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夜。靜得嚇人。連呼吸都刻意壓著。我飄出屋子,像一縷真正的幽魂,穿過冰冷的墻壁。
趙德柱沒睡,蹲在院子里那堆柴火旁,影子被月光拉得又長又扭曲。
他手里捏著半截皺巴巴的煙,沒點(diǎn),就那么捏著,手指關(guān)節(jié)繃得死白。
偶爾有一兩聲壓得極低的、從喉嚨深處擠出來的嗚咽,像受傷的老狗。他在哭。
為明天要去掏糞而哭。為這徹底沒了指望的后半生哭。李秀蓮也沒睡,坐在廚房的小板凳上,
對著空蕩蕩的灶膛。眼睛腫得像爛桃,沒焦距地瞪著黑暗。她手里無意識地搓著一塊抹布,
都快搓?duì)€了。嘴里反復(fù)無聲地念叨著什么,看口型,
像是“完了…全完了…”趙婷蜷在自己床上,被子蒙著頭,但被子在細(xì)微地發(fā)抖。
偶爾有吸鼻子的聲音漏出來。她大概在想象明天怎么面對餐館里那些異樣的眼光,
怎么把手伸進(jìn)油膩的臟水里。最熱鬧的是趙奕房里。他沒睡,也沒哭。像只熱鍋上的螞蟻,
在狹窄的地上來回踱步,腳步又輕又急,踩得地板輕微作響。臉上不是絕望,
是一種焦躁的、瘋狂的算計(jì)。眼睛里布滿血絲,閃著困獸猶斗的兇光。
他嘴里不停地低聲咒罵,一會兒罵“我”是毒婦、瘋子,
一會兒又罵他爸媽妹妹是蠢貨、拖累,最后連自己也罵。
“不行…不能就這么算了…得想個辦法…一定有什么辦法…”他猛地停下,
眼神直勾勾地盯著墻壁,像是要把它瞪穿。
“對…找機(jī)會…等她放松警惕…弄點(diǎn)藥…對…弄點(diǎn)藥…”他神經(jīng)質(zhì)地重復(fù)著,
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臉上露出一絲扭曲的興奮。我的魂體冷冷地看著他。
看著這一家子在絕望里各自掙扎。像看一場無聲的滑稽戲。天快亮?xí)r,
他們才精疲力盡地、迷迷糊糊地睡去。或者說,昏死過去?!拔摇逼鸬煤茉?。神清氣爽。
推開門,陽光正好。那四個人已經(jīng)像驚弓之鳥,齊刷刷地站在客廳中間了。低著頭,
眼皮浮腫,臉色灰敗。比昨天更萎靡,更認(rèn)命。連趙奕,也暫時收起了那點(diǎn)瘋狂,
耷拉著腦袋,做出順從的樣子。“我”沒廢話。敲了敲桌子?!帮?。
”李秀蓮像個被輸入指令的機(jī)器人,麻木地轉(zhuǎn)身進(jìn)廚房。很快端出清粥咸菜。依舊難以下咽。
“我”吃了兩口,放下。目光掃過那四張死氣沉沉的臉?!俺酝?。”“該干嘛干嘛去。
”“別磨蹭?!壁w德柱的手猛地一抖,勺子磕在碗沿上,發(fā)出刺耳的聲響。他臉色死白,
嘴唇哆嗦著,像是要去赴死。趙奕也猛地抬頭,眼底深處那點(diǎn)瘋狂和抗拒又冒了出來,
但很快被他強(qiáng)行壓下去,低下頭,肩膀卻在微微發(fā)抖。李秀蓮和趙婷更是食不下咽,
如同嚼蠟。這頓飯,吃得像最后的斷頭飯。壓抑得讓人窒息。吃完?!拔摇辈敛磷?,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