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雪夜驚魂窗外的雪下得正緊，絨絨的，無聲地覆蓋了城市白日里的喧囂。
室內(nèi)卻暖得讓人發(fā)暈，中央空調(diào)低聲嗡鳴，空氣里還隱約殘留著昨夜林辰留下的雪松氣息。
我蜷在沙發(fā)里，看著他常坐的那個位置，皮質(zhì)沙發(fā)微微凹陷的痕跡還在。
他說今晚有個推不掉的應(yīng)酬，嗓音透過電話線傳來，依舊低沉溫柔，
熨帖得讓我生不出一絲疑慮。"記得吃晚飯，別又湊合。"他的叮囑還在耳邊，
"我給你叫了那家你最喜歡的日料，應(yīng)該快送到了。"他總是這樣，無微不至。
記得我生理期的日子，記得我不吃香菜，記得我喜歡的作家和電影。
每一次出差都會帶回來稀奇古怪的小禮物，一塊異域的絲綢圍巾，一枚光滑的河底石頭，
一本他讀過覺得我會喜歡的書。心口卻莫名空了一塊，需要點什么來填滿。
視線漫無目的地掃過整排書架，最終落在那本燙金封面的《霍亂時期的愛情》上。
馬爾克斯的著作，林辰說這是他最愛的書，時常翻閱，每次讀都有新感悟。
"這本書就像生活本身，"他曾說，手指撫過封面，"表面是愛情，
內(nèi)里卻是人生的全部真相。"我從未碰過。他說書舊了，怕我弄壞，其實是他的東西，
我總帶著點敬畏的謹(jǐn)慎。但今夜，那點莫名的空落驅(qū)使著我。我走過去，指尖劃過書脊，
小心翼翼地將它抽了出來。書很有些分量，封面是柔軟的皮質(zhì)，邊角磨損得厲害，
顯是被人摩挲過無數(shù)次。我捧著它回到沙發(fā)，像捧著一個隱秘的珍寶。深吸一口氣，
帶著一種近乎褻瀆的緊張感，翻開了封面。紙張是那種經(jīng)年累月后的微黃，
散發(fā)著舊書特有的微潮氣息和淡淡的墨香。林辰的字跡偶爾出現(xiàn)在頁邊，鉛筆寫下的批注，
簡短而深刻。"永恒的秘密在于放棄"，在某一段旁邊他這樣寫道。我一行行看著，
試圖從這些字里行間，更貼近他所說的那個"靈魂共鳴"的世界。然后，翻到某一頁時，
指尖的觸感微微一滯。有什么東西，夾在書頁深處。不是書簽。觸感略硬，
帶著紙張?zhí)赜械拇喔小Ｎ业男奶┨艘慌?，有一種說不清的預(yù)感冒出來，冰涼的，
帶著刺。我捻起那頁紙，輕輕將它抽了出來。是一張折疊著的紙，比書頁更黃，更舊，
邊緣已經(jīng)毛糙，看得出時常被展開、折疊、再展開。展開它的一瞬，我甚至沒明白那是什么。
直到那幾個最醒目的黑色宋體字撞入眼簾——"結(jié)婚證"。呼吸驟然停止。
目光死死釘在那三個字上，大腦一片空白，嗡嗡作響。視線艱難地向下移動，
掠過那些格式化的表格與文字。持證人：林辰。登記日期：白紙黑字，
印著一個我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年份月份。那一年，我剛剛大學(xué)畢業(yè)，
拖著行李箱站在陌生的城市街頭，對未來充滿憧憬，也充滿惶惑。而就在那之前三個月，
在一個春光明媚的校園招聘會上，我遇到了林辰，他微笑著遞給我他的名片，眼神溫煦如陽。
發(fā)證機關(guān)：某個遙遠城市的區(qū)民政局蓋章。那個城市，是他每次"出差"必然要去的地方。
他說那里有重要的項目，有需要他親自盯著的業(yè)務(wù)。而右下角，貼著他們的合影照片。
照片上的林辰年輕些，眉眼間是熟悉的俊朗，嘴角含著笑意。他身邊緊挨著一個女人，
眉目清秀，溫婉地依偎著他。兩人穿著白襯衫，背景是喜慶的紅色。般配得刺眼?；闀?/p>
他的婚書。日期在我們相識的三年前。每一個字都像燒紅的烙鐵，燙在我的視網(wǎng)膜上，
燙進我的腦髓里。世界的聲音瞬間被抽空，
只剩下血液沖上頭頂又迅猛褪去后留下的、震耳欲聾的死寂。原來。原來他每次匆匆離去，
說著"抱歉，寶貝，公司有事"，說著"下周一定好好陪你"，說著"別鬧，聽話"，
匆匆趕回去的那個地方，不是酒店，不是分公司，不是任何臨時落腳點。那是家。
是他和另一個女人的，家。胃里一陣翻江倒海的惡心。我猛地捂住嘴，干嘔了幾下，
什么也吐不出來，只有酸澀的膽汁灼燒著喉嚨。身體冷得發(fā)抖，不受控制地戰(zhàn)栗，
牙齒磕碰在一起，發(fā)出細碎的、可憐的聲響?？照{(diào)的熱風(fēng)還在吹，
我卻像被人扒光了扔進冰窖，從心臟到指尖，一寸寸凍僵，凝固。
2 真相撕裂那本厚重的《霍亂時期的愛情》從膝上滑落，"啪"地一聲砸在地毯上，
悶響如同喪鐘。我不知道那樣僵坐了多久。也許只是一分鐘，也許有一個世紀(jì)那么長。
直到手機屏幕因為許久未操作而暗下去，又被我下意識地按亮。屏幕光刺得眼睛生疼。
林辰的臉是屏保，照片是我偷拍的，他睡著的樣子，毫無防備，像個孩子。
我曾以為這眉眼間的每一寸起伏，都只屬于我。騙子。顫抖的手指不受控制地劃開通訊錄，
找到那個置頂?shù)?、被我備注?辰"的號碼。撥號音響起，
每一聲"嘟——"都漫長得像凌遲前的倒計時。他接了。背景音有些嘈雜，
似乎有杯盞碰撞的細微聲響，但很快安靜下去，像是他走到了另一個房間。"喂？悠悠？
"他的聲音透過電波傳來，一如既往的低沉溫柔，甚至帶著一絲笑意，"怎么這個時候打來？
想我了？"我張了張嘴，喉嚨像是被砂紙磨過，干澀得發(fā)不出任何聲音。
鼻腔里堵著巨大的酸楚。"嗯？"他似是察覺到異樣，語氣里多了點詢問，"怎么了？
不舒服？"背景里，那細微的、被刻意壓遠的嘈雜聲中，突然清晰地傳來一聲。極其清脆，
極其響亮，穿透了電波的距離。嬰兒的啼哭。那樣嬌嫩，那樣有力，不容忽視地宣告著存在。
我的心臟被那哭聲猛地攥緊，捏得血肉模糊。電話那頭傳來一陣細微的窸窣聲，
像是他捂住了話筒，聲音遠了些，模糊地哄著："哦哦，不哭不哭，
爸爸在呢......乖......"爸爸。他說，爸爸在呢。世界在我眼前徹底碎裂，
碎片棱角尖銳，每一片都映出我此刻可笑又可悲的倒影。他很快又回到了通話中，
背景音里的哭聲微弱下去，變成了遙遠的背景音。他輕笑了一聲，
那笑聲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尷尬，但很快被一種理所當(dāng)然的、甚至帶著點蠱惑的溫柔覆蓋。
"聽見了？"他語氣自然得像在說今天天氣不錯，"沒辦法，小家伙鬧覺呢。
她媽媽都哄不好，非得找我。"他頓了一下，聲音壓得更低，更柔，像情人間的呢喃，
卻帶著淬毒的刀刃："別多想，悠悠。她只是孩子的媽媽。""你才是我愛情的模樣。
""你明白的，對不對？我和她......早就沒什么了。只是孩子還小，
需要......"后面的話，我已經(jīng)聽不清了。耳朵里像是塞滿了棉花，
又像是闖進了無數(shù)只蜜蜂，嗡嗡作響。只有他那幾句輕飄飄的話，在腦海里反復(fù)回蕩，
切割著所剩無幾的神經(jīng)。她只是孩子的媽媽。你才是愛情的模樣。愛情的模樣？我望著窗外，
雪下得更大了，紛紛揚揚，將整個世界染成一片刺目的白。覆蓋了所有污穢，
也覆蓋了所有溫度。我想起我們第一次相遇。在那個招聘會角落，
他作為杰出校友回來分享經(jīng)驗。我被他話語間的睿智與幽默吸引，鼓起勇氣上前提問。
他看我的眼神亮了一下，然后我們聊起了文學(xué)，聊起了電影，聊起了旅行。他說，
很少遇到這么投緣的年輕人。我想起我們的第一次約會。他帶我去了一家隱秘的書店咖啡館，
我們從下午聊到打烊。他說他和前任分手多年，一直沒遇到能觸動靈魂的人，直到遇見我。
那一刻他眼中的真誠，讓我毫無保留地相信。我想起我們第一次吵架。
因為我發(fā)現(xiàn)他總是不接某些電話，總是有些周末"必須出差"。他抱著我，聲音疲憊而痛苦，
說他正在處理一些家族生意上的麻煩事，不想讓這些俗事煩擾我。"和你在一起的時間，
是我唯一能喘息的凈土，"他說，"別讓那些無關(guān)緊要的事污染了它，好嗎？
"我當(dāng)時心疼地吻他，道歉，保證不再疑神疑鬼。我想起我二十七歲生日那天。
他包下餐廳頂樓，夜空下煙花絢爛。他單膝跪地，不是求婚，而是遞給我一把鑰匙。
"給我們倆的家，"他說，"只屬于我們倆的避風(fēng)港。"我哭得不能自已，以為這就是承諾。
我想起他一次次飛向那個城市，行李箱里總?cè)医o他買的圍巾。想起他接到某些電話時，
總會不經(jīng)意地走開幾步，壓低聲音。想起他錢包最里層，那張從不讓我細看的舊照片一角。
想起我們共度的每一個夜晚，他擁抱我，吻我，說著地老天荒的誓言。那些熾熱的溫度，
那些令人心顫的溫柔，原來都是從另一個女人、另一個孩子那里偷來的邊角料。我的愛情，
我視若珍寶、傾盡所有去相信去呵護的愛情，原來一直建立在另一張婚書之上，
建立在另一個孩子的啼哭聲中，建立在一個女人日復(fù)一日的等待里。3 電話斷情它甚至，
不配被稱為愛情。它只是藏在另一本結(jié)婚證下面的，一段可見不得光的，陰影。
冰冷的麻木感從腳底蔓延至全身。心臟不再疼了，只是空，空得能聽見回響，
空得能盛下窗外這一整場的雪。我慢慢地，慢慢地拿起手機。指尖冰涼，
屏幕上都凝結(jié)了一層模糊的哈氣。電話那頭，他還在說著什么，語氣似乎有些急了，
試圖解釋，安撫。"悠悠？你在聽嗎？別這樣...我明天就回來，當(dāng)面跟你解釋好不好？
你想要什么？我給你帶禮物？那條你上次看中的項鏈？"他的聲音依舊溫柔，甚至帶著誘哄。
曾經(jīng)讓我沉醉的音色，此刻卻像無數(shù)細針，密密麻麻扎進耳膜。我輕輕吸了一口氣，
氣流刮過喉嚨，帶著血的味道。對著話筒，我的聲音輕得像嘆息，飄忽得如同窗外的雪沫，
卻又清晰得殘忍，不知道是說給他聽，還是說給這場持續(xù)了三年的大夢聽。"林辰。
""可我的愛情......"我頓了頓，看著一片雪花撞在玻璃上，瞬間融化，
留下一道蜿蜒的水痕，像眼淚。"不該藏在另一本結(jié)婚證下面。"說完，
我沒有等他任何回應(yīng)，甚至沒有再去分辨他是否還有話語傳來。指尖輕輕一按。掛斷了。
世界徹底安靜了。只剩下雪落無聲。電話屏幕暗下去之前，最后映出的，是我自己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