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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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濃烈的血腥味在松林中彌漫,死寂里只剩下兩人粗重的呼吸。

陳一天拔回那支貫穿狼腦的四牙箭,冰冷的金屬在狼皮上蹭去紅白穢物,發(fā)出令人牙酸的摩擦聲。

他目光掃過地上的野豬、壯碩的母狼和兩只狼崽,“清霞,這些…能換多少銀子?”

趙清霞正用獵刀小心地割開母狼喉嚨放血,聞言頭也不抬,語氣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輕松:

“最次也夠你交上那要命的秋稅了!怕什么?”

她手上動作麻利,言語卻頓了頓,帶著點埋怨。

“再說了,就算真交不上,你早跟我說一聲啊,我還能坐視不管?誰讓你那么見外,非要一個人死扛!”

陳一天沉默。

原身那點可憐的自尊心,寧可去借王嬸的印子錢,也不愿向這個從小一起打滾的青梅開口。

“別愣著了!”

趙清霞放完血,站起身,眉頭微蹙看著一地獵物,“發(fā)什么呆?這堆東西,靠咱倆可弄不回去。”

她利落地解下腰間那支尾部綁著紅布、帶著哨孔的短箭——骲頭箭,“只能喊人了。”

她走到林間稍顯開闊處,深吸一口氣,將骲頭箭搭上獵弓,斜斜指向天空,弓弦嗡鳴!

“咻——嗚——!”

尖銳高亢、極具穿透力的哨音撕裂了林間的寂靜,遠遠傳蕩開去。

不多時,沉重的腳步聲由遠及近,一個粗壯的身影分開灌木鉆了進來。

來人約莫二十出頭,一身半舊的獸皮坎肩,敞著懷,露出黝黑結(jié)實的胸膛,初冬也不覺得冷。

臉上從額角到下巴斜斜一道猙獰的刀疤,平添幾分兇悍。

正是隔壁靠山村的獵戶徐大之。

“我累個乖乖!”

徐大之一眼掃過地上的野豬、母狼和狼崽,那雙三角眼瞬間瞪圓,爆發(fā)出毫不掩飾的貪婪精光。

“野豬!還有這么大個頭的母狼!這運氣…嘖嘖嘖!”

他搓著手,目光在陳一天那張略顯文弱的臉和趙清霞身上來回打轉(zhuǎn),嘿嘿一笑。

“清霞妹子,陳一天?是你們獵的?厲害??!不過…這二重山深處,拖這么大貨下山,可費老鼻子勁了!這價錢嘛…”

他故意拖長了調(diào)子,伸出三根手指在眼前晃了晃,意思不言而喻。

訛詐之意赤裸裸。

陳一天面無表情,目光卻冷了下來。

他早已不是那個棄武從文的懦弱書生。

就在徐大之話音落下的瞬間,他眼角余光瞥見右前方樹叢陰影里,一只被哨箭驚起的肥碩野雞“撲棱棱”振翅飛起!

機會!

他動作快如鬼魅!甚至沒去看那飛起的野雞,右手閃電般從背后箭囊抽出一支尋常舊箭!六力弓那沉甸甸的柘木弓身瞬間被拉成一輪滿月!弓弦緊繃,發(fā)出令人心悸的低鳴!

【射日神通·百石】!

開弓!搭箭!瞄準!三個動作在【蛛跡】小成的恐怖洞察力下,幾乎融為渾然一體!

他甚至只用右手食指扣弦,拇指輔助穩(wěn)箭,姿態(tài)舉重若輕!

“咻——!”

箭如流星!帶著撕裂空氣的尖嘯!精準無比地貫入五十步外、剛剛騰空不到一丈的野雞脖頸!

“噗!”一聲悶響。羽毛紛飛。

那野雞連哀鳴都來不及發(fā)出,便如同斷線風(fēng)箏般直直栽落下來,打落松針冰霜,砸在厚厚的腐葉上,抽搐兩下不動了。

林中一片死寂。

徐大之臉上的貪婪笑容瞬間僵住,仿佛被那支奪命的箭矢釘在了臉上。

他眼睛瞪得溜圓,死死盯著陳一天手中那把猶自嗡鳴的六力弓,又看了看遠處地上那支還在微微顫動的箭桿和死透的野雞,一股寒氣猛地從腳底板竄上天靈蓋!

單指開弓!六十步外!射殺飛鳥!

這力道!這準頭!這狠辣!

這陳一天…什么時候變得如此可怕?!

要知道,野雞速度雖然不快,但突如其來的動靜,能反應(yīng)過來的有幾個?只要稍稍慢一息的時間,野雞早就被叢林遮蔽了。

他自己也是獵戶,但他自認,自己是做不到的。

刀疤臉獵戶額角瞬間滲出細密的冷汗,臉上那道疤都顯得蒼白了幾分。

也就意味著,這要是射人,也能很快結(jié)束痛苦。

他喉嚨艱難地滾動了一下,剛才那點貪婪心思瞬間煙消云散,只剩下后怕。

“咳咳…”徐大之干咳兩聲,臉上堆起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腰桿都不自覺地彎了幾分。

“陳…陳兄弟!好箭法!好箭法!當真是神了!”

他連忙拍著胸脯,“那個…搬東西這種粗活哪能勞煩您二位!我來!我來!免費的,千萬別給錢!”

說著,他大步走到那頭最沉的野豬旁,深吸一口氣,雙臂筋肉虬結(jié),“嘿!”一聲低喝,竟單臂便將那百余斤的野豬扛在了寬闊的肩膀上,另一只手順勢提起母狼,步履依舊沉穩(wěn)。

這方世界,貌似普通壯漢,力氣也遠超陳一天的前世認知。

“清霞妹子,你們一人拿一只狼崽吧,輕省些!陳兄弟您請,您請前面走!”

徐大之態(tài)度來了個一百八十度大轉(zhuǎn)彎,殷勤得近乎諂媚。

趙清霞深深看了陳一天一眼,沒說什么,彎腰提起狼崽。

陳一天默默撿起那只射落的野雞,拔回箭矢,背好弓,當先開路。

雜貨鋪后院,劉掌柜的小眼睛瞪得溜圓,圍著地上的野豬和母狼嘖嘖稱奇,尤其看到母狼口中那恐怖的貫穿傷,更是倒吸一口涼氣。

“好家伙!陳小哥,這才一天功夫,就獵到這等大貨了?這母狼…嘶,怕得有練骨境的反應(yīng)和力道才能一箭斃命吧?”

他忍不住再次打量陳一天,仿佛第一次認識這個沉默的年輕人。

“野豬也新鮮!好運氣。一百二十斤,按十七文一斤!”

劉掌柜扒拉著豬身,又踢了踢母狼。

“這母狼,皮毛油亮,沒傷到要害皮子,難得!六十八斤,按二十三文一斤算!這兩只狼崽子,十七斤,肉嫩,算二十文一斤!”

他噼里啪啦打著算盤,“野豬二兩零四十文,母狼一兩五錢六十四文,狼崽子三百四十文…

“攏共三兩九錢四十四文!老頭子我湊個整,給陳小哥四兩銀子!”

他麻利地從柜臺下取出四錠小小的、閃著銀光的官銀元寶。

陳一天接過沉甸甸的四兩銀子,心頭一塊巨石終于落地。

他將那只野雞單獨拎出來:“這只野雞我?guī)Щ厝鯗B闊﹦⒄乒窳?。?/p>

“好說好說!下次再有這等好貨色,一定還送來!”

劉掌柜笑得見牙不見眼,連聲應(yīng)承。

出了雜貨鋪,陳一天摸出一錢銀子(約一百文),遞給扛了一路、汗流浹背的徐大之:“徐大哥辛苦。”

“哎喲!陳兄弟太客氣了!舉手之勞,舉手之勞!”

徐大之嘴上推辭,手卻飛快地接過銀子揣進懷里,臉上笑開了花,刀疤都擠到了一起。

這一趟既見識了煞神,又得了實惠,值!

徐大之千恩萬謝地走了。

陳一天和趙清霞正要往衙門方向去交稅,路過鎮(zhèn)上最好的“醉仙樓”時,陳一天腳步微微一頓。

【領(lǐng)域神通·蛛跡】無聲開啟。

十丈之內(nèi),纖毫畢現(xiàn)。

二樓臨窗雅座,幾個穿著統(tǒng)一青色勁裝、胸口繡著小小雷霆標記的青年,正大馬金刀地坐著。

桌上杯盤狼藉,擺著燒雞、醬牛肉、清蒸魚等硬菜,還有一小壇子好酒。

坐在主位下首,正滿臉堆笑、頻頻給主位青年斟酒的,赫然是朱帥!

“……王師兄,您看小弟這資質(zhì),進外門的事…”

朱帥的聲音帶著明顯的討好和緊張。

主位那被稱作王師兄的青年,面皮白凈,帶著幾分倨傲,慢條斯理地夾了塊牛肉塞進嘴里,含糊道:

“朱帥啊,不是師兄不幫你。今年名額確實緊…不過嘛,”

他拖長了調(diào)子,瞥了眼桌上剩下的半只燒雞,“看在你小子還算懂事的份上,回頭我?guī)湍愀苁碌膭?zhí)事遞個話,成不成,可不敢打包票。”

“哎喲!多謝王師兄!多謝王師兄!”朱帥大喜過望,連忙又倒酒。

旁邊一個精瘦的弟子剔著牙,嗤笑一聲,壓低聲音對同伴道:

“嘁,又是個冤大頭。咱們這些外門雜役弟子,能見到劉執(zhí)事幾回?

“王師兄這話,跟放屁也差不多,也就糊弄糊弄這些鄉(xiāng)下土鱉,騙頓酒肉吃罷了?!?/p>

“就是,真當武館大門那么好進?沒個十幾兩銀子打底,門兒都沒有!

“這傻小子拿著報名費請客,我看是肉包子打狗咯!”另一人附和著,聲音雖低,卻清晰地落入十丈外陳一天的耳中。

陳一天眉頭微皺,叫住正欲往前走的趙清霞:“清霞,稍等?!?/p>

他快走幾步,來到醉仙樓側(cè)面的巷口。朱帥正好一臉喜色地送那幾個武館弟子下樓。

“老帥!”陳一天叫住他。

“一天?”朱帥看到陳一天,臉上喜色未褪,隨即看到他身后的趙清霞和兩人沾著血跡的衣角,愣了一下,“你…你們這是?”

“剛打獵回來。”

陳一天言簡意賅,目光掃過那幾個已經(jīng)走遠的武館弟子背影,低聲道:

“剛才那幾個人…小心點。我聽人說他們是外門雜役,見不到管事的執(zhí)事,你那錢…恐怕懸?!?/p>

朱帥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變得有些蒼白,嘴唇翕動了幾下:“不…不會吧?我都花了一兩銀子了,王師兄他…”

“信不信由你?!标愐惶炫牧伺乃绨颍岸鄠€心眼總沒錯?!?/p>

說完,不再多言,轉(zhuǎn)身與趙清霞離去。

朱帥站在原地,看著陳一天離去的背影,又望了望那幾個武館弟子消失的方向。

臉上的血色一點點褪去,只剩下茫然和一絲被戳破幻想的惶恐。

這個年代,讀書是很難得功名,可是習(xí)武更難。

窮的人家,連武館門檻都進不去。

這也是陳一天原身棄武的一大因素。不然他也想像趙清霞一樣,有個武藝傍身,就連進二重山,也只用帶把二力弓,有恃無恐。

縣衙戶房。陳一天將兩錠小小的銀元寶遞進窗口。

“留燕村,陳一天,交秋稅?!?/p>

戶房書吏懶洋洋地撥弄著算盤,接過銀子用戥子稱了稱,又用牙齒咬了咬。

確認無誤,在厚厚的黃冊上畫了個圈,撕下一張蓋了紅印的稅票丟出來:“二兩整,清了?!?/p>

接過那張輕飄飄卻重逾千斤的稅票,陳一天長長地、無聲地吐出一口濁氣。

壓在心口數(shù)日的巨石,終于徹底搬開。高依依,暫時安全了。

走出縣衙,午后的陽光似乎都明媚了幾分。

“給?!标愐惶熳叩浇纸且粋€賣雜貨的小攤前,買了一塊用油紙包著的、黃澄澄的麥芽糖,塞到趙清霞手里。

趙清霞看著手里的糖,英氣的眉毛挑了挑,嘴角卻忍不住勾起一絲極淡的笑意,大大方方地剝開油紙,舔了一小口,含糊道:“嘖,算你還有點良心。”

甜意在舌尖化開。

陳一天又去米行,買了整整兩升雪白的精米。

家里的糙米,依依吃了幾天,也該換換了。

他掂量著手里剩下的銀子,沒有猶豫,直奔王嬸家。

王嬸正坐在門檻上納鞋底,看到陳一天進來,下意識地就要躲。

“王嬸。”

陳一天叫住她,掏出二錢銀子并五十五文銅錢,“這是欠您的二錢本金,還有五十五文利息。多謝您前幾日的援手?!?/p>

王嬸看著那白花花的銀子,又看看陳一天,眼圈一下子就紅了,手都有些哆嗦:

“一天…你…你真還上了?嬸子…嬸子那天也是急昏了頭…”

“應(yīng)該的?!标愐惶禳c點頭,放下錢,轉(zhuǎn)身離開。身后傳來王嬸壓抑的、帶著愧疚和釋然的哭聲。

對于王嬸,他其實心底只有感激。雖然那錢帶著利息,但這種時候,特別是知道他可能沒救的前提下還愿意伸出援手,可能那時候就沒想到要他還。

還完王嬸的錢,陳一天手里還剩一兩五錢。

他拿出五錢銀子,遞給旁邊的趙清霞:“清霞,今天多虧你了?!?/p>

趙清霞正小口舔著麥芽糖,見狀眉頭一豎,直接把糖塞進嘴里,空出手一巴掌拍開陳一天的手:

“干嘛?埋汰我呢?我什么都沒幫到,基本是你一個人出力射殺的,我就帶了帶路!這錢我不要!而且我有呀?!?/p>

“拿著。”陳一天語氣不容置疑,抓起她的手,硬把五錢銀子(五百文)塞進她手心,“必須收下。不然下次我也不能叫你了。”

趙清霞看著手里沉甸甸的五個小銀角,又看看陳一天不容置疑的眼神,最終哼了一聲,把銀子揣進懷里:

“行吧行吧,算我占你便宜了!下回進山,我那份獵物你少分點!”

話雖如此,眼底卻沒什么不滿。

陳一天笑了笑。手里余錢一兩零二十文。

夕陽將留燕村染上一層暖金色。

和趙清霞分別后,陳一天扛著米,拎著野雞,推開自家院門。

“陳小哥!陳小哥在家嗎?”一個刻意拔高、帶著諂媚的聲音在院門外響起。

只見趙領(lǐng)手里拎著一小壇最劣質(zhì)的土燒酒,臉上堆滿了擠出來的笑容,站在門口,身后跟著兩個同樣笑容僵硬的手下。

“哎呀!陳小哥您可回來了!”趙領(lǐng)不等陳一天回應(yīng),便自來熟地跨進院子,將酒壇子往院中的石磨上一放。

“聽說陳小哥今日進山,大發(fā)神威,獵了頭大野豬還射殺了母狼!真是英雄出少年!了不得!了不得??!”

他搓著手,臉上那三角眼都努力地擠成和善的弧度:

“前幾日…嘿嘿,手下人不懂事,沖撞了小哥,也驚擾了弟妹。

“我趙領(lǐng)今天特意來賠個不是!這壇酒,算我一點心意!

“咱們啊,也算不打不相識,以后在這留燕村,有什么事,陳小哥你盡管開口!我趙領(lǐng)絕無二話!”

他拍著胸脯,信誓旦旦。

姿態(tài)放得極低,言語間滿是討好。

陳一天看著他,臉上也緩緩露出一絲平靜的、甚至稱得上溫和的笑容,接過那壇酒:

“趙大哥客氣了。一點小誤會,過去了就過去了?!?/p>

“對!過去了!一筆勾銷!一筆勾銷!”

趙領(lǐng)如釋重負,連聲應(yīng)和,又寒暄了幾句,便帶著手下匆匆告辭,仿佛生怕多留一刻。

院門關(guān)上。

陳一天臉上的溫和笑意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眼神冰冷如淵。

他隨手將那壇劣質(zhì)土燒酒丟在墻角。

“一筆勾銷?”

他低聲自語,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冰冷的弓臂,眼底深處,是毫不掩飾的、冰寒刺骨的殺意。

狼受傷了會躲起來舔舐傷口,但絕不會忘記仇恨。

趙領(lǐng)這種人,如同跗骨之蛆,暫時的隱忍退讓,只會讓他日后尋到機會時,反撲得更加兇狠致命。

這仇,早已不是幾兩銀子或一壇劣酒能化解的了。

他,必死!


更新時間:2025-08-31 07:20: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