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絲冰冷,抽打在臉上,帶來針扎似的刺痛,卻也死死拽著陳濁最后一絲即將飄散的清明。身體像一具破爛的木偶,在濕滑陡峭的斜坡上瘋狂翻滾、撞擊。尖銳的碎石劃破皮膚,帶刺的荊棘撕扯著本就襤褸的衣物,更深地嵌入血肉。每一次碰撞,全身的骨頭都在哀鳴,那深入骨髓的劇痛幾乎要將他撕裂。
最恐怖的,是右臂!
那里仿佛成了古卷金芒與殘碑銀光的修羅場。兩股力量在狹小的臂骨通道內(nèi)瘋狂絞殺、撕扯!每一次對沖,都帶來更強烈的撕裂感!傷口處,新生的粉嫩皮肉再次崩開,暗紅的血液混合著絲絲縷縷閃爍的金線與冰冷的銀光,隨著翻滾涂抹在冰冷的泥濘和尖銳的石塊上。每一次滾動,都像是把這條胳膊放在磨刀石上反復碾磨!
“嗬…嗬…”破碎的喘息聲堵在喉嚨口,無法宣泄。
然而,就在這地獄般的翻滾中,懷中的古卷卻始終散發(fā)著一股微弱卻清晰堅定的震蕩。這股震蕩感如同黑暗中唯一的燈塔,透過胸骨,強行錨定著他混亂瀕臨崩潰的意識。它似乎在指引,并非具體的方位,而是一種模糊的“安全”方向。
轟!喀嚓!
身體狠狠撞進一叢異常茂密、帶著韌性的荊棘灌木叢中!巨大的沖擊力終于被緩沖下來。陳濁如同被釘死在地上的殘破旗幟,仰面躺在冰冷的泥水里,渾身抽搐。嘴里、鼻腔里灌滿了泥漿和血腥味。視線里一片血紅,混雜著旋轉(zhuǎn)的暗影。
追兵的呼喝聲隔著陡坡上方的雨幕傳來,帶著驚疑和不甘。顯然,這片濕滑陡峭、荊棘密布的區(qū)域暫時阻擋了他們追擊的腳步。但陳濁知道,這喘息的時間不會太長。
劇痛如同潮水,一波波沖擊著意識的堤壩。體內(nèi)的沖撞并未停止。古卷灼熱的力量持續(xù)注入心脈,維持著微弱的生機,而右臂深處那屬于殘碑的冰冷銀光,則頑固地盤踞在臂骨中,與古卷的金芒激烈沖突。每一次沖突,都讓那片經(jīng)脈如同被無數(shù)燒紅的細針反復穿刺!
他嘗試著動了動手指。
“呃啊——!”
一聲壓抑到極致的慘嚎從喉嚨深處擠出來,比野獸瀕死更凄厲。右臂的回應是更深沉的劇痛和無邊無際的冰冷麻木,仿佛那條手臂已經(jīng)徹底離他而去,只剩下一截不斷被烈火炙烤又被玄冰凍結(jié)的痛苦木樁。
完了……
絕望如同冰冷的藤蔓爬上心頭。失去行動能力,在這荒山野嶺,和等死沒有區(qū)別。冰火之力的沖突正在加劇,用不了多久,不是爆體而亡,就是被重新爬上陡坡的黑衣人亂刀分尸。
嗡……
就在這時,懷中的古卷猛然一震!那原本如同呼吸般穩(wěn)定的微弱金芒,驟然明亮了一絲,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決斷!一股微弱卻精純的力量,強行剝離了與銀光纏斗的大部分洪流,如同金色的溪流,不再顧及臂骨的戰(zhàn)場,而是沿著胸口,直直地、堅韌地朝著他心脈深處鉆去!
這力量帶著溫暖的生命氣息,如同在焦土上點燃了一點微弱卻執(zhí)拗的野火。它滲透進他早已被灼傷、瀕臨枯竭的心脈、肺腑,努力地滋潤著,護持著那一點搖搖欲墜的生命核心。
左胸處,被古卷緊貼的位置,傳來一陣奇異的溫熱感,甚至壓過了傷口的冰冷。這股溫熱如同暖流,艱難地沖刷著他意識里淤積的冰寒和絕望,強行維持著他一點點褪色的清醒。
追兵的聲音似乎模糊了一些,被雨幕和距離稀釋。他們似乎在組織攀爬陡坡的方法,短時間內(nèi)還無法抵達。
雨依舊在無情地下,沖刷著他臉上的血污。冰冷的泥水浸泡著身體。右臂深處,冰火之力的沖突依舊在繼續(xù),每一次金芒與銀光的對撞都讓整條臂膀不受控制地痙攣,冷汗瞬間浸透早已濕透的后背。
但在那仿佛永無止境的酷刑之外,是心口處那一點微弱卻堅定的溫暖。
活下去!
這念頭如同投入油鍋的星火,轟然炸開!被劇痛和絕望淹沒的求生意志被這心口的溫熱生生撬開了一道縫隙!
陳濁猛地咬緊牙關(guān),牙齒深陷進下唇,鮮血的咸腥刺激著神經(jīng)。他能動!至少上半身還能動!
他不再嘗試活動右臂,那只手如同徹底石化封印,沉重冰冷。他用唯一還算完好的左手,死死扒住身下濕滑冰冷的巖石和茂密的灌木根系,忍受著身體每一寸移動帶來的牽扯劇痛,一點一點地,拖著如同灌滿鉛塊的身體,艱難地朝著荊棘灌木叢更深處——那古卷微微牽引、似乎更加“安全”的方向——挪動進去!
每移動一寸,都像是在刀山火海中爬行。尖銳的荊棘無數(shù)次刺破他左手的皮膚,劃傷臉頰。每一次身體向前拖動,右臂那非人的折磨就會劇烈一分,提醒著他體內(nèi)盤踞的兩頭兇獸。
他看不見前方是什么,或許只是更深、更茂密的荊棘,或許是一塊突出的巖石死角,又或許是……絕路。
但他沒有停下。牙齒死死咬進皮肉里,血絲順著嘴角混合著雨水流下。渾濁的雙眼里,只剩下一點被心口暖意點燃的、微弱的火焰在雨幕中搖曳。
活下去!
身后遠處陡坡上方,黑衣人的呼喝聲和攀爬的聲音再次變得清晰,帶著暴躁和急切。他們在逼近。
陳濁最后一次用力,身體猛地滑進一處被巨大巖塊和濃密灌木藤蔓半遮半掩的狹窄石縫!
眼前驟然一暗!光線被遮擋了大半。雨水被頭頂突出的巖壁擋住大半,只有一些細密的水線滴落。
一股混合著泥土、青苔和巖石特有的冰冷濕意撲面而來。石縫并不深,只能勉強蜷縮著容納他一個人,后背緊貼著冰冷的、凹凸不平的巖壁。但至少,暫時隔絕了外面的視線,也隔絕了一部分冰冷的雨水。
緊繃到極致的神經(jīng)驟然一松。一直強行壓制的巨大痛苦和疲憊如同決堤的洪水,排山倒海般涌了上來。
陳濁發(fā)出一聲如同瀕死小獸般的嗚咽,眼前徹底被黑暗吞噬。身體一軟,徹底癱倒在這冰冷潮濕的避難所里。懷中的古卷,緊貼著他的心口,那維持著他最后一點神智的微光,也漸漸黯淡下去,卻并未熄滅。
冰冷的雨滴從石縫上方滴落,落在他燒灼的傷口上,發(fā)出細微的“嗤嗤”輕響。右臂深處,金芒與銀光如同被封入寒冰的殘火,依舊在角力、撕咬,等待著下一次的爆發(f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