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夜戲拍完,已是凌晨。
眾人都疲憊不堪。
應無咎換下戲服,找到自己那張專屬的折疊椅,幾乎是沾椅子的瞬間,就歪著頭睡了過去。
他呼吸均勻,長睫在眼下投出淺淺的陰影,眉間那道疤在睡夢中似乎也柔和了些許,只是眼下帶著淡淡的青黑,顯露出連日高強度工作的疲態(tài)。
片場人來人往,收拾器材的嘈雜聲也未能驚醒他。
他睡得很沉,是一種體力透支后的熟睡。
江臨序走過時,腳步不由自主地停住了。
他站在椅邊,低頭看著應無咎的睡顏。
褪去了清醒時的冷冽和打斗時的銳氣,此刻的他看起來異常安靜,甚至有些脆弱。
心里那點莫名的醋意早已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絲細微的心疼。
這人,怕是只要給個地方就能睡著吧?
鬼使神差地,江臨序脫下了自己還帶著體溫的薄外套,動作極輕地蓋在了應無咎身上,小心地掖了掖角落,生怕吵醒他。
做完這一切,他像是做了什么虧心事,迅速直起身,環(huán)顧四周,見沒人特別注意,才若無其事地快步走開。
只是走出幾步后,又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
燈光下,應無咎裹著他的外套,睡得依舊沉靜。
江臨序摸了摸鼻子,心里那點怪異的感覺又浮了上來,但這次,似乎摻雜了些別的、更柔軟的東西。
明天是劇組的公休日,空氣已經(jīng)開始彌漫著一股抑制不住的興奮。
江臨序狀似無意地晃到應無咎身邊。
他謹慎的開口:“應老師,明天下午有空嗎?附近有家做本地菜的老館子,紅燒鯽魚和蟹粉豆腐都很出名。上次多虧你指點我那套步法,總算順下來了,給我個機會表示下感謝?”
應無咎的動作停下,聽到“紅燒鯽魚”和“蟹粉豆腐”時,那雙異瞳幾不可察地亮了一瞬。
他思索片刻,點了下頭:“好?!?/p>
館子門臉不大,但煙火氣十足。
菜也確實好,酸辣可口,香氣撲鼻。
兩人也不拘小節(jié),就在靠窗位置坐著。
應無咎吃得專注,對江臨序偶爾找話題聊起的武術招式還能應幾句,對圈內八卦或人情往來則完全左耳進右耳出。
江臨序看著他認真吃飯的樣子,覺得比看什么票房數(shù)據(jù)都舒心。
他正斟酌著怎么自然地把那碟油爆蝦推到對方面前,手機響了。
是林之洞。
他參演的上一部爆火耽改劇里的CP。
江臨序眉宇間掠過一絲極淡的不耐,但還是接了。
林之洞的聲音透過聽筒,明亮親熱:“臨序哥!猜猜我在哪兒?我來影視城這邊有個商務,剛結束。給你帶了杯你喜歡的冰美式,你還在劇組嗎?”
“不在劇組,今天休息?!苯R序語氣平常,目光卻落在對面的應無咎身上。
“休息?一個人嗎?你在酒店嗎,我過來找你?”
“不用了,”江臨序打斷他,聲音依舊溫和,卻帶著疏離,“我正跟組里武術老師請教點動作上的問題,不方便。咖啡謝了,下次吧。”
電話那頭安靜了一瞬,隨即笑聲又響起,只是略微有些發(fā)緊:“哦……武術老師啊?那好吧,不打擾你們‘切磋’了。下次可一定要有空哦!”
電話掛斷。
江臨序放下手機,發(fā)現(xiàn)應無咎正看著他,眼神里帶著點被打擾用餐后的純粹疑問。
“一個朋友。”江臨言簡意賅地解釋。
應無咎“哦”了一聲,注意力重新回到那碟油爆蝦上。
………
幾天后,風波悄起。
最初只是在“序日洞升”CP粉的某個核心群里流傳起幾張模糊的照片:江臨序和一個身形清瘦、綁著高馬尾的女生站在一家餐館門口,江臨序側頭說著什么,神情是罕見的放松。
【這誰啊?這女孩個子還挺高???】
【劇組同事吧?一起吃飯怎么了?】
【可是序哥笑得好溫柔啊……平時對林林好像都沒這么……自然?】
【等等!這人我好像知道!是《驚蟄》劇組的武替!替女主的那個!一個男的!聽說長得特別扎眼!】
【武替?男的?男的長這樣?序哥還單獨請他吃飯?[警惕]】
惡意在匿名的溫床上迅速發(fā)酵。
經(jīng)過幾個有影響力的CP粉頭“理性分析”(實則引導),猜測逐漸變成“事實”:
【絕對是那個武替想蹭熱度!看他那長相就不安分!】
【聽說他功夫“很好”,很得陸導“賞識”呢[陰陽怪氣]】
【心疼林林,還在傻乎乎地給序哥帶咖啡,序哥卻跟別人私下吃飯!】
很快,幾個營銷號仿佛約好了一般,用了統(tǒng)一的話術:
「江臨序與神秘好友聚餐,關系融洽」、
「探班《驚蟄》:男主與武替老師私交甚篤?」。
文字看似中性,配圖卻極具引導性,評論區(qū)迅速被涌入的CP粉控評,充滿了對應無咎的質疑和辱罵。
“一個武替戲這么多?想紅想瘋了吧!”
“離我們序日洞升遠點!不然詛咒你拍戲摔斷腿!”
“惡心!肯定是靠不正當手段上位的!”
劇組的休息時間,空氣有些沉悶。
一個年輕的女場記小心翼翼地把手機遞給應無咎,聲音帶著同情:“無咎老師……您,您看看這個……”
應無咎接過,劃拉著屏幕,看著那些洶涌的惡意和不堪入目的詞匯,眉頭越皺越緊。
他不是難過,更多的是困惑和煩躁,像是一只被強行從窩里拖出來圍觀聒噪人群的野獸。
他低聲咕噥,語氣滿是不解,“這些人……這么喜歡造口業(yè)?”
剛結束一場戲的江臨序走過來,恰好聽到這句。
造口業(yè),是一種佛家說法,大概意思是指一個人任意污蔑、誹謗、惡意貶損他人的行為。
他目光掃過應無咎手機屏幕上的內容,臉色瞬間沉了下來。
他幾乎立刻就想到了林之洞那天不合時宜的電話和此刻網(wǎng)上精準針對應無咎的惡意。
江臨序的聲音壓著怒火:“對不起,是我疏忽了。”
應無咎抬起眼,那雙異瞳里清晰地映著不快與不解:“他們?yōu)槭裁戳R我?”
隨后他不等回復,直接帶點遷怒地看了江臨序一眼:“跟你吃飯,很麻煩?!?/p>
這話像根小刺扎了江臨序一下,但他知道應無咎只是陳述事實。
這更讓他心里堵得難受。
江臨序語氣斬釘截鐵:“給我點時間,我會處理干凈。”
他走到一旁,直接撥通經(jīng)紀人的電話,聲音冷硬:“立刻發(fā)聲明,澄清是正常同事工作交流后的聚餐,嚴厲譴責任何形式的造謠和網(wǎng)絡暴力。聯(lián)系法務,收集證據(jù),對帶頭誹謗和人身攻擊的賬號直接發(fā)函,不接受和解?!?/p>
掛了電話,他回頭看向應無咎。
對方已經(jīng)把手機還給那個女生,正在閉目養(yǎng)神,但那微蹙的眉頭和周身散發(fā)的低氣壓,顯露出他并非全然不在意。
江臨序看著他安靜的側臉和那道顯眼的疤痕,一種強烈的保護欲混合著難以名狀的心疼,驟然攥緊了他的心臟。
而一輛不起眼的商務車里,林之洞看著手機屏幕上江臨序團隊發(fā)出的強硬聲明,以及CP粉群里因律師函而有收斂的言論,漂亮的臉蛋上閃過一絲扭曲的嫉恨。
林之洞對江臨序,是假戲真做了。
兩年前他們一起拍攝了一部熱門IP改編的耽改劇。
長達數(shù)月的封閉拍攝,戲里他們是生死與共、纏綿悱惻的[知己]。
江臨序演技精湛,入戲快出戲也快,但他對待工作極致的敬業(yè)和對搭檔恰到好處的照顧,卻讓初出茅廬、極易入戲的林之洞深深沉溺其中。
戲里,江臨序的眼神深情得能溺死人;戲外,他也會在自己NG沮喪時耐心陪練,在自己生病時讓助理送來溫粥和藥。
江臨序出道六年,零緋聞,潔身自好,演技顏值俱是頂尖,家世背景據(jù)說也不簡單,簡直是圈內一股清流,一個完美到不真實的夢。
劇播后火爆異常,兩人一炮而紅,特別是江之洞,直接從[查無此人]躋身到了二線,江臨序也由三線一躍到了預備頂流。
而兩人的CP“序日洞升”熱度在微博也是一騎絕塵。
而江臨序,雖然明確說過是營業(yè),卻也給足面子配合。
合體采訪、雙人雜志、偶爾微博互動……他給足了體面和熱度。
這一切都讓林之洞內心竊喜不已。
他覺得自己在江臨序那里,終究是有些不同的。
不然,為什么獨獨愿意和自己營業(yè)?為什么對自己比對其他合作演員更耐心幾分?
他甚至開始幻想,或許時間久了,營業(yè)也能變成真的。
畢竟,江臨序身邊一直沒有別人。
所以他才會一有空就打著“營業(yè)”、“探班”的旗號往江臨序劇組跑,一次次小心翼翼地試探,試圖將劇里的情愫延續(xù)到現(xiàn)實。
直到他這次來《驚蟄》劇組探班,在菜館子門口無意中窺視到了江臨序對應無咎的相處模式。。
那是一種他從未在江臨序身上見過的狀態(tài)。
不再是完美的禮貌和恰到好處的距離,也不是營業(yè)時精心設計的情感流露。
江臨序會那樣專注地看著一個人,眼神里有好奇、有欣賞、甚至有不易察覺的緊張和……寵溺?
他會那樣自然地湊近,帶著一種近乎本能的保護姿態(tài)。
那一刻,林之洞才醍醐灌頂般明白過來。
原來江臨序不是天生冷淡,不是不懂感情,只是那份特殊,從未給過他林之洞。
原來真正的喜歡,是藏不住的,是即使捂住嘴巴,也會從眼神里跑出來的熾熱和笨拙。
自己之前那些沾沾自喜的“特殊”,在江臨序對應無咎的態(tài)度面前,顯得如此可笑和一廂情愿。
巨大的失落瞬間淹沒了他,隨之而來的是無法抑制的難堪和嫉妒。
一個來歷不明、長相怪異、只會舞刀弄棒的武替,憑什么能得到江臨序如此的青睞?
這種嫉妒像毒火一樣燒灼著他的理智。
這場莫名的網(wǎng)暴風波雖在江臨序團隊的強力干預下逐漸平息,但應無咎也是有脾氣的人——他單方面將江臨序劃入了“麻煩”的范疇。
“應老師,今天有剛空運來的和牛,烤著吃極好,收工了一起?”江臨序再次發(fā)出美食邀請,語氣比之前更謹慎了幾分。
應無咎正活動著手腕,聞言眼皮都沒抬,聲音平淡無波:“不了,約了人吃麻辣燙?!?/p>
不遠處,一個穿著官兵戲服、剛領了盒飯的年輕群演立刻舉起手,嘴里還叼著半根豆角,含糊不清地應和:“對對對!師叔約了我!”
正是靠著面試成功、也擠進《驚蟄》劇組當群演的師侄應文。
江臨序遞過去一盒頂級抹茶生巧:“那這個……”
“上火,不吃?!睉獰o咎干脆利落地拒絕,轉身就去檢查威亞設備了,留給江臨序一個冷漠的后腦勺。
江臨序拿著那盒被嫌棄的生巧,站在原地,生平第一次體會到了什么叫“無處發(fā)力”的挫敗感。
應文蹭到應無咎身邊,小聲嘀咕:“師叔,江影帝好像挺失落的……”
應無咎低頭調整練功服上的腰帶,語氣毫無波瀾:“他附近三米內,容易有是非。遠離,保平安。”
應文:“……”
您這避禍的方式可真夠直接的。
這時,片場另一邊忽然響起一陣驚呼和馬的嘶鳴!
正在拍的騎馬戲出了意外。
女二騎乘的那匹馬不知為何突然受驚,不僅沒有在預定地點減速,反而瘋狂加速朝著下坡路段沖去!
女演員花容失色,尖叫著死死抱住馬脖子,整個人被顛得東倒西歪,眼看就要被甩下來,情況十分危急!
“拉住它!快拉住它!”
“馴馬師呢?!”
“危險!快躲開!”
現(xiàn)場頓時亂作一團,工作人員驚慌失措地試圖圍堵,但那馬速度太快,勢頭太猛,根本無人敢真正上前。
江臨序的心也瞬間提到了嗓子眼,下意識就想沖過去幫忙,卻被現(xiàn)場混亂的人群擋住。
就在這千鈞一發(fā)之際,一道身影如同離弦之箭,從眾人頭頂越過,猛地竄出去!
是應無咎!
他甚至沒有任何輔助工具,眾人只覺眼前一花,他整個人已一支如離弦之箭,又似一頭矯健的獵豹,踏著路邊堆放的道具箱借力,身形在空中劃出一道驚人的弧線,竟直接掠過了數(shù)米的距離!
十幾秒后,他追至馬匹身旁,一個大翻身躍起,精準地落在那匹瘋馬的背上,穩(wěn)穩(wěn)坐在女演員身后,雙臂繞過她,猛地攥緊韁繩!
整個過程快到極致,流暢得不像真實發(fā)生,倒像提前設計好的特效鏡頭!
“吁——!”應無咎一聲低喝,帶著某種奇異的安撫力量,同時腰腹發(fā)力,雙腿死死夾住馬腹,手臂肌肉繃緊,硬生生以一種近乎強悍的力量勒緊了韁繩!
瘋馬前蹄高高揚起,發(fā)出一陣不甘的嘶鳴,最終喘著粗氣在原地踏了幾步,漸漸平息下來。
全場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