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深夜的酒釀圓子2005年3月，星城，芙蓉苑小區(qū)。夜深了，
我躺在客房的床上刷著手機，隔壁主臥傳來窸窸窣窣的翻身聲。
明天就是星城師范大學六十年校慶，爺爺作為榮譽教授要在臺上朗誦自己寫的詩，
緊張得睡不著。“老頭子你再翻來覆去，我就去客房睡了！凈吵人清夢！
”奶奶的聲音帶著濃濃的睡意，語氣里滿是嫌棄。我捂著嘴偷笑，這對老夫妻就是這樣，
明明關心對方，偏要嘴硬。沒想到過了一會兒，主臥的門輕輕打開，奶奶躡手躡腳地走出來，
徑直進了廚房。我好奇地跟過去，躲在廚房門口偷看。昏黃的燈光下，奶奶穿著睡袍，
正仔細地煮著一碗桂花酒釀小圓子。她那雙平日里簽千萬合同的手，
此刻正小心翼翼地攪拌著鍋里的圓子，生怕粘了鍋底?！澳棠蹋?/p>
您這是...”我忍不住出聲。奶奶嚇了一跳，轉身看見是我，松了口氣：“你這孩子，
大半夜不睡覺瞎晃悠什么？我就是渴了，煮點東西喝。
”我看著她手里那碗明顯是兩人份的酒釀圓子，了然地笑了。奶奶最拿手的就是這個，
每次爺爺緊張或者不舒服，她總會煮這個。圓子煮好了，奶奶盛到碗里，輕輕地吹著氣，
想讓它們快些涼下去。那專注又溫柔的神情，是我從未在商場上雷厲風行的奶奶臉上見過的。
我悄悄掏出手機，錄下了這一幕。手機像素不高，畫面有些模糊，
但那份溫暖卻清晰可見——芙蓉苑小區(qū)廚房窗臺上那盆茂盛的薄荷草，
和奶奶專注又溫柔的側臉。后來這個短短的視頻，成了我們家紀念紀錄片最溫暖的片頭。
每看一次，我都忍不住眼眶發(fā)熱。這就是我爺爺奶奶的愛情，從不言愛，卻處處是愛。
2. 冰箱上的情詩2006年春節(jié)，星城，錦繡天地別墅。除夕夜，全家團聚。
爺爺神秘兮兮地掏出一個紅包遞給奶奶：“雅南，新年快樂。”奶奶接過紅包，
發(fā)現封面是爺爺親手寫的一首《西江月》，字字句句都是情意綿綿。奶奶的臉“唰”地紅了，
像是回到了少女時代。“老都老了，還這么酸溜溜的！”奶奶嘴硬地啐了他一句，
隨手就把那紅包塞進了臥室抽屜的角落里。我偷笑著對爺爺擠眼睛：“爺爺，
您這是公然撒狗糧?。 睜敔斖仆评匣ㄧR，笑而不語。大年初三，
奶奶在位于星城CBD的集團公司開董事會。那天她回來得很晚，我聽到開門聲，
從房間探出頭來，看見奶奶一言不發(fā)地脫下高跟鞋，臉色疲憊得很。“奶奶，會開得順利嗎？
”我小聲問道。她只是搖搖頭，徑直走向臥室，連晚飯都沒吃。后來我才知道，
那天幾個股東聯合起來刁難她，質疑她的決策能力。奶奶在商場上強勢了一輩子，
從未示弱過，但那天的打擊顯然很大。爺爺什么也沒問，只是默默地走進臥室，
從那個抽屜里找出那張微微泛紅的詞箋。他拿出最好的宣紙和毛筆，
在書房工工整整地重新謄寫了一遍。第二天早上，
我發(fā)現那首《西江月》被貼在了廚房雙開門大冰箱的正面，
用的是奶奶最喜歡的磁鐵——一只小小的、抱著竹子的熊貓。奶奶起床后照例先去倒水喝，
走到冰箱前突然停住了腳步。她靜靜地站在那里，看了很久很久。我從客廳的角度看去，
發(fā)現她的眼眶漸漸紅了。她什么也沒說，只是小心翼翼地揭下那張紙，輕輕撫平邊緣的褶皺。
后來我偶然發(fā)現，它被珍藏進了書房保險柜的最里層，和公司最重要的文件放在一起。
“奶奶，您不是嫌爺爺酸溜溜嗎？”有一次我打趣地問她。奶奶瞪我一眼，
嘴角卻微微上揚：“你懂什么，這是資產保值。你爺爺的字現在可值錢了?！笔前。?/p>
價值連城，尤其是對您而言。我在心里默默地說。
3. 手術室外的四個小時2007年10月，濱江市，濱江市人民醫(yī)院。
爺爺在體檢中查出了心臟早搏，需要安裝起搏器。手術前一天，奶奶一邊收拾住院用品，
一邊板著臉訓他：“早就讓你別天天熬夜寫那些詩！就是不聽話！這下好了吧？
”爺爺像做錯事的孩子，低著頭不敢回嘴。我跟在兩人身后，看著奶奶強勢的背影，
卻注意到她收拾東西的手在微微發(fā)抖。手術那天，我們早早到了醫(yī)院。爺爺被推進去前，
奶奶最后幫他整理了一下病號服，動作罕見地溫柔：“我在外面等你?！笔中g室的門一關上，
奶奶強裝的鎮(zhèn)定瞬間崩塌。她固執(zhí)地站在走廊里，說什么也不肯坐旁邊的塑料椅。
護士來勸了幾次，她只是搖頭：“我站著就好?！蔽揖团阒局?/p>
看著時鐘一分一秒地走過。奶奶的眼睛始終盯著那扇緊閉的門，雙手緊緊交握在身前。
一個小時，兩個小時，三個小時...整整四個小時，她就那么站著，像一尊雕塑?！澳棠蹋?/p>
坐下歇會兒吧，喝點水?！蔽覍嵲谛奶?，遞給她一瓶水。她接過去時，
手抖得幾乎握不住瓶身，水灑了出來，濕了她的衣襟。我連忙接過水瓶，幫她擰開。那一刻，
我看見奶奶眼中從未有過的恐慌。這個在商場上叱咤風云的女人，
此刻只是一個害怕失去丈夫的普通妻子。終于，手術室的門開了。爺爺被推出來，
還在麻醉中未醒。我們跟著到病房，守在他床前。爺爺醒來時，眼神還很渙散，
說的第一句話卻是模糊的：“雅南……別怕……我沒事了……”奶奶立刻轉過身去，
聲音還強裝著鎮(zhèn)定：“誰……誰急了？我才沒急！”但我看見了，
清清楚楚地看見了——一生要強的奶奶，第一次在我面前抹掉眼角忍不住的淚花。
窗外的夕陽正好照進來，落在濱江市人民醫(yī)院樓下的小花園里，一片暖金色，
也照在奶奶微微顫抖的背上。那一刻我明白了，有些愛，從來不需要說出口。
4. 老宅風波2010年9月，濱河市，海棠街老宅。奶奶的公司計劃拓展海外市場，
急需一筆龐大的資金。一連幾個晚上，我都看見書房燈亮到很晚，
奶奶對著財務報表眉頭緊鎖。那天晚飯后，奶奶終于開口：“我決定賣掉海棠街的老宅。
”筷子從爺爺手中掉落，在桌上滾了一圈?！澳阏f什么？”他的聲音很輕，像是沒聽清，
又像是不敢相信?！肮拘枰Y金，海棠街那處老宅位置好，能賣個好價錢。
”奶奶的語氣平靜得像在討論天氣。爺爺猛地站起來，聲音發(fā)顫：“那是我們的根！
海棠街的一磚一瓦都不能動！我們在那里結的婚，在那里養(yǎng)大了孩子，
在那里度過了整整三十年！”“情懷能當資金池用嗎？”奶奶的聲音也提高了，
“公司上下幾千號人等著我開飯！你以為我想賣嗎？
”那是我第一次見到爺爺奶奶真正意義上的爭吵。往常的小吵小鬧，
多半以爺爺的退讓和奶奶的口是心非收場。但這次不同。冷戰(zhàn)開始了。
爺爺不再為奶奶泡她最愛喝的龍井，奶奶也不再幫爺爺整理書稿。家里的空氣仿佛凝固了，
我大氣都不敢喘。第十七天，
爺爺收拾了幾件衣服和常用的毛筆硯臺：“我去老周那兒住幾天。
”老周是爺爺在濱河大學的學生，現在也是教授了。奶奶坐在沙發(fā)上看財報，
頭都沒抬：“隨你?！遍T關上的那一刻，我看見奶奶的肩膀垮了下來，手中的文件微微發(fā)抖。
深夜，我的手機突然響起，是奶奶。她的聲音里是藏不住的慌亂：“囡囡，
他……他降壓藥落家里了，沒帶走去?！蔽覈@了口氣，這對老夫妻啊。
第二天我去了周教授家，爺爺正在書房練字，看上去憔悴了不少?！盃敔敚?/p>
奶奶讓我給您送降壓藥來。”爺爺愣了一下，接過藥瓶，
眼神復雜：“她...還說什么了嗎？”“她說......”我靈機一動，
“她說讓您注意身體，別賭氣。”其實奶奶什么都沒說，但我看見爺爺眼底閃過一絲笑意。
我成了傳聲筒，兩頭奔波。最后，我鼓起勇氣提議：“為什么不用老宅抵押貸款呢？
既能拿到資金，又不用賣掉老宅?！蹦棠坛聊撕芫茫玫轿乙詾樗芙^了。終于她開口，
語氣還是硬邦邦的：“我是怕他真把身體搞出毛病來，可不是向他低頭！”我差點笑出聲，
這典型的奶奶式妥協(xié)。爺爺回家的那天，一進門就聞到了香味。餐桌上，
赫然擺著他最愛吃的清蒸鱸魚，最特別的是，
魚眼睛上還鄭重其事地點了兩顆鮮紅的枸杞——這是奶奶家鄉(xiāng)的傳統(tǒng)，意為“點睛之筆”，
祝福重要的事情順利。爺爺拿起筷子，吃著吃著，眼淚就掉了下來，
哽咽道：“還是…還是家里的魚最好吃?！蹦棠毯吡艘宦暎?/p>
嘴角卻微微上揚：“愛吃明天再做就是了，哭什么哭?！蔽仪那耐肆顺鋈ィ?/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