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壁搬來新鄰居的第一天,我家墻皮震落三斤。
我家客廳那幅掛了好幾年的裝飾畫終于徹底扛不住了。哐當一聲,砸在地上,
玻璃面摔得稀碎。幾乎同時,頭頂上像是一個施工隊。
沉重的拖拽聲、咚咚的撞擊聲、還有一個女人扯著嗓子、極具穿透力的指揮聲:“老王!
說你呢!沒吃飯?。∈裹c勁!這破沙發(fā)死沉死沉的!往左邊點!哎呦喂磕著墻了!
小心我的墻!”轟??!哐啷!吊燈開始瘋狂搖擺,投下眩暈的光影。細白的墻皮簌簌而下,
跟下雪似的,精準地落進了我剛煮好、正準備開動的那碗螺螄粉里。行,加料了,石膏風味,
管飽。我捂著嗡嗡作響的耳朵,抬頭望著明顯在顫抖的天花板,
腦子里只有一個念頭:樓上那戶空了小半年的房子,是搬進來了一群大象嗎?
動靜持續(xù)了整整一個下午,期間還夾雜著一個年輕男孩不耐煩的抱怨:“媽!
我電腦桌放哪兒?快點?。∥腋鐐儍旱任疑暇€呢!”“這破地方怎么這么??!
我房間根本轉(zhuǎn)不開身!”以及那個被稱為老王的男人偶爾響應的聲音:“來了來了,輕點,
樓下……”“樓下什么樓下!”女人立刻打斷,嗓門又亮了一個度:“搬家哪能沒動靜?
誰家還不是這么搬過來的?忍忍就完了!”忍忍?我看著碗里那碗加了料的螺螄粉,
以及沙發(fā)上那層來自我家天花板新鮮的白色粉末,默默握緊了拳頭。
噪音好不容易歇了那么十分鐘,我深吸一口氣,決定上去進行一場友好的鄰里間初次交流。
總不能一上來就罵街不是?遠親不如近鄰嘛。剛走到他們家門口,那扇門沒關,
里面熱火朝天的景象一覽無余。
一個身材微胖、穿著花花綠綠居家服、燙著一頭小卷發(fā)的女人正叉著腰,
指揮著一個看起來有些唯唯諾諾、滿頭是汗的中年男人搬動一個巨大的衣柜。
地上堆滿了亂七八糟的雜物和包裝袋??匆娢艺驹陂T口,女人眉毛一挑,
嗓門絲毫沒壓:“找誰???”我扯出一個盡可能友好的微笑:“您好,我是樓下的鄰居。
我叫蘇沐,不好意思打擾一下,你們搬家動靜有點大,我家墻皮都震掉了,東西也摔了,
您看能不能稍微輕一點……”“喲!”女人像是聽到了什么新鮮事,上下打量了我一遍,
眼神里的挑剔毫不掩飾?!皦ζさ袅??哎呦喂,這老房子就是不結實!我們也沒辦法啊,
搬家嘛,還能沒點聲兒?你家當初搬家沒聲兒?”她一句話把我堵了回來,
根本沒給我繼續(xù)說下去的機會。這時,里屋一個房間傳來一聲重物落地聲。
緊接著是激昂的游戲音效和一個年輕男孩的怒吼:“艸!會不會玩!傻X!送尼瑪?shù)娜祟^!
”那女人立刻扭頭吼了一嗓子:“小偉!小點聲!”然后又轉(zhuǎn)回頭,
臉上居然帶上了一點奇異的自豪感,對我擺擺手:“沒事兒,我老公姓王,
大家都稱呼我王嫂,那是我兒子,年輕小伙子,精力旺盛,玩玩游戲正常。
他可是重點大學的苗子!平時學習壓力大,放松放松。
”我:“……”重點大學的苗子罵隊友倒是挺中氣十足的。我試圖把話題拉回來:“不是,
主要是震動太厲害,確實有點影響……”“行了行了知道了?!蓖跎┎荒蜔┑卮驍辔?,
拿起地上的一個簸箕塞到旁邊悶頭收拾的老王手里?!拔覀儽M快弄完行了吧?你也體諒一下,
我們這剛搬來,千頭萬緒的,事兒多著呢!”那態(tài)度,
分明就是在打發(fā)一個不懂事、來找麻煩的人。我憋著一肚子火,
看著屋里那個一直沒怎么說話、只知道干活的老王,
他倒是抬頭對我露出了一個有點抱歉的眼神,但很快又被王嫂使喚著去干別的了。
我只好憋屈地下了樓。02回到一片狼藉的家里,看著碗里的石膏粉螺螄粉,
頭頂上雖然小了點但依舊持續(xù)的拖拉聲、叫嚷聲、以及那個重點大學苗子打游戲的激情怒罵,
我感覺太陽穴一跳一跳地疼。這鄰居,看來不是善茬。我以為搬家結束就好了。結果,
是我太天真。真正的折磨,從他們安頓下來后才正式開始。
老王家的作息仿佛跟整個世界有時差。白天安靜如雞,一到晚上,特別是晚上十點以后,
他們家就鮮活起來。王嫂子的大嗓門是標配,穿透力極強,
抱怨菜價、數(shù)落老王、跟人視頻嘮嗑,聲聲入耳。老王同志似乎是個手工愛好者,
經(jīng)常在深夜不知搗鼓什么,電鉆、錘子時不時來一下,嚇得人一激靈。
而他們那個兒子王小偉,則是噪音的主力輸出。
他的游戲時間雷打不動地從傍晚持續(xù)到凌晨一兩點,鍵盤摔得噼里啪啦響,
伴隨著他時而亢奮時而憤怒的吼叫?!案傻闷?!”“這波我的!”“隊友呢?
隊友死光了嗎?!”“尼瑪會不會玩!”我甚至能通過他音調(diào)的高低和罵人的內(nèi)容,
大致判斷出他那局游戲的勝負情況。幾天下來,我眼圈黑得堪比熊貓,神經(jīng)衰弱,
白天上班腦袋都是木的。我嘗試過溝通。第二次上去,我盡量語氣平和地反映深夜噪音問題。
王嫂擋在門口,根本沒讓我進去的意思?!鞍パ?,年輕人嘛,玩玩游戲怎么了?
我兒子白天學習那么辛苦,晚上放松一下怎么了?你這人怎么這么多事?一點動靜都受不了?
”我:“不是一點動靜,是很大聲,而且很晚了……”“晚什么晚?才幾點?
”王嫂眼睛一瞪:“我們小偉那是勞逸結合!再說了,這樓隔音本來就不好,
你不能全怪我們吧?你自己睡不著是你自己的問題!”我差點一口氣沒上來。03后來,
噪音實在受不了,我找了物業(yè)。物業(yè)上門溝通后,能安靜個一晚上,第二天準時恢復原樣。
甚至變本加厲,王嫂遇見我,還會翻個白眼,嘴里不干不凈地嘀咕:“事兒精,窮酸樣,
住不起別住啊,矯情?!弊罱^的是,某個周末的上午,我好不容易能睡個懶覺,
一陣磕磕絆絆、調(diào)都不知道跑到哪里的鋼琴聲猛地從樓上砸下來!哆哆哐哐——吱呀——哐!
活像用鋼鋸在鋸我的天靈蓋!我崩潰地沖上樓。王嫂開門,
臉上居然帶著一種揚眉吐氣的表情:“喲,怎么了?這次又怎么了?
”我指著樓上:“這鋼琴……”“哦,我們小偉剛學的鋼琴!”王嫂得意地一揚下巴,
“培養(yǎng)培養(yǎng)藝術情操!人家老師說了,我們小偉很有天賦!這彈得多好?。?/p>
”那魔音穿腦的動靜,她管這叫好?!我忍著火氣:“王嫂,彈鋼琴沒問題,
但能不能稍微注意一下時間,周末早上大家可能都想休息……”“休息?
”王嫂聲音尖利起來:“培養(yǎng)情操重要還是睡覺重要?我兒子可是重點大學的苗子,
將來是要有大出息的!現(xiàn)在學點鋼琴怎么了?吵到你是你的榮幸!別人想聽還聽不著呢!
”榮幸?我看著她那副理所當然、甚至覺得我該感恩戴德的表情,一股邪火直沖天靈蓋。
我氣憤的說:“你,你們怎么這么不講道理!”王嫂依舊是理直氣壯的說:“你什么你,
我在我自己家關門活動,關你什么事情。有本事你把耳朵堵起來不要聽,
我都沒找你收聽我們家小偉彈鋼琴演奏的費用,還來找我們麻煩,矯情!
”說完王嫂直接把門關了。氣死人了,他們一家根本不講道理,跟他們溝通又無效。
找物業(yè)又和稀泥。我只能憋屈的回家。04第二天,周六,一大早,天剛蒙蒙亮。
王嫂家昨晚似乎鬧到很晚,此刻萬籟俱寂,正是好眠的時候。我平靜地起床,洗漱,
吃完早餐。然后,我走到了我家那個閑置了很久、落了些灰的低音炮音響旁邊。我把它打開,
連接手機藍牙。音量調(diào)節(jié)鈕,我慢慢地、慢慢地推到了最大檔。我戴上降噪耳塞,然后,
在手機屏幕上輕輕一點。
下一刻——“啊~哦~啊~哦誒~”龔琳娜老師那首神級曲目《忐忑》,以地動山搖之勢,
通過低音炮的放大,狂暴地沖向天花板!低音沉重得如同擂鼓,高音尖銳得能劈開空氣!
整個房子仿佛都在音浪中顫抖!我甚至能清晰地感覺到腳底地板傳來的震動!
樓上的寂靜瞬間被撕得粉碎!頭頂上幾乎立刻傳來了一聲巨響,
像是有人從床上驚得掉了下來,緊接著是慌亂奔跑的腳步聲和被巨大音樂聲掩蓋的咒罵。
我面不改色,悠哉地給自己泡了杯茶。一曲《忐忑》播完,我沒給他們?nèi)魏未⒌臋C會,
手指一點,無縫銜接下一首?!吧n茫的天涯是我的愛!綿綿的青山腳下花正開!
”《最炫民族風》那無比洗腦、節(jié)奏感極強的旋律緊接著炸響!低音炮咚咚地敲打著節(jié)奏,
仿佛在我家開了個廣場舞現(xiàn)場!樓上傳來更激烈的跺腳聲和咆哮,
但完全被淹沒在強大的聲浪里。
甚至能想象出王嫂氣急敗壞、頭發(fā)凌亂、老王一臉懵圈、他們那個兒子捂著耳朵崩潰的模樣。
真好聽。這情操,這榮幸,我必須讓你們?nèi)轿?、無死角地享受到。我坐在沙發(fā)上,喝著茶,
看著手機時間。放了整整十分鐘,感覺差不多了才關掉。世界瞬間清靜。樓上死一般的寂靜。
我沒摘耳塞,我知道,風暴即將來臨。果然,沒過兩分鐘,我家門就被砸得震天響,
伴隨著王嫂歇斯底里的尖叫和辱罵:“開門!樓下那個殺千刀的!你給我滾出來!
你放的什么鬼東西!你想死??!開門!”我慢條斯理地走過去,打開門。王嫂果然披頭散發(fā),
穿著睡衣,眼睛赤紅,像是要吃人。老王跟在她身后,臉色也很難看。她兒子沒見人影,
估計還在被魔音穿腦?!澳闶裁匆馑迹“??!大清早的你放喪樂??!你缺不缺德!
你不得好死!”王嫂指著我的鼻子破口大罵,唾沫星子都快噴我臉上了。我摘下一邊耳塞,
一臉驚訝和無辜:“怎么了王嫂?我陶冶一下情操啊。這音樂多好聽,多提神醒腦啊。
”“你放屁!”王嫂氣得渾身發(fā)抖?!澳憔褪枪室獾?!你報復!你心理變態(tài)!
”我笑了:“王嫂您這話說的,您兒子彈鋼琴鋸木頭是培養(yǎng)情操,吵我是我的榮幸。
我放點經(jīng)典音樂陶冶自己,怎么就不行了?這樓隔音不好,您多體諒體諒?不能全怪我吧?
”我把她當初對我說的話,幾乎原封不動地還給了她。王嫂的臉瞬間漲成了豬肝色,
指著我“你你你”了半天,氣得一句話都說不完整。老王在一旁拉扯她,臉色尷尬又惱怒。
05這時,大概是王嫂的咆哮聲和剛才的音響動靜太大了,
隔壁幾戶鄰居也紛紛開門探頭出來看怎么回事,臉上都帶著不滿和被打擾的煩躁。
“吵什么吵!還讓不讓人休息了!”“就是!一大早的!”王嫂一看有人圍觀,更是來了勁,
一屁股坐在地上,拍著大腿就開始哭嚎:“沒天理了??!樓下欺負人??!放音樂震我們啊!
要震死我們一家啊!大家來評評理??!”她正嚎得起勁,
居委會的張阿姨和物業(yè)的人終于被其他鄰居叫來了?!霸趺椿厥略趺椿厥??老王家的,
你怎么坐地上了?”張阿姨皺著眉頭。王嫂一看來了人,立刻爬起來,
一把鼻涕一把淚地控訴我的惡行:“張主任!您可得給我們做主??!她!
她大清早的放那種嚇死人的音樂!聲音開得巨大!故意報復我們!要把我們往死里整??!
這日子沒法過了!”張阿姨看向我,眼神里帶著詢問。我依舊很平靜,
甚至笑了笑:“張阿姨,我就是放了會兒音樂?!薄澳鞘欠乓魳穯??那是殺人!”王嫂尖叫。
“哦?”我拿出手機,點開屏幕,笑瞇瞇地看向王嫂?!巴跎?,
您說您兒子彈鋼琴是培養(yǎng)情操,吵到別人是別人的榮幸,對吧?”王嫂一愣,
沒明白我什么意思。我繼續(xù)笑瞇瞇地說:“您兒子平時培養(yǎng)情操的方式還挺別致的。”說完,
我點開了手機里的一個音頻文件。下一秒,
一個年輕男孩無比清晰、充滿暴躁和戾氣的怒吼從手機里傳了出來,
響徹整個樓道:“艸尼瑪?shù)纳当脐犛?!會不會玩!滾回家吃奶去吧!狗東西!坑你爹呢!
……”“上路是你爹的墳嗎守那么緊?!……”“輔助你眼瞎??!……”一句比一句難聽,
一句比一句刺耳,中間還夾雜著瘋狂敲擊鍵盤和砸鼠標的聲音。
正是王小偉同志日常培養(yǎng)情操的激情聲音!錄音效果格外清晰,
甚至能聽出他因為激動而破音。樓道的鄰居們?nèi)俭@呆了,面面相覷,
然后看向王嫂一家的眼神變得無比古怪和譏誚。王嫂和老王的臉色瞬間煞白,尤其是王嫂,
那張臉精彩得像是打翻了調(diào)色盤,青一陣紅一陣白一陣。我按下暫停鍵,
樓道里瞬間安靜得落針可聞。我笑著看向目瞪口呆的居委會張阿姨和物業(yè)人員,
以及周圍表情各異的鄰居們,最后目光落在幾乎要暈過去的王嫂身上。
語氣溫和得像在討論今天天氣真好:“張阿姨,您看,比起我放的音樂,
他們家這種情操和榮幸,是不是更獨特一點?”“哦,對了,
我還有他深夜錘墻、王嫂您清晨拉家具、以及老王同志半夜搞電鉆的合集,
您要不要也一起欣賞一下?”王嫂張著嘴,一個字都吐不出來,只有粗重的喘息聲。
老王恨不得把腦袋縮進脖子里。我晃了晃手機,對著面如死灰的王嫂一家,
笑容越發(fā)燦爛:“要情操是嗎?”“我這兒管夠。
”王嫂那副趾高氣揚的面具被我用錄音撕得粉碎,在鄰居們毫不掩飾的鄙夷和竊竊私語下,
她那張胖臉漲成了紫茄子,最后幾乎是拽著悶頭不吭聲的老王,在一片無聲的譴責中,
灰溜溜地擠開人群,砰地一聲摔上了自家房門。世界清靜了。06至少,
我當時天真地以為會清靜一段時間。鄰居們散去時,還有人對我投來同情又略帶佩服的眼神。
居委會張阿姨嘆了口氣,拍拍我的肩膀:“小蘇啊,這事……唉,
我們會再跟他們家嚴肅溝通的。你也稍微消消氣?!蔽尹c點頭,道了謝。
心里那口憋了許久的惡氣總算出了一半,通體舒坦。然而,
我低估了某些人臉皮的厚度和心胸的狹隘。第二天是周日,我打算睡個懶覺,
補償一下連日來被折磨的神經(jīng)。上午快十點,我才懶洋洋地起床,
趿拉著拖鞋準備去門口拿早餐外賣。手剛放到門把手上,
就聞到一股難以形容的、混合著餿臭和酸腐的怪味,絲絲縷縷地從門縫里鉆進來。
我心里咯噔一下,有種不祥的預感。猛地打開門——嚯!我家門口,
簡直成了一個微型的露天垃圾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