嬰兒房。從此,他看孩子的眼神,徹底變了。
那里面,再沒有一絲溫度,只剩下冰冷的、刻骨的怨恨和……恐懼。孩子開始怕他。
只要沈亦澤靠近,小小的身體就會繃緊,黑葡萄似的大眼睛里充滿了恐懼,
死死盯著他胸前那個從不離身的吊墜,仿佛那是什么吃人的怪獸。沈亦澤也不在意,或者說,
他根本不想在意。他所有的心神,似乎都系在了胸前那點(diǎn)灰燼上。月嫂換了一個又一個。
每個新來的月嫂,都會驚訝于這屋子里怪異的氣氛。男主人的陰郁沉默,
孩子對父親近乎本能的恐懼,
還有那個男人脖子上從不摘下的、裝著不明灰色粉末的古怪項鏈。她們私下里議論紛紛,
猜測著,畏懼著,最終都干不長。孩子就在這種冰冷而詭異的環(huán)境中,
磕磕絆絆地長到了五歲,叫沈念。名字是沈亦澤取的。念什么?他不說,別人也不敢問。
沈念很瘦小,很安靜,總是怯生生的。他很少哭鬧,大部分時間都自己待在角落里玩,
或者對著窗戶發(fā)呆。唯一能讓他露出一點(diǎn)笑模樣的,是家里那只老得掉毛的金毛狗,
叫“豆包”。豆包是以前我抱回來的,它似乎也記得我,總愛往我常坐的沙發(fā)位置趴著。
沈亦澤討厭豆包。也許是嫌它掉毛,也許是因為它身上還殘留著一點(diǎn)過去的痕跡。
他總是冷冷地呵斥它,用腳把它撥開。豆包年紀(jì)大了,眼神也不太好,被呵斥了也不走遠(yuǎn),
就趴在稍遠(yuǎn)一點(diǎn)的地方,喉嚨里發(fā)出委屈的嗚咽。那天下午,天氣很好。
沈念在客廳地毯上畫畫,豆包趴在他腳邊打盹。沈亦澤從樓上下來,臉色依舊陰沉。
他大概是沒看到趴在地上的豆包,或者看到了根本不在意,穿著硬底拖鞋的腳,
直接踢在了豆包的后腿上。豆包痛得“嗷嗚”一聲慘叫,猛地躥了起來,
驚慌失措地朝旁邊躲。這突如其來的動靜嚇壞了沈念。他小小的身體猛地一抖,
手里的蠟筆“啪”地掉在地上。他驚恐地看著痛苦的豆包,又看看面無表情的沈亦澤,
最后目光落在沈亦澤胸前那個冰冷的吊墜上。巨大的恐懼瞬間攫住了他。
他小小的臉變得慘白,下意識地就想往豆包那邊爬,想要保護(hù)它。
沈亦澤被豆包的慘叫和沈念的動作激怒了。他眉頭緊鎖,不耐煩地呵斥:“滾開!”同時,
他抬腳又想踢開礙事的豆包。“不要打豆包!”沈念尖叫起來,帶著哭腔。
他也不知道哪里來的勇氣,竟然猛地?fù)溥^去,用自己小小的身體護(hù)在了發(fā)抖的老狗前面。
沈亦澤那一腳沒收住,也沒想收。堅硬的皮鞋尖,重重地踹在了沈念瘦弱的肩膀上。
“啊——!”沈念發(fā)出一聲凄厲的慘叫,小小的身體像個破布娃娃一樣被踹得向后滾去,
后腦勺“咚”的一聲狠狠撞在沉重的紅木茶幾角上。時間仿佛凝固了。沈念躺在地上,
不動了。鮮紅的血,像一條蜿蜒的小蛇,迅速從他烏黑的發(fā)絲間滲出,洇濕了地毯。
豆包發(fā)出凄厲的哀嚎,圍著沈念打轉(zhuǎn),用鼻子去拱他冰冷的小手。沈亦澤僵在原地。
他踹人的那只腳還抬著,臉上的暴怒瞬間被一種巨大的、難以置信的驚駭取代。
他看著沈念頭上涌出的刺目鮮血,看著孩子軟綿綿的身體,瞳孔縮成了針尖。
他胸前的骨灰吊墜,在劇烈的動作下晃動著,碰在他冰冷的皮膚上。“小念?
”他試探著叫了一聲,聲音干澀得厲害。地上的孩子毫無反應(yīng)??只畔癖涞暮K?,
瞬間沒頂。沈亦澤臉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凈凈。他猛地?fù)溥^去,跪在地上,
顫抖著手想去碰沈念的頭,又不敢。他看著自己沾了點(diǎn)灰塵的皮鞋尖,
又看看孩子頭上汩汩冒出的鮮血,再看看自己那只踹出去的腳,
眼神里充滿了茫然、恐懼和一種滅頂般的崩潰?!安弧弧彼麚u著頭,語無倫次,
“我不是……我不是要……”他想去抱沈念,手卻抖得不成樣子。豆包還在凄厲地嚎叫,
聲音撕心裂肺。沈亦澤被這叫聲刺激得一個激靈。他猛地抬頭,
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住豆包,那眼神里充滿了瘋狂和遷怒的恨意?!笆悄?!都是你這畜生!
”他咆哮起來,像一頭失控的野獸,隨手抓起旁邊沉重的水晶煙灰缸,
用盡全力朝哀嚎的豆包砸去!“汪嗚——!”一聲短促到幾乎聽不見的哀鳴。
煙灰缸砸中了豆包的腦袋。它連掙扎都沒有,小小的身體抽搐了一下,就徹底不動了。
鮮血混合著煙灰,在地毯上迅速蔓延開一小片。老狗渾濁的眼睛還睜著,
倒映著天花板上冰冷的水晶吊燈。世界徹底安靜了。沈亦澤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
胸口劇烈起伏。他看著不再哀嚎的豆包,又看看地上同樣毫無聲息的沈念,
再看看自己沾著血的雙手和煙灰缸,臉上的瘋狂一點(diǎn)點(diǎn)褪去,只剩下死一樣的灰白和空洞。
他做了什么?他親手……毀掉了他用溫婉的命換來的東西?
毀掉了他……僅存的……巨大的恐懼和絕望像無數(shù)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了他的心臟,
幾乎要將他捏碎。他下意識地、死死地抓住了胸前的骨灰吊墜,
仿佛那是他唯一還能抓住的救命稻草。冰涼的玻璃壁硌著他的掌心,里面那點(diǎn)灰燼,
是他僅有的溫婉了。救護(hù)車尖銳的鳴笛聲由遠(yuǎn)及近,打破了別墅死一般的寂靜。
沈念被緊急送往了醫(yī)院。我跟著飄過去。手術(shù)室的紅燈亮著,像一只不祥的眼睛。
沈亦澤像尊石雕一樣靠在冰冷的墻上,頭發(fā)凌亂,臉色慘白。昂貴的西裝上沾著血跡和灰塵。
他緊緊攥著胸前的吊墜,指節(jié)因為過度用力而泛著青白色。整個人都在微微發(fā)抖,
眼神空洞地落在手術(shù)室緊閉的門上,里面什么情緒都沒有,只有一片死寂的荒蕪。
他保持著這個姿勢,一動不動。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jì)那么漫長。
不知過了多久,手術(shù)室的門開了。一個穿著綠色手術(shù)服的醫(yī)生走了出來,摘下口罩,
臉色凝重。沈亦澤像是被驚醒了,猛地抬起頭,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住醫(yī)生,嘴唇哆嗦著,
卻發(fā)不出任何聲音。醫(yī)生看著他,
沉重地?fù)u了搖頭:“撞擊造成嚴(yán)重的顱內(nèi)出血……我們盡力了。
”轟——我仿佛聽到有什么東西在沈亦澤體內(nèi)徹底崩塌的聲音。
他高大的身體劇烈地晃了一下,靠著墻才勉強(qiáng)沒有倒下。攥著吊墜的手猛地收緊,
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滲出血絲也渾然不覺。他死死盯著醫(yī)生,眼神從茫然到難以置信,
再到一種徹底摧毀的絕望?!昂⒆印贬t(yī)生嘆了口氣,有些不忍,“走的時候,
一直在喊媽媽……”“媽……媽……”沈念微弱的聲音仿佛又在耳邊響起。
沈亦澤臉上的最后一點(diǎn)血色也消失了。他喉嚨里發(fā)出一聲極其短促、極其痛苦的嗚咽,
像是瀕死的野獸。他猛地轉(zhuǎn)過身,背對著醫(yī)生,肩膀無法控制地劇烈聳動起來。
沒有嚎啕大哭,只有壓抑到極致的、斷斷續(xù)續(xù)的抽氣聲,身體抖得像秋風(fēng)中的落葉。
醫(yī)生搖搖頭,嘆息著離開了。走廊里只剩下他一個人??諘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