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琉璃海棠沈昭意蹲在紫藤花架下，數(shù)著秋千晃蕩的次數(shù)。
石桌上的青白釉汝瓷杯盛著冰鎮(zhèn)楊梅汁，她用銀勺舀了些倒進琉璃盞，
紫紅色汁液漫過盞底的折枝海棠紋，像把春天的顏色鎖在了里面。“又在擺弄你的香露？
”陸知宴的聲音從身后傳來，聽不出情緒。沈昭意回頭，見他白襯衫領(lǐng)口敞著兩顆扣子，
鎖骨處隱約露出點暗紅刺青——是去年她硬拉著他去紋的，說這樣像話本里的俠客，
有個獨屬的記號。他校服外套搭在臂彎，袖口沾著點不易察覺的暗色，像干涸的血跡。
“阿宴哥哥昨天還說要當土皇帝呢?！鄙蛘岩庋鲱^，烏檀木簪子松了，滑下一縷頭發(fā)，
正好搭在他手腕那道淺褐色的疤上。那是前年她被校外混混堵了，他跑來護她時留下的，
當時血珠子滴在她白裙子上，像落了串紅瑪瑙。陸知宴喉結(jié)動了動，
伸手把那縷頭發(fā)別回她耳后，指尖蹭過她耳垂，惹得她縮了縮脖子。
“昨天是誰非纏著我扮君臣，說要吃御膳房的桂花糕？”他拿起琉璃盞抿了口，“十七了，
還學(xué)小孩子撒嬌。”“那你也沒少吃?！鄙蛘岩馍焓秩尡?，“這是我用新摘的楊梅做的。
”他笑著抬手躲開，另一只手拎過海棠紅木食盒：“張媽新做的，放了蜜漬桂花。
”見她眼睛亮起來，又拿起嵌螺鈿的檀木匙蘸了點蜜，遞到她嘴邊，“嘗嘗？
”沈昭意張口舔了舔，甜香在舌尖化開時，遠處突然傳來茶盞碎裂的脆響。
陸知宴臉上的笑瞬間淡下去，眼神沉得像深潭。他往旁邊挪了半步，正好把沈昭意擋在身后，
聲音壓得低：“站這兒別動?！绷鶄€黑衣人快步走到八角亭，“噗通”跪在鵝卵石上，
為首的捧著塊染血的素絹，聲音發(fā)顫：“陸少，城南那批貨……對方不按規(guī)矩來，
傷了三個兄弟?！标懼缇彶阶哌M亭里，拿起素絹捏了捏，陽光在他側(cè)臉投下深淺不一的影。
“要見血才懂規(guī)矩？”他拿起桌上的青銅錯金刀，用素絹慢悠悠擦著刀刃，
“看來是我太久沒露面，有些人忘了陸家的規(guī)矩?！焙谝氯税杨^埋得更低：“是我們沒用，
請陸少責(zé)罰！”“責(zé)罰就不必了?！标懼绨训度踊刈?，發(fā)出“當”的一聲，
“告訴那邊的人，明天中午前把貨送回來，讓帶頭的自斷一指謝罪。不然……”他頓了頓，
目光掃過地上的人，語氣平平的，卻讓人后背發(fā)涼，“我不介意讓城南的水，徹底紅一次。
”“是！這就去辦！”黑衣人連滾帶爬地退了。沈昭意攥著他的衣角，指尖有點涼。
她看得出他不是在說空話，剛才他擦刀時，眼里的寒意像淬了冰。陸知宴轉(zhuǎn)身時，
那寒意卻消失得無影無蹤，蹲下來看她，指尖碰了碰她的臉頰：“嚇著了？”她搖搖頭，
又點點頭，小聲說：“他們好怕你。”“嗯，”他應(yīng)了聲，伸手揉了揉她的頭發(fā)，
“以后不讓你看見這些?！钡诙煲辉?，管家送來個紅木盒。沈昭意打開，
滿滿一盒琉璃海棠在陽光下閃著光——竟是冰種翡翠雕的，每朵花瓣上的紋路都清清楚楚。
“陸少說，院里的花會謝，這個能陪沈小姐久些?！惫芗倚χf，“他還說，
您種的花他不摘，但這個是特意雕的，隨便玩。
”沈昭意在窗邊看見陸知宴正給她種的海棠澆水，晨光落在他背上，白T恤被曬得發(fā)亮。
她跑下樓，從背后輕輕抱住他：“阿宴哥哥?！彼忠欢?，水壺差點掉了?！霸趺磁苓@么快？
”他轉(zhuǎn)過身，指尖碰了碰她發(fā)間的烏檀木簪，“喜歡那些海棠？”“喜歡。
”沈昭意仰頭看他，陽光穿過紫藤葉，在他臉上落了些碎光斑，“你昨天說的話，還算數(shù)嗎？
”“什么話？”他挑眉?！爱斖粱实鄣脑??！彼哪樇t起來，像被曬透的蘋果。陸知宴低笑，
伸手替她理了理額前的碎發(fā)，沒再說什么，轉(zhuǎn)身繼續(xù)給花澆水。風(fēng)拂過紫藤架，
落下幾片紫瑩瑩的花瓣，像誰沒說出口的話。沈昭意看著他的側(cè)臉，突然覺得，
這個總愛縱容她的阿宴哥哥，好像藏著很多她不知道的事。
第二章 木槿離歌沈昭意坐在窗前，手里攥著枚銀針，在白襯衫上繡木槿。
銀線在布面上繞出半朵花，針腳不算齊整，
卻看得出來很用心——這是給陸知宴的十八歲生日禮物，還有一個月就是他生日了。
她學(xué)得很快，上周剛跟著張媽學(xué)的刺繡，現(xiàn)在已經(jīng)像模像樣?！坝衷诶C你的嫁妝？
”陸知宴推門進來，額上帶著薄汗，剛從外面回來。他袖口卷著，小臂上有塊新的擦傷，
像是剛打過架。沈昭意慌忙把襯衫往身后藏，臉頰發(fā)燙：“才不是?！彼⒁獾剿膫?，
“你又打架了？”他挑眉走過來：“藏什么？讓我看看?！闭f著故意往她身后瞟?！安唤o！
”她往后躲，膝蓋磕在桌角，疼得“嘶”了一聲。陸知宴連忙扶住她，
手指在她膝蓋上碰了碰：“撞哪了？疼不疼？”見她眼圈有點紅，皺起眉，
“怎么這么不小心。”“你先管管你自己。”沈昭意掙開他的手，轉(zhuǎn)身去拿醫(yī)藥箱，
“我說過別總跟人打架?！彼贸龅夥兔藓?，動作熟練地替他處理傷口，
不像個嬌生慣養(yǎng)的大小姐。陸知宴沒說話，任由她擺弄。她的指尖很輕，帶著點海棠香，
觸得他皮膚有點癢。接下來幾天，陸知宴總是很忙。電話接個不停，有時接完就匆匆出門，
回來時袖口沾著點煙味，眼底帶著疲憊，卻從不提去了哪里。沈昭意把木槿花繡得更仔細，
針腳密密麻麻，像藏了滿肚子的話。她隱約知道他在做些不好的事，卻不想戳破——他不說，
總有他的道理。這天下午，管家捧著個燙金信封過來：“沈小姐，能幫我把這個交給陸少嗎？
他在書房，說誰都不能打擾，但這信要緊?！毙欧膺吘売≈到鹕您楒兰y，是陸家的徽記。
沈昭意在書房門口敲了敲門：“阿宴哥哥?！薄斑M來?！彼穆曇粲悬c啞。
陸知宴坐在書桌前，面前堆著些文件，正用指節(jié)揉眉心。沈昭意把信封遞過去，
他看到徽記時，手指頓了頓，拆開信紙快速掃了幾眼，指節(jié)攥得發(fā)白。
她注意到他桌角的煙灰缸里，堆滿了煙蒂?！霸趺戳?？”沈昭意心里發(fā)緊。
他把信紙折好塞進內(nèi)袋，沉默了會兒才說：“我要去趟黎市。”“去多久？
”她的聲音有點抖。“不好說?！标懼缈粗凵癯脸恋?，“家里有點事，
必須回去處理?！薄笆且驗檫@封信嗎？”她小聲問，沒錯過他眼底一閃而過的戾氣。
他點了點頭，沒多說。窗外的蟬鳴突然變得很吵，叫得人心煩。那天晚上，
沈昭意把自己關(guān)在房間，借著臺燈的光把木槿花繡完了。她把襯衫疊進個錦盒，
又放了瓶自己調(diào)的“月浸海棠”香露——是用院子里的海棠花做的，味道清清爽爽的。
她在香露瓶底刻了個小小的“意”字，很隱蔽，只有仔細看才能發(fā)現(xiàn)。第二天一早，
陸知宴的車停在門口。他穿著黑色西裝，看著比平時成熟些。沈昭意把錦盒遞過去，
不敢看他的眼睛：“給你的?！彼蜷_看了看，指尖在木槿花上碰了碰，
喉結(jié)動了動：“謝了，昭昭。”他把盒子放進車里，從口袋摸出個小盒子，“這個你拿著。
”里面是枚鉑金戒指，戒面嵌著點小藍寶石，像他看她時的眼睛?！按髦?/p>
”他把戒指套在她無名指上，大小正好，“別摘?！鄙蛘岩饷渲?，冰涼的金屬貼著皮膚，
心里卻暖烘烘的。“你要早點回來?！薄班??！彼麘?yīng)了聲，伸手替她理了理額前的碎發(fā)，
“別跟陌生人走太近，尤其是姓周的?！彼勒f的是周明宇，周家和沈家是世交，
周明宇總愛跟在她身后?！拔抑懒??！标懼缟狭塑?，車窗緩緩升起時，
沈昭意看見他一直看著她。車開遠了，她還站在門口，手里攥著那枚戒指，
直到日頭升到頭頂，才慢慢回了屋。她知道，他這一去，恐怕不會太輕松。
第三章 雪落驚鴻三年后的冬天，黎大校門口飄著雪。沈昭意拖著行李箱站在雪里，
駝色大衣的絨毛領(lǐng)落滿了雪花，很快化成小小的水痕。她考上了黎大的香料香精專業(yè)，
分數(shù)遠超錄取線，是實打?qū)崙{本事考來的?！巴瑢W(xué)，需要幫忙嗎？”學(xué)生會的李哲走過來，
臉上帶著笑，鏡片后的眼睛亮閃閃的。沈昭意剛要開口，手腕突然被人攥住。那力道不算重，
卻帶著種熟悉的壓迫感。她回頭，撞進陸知宴的眼睛里。他穿著黑色長款大衣，
圍巾遮住半張臉，只露出高挺的鼻梁，睫毛上沾著點雪粒。比三年前高了不少，肩背寬了，
站在那里，周遭的喧鬧好像都被他擋在了外面。他身上有種生人勿近的氣場，
路過的學(xué)生都下意識地繞著走?！鞍⒀绺绺纾俊鄙蛘岩庥悬c不敢認，聲音輕輕的?！罢颜?？
”陸知宴松開她的手腕，語氣里帶著點驚訝，還有點別的什么，“你怎么來了？
”“我考上黎大了?！彼痤^，雪花落在她睫毛上，“給你發(fā)過信息，沒回。
”他這才想起前幾天手機一直沒怎么看：“抱歉，最近有點忙。怎么不提前說？
”“想給你個驚喜?！彼哪樇t起來，像被凍的，又像不是。
她注意到他身后跟著兩個黑衣保鏢，站姿筆挺，眼神銳利，不像普通的助理。
李哲在旁邊尷尬地咳嗽了聲：“這位是……”陸知宴的目光掃過他還沒收回的手，沒說話，
只是很自然地接過沈昭意的行李箱，對她偏了偏頭：“我?guī)闳蟮??！弊咴谘┑乩铮?/p>
他的影子比她長一截，總能恰到好處地替她擋住迎面來的風(fēng)?！澳氵@三年……還好嗎？
”沈昭意小聲問，腳尖踢著地上的雪。她聽說了些他的事，說他在黎市做得很大，
黑白兩道都要給面子?！巴玫??！彼麄?cè)頭看她，“你呢？在青市過得慣？”“嗯。
”她點點頭，踢雪的腳停了停，“就是……偶爾會想起以前?！标懼鐩]接話，
只是把她的行李箱往自己這邊拉了拉，離她更近了些。報到手續(xù)辦得很順，陸知宴全程跟著，
替她填表格，拎東西，引來不少目光。有女生偷偷拿出手機拍照，嘴里小聲議論著什么。
沈昭意假裝沒聽見，心里卻清楚，他現(xiàn)在的身份，
早已不是當年那個能跟她一起爬樹掏鳥窩的少年了。到了宿舍樓下，他幫她把行李箱搬上去。
室友們看到他，眼睛都亮了?！吧蛘岩猓@是你哥哥？”陸知宴剛要開口，
沈昭意搶先說：“是……發(fā)小。”他挑了挑眉，沒反駁，只是打量起宿舍。“窗戶鎖不太好。
”他伸手試了試，“我讓人來修下?！庇挚戳丝床遄?，“這個也松了?！薄安挥寐闊┝?。
”沈昭意連忙說，她不想太特殊。他沒聽，拿出手機撥了個號碼，語氣簡潔：“張叔，
讓人來黎大女生宿舍302，修下窗戶鎖和插座，暖氣調(diào)高點?！睊炝穗娫?，
他從口袋摸出個小巧的報警器，“這個拿著，有事按一下。”“我都二十了。
”沈昭意有點無奈，卻還是接了過來。她知道他是為她好。陸知宴走后，
室友們圍著她問東問西。沈昭意看著那顆他放在枕頭邊的橘子味奶糖，剝開糖紙放進嘴里，
甜味在舌尖散開時，心里像落了點暖雪。她不傻，知道他能讓學(xué)校后勤這么快趕來，
絕不僅僅因為有錢。而此時，學(xué)生會辦公室里，
李哲正對著輔導(dǎo)員遞來的考勤表發(fā)愣——表上顯示他這學(xué)期有七次缺勤，
按規(guī)定要取消評優(yōu)資格。他明明每次都到了，卻想不起來哪里出了錯。只有陸知宴知道，
那個試圖對沈昭意獻殷勤的男生，不會再有機會靠近她。
第四章 暗香浮動黎大圖書館里很靜，只能聽到翻書的沙沙聲。
沈昭意捧著本《香道溯源》看得入神，鼻尖突然鉆進縷冷香——是雪松混著點海棠的味道，
很熟悉。她抬頭，看見陸知宴站在不遠處的書架前，手里拿著本一模一樣的書，
指尖正劃過“沈氏古法調(diào)香”那行字。他穿件黑色襯衫，袖口挽到小臂，
露出點淺青色的血管，手腕上戴著塊簡單的表，表盤邊緣有塊小小的磕碰痕跡。
沈昭意的心跳漏了一拍，低下頭假裝看書，耳朵卻紅了。她記得那塊表，
是她十三歲生日時送他的，當時花了她攢了半年的零花錢。他走過來，
拿起她面前的水杯試了試，眉梢動了動：“涼了?！薄皼]事，我快看完了?！彼÷曊f，
注意到他指縫里有點洗不掉的淡青色，像是長期握槍留下的痕跡。陸知宴沒說話，
在她對面坐下，隨手翻著本雜志，目光卻時不時落在她書上。陽光透過玻璃窗照進來，
在他手背上投下點光斑，他的手指很長，骨節(jié)分明?！跋轮芮嗍杏袀€香道交流會。
”沈昭意翻著書，假裝不經(jīng)意地說，“我媽說陳老先生也會去，他調(diào)的‘冷梅香’特別有名。
”她查過陳老先生的資料，知道他脾氣古怪，一般不參加這類活動。“陳仲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