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嶼給我的第一張創(chuàng)可貼,貼在幼兒園摔破的膝蓋上。小學時他幫我趕跑搶糖果的男生,
自己嘴角青了一塊。初中運動會我扭傷腳,他背我穿過整個操場:“抓緊,別又摔了。
”高二那天下雨,我們擠在圖書館屋檐下。他忽然把傘塞給我:“在這等我。
”回來時校服淋得半濕,卻從懷里掏出熱騰騰的包子。指尖相觸的瞬間,我看見他耳尖紅了。
畢業(yè)那天櫻花落滿肩,他低頭替我拂去花瓣?!傲窒?,其實我……”話沒說完,
教導主任的怒吼震落一樹櫻花。十年后同學會,他掏出那個印著卡通創(chuàng)可貼的鐵盒。
“當年沒說完的話是——”我笑著按下他的手:“這次換我先說?!?--十月的雨,
敲打著圖書館寬大的玻璃窗,像無數(shù)細碎的指節(jié)在急促地叩問。放學鈴聲早已響過,
教學樓那邊的人聲鼎沸被厚厚的墻壁和密集的雨簾隔絕,只剩下這里一片令人心慌的寂靜。
林溪站在高大的書架之間,指尖無意識地劃過一排排書脊,那些熟悉或陌生的書名滑過去,
卻一個字也沒能真正映入腦海。她目光有點發(fā)飄,盯著窗外灰蒙蒙的天色,雨絲斜織,
把遠處操場模糊成一片混沌的水墨。心里像揣了只不安分的小兔子,東撞西跳。
沈嶼說去還體育組的器材鑰匙,怎么還不回來?這雨……好像越下越大了。
她忍不住低頭去翻找書包側(cè)兜里的折疊傘,指尖在里面摸索,
是些零碎——半塊橡皮、揉成一團的紙巾、一支快沒水的筆芯……就是沒有那熟悉的塑料柄。
動作不由得急躁起來,嘩啦一下,書包整個被扯開了口子,
幾本厚厚的練習冊和幾支筆滑落出來,砸在地板上,發(fā)出沉悶的響聲。
一個冰涼、帶著點分量的東西跟著滾落,“啪嗒”一聲輕響,停在她腳邊。
林溪下意識彎腰去撿。那是個小小的、邊緣已經(jīng)磨得有些發(fā)亮的舊鐵皮盒子。方方正正,
盒面上模糊地印著幾個咧著嘴大笑的卡通兔子,油漆剝落了大半,露出底下灰撲撲的鐵色。
這盒子……她心尖猛地一顫,像被什么東西輕輕撞了一下。幼兒園的記憶碎片,
帶著消毒水味道和膝蓋上尖銳的刺痛,毫無預兆地涌了上來。
---那個下午的陽光毒辣辣的,明晃晃地炙烤著幼兒園小小的塑膠操場。
才五歲的林溪追著一只滾遠的彩色皮球,跑得太急,腳下猛地一絆,
整個人結(jié)結(jié)實實地撲倒在地。膝蓋重重磕在粗糙的塑膠顆粒上,瞬間火辣辣地疼起來。
眼淚根本不受控制,大顆大顆地滾落,混合著塵土,在臉上沖出幾道滑稽的泥印子。
她趴在地上,看著自己擦破皮的膝蓋滲出血珠,委屈和疼痛讓她放聲大哭。
周圍的喧囂仿佛都模糊成了背景噪音。就在哭聲震天響的時候,
一個小小的身影擋住了她眼前刺眼的陽光。一個比她高不了多少的小男孩蹲了下來,
眉頭皺得緊緊的,小臉繃得很嚴肅。他穿著干凈的藍色小背帶褲,胸前還別著一個小熊徽章。
男孩沒說話,只是伸出小手,笨拙地在她沾滿淚水和塵土的臉上胡亂抹了兩把,
結(jié)果只是越抹越花。然后,他像是想起了什么,
小手在自己同樣藍色的小背帶褲口袋里使勁掏啊掏,
掏出一個嶄新的、印著彩色小兔子的鐵皮盒子,笨拙地摳開蓋子,
從里面拿出一張小小的、印著同樣小兔子圖案的創(chuàng)可貼?!皠e、別哭啦!
”他努力模仿著大人的口吻,聲音還帶著奶氣,但那份想要幫忙的急切卻無比清晰。
他撕開創(chuàng)可貼的包裝,小臉湊近林溪還在滲血的膝蓋,小心翼翼地、屏住呼吸,
把那張小小的創(chuàng)可貼貼了上去。動作有點歪斜,但那股專注勁兒,
仿佛在完成一件天大的事情。陽光落在他柔軟的發(fā)頂和小扇子似的睫毛上,
也落在他手里那個嶄新的、印著彩色小兔子的鐵皮盒子上,盒子邊角反射著一點微光。
林溪的哭聲奇跡般地停了,只剩下抽噎,大眼睛里還含著淚,
呆呆地看著那個被貼得有點歪的卡通創(chuàng)可貼,又看看眼前這個一臉認真的小男孩。
膝蓋好像……真的沒那么疼得鉆心了?!拔医猩驇Z?!毙∧泻⑼α送π⌒馗?,
鄭重其事地自我介紹,然后把那個還裝著幾張創(chuàng)可貼的小鐵盒,塞進了林溪的手心,“這個,
給你!” 那盒子上小兔子的笑容,似乎也印進了她小小的心里。
---圖書館冰冷光滑的地磚傳來涼意,林溪握著那個磨舊的鐵盒,
指尖能清晰地感受到金屬邊緣的每一處磨損凹陷。她慢慢直起身,
目光卻依舊黏在那個小小的、承載了太多時光印記的盒子上。
幼兒園操場上那個笨拙地給她貼創(chuàng)可貼的小小身影,
和眼前這個早已高出她一個頭、輪廓英挺的少年,在記憶的河流里奇妙地重疊、交融。
小學二年級那個放學的黃昏,火燒云染紅了半邊天。林溪攥著爺爺給的零花錢,
在巷子口小賣部買了兩根她最喜歡的橘子味棒棒糖,心里美滋滋的。剛剝開一根糖紙,
甜滋滋的橘子味還沒在舌尖化開,一個高年級的胖墩兒就橫在了她面前,
眼神直勾勾地盯著她手里另一根還沒開封的糖?!疤墙o我!”胖墩兒粗聲粗氣地命令,
伸手就搶。林溪嚇得往后一縮,緊緊攥著糖,眼淚在眼眶里打轉(zhuǎn):“不給!是我的!
”“拿來吧你!”胖墩兒不耐煩了,用力推了她一把。林溪一個踉蹌差點摔倒,
手里的糖也被劈手奪了過去。委屈和恐懼讓她忍不住哭出聲來?!胺砰_她!
”一聲帶著稚氣卻異常響亮的呵斥突然響起。沈嶼不知從哪里沖了出來,
像一頭被激怒的小豹子,毫不猶豫地擋在了林溪前面,用力推開了那個胖墩兒。
他個子比胖墩兒矮不少,但那股護犢子的狠勁兒卻絲毫不弱。兩個男孩瞬間扭打在一起,
塵土飛揚。林溪嚇得忘了哭,只能徒勞地喊著沈嶼的名字?;靵y中,
她看到沈嶼被胖墩兒一拳狠狠打在嘴角,身體晃了一下,但他立刻又死死揪住了對方的衣服。
最終,胖墩兒大概覺得沒趣,罵罵咧咧地跑了,
臨走還不忘把搶到的那根糖狠狠摔在地上踩了一腳。塵土慢慢落定。
沈嶼用手背用力抹了一下破皮的嘴角,那里迅速腫起一塊青紫。他轉(zhuǎn)過身,喘著粗氣,
走到呆住的林溪面前,彎腰撿起地上那根被踩扁的棒棒糖,看也沒看就丟進了旁邊的垃圾桶。
然后,他從自己有點臟了的校服口袋里,摸出了另一根一模一樣的橘子味棒棒糖,
塞到林溪手里?!斑?,別哭了,”他咧開嘴想笑,結(jié)果扯到了嘴角的傷,疼得“嘶”了一聲,
眉頭皺起來,卻還是努力維持著“沒關(guān)系”的表情,“那家伙搶走的本來就是我的。
” 夕陽的金輝落在他青腫的嘴角和臟兮兮的臉上,卻莫名地映亮了他那雙格外明亮的眼睛,
里面清晰地映著驚魂未定的林溪。時間像被按了快進鍵,畫面倏地跳轉(zhuǎn)到初三運動會的下午。
塑膠跑道上彌漫著汗水和陽光混合的氣息,加油吶喊聲震耳欲聾。
林溪參加的是女子800米,最后一圈沖刺時,腳下不知絆到了什么,身體猛地失去平衡,
狠狠摔倒在地。腳踝傳來一陣鉆心的劇痛,冷汗瞬間浸濕了額發(fā)。她抱著腳踝,
痛得眼前發(fā)黑。人群的喧嘩聲似乎變得遙遠模糊。就在這時,
一個熟悉的身影撥開圍攏過來的同學,像一陣風似的沖到了她身邊。是沈嶼,
他剛剛跑完自己的項目,額頭上還掛著亮晶晶的汗珠,氣息微喘?!澳苷酒饋韱??
”他蹲下來,眉頭緊鎖,聲音里帶著他自己都沒察覺的緊繃。林溪疼得說不出話,
只能咬著嘴唇搖頭,眼淚不爭氣地掉了下來?!吧蟻??!鄙驇Z二話沒說,
背對著她蹲得更低了些,語氣不容置疑,“抓緊,別又摔了?!绷窒q豫了一下,
最終還是順從地趴上他尚顯單薄、卻異??煽康募贡?。沈嶼穩(wěn)穩(wěn)地站起來,
雙手用力托住她的腿彎,一步步背著她,穿過喧囂沸騰的操場。
周圍的加油聲、廣播聲、口哨聲都成了模糊的背景音,林溪只聽到少年略顯急促的呼吸聲,
感受到他后背透過薄薄運動衫傳來的溫熱,以及他頸后細密的汗珠。陽光毫無遮擋地灑下來,
曬得人皮膚發(fā)燙,可趴在他背上,聽著他沉穩(wěn)的心跳,腳踝的劇痛似乎都奇異地緩解了一絲。
“沈嶼……”她小聲叫他,聲音還帶著哭過的沙啞?!班??”他沒回頭,腳步依舊很穩(wěn)。
“你心跳好快……”她把臉輕輕貼在他被汗水微微濡濕的背上。
背著她的人腳步似乎頓了一下,隨即走得更快了些,
只有耳根處悄悄蔓延開一片不易察覺的薄紅,暴露了少年心底的兵荒馬亂?!啊瓘U話,
背著你這么個大活人,能不累嗎?”他的聲音悶悶的,帶著點強裝的鎮(zhèn)定。
林溪悄悄彎起了嘴角,把臉埋得更深了些。---“啪嗒?!币坏伪鶝龅挠晁?,
猝不及防地落在林溪握著舊鐵盒的手背上,激得她微微一顫,
猛地從沉甸甸的回憶里抽身出來。圖書館里依舊安靜,只有窗外雨聲更密,沙沙地響成一片。
她下意識地抬眼望向圖書館那扇巨大的玻璃門,空蕩蕩的,只有雨水在上面肆意流淌。
心口那點莫名的焦躁,像投入石子的水面,漣漪一圈圈擴大。她攥緊了那個舊鐵盒,
微涼的金屬觸感反而帶來一絲奇異的安定。正要收回目光,玻璃門被猛地從外面推開。
一陣裹挾著濕冷雨氣的風瞬間灌了進來。沈嶼的身影出現(xiàn)在門口。他整個人幾乎濕透了。
深藍色的校服外套顏色變得深一塊淺一塊,緊緊貼在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