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初芒難覓,暗箭已張
回到簡陋的木屋,同屋的弟子鼾聲正濃。葉林躺在堅硬的床板上,卻毫無睡意。老者的話語、趙虎鬼祟的身影、獸皮古籍上狂亂的筆跡,如同走馬燈般在他腦海中反復(fù)盤旋。
“感受寂滅中的初芒……”
老者虛弱卻鄭重的話語,是此刻唯一能抓住的稻草。葉林閉上雙眼,摒棄雜念,嘗試著再次進(jìn)入內(nèi)視狀態(tài)。
意識沉入體內(nèi),熟悉的“景象”浮現(xiàn):天地靈氣如同絢爛的光霧環(huán)繞四周,充滿了蓬勃的生機(jī)與能量。然而,當(dāng)他的意念試圖引導(dǎo)這些靈氣進(jìn)入經(jīng)脈時,那令人絕望的熟悉過程再次上演——靈氣觸碰到經(jīng)脈壁障的瞬間,便如同水滴落入燒紅的烙鐵,嗤的一聲,消散得無影無蹤,只留下更深沉的虛無與干涸。
經(jīng)脈依舊如龜裂的旱地,貪婪地吸收著任何一絲試圖涌入的能量,卻又無法儲存分毫,只有一種被反復(fù)掏空的虛弱感。
一次,兩次,三次……
他不知疲倦地嘗試,精神高度集中,仔細(xì)體會著靈氣消散那一瞬間的細(xì)微感覺。除了那永恒的“空洞”和“消散”,他什么也感覺不到。
沒有悸動,沒有初芒,只有死寂。
汗水從他的額角滲出,精神力的大量消耗帶來陣陣眩暈。但他咬著牙,不肯放棄。老者的話絕不會無的放矢,一定有什么是他遺漏的,是他沒有感知到的。
他回想起老者的話——“路就在你的腳下,也在你的體內(nèi)?!?/p>
體內(nèi)……除了這廢棄的經(jīng)脈,還有什么?
忽然,一個念頭劃過腦海。他不再試圖將靈氣引入經(jīng)脈,而是將全部的意識沉入那一片干涸的經(jīng)脈深處,沉入那靈氣消散后留下的絕對“寂滅”之中。
這是一種極其詭異的體驗。仿佛主動將意識投入一片絕對的黑暗與虛無,去擁抱那種令人窒息的絕望。
時間一點點流逝。
就在葉林的精神力即將耗盡,意識都開始模糊的時候,在那極致的寂滅與黑暗的最深處,仿佛超越了他肉身感知的層面,他猛地“觸碰”到了什么東西!
那不是光,不是熱,不是任何可以形容的具體感覺。
更像是一種……“存在”的痕跡。
如同一顆被埋在萬丈深淵之下的種子,早已失去了所有生機(jī),化為了頑石的一部分,但它“存在”過的事實,卻在寂滅的宇宙背景上,留下了一個無法磨滅的、極其微弱的“印記”。
這個印記,空無一物,卻又包羅萬象;死寂冰冷,卻又仿佛蘊藏著開天辟地般的潛能。
它,就是老者所說的“初芒”?并非光芒,而是混沌未開之前的那一點“奇點”?
就在葉林的意識與那“印記”接觸的剎那——
嗡!
一種難以言喻的悸動,猛地從他身體最深處爆發(fā)開來!
并非靈氣,并非能量,而是一種純粹的、本源的“震動”!
這震動微弱得幾乎無法察覺,卻瞬間穿透了他的四肢百骸,穿透了他的血肉骨骼,甚至穿透了他的靈魂!
“嗬!”
葉林猛地從床榻上彈坐起來,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渾身已被冷汗徹底浸透。窗外,天色依舊漆黑,離天亮尚早。
他下意識地?fù)崦约旱男乜冢抢锟帐幨幍?,并無異樣。但剛才那瞬間的悸動,卻真實得讓他渾身發(fā)麻。
那不是幻覺!
寂滅之中,確實存在著某種東西!
雖然依舊無法捕捉,無法利用,甚至無法再次清晰地感知,但它確實存在!這無疑證實了老者的說法,也為他黑暗的前路,點燃了一盞微弱卻真實存在的指路星火。
激動和興奮如同潮水般涌上心頭,沖淡了精神上的疲憊。他恨不得立刻再次嘗試,去捕捉那玄之又玄的感覺。
但就在這時,昨日傍晚看到趙虎鬼祟身影的那一幕,突兀地跳入他的腦海,如同一盆冷水,澆熄了他的興奮。
趙虎是王浩的狗腿子。王浩,大長老的孫子,煉氣六層的修為,在外門弟子中堪稱一霸。三年前,葉林還是天才時,王浩便因嫉妒而多次尋釁,都被葉林輕松化解。自葉林淪為廢柴后,王浩及其黨羽的欺辱更是變本加厲。
昨日自己與那神秘老者接觸,雖自以為隱蔽,但難保沒有被有心人瞥見。趙虎深夜?jié)撊雰?nèi)門區(qū)域,是否與此有關(guān)?是否是去向王浩報告什么?
葉林的心緩緩沉了下去。他從不憚以最壞的惡意來揣測那對主仆。
若他們真的注意到了什么,哪怕只是疑心,以王浩的性子,也絕不會放過任何可以打壓、羞辱他的機(jī)會。更何況,自己如今“廢柴”一個,毫無反抗之力。
剛剛因為感知到“初芒”而升起的些許喜悅,瞬間被現(xiàn)實的危機(jī)感所取代。他意識到,在自己摸索這詭異體質(zhì)的道路上,外部威脅可能遠(yuǎn)比修煉本身的艱難來得更早,更猛烈。
他必須更加小心,絕不能露出任何馬腳。那本獸皮古籍絕不能再去看第二眼,老者的存在也必須徹底遺忘在心底。
接下來的幾天,葉林表現(xiàn)得比以往更加沉默寡言,甚至刻意顯得更加頹廢和麻木。他按時完成所有雜役,參加晨練時依舊在角落演練那毫無靈氣的青木拳,對于任何嘲諷都充耳不聞,仿佛徹底認(rèn)命。
他再也沒有去過后山黑潭,更沒有試圖靠近那個荒廢的山坳。仿佛那晚的一切,只是一場虛幻的夢。
然而,在每個夜深人靜的時分,當(dāng)同屋弟子都陷入沉睡后,他都會悄然睜開雙眼,不再嘗試引氣,而是將全部心神沉入體內(nèi)那片寂滅的虛無,努力去回憶、去追尋那瞬間的悸動,去體會那“奇點”般的存在印記。
這個過程艱難無比,十次中有九次一無所獲,偶爾才能再次捕捉到那一絲微弱得幾乎不存在的感應(yīng),無法帶來任何力量的增長,卻讓他的信念愈發(fā)堅定。
暴風(fēng)雨前的寧靜,并未持續(xù)太久。
這日午后,葉林剛灌溉完藥園,正準(zhǔn)備去柴房報道,卻被一人攔住了去路。
正是趙虎。他帶著兩個跟班,抱著胳膊,斜眼看著葉林,臉上掛著毫不掩飾的惡意笑容。
“喲,這不是我們的葉大師兄嗎?這么急著去哪兒啊?”趙虎陰陽怪氣地開口,故意將“大師兄”三個字咬得極重,引來周圍幾個弟子的側(cè)目和低笑。
葉林腳步一頓,垂下眼瞼:“去柴房干活?!?/p>
“干活?我看你是想去后山偷懶吧!”趙虎聲音陡然提高,上前一步,逼近葉林,“有人看見你前幾天鬼鬼祟祟地在后山黑潭那邊轉(zhuǎn)悠,一待就是大半天!說!是不是偷了藥園的靈草去那里私藏了?還是干了什么見不得人的勾當(dāng)?”
葉林心中猛地一凜,果然來了!他們果然注意到了!
他面上卻露出恰到好處的愕然和一絲屈辱:“趙師兄何出此言?我每日行蹤皆有記錄,從未私離崗位,更未曾偷盜靈草!你若不信,可去執(zhí)事堂查證!”
“執(zhí)事堂?哼!”趙虎嗤笑一聲,“誰知道你是不是用了什么法子瞞天過海?你一個廢人,整天往那偏僻地方跑,沒鬼才怪!我看,就是心里有鬼!”
他身后的兩個跟班也跟著起哄:“就是!搜搜他身上!肯定藏了東西!”
“對!搜身!”
周圍看熱鬧的弟子越來越多,指指點點,卻無人敢上前替葉林說話。
葉林臉色沉了下來,握緊了拳頭。他知道,這只是借口,他們的目的就是找茬羞辱他,或者試探他。
“宗門律令,無憑無據(jù),不得隨意搜查弟子!”葉林沉聲道。
“律令?老子的話就是律令!”趙虎囂張地一把推向葉林的胸口,“我說要搜,就要搜!”
葉林被他推得一個趔趄,后退了兩步,撞在身后的藥圃籬笆上。他眼中閃過一絲怒色,但很快又壓了下去?,F(xiàn)在絕不能動手,一旦動手,無論對錯,吃虧的必然是他這個“廢柴”。
就在趙虎獰笑著準(zhǔn)備再次上前,場面一觸即發(fā)之際,一個清冷的聲音忽然從人群外傳來:
“何事喧嘩?”
人群分開,一襲白衣,身姿窈窕的蘇清寒緩步走來。她面容清麗,氣質(zhì)冷冽,目光掃過場中,在葉林身上微微停頓了一瞬,隨即落在趙虎身上。
“趙虎,你們在此作甚?”
趙虎顯然對蘇清寒頗為忌憚,氣勢頓時矮了三分,連忙收起囂張姿態(tài),賠笑道:“原來是蘇師姐。沒什么大事,就是懷疑葉林偷盜靈草,想查問一下?!?/p>
蘇清寒秀眉微蹙:“可有證據(jù)?”
“這……有人看見他常去后山……”
“看見去后山便是偷盜靈草?宗門哪條律法如此規(guī)定?”蘇清寒聲音不大,卻自有一股威嚴(yán),“若無實證,便在此聚眾喧嘩,欺凌同門,你是想去戒律堂走一遭嗎?”
趙虎臉色一白,冷汗頓時下來了。戒律堂那地方,可不是好玩的。他連忙躬身道:“不敢不敢!師姐恕罪,是……是我們魯莽了!我們這就走,這就走!”
他狠狠瞪了葉林一眼,帶著兩個跟班,灰溜溜地迅速離開了。
周圍看熱鬧的弟子也見風(fēng)使舵,紛紛散去。
葉林松了口氣,整理了一下被推搡亂的衣服,對著蘇清寒拱手一禮:“多謝蘇師姐解圍?!?/p>
蘇清寒看著他,清冷的眸子里看不出什么情緒,只是淡淡地道:“后山偏僻,妖獸出沒,少去為妙。專心完成雜役,才是正途?!?/p>
她的語氣平淡,聽不出是關(guān)心還是告誡,說完,便轉(zhuǎn)身離去,留下一縷淡淡的清冷馨香。
葉林站在原地,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在道路盡頭,目光復(fù)雜。
蘇清寒的出現(xiàn),暫時化解了這場危機(jī)。但他知道,趙虎、王浩絕不會就此罷休。今日之事,更像是一次試探和警告。
真正的麻煩,恐怕還在后面。
他抬頭望了望灰蒙蒙的天空,深吸了一口帶著藥草清苦味的空氣。
腳下的路,似乎更加艱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