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翊萌把找好工作的事情跟父母說時，他們的反應比想象中要順利得多。那天晚飯后，她特意泡了一壺父親最愛的龍井，茶香氤氳中，她小心翼翼地把音樂學院的工作邀請說了出來。
"爸，媽，我有件事想跟你們商量。"邵翊萌的手指輕輕摩挲著茶杯邊緣，感受著瓷器細膩的質(zhì)感，"B市音樂學院邀請我去任教..."
她的話還沒說完，邵媽媽就放下手中的毛線活，眼睛亮了起來："真的？那可是好學校??！"
邵爸爸推了推老花鏡，鏡片后的眼睛微微瞇起："是青寧介紹的那個工作？"
"嗯。"邵翊萌點點頭，心跳不自覺地加快，"待遇很好，而且方學姐說可以先和她一起住..."
她緊張地觀察著父母的反應，卻看到兩人對視一眼，臉上浮現(xiàn)出如釋重負的表情。邵爸爸甚至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嘴角微微上揚："我們早就猜到了。"
"?。?邵翊萌愣住了，手中的茶杯差點滑落。
邵媽媽笑著搖搖頭，繼續(xù)織著手中的毛衣："你這孩子，從小就有主意。比起你一個人在國外飄著，在B市至少我們想見你就能見到。"她頓了頓，針線在指間靈活地穿梭，"再說，教音樂是你的專長，又是青寧介紹的，我們有什么理由反對？"
邵翊萌的眼眶突然有些發(fā)熱。她原以為會有一場漫長的說服戰(zhàn)，沒想到父母早已看透她的心思。茶水的熱氣模糊了她的視線，也軟化了她心中最后一絲顧慮。
那晚回到房間，邵翊萌給徐青寧發(fā)去了短信：【我決定到音樂學院工作啦，只是我哥那邊，希望他不要透露出去?！?/p>
手機幾乎立刻就亮了起來：【你放心，你哥是有分寸的人?！啃烨鄬幍幕貜秃啙嵱辛?，后面還跟了個眨眼的表情符號。
邵翊萌盯著屏幕，嘴角不自覺地上揚。她知道徐青寧明白她的擔憂——陸翊辰和顧顏澤是多年好友，如果她去了B市工作，難保不會...
她搖搖頭，把手機扔到床上不讓自己去想如果的事...
入職音樂學院的過程順利得令人意外。人事處的老師熱情地幫她辦理手續(xù)，同事們友善地打招呼，就連校長都特意抽空見了她一面，稱贊她在國外的演出經(jīng)歷。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發(fā)展，仿佛命運終于開始眷顧她。
轉(zhuǎn)眼間，邵翊萌來B市已經(jīng)快一個月了。每天的生活規(guī)律而充實：早晨七點起床，八點到校，下午四點下課，然后回到公寓練琴或備課。周末偶爾回A市看望父母，或者跟著方學姐逛B市新開的商場和書店。
方學姐說這座城市變化很大，新建的地鐵線路，改造的老城區(qū)，還有音樂學院擴建的校區(qū)。但有些地方依然如故——校門口那家奶茶店還在，只是換了招牌；圖書館前的櫻花樹長得更高了，枝干更加粗壯；琴房里的小提琴還是那幾把...
在B市的這段時間，她始終沒有碰見過顧顏澤。徐青寧說得沒錯，即使在同一個城市，熟人碰到的幾率也非常小。何況他們兩個之間...你看，只要我不主動聯(lián)系他，我們就不會有任何交集。這個認知讓她既松了口氣，又隱隱有些失落。
這個周日的早晨，方學姐臨時接到學校的電話，要去處理一些緊急事務。出門前，她歉意地對邵翊萌說："對不起啊萌萌，本來答應今天陪你去買衣服的。"
邵翊萌正在陽臺上晾衣服，聞言轉(zhuǎn)過頭來，濕漉漉的T恤在她手中滴著水："沒事的學姐，你去忙吧，我在家練練琴就好。"
方學姐匆匆離開后，公寓里一下子安靜下來。邵翊萌把最后一件衣服掛好，走到琴房打開琴盒。她的小提琴在晨光中泛著溫潤的光澤，琴身上細密的木紋清晰可見。這是她十八歲生日時父母送的禮物，陪伴她走過無數(shù)個舞臺和賽場。
琴弓輕輕搭上琴弦，熟悉的觸感從指尖傳來。她閉上眼睛，開始演奏帕格尼尼的隨想曲。音符如流水般傾瀉而出，在安靜的公寓里回蕩。漸漸地，她完全沉浸在音樂中，忘記了時間，忘記了所有煩惱...
"咚咚咚"——一陣急促的敲門聲打斷了她的演奏。
邵翊萌皺了皺眉，放下琴弓。這個時間會是誰？方學姐有鑰匙，快遞也不會在周日早上送貨。她走到門前，透過貓眼看到一個陌生的女孩站在門外，正不安地絞著手指。
"你好？"邵翊萌打開門，疑惑地問道。
門外的女孩看起來二十五六歲的樣子，穿著簡單的家居服，齊肩的黑發(fā)柔順地垂著。她的五官很清秀，但臉色有些蒼白，眼下帶著淡淡的青影。
"您好，打擾了。"女孩的聲音很輕，帶著些許歉意，"我是樓下502的住戶，叫林夕。"她頓了頓，似乎在斟酌措辭，"我想問一下，您家的衛(wèi)生間是不是有漏水？我家的天花板有些滲水..."
邵翊萌這才想起來，早上洗衣服時接了個電話，可能忘記關水龍頭了。她連忙道歉："對不起對不起，我馬上去看看！"
她快步走向衛(wèi)生間，果然發(fā)現(xiàn)水龍頭還在嘩嘩地流著，地面積了一層水，正順著墻角的小縫隙往下滲。邵翊萌趕緊關掉水龍頭，又找來抹布把地面擦干。
"真的很抱歉，"她回到門口，誠懇地對林夕說，"是我疏忽了。您家受損嚴重嗎？需要我找人去修理嗎？"說著，她拿出手機，"要不我們加個微信？所有的損失我來負責。"
林夕搖搖頭，嘴角浮現(xiàn)出一絲淺笑："沒關系，只是有點水漬，應該很快就干了。"她猶豫了一下，還是拿出手機和邵翊萌互加了微信，"我叫林夕，雙木林，夕陽的夕。"
"邵翊萌，你可以叫我萌萌。"邵翊萌看著微信上新添加的聯(lián)系人，林夕的頭像是一片黃昏時分的海面，寧靜而憂郁。
"你是新搬來的吧？以前沒見過你。"林夕問道，聲音依然很輕。
"嗯，我剛搬來不到一個月，和方黎學姐一起住。"邵翊萌解釋道
林夕的眼睛亮了一下："那你也跟方老師一樣是是音樂學院的老師嗎？"
"小提琴老師。"邵翊萌點點頭，突然想起什么，"對了，要不要進來坐坐？我剛泡了茶。"
林夕搖搖頭："不了，我還要去買菜。下次吧。"她頓了頓，補充道，"很高興認識你，萌萌。"
送走林夕后，邵翊萌回到琴房，卻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沒了練琴的心情。她收拾好小提琴，給方學姐發(fā)了條微信說了漏水的事。方學姐很快回復：【林夕啊，我知道她，在市政府做文職工作，人很安靜，平時很少見到。】
晚上方學姐回來，兩人一邊吃外賣一邊聊起這件事。
"林夕比你還大幾歲呢，"方學姐夾了一塊糖醋排骨，"聽說她以前是學畫畫的，后來不知道為什么去了機關單位。"
邵翊萌好奇地問："她一個人住嗎？"
"嗯，好像是，但你也知道，我跟這邊公寓的人基本不來往，所以都不太熟悉。"方學姐喝了口湯，"就是她身上有種淡淡的感覺，很溫柔，忍不住讓人多看兩眼。"
邵翊萌想起林夕那雙平靜卻帶著疲憊的眼睛，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幾天后的早晨，邵翊萌和方學姐在電梯遇到了同樣趕著上班的林夕。三人點頭致意，林夕一走進電梯。緊接著一個背著巨大琴盒的中年男子急匆匆地擠了進來。他一進來，電梯就發(fā)出"滴滴"的超載警報。男子體型肥胖，琴盒又格外大，幾乎占了一個半人的空間。
"最后進來的出去等下一班吧。"電梯里一個穿西裝的男人不耐煩地說。
"就是，大家都趕時間。"另一個女白領附和道。
中年男子臉色一下子變得難看："憑什么我出去？明明是我先按的電梯，只是我東西多，動作慢了一點！"他粗聲粗氣地吼道，目光掃視一圈，最后落在林夕身上，"要出去也是她出去，大家都是同一層上的。”
林夕的臉一下子漲紅了，她咬了咬下唇，低聲說："我...我坐下一班吧。"
就在她準備走出電梯時，邵翊萌突然伸手拉住了她的手腕："等等。"
所有人的目光都轉(zhuǎn)向邵翊萌。她挺直腰板，目光落在那中年男子背著的琴盒上——上面赫然印著B市音樂學院的logo。
"這位先生，"邵翊萌故意提高音量，聲音清脆而有力，"您是音樂學院的學生家長吧？"她不等對方回答，繼續(xù)道，"巧了，我昨天剛和音樂學院的羅校長吃飯，他還特別提到，咱們學校的家長都特別有素質(zhì)，特別支持學校的教育工作。"
電梯里一下子安靜下來。中年男子的表情變得僵硬，額頭滲出細密的汗珠。
"不知道您家孩子是哪個系的？"邵翊萌微笑著說，眼神卻銳利如刀，"我好跟羅校長說說，看看是哪位'有素質(zhì)'的家長在公共場合為難年輕女孩。"
中年男子的臉一陣紅一陣白，他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這...這是個誤會...我太著急了..."說著，他慌忙退出電梯，"我...我等下一班..."
電梯門關上的瞬間，里面爆發(fā)出一陣小聲的歡呼。幾個上班族對邵翊萌豎起大拇指，林夕更是感激地看著她："謝謝你，萌萌。"
"不客氣，"邵翊萌擺擺手，"這種人就是欺軟怕硬。"
方學姐在一旁偷笑："萌萌，你什么時候跟羅校長吃飯了？我怎么不知道？"
邵翊萌狡黠地眨眨眼："昨天夢里見的。"
三人一起笑出聲來。電梯到達一樓，林夕和她們道別時，臉上的笑容比之前明亮了許多。
"有空來我家喝茶，"林夕真誠地說，"我烤的曲奇還不錯。"
"好呀。"邵翊萌點點頭，看著林夕走向相反的方向。
不知不覺中，這座城市開始給她新的記憶，新的朋友，新的生活。
B城的另一端，暮色四合。
顧顏澤站在寫字樓前，抬頭望向漸暗的天空。晚風帶著夏天特有的溫熱，拂過他略顯疲憊的面容。他松了松深藍色領帶，向公司車庫走去。
坐到車內(nèi)他習慣性地摸出手機，屏幕亮起的瞬間，鎖屏照片讓他指尖微頓——那是之前陸翊辰帶去團建的時候他偷拍的，照片里邵翊萌站在民宿門口，笑容比陽光還要燦爛。
好幾年了，他始終沒舍得換掉這張照片。
汽車駛?cè)胍粭l窄路，穿過兩個街區(qū)，拐進一條種滿梧桐樹的小路，盡頭那棟略顯陳舊的居民樓就是他的家。這是母親單位的家屬院，雖然老舊，但勝在安靜。
鑰匙轉(zhuǎn)動門鎖的聲音驚動了屋里的人。顧媽媽從廚房探出頭來，臉上帶著掩不住的喜悅："阿澤回來啦？媽給你燉了山藥排骨湯，馬上就好。"
"媽，不是說不用等我吃飯嗎？"顧顏澤放下公文包，聞到空氣中飄散的香氣，胃部才后知后覺地傳來饑餓感。他走到廚房門口，看著母親忙碌的背影——這兩年，母親的白發(fā)又多了不少，身形也比記憶中更加瘦小。
"我一個人吃沒意思。"顧媽媽頭也不回地說，手中的湯勺在砂鍋里輕輕攪動，"再說你天天加班，不好好補補怎么行？"
顧顏澤沒再說什么，轉(zhuǎn)身去衛(wèi)生間洗手。冰涼的水流沖刷過手指，他盯著鏡子里的自己——眼下有明顯的青黑，下巴上冒出了胡茬，整個人看起來憔悴不少。
餐桌上，母子二人相對而坐。顧媽媽不停地給兒子夾菜，很快他碗里的菜就堆成了小山。
"夠了媽，我吃不了這么多。"顧顏澤無奈地笑笑。
"多吃點，你看你都瘦成什么樣了。"顧媽媽心疼地皺眉，"對了，今天李阿姨來電話了。"
顧顏澤夾菜的手微微一頓："哪個李阿姨？"
"就是媽媽以前在美院的同事啊，現(xiàn)在退休了在老年大學教畫畫。"顧媽媽放下筷子，語氣突然變得小心翼翼，"她...她介紹了一個小姑娘，說是她老鄰居家的女兒，人很不錯..."
湯匙碰到碗壁，發(fā)出清脆的聲響。顧顏澤垂下眼睛："媽，我現(xiàn)在工作很忙，沒時間考慮這些。"
"阿澤，"顧媽媽的聲音輕了下來，手指無意識地搓著桌布邊緣，"這些年你自己一個人吃了不少苦...要不是為了照顧我，你也不會一直一個人..."
顧顏澤抬頭，看到母親眼中閃爍的淚光，心臟猛地揪緊。母親的身體一直不太好，而他把所有責任都攬在了自己身上。
"媽，你別這么說。"他放下筷子，握住母親顫抖的手，"我很好，真的。"
顧媽媽搖搖頭，聲音哽咽："媽媽希望以后也有人能陪著你...那姑娘我看了照片，很文靜的樣子...你就去見見，好不好？"
餐廳的燈光有些刺眼。顧顏澤看著母親期待又忐忑的神情，拒絕的話在舌尖轉(zhuǎn)了一圈，最終咽了回去。他深吸一口氣，擠出一個笑容："那好吧，我去見見。是不是真的像介紹人說的那樣好。"
顧媽媽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來，臉上的皺紋都舒展開："真的？那媽明天就給李阿姨回電話！"她高興地站起身，"廚房還有湯，媽再給你盛一碗！"
看著母親雀躍的背影，顧顏澤嘴角的笑意漸漸消失。他掏出手機，解鎖后習慣性地點開微信，邵翊萌的聊天窗口依然停留在兩年前——最后一條消息是她發(fā)的再見，后面她應該也不再使用這個微信賬號了。
他苦笑著關掉屏幕。兩年了，她應該已經(jīng)開始了新的生活吧？不知道她是不是還在國內(nèi)，還是又離開了？這個念頭像一根細針，輕輕扎在心上，不算很痛，卻讓人無法忽視。他想起兩年前她來找自己，他故意在房間里說的那些傷害她的話，想到她告訴他要出國的那個雨夜，他很想留住她，想解釋什么，可最終只是站在原地，說了一句“一路順風，照顧好自己”。那個時候她應該很失望吧。
"阿澤？水溢出來了。"母親的聲音將他拉回現(xiàn)實。顧顏澤這才發(fā)現(xiàn)洗碗池的水已經(jīng)滿到邊緣，連忙關掉水龍頭。
"想什么呢這么入神？"顧媽媽擔憂地看著他。
"沒什么，工作上的事。"顧顏澤擦干手，轉(zhuǎn)移話題，"媽，你該吃藥了。"
安頓母親睡下后，顧顏澤回到自己的房間。這是一個不到十平米的小臥室，書桌上堆滿了網(wǎng)絡信息的資料。他打開電腦，繼續(xù)完善明天要交的方案。屏幕的藍光映在他臉上，勾勒出深邃的輪廓。
這幾年他拼命工作，像是要用忙碌麻痹自己。從A市回到B市后，他用跟陸翊辰合伙賺的錢自己租辦公室接項目，一開始只有一個助手，但現(xiàn)在公司稍微有點起色，他每天不敢停下來，仿佛只有這樣才能證明些什么。
凌晨一點，顧顏澤終于合上電腦。他揉了揉酸痛的頸椎，走到窗前點了支煙。夜色中的B城燈火闌珊，但他卻沒有一點歸屬感，即使他從小就生活在這邊。夜深人靜時，他就無比思念在A市的一切，思念在A市有她的日子...。
煙灰無聲地落在窗臺上。顧顏澤掐滅煙頭，從書柜最底層抽出一個牛皮紙袋。里面是一沓已經(jīng)泛黃的樂譜手稿，首頁寫著《塞納湖畔》——這是邵翊萌大學時創(chuàng)作的曲子，只完成了一半。當時她撒嬌要他幫忙完成剩下的部分，他卻因為工作太忙一直拖著，后來...就沒有后來了。
他將樂譜輕輕放回去，像是藏起一個不敢觸碰的傷口。
第二天是周六，顧顏澤難得睡了個懶覺。醒來時已經(jīng)快十點，陽光透過窗簾縫隙灑進來，在地板上投下細長的光帶。他洗漱完畢走出房間，發(fā)現(xiàn)母親正在客廳插花。
"醒啦？早飯在廚房溫著。"顧媽媽頭也不抬地說，手中的剪刀利落地修剪著花枝，"李阿姨來電話了，說那姑娘明天下午有空，約在一個意大利餐廳。"
顧顏澤正在倒牛奶的手頓了一下："這么快？"
"人家姑娘也很忙的，好不容易抽出時間。"顧媽媽放下剪刀，走過來拍拍兒子的肩膀，"就去見見，不合適就算了，媽不勉強你。"
看著母親期待的眼神，顧顏澤只能點頭："好，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