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翻過矮墻,右腿一軟,膝蓋砸在石沿上,葉無涯疼得倒抽一口冷氣。他沒出聲,只把牙咬進下唇,硬生生把悶哼壓了回去。布條纏得松,血又滲出來,順著小腿往下淌,滴在青石板上,三兩步就留下幾個暗紅點。
他扶著墻起身,正要走,胸口忽然一緊。
不是疼,也不是冷,是種說不清的拉扯感,像有根線從心口往外拽。他愣住,手不自覺按了上去。道種在里頭轉(zhuǎn)得慢,卻格外沉,一圈一圈,像是在回應(yīng)什么。
懷里的玉佩跟著發(fā)燙。
他低頭摸出來一看,玉佩表面沒亮,可指尖剛碰上去,一股焦躁的情緒就順著經(jīng)脈沖上來——不是他的,是別人的,帶著火氣,還有一絲壓不住的慌。
“凌幼薇?”他皺眉。
這感覺來得突兀,卻熟。昨夜在斷魂崖下,玉佩與青銅門共鳴時,也有過類似的震顫,但那次是死的,像從地底爬出的回音。這次不一樣,是活的,急的,像有人在遠處拼命拍門。
他盯著玉佩看了兩息,轉(zhuǎn)身就往回走。
不是回丹房,而是反身朝后山去。
巡山弟子的燈籠剛轉(zhuǎn)過東側(cè)小道,他貼著墻根挪,腳步比剛才更輕。膝蓋還在流血,每走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可他沒停。道種轉(zhuǎn)得越來越快,玉佩燙得幾乎握不住,那股焦躁的情緒也越來越清晰——憤怒、掙扎、還有藏不住的疼。
斷魂崖越來越近。
等他摸到崖邊那棵老松時,呼吸已經(jīng)亂了。他靠樹喘了口氣,抬眼望去,那扇嵌在斷崖里的青銅門竟又裂開了條縫,比昨夜還寬??p隙里透出猩紅血光,像是里頭燒著什么東西。
風(fēng)里傳來鎖鏈晃動的聲音。
他瞇眼細看,血焰陣已經(jīng)重新燃起,比昨夜更狂暴。三道血火扭曲成鎖鏈狀,纏住一道狐影,死死往門內(nèi)拖。那狐影只剩六條尾巴,有兩條焦黑卷曲,另一條尾尖正在燃燒,火苗順著毛發(fā)往上爬。
凌幼薇的聲音斷斷續(xù)續(xù)從里頭傳出來:“……滾開……不關(guān)你事……再碰我,我燒了你!”
嗓音兇,可尾音在抖。
葉無涯攥緊玉佩,指節(jié)發(fā)白。他認得這陣,昨夜踩中的陣眼就是它。那時只是誤觸,現(xiàn)在卻是活人被祭。玉佩上的紋路和血焰鎖鏈同源,都是妖族古文,只是被血氣扭曲了,像一張原本清秀的臉被涂滿朱砂。
他正要沖過去,忽然聽見身后一聲清鳴。
短促,清亮,像月夜里一聲哨響。
林間掠出一道桃紅身影,輕盈落地,發(fā)帶無風(fēng)自動,瞬間舒展成九條狐尾?;鹧鎻乃_底燃起,呈環(huán)狀炸開,逼退撲來的血焰。
是凌幼薇。
可她不是被困在陣里嗎?
葉無涯一愣,隨即明白——里頭那道狐影是幻象,是陣法引出的妖魂投影,用來消耗她的本源。真正的她,剛趕到。
她沒看他,一落地就抬手,九尾齊展,口中發(fā)出一聲古老狐鳴。那聲音不高,卻像錐子一樣扎進血焰陣中。玉佩在葉無涯手里猛地一震,跟著共鳴起來,青光一閃而沒。
血焰陣劇烈晃動,鎖鏈崩斷一截。
可代價也來了。
她尾尖剛?cè)计鸬幕鹈缑偷馗Z高,燒得皮毛卷曲發(fā)黑。她身子晃了晃,嘴角溢出一縷血絲,卻仍站著沒動。
“別硬撐?!比~無涯忍不住開口。
她回頭瞪他一眼:“誰要你在這兒!滾遠點!”
話沒說完,陣中血火翻騰,又一道鎖鏈撲來。她抬手一揮,妖火迎上,兩股火焰撞在一起,轟然炸開。她被氣浪掀退兩步,單膝跪地,手撐著地才沒倒下。
葉無涯胸口一悶。
道種動了。
不是吸,是涌。
整股情緒——她的焦灼、她的倔強、她嘴上罵他卻死死擋在陣前的狠勁——全被道種吞了進去。下一瞬,一股溫?zé)岬姆凵`力從心口涌出,順著經(jīng)脈直奔右手,指尖剛碰到她尾尖焦痕,靈力就自動滲了進去。
凌幼薇渾身一僵。
她猛地回頭,眼睛瞪得老大:“你……在幫我?”
“沒?!比~無涯縮手,“風(fēng)吹的?!?/p>
她盯著他看了兩秒,忽然冷笑:“少裝了!剛才那股氣,是靈力!你哪來的?”
“撿的?!彼肿?,“說不定是你掉的?!?/p>
她還想罵,可尾尖的燒傷已經(jīng)開始愈合,焦黑褪去,新毛茸茸地冒出來,暖乎乎的。她愣了下,嘴上卻更兇:“再碰我尾巴,我咬你!”
“那你先起來?!彼焓?,“還是說,你要跪到天亮?”
她沒接,自己撐地站起來,甩了甩尾巴,一副“我才不需要你扶”的樣子。可站穩(wěn)后,還是往他這邊挪了半步。
血焰陣還在閃,但已經(jīng)弱了。她盯著那扇門,聲音低下來:“這陣是沖我來的。昨夜你動了封印,它反噬了我留的印記,把我妖魂扯出來當(dāng)祭品?!?/p>
“所以你是被它拽回來的?”
“嗯。”她點頭,又瞪他,“但不是因為你!是我自己察覺到印記不穩(wěn),才趕來的!”
“哦?!彼麘?yīng)了聲,沒拆穿。
她咬唇,盯著那扇門看了會兒,忽然問:“你昨晚……到底做了什么?”
“就碰了下門?!彼f,“玉佩亮了,門里叫了一聲,像狐貍哭?!?/p>
她臉色變了:“那是……先祖的警示?!?/p>
“然后我就走了?!彼牧伺难澩龋皼]別的?!?/p>
她盯著他,眼神忽明忽暗。半晌,才低聲說:“……謝了。”
“你說什么?”他裝沒聽清。
“我說你耳朵聾!”她抬腳踹他小腿,正中傷口。
疼得他齜牙,可沒躲。
她愣了下,瞪他:“你不躲?”
“躲了?!彼f,“但躲不過你關(guān)心我?!?/p>
她臉一紅,抬手就掐他脖子:“誰關(guān)心你!我掐死你!”
他笑著往后退,結(jié)果膝蓋一軟,差點跪地。她眼疾手快一把拽住他胳膊,兩人踉蹌了一下,靠在一起。
月光灑下來,照在她耳尖上,紅得發(fā)亮。
她趕緊松手,扭頭不看他:“……下次別亂來。這種陣,沾了就脫不了?!?/p>
“那你呢?”他問,“你不也來了?”
她頓了頓,聲音輕了:“……因為玉佩是我娘留的。它響了,我就得來?!?/p>
他沒說話,只把玉佩掏出來,遞到她面前。
她看了一眼,沒接:“你留著吧。它認你了?!?/p>
“不還?”
“不還?!彼а郏暗任夷奶煜肫饋砹?,再搶回來?!?/p>
他笑了,把玉佩收好。
身后,血焰陣徹底熄滅,青銅門緩緩閉合,封印紋路重新凝實。風(fēng)卷著灰燼打轉(zhuǎn),擦過兩人腳邊。
她忽然說:“你剛才……是不是用靈力幫我了?”
他摸了摸鼻子:“可能吧。反正你不謝我,我也不認?!?/p>
她盯著他看了會兒,忽然伸手,指尖在他胸口點了一下:“這里……跳得比別人快?!?/p>
他一愣。
她收回手,甩了甩尾巴,轉(zhuǎn)身就走:“走了!再啰嗦我真咬你?!?/p>
他站在原地,摸了摸被她點過的地方。
道種轉(zhuǎn)得平穩(wěn),像吃飽了打盹。
他低頭看了看還在滲血的膝蓋,又抬頭看了眼她遠去的背影。
桃紅裙角一閃,消失在林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