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后，趙洵揮了揮手，示意那侍衛(wèi)退下。
他垂眸凝視棋盤，骨節(jié)分明的手拈起枚白子，指腹輕輕摩挲著。
“有意思！””他忽然低笑出聲，棋子“啪”地落在星位，震得青玉棋盤微微輕顫。
“陸御史家的千金，永寧伯府的二少夫人，所謂的賢良婦……我怎么瞧著，哪哪都不像……”
他指尖劃過棋盤上蜿蜒的紋路，又是一枚黑子落下：“這滿京城里的人，莫不是都瞎了眼?！?/p>
明歡也覺得自己瞎了眼，怎么就好死不死的惹到這一位。
當今陛下膝下共有八位皇子，到了年紀開府封王的，只有五位。
這五位里，除了太子是先后所出，就屬五皇子寧王的身份最尊貴。
可她從沒聽人說過，這人長相也出眾??！
只聽說他出自繼后腹中，脾氣也最古怪，不愛上朝就算了，進宮十次能有八次和陛下鬧起來。
她也是倒霉，這位在皇帝面前都不服軟，她怎么有膽子招惹。
前腳才提醒了自己要謹言慎行，后腳明歡就后悔了。
伺候這人用膳居然還要試菜，明歡把一口魚肉放在嘴里嚼了嚼，瞬間被腥氣沖的恨不能吐出去。
難怪老祖宗那么會吃，那食譜里也沒把這觀賞魚弄進去……
看她眉頭皺起，滿臉的生無可戀，趙洵心情更愉快了幾分：“看來這魚兒甚是合你的胃口，竟讓你舍不得吞了?！?/p>
說著，他眼中笑意更深，拉長了尾音道：“這么喜歡，那本王就全賞你了，也省得你為了它，還要跟只貓兒爭食?！?/p>
平安也是個促狹的，看自家王爺心情不錯，也上前附和道：“果然是王爺會體貼人，陸娘子，還不快謝謝王爺賞賜?！?/p>
我謝你個鬼??！這么難吃的玩意你還想讓我吃一整條。
本來得知了這人身份，明歡還想著能忍則忍。
現在卻發(fā)現忍字心頭一把刀，自己太過高估自己，她這嘴其實挺嬌氣的，不是佳肴，實在難以入口。
“我不想吃！”明歡搖搖頭直接拒絕：“這魚太腥，一點也不好吃?！?/p>
她這話一出口，趙洵眼里的笑瞬間消失，身上又散發(fā)出凍死人的冷意。
明歡心里咯噔一下，趕緊伸手拉住他衣袖，可憐巴巴的望著他：“我錯了還不行嗎！求王爺別把這錦鯉賞給我?！?/p>
光長的好看有屁用，就這喜怒無常的古怪勁，難怪之前那魏娘子對他動了心思，卻還是要嫁給太子。
“那你倒說說，你哪里做錯了！”
趙洵輕哼一聲，挑了挑眉，絲毫不懂得見好就收的道理，扯回衣袖，懶懶靠在椅背上。
日光透過窗格灑在他后背，將他整個人都籠在了光影里，活脫脫的一個畫中人。
偏生長了雙眼，緊緊盯著自己，眼神里大有種她若回答不對，就沒好果子吃的威脅。
明歡咬了咬下唇，在心里把他的祖宗十八代都罵了個遍，面上，卻擠出更惹人憐的神情。
“小女子不該沖撞王爺，不該毀了棋局，更不該惹王爺生氣……”
她一邊說，一邊偷偷觀察趙洵臉色，見他一副不為所動的模樣，顯見得是對這種套話不感興趣。
眼珠一轉，明歡福至心靈般按住小腹，懊惱道：“晨起貪嘴，我多吃了兩塊綠豆糕，如今再好吃的東西放在面前，我都飽的咽不下了?！?/p>
“是嗎？”趙洵嘴角微揚：“既然吃不下，那本王也不勉強。平安，叫人把魚撤下去?！?/p>
還以為這人會再刁難她幾回的明歡，突然就有了種不太好的預感。
平安則是低頭偷笑，然后朝外輕拍了拍手。
不一會兒，外面就傳來腳步聲，幾個侍衛(wèi)魚貫而入，一人手中端著一個熱氣騰騰的托盤。
難吃的錦鯉被人端走了，桌上的餐盤卻越來越多，各種香氣也撲面而來。
明歡定睛一看，好家伙！
白炸春鵝，水晶肘子，芙蓉雞片……這加起來足有數十道珍饈。
不知道的人還以為自己身在哪個大酒樓，哪能想到這是在佛寺之中。
趙洵指尖輕點桌面，慢條斯理道：“平安，既然陸娘子沒胃口，那今日還是你來?！?/p>
平安嘴角瘋狂上揚，忙點頭應了聲是。
這試菜之事，本就是他每日做慣的。只是這一次，總有雙眼睛灼灼放光的緊盯著他，恨不能以身代之。
平安憋著笑把菜試完，這才恭恭敬敬道：“回王爺，您可以用膳了?！?/p>
真是矯情！
又不是坐在龍椅上的那位，有必要疑心這么重，生怕被人毒死嗎？
明歡咽了咽口水，在心中惋惜，這一桌子美食，自己只有看的份。
“發(fā)什么愣！別忘記了你這兩日的身份?！?/p>
欣賞夠了她滿臉的不甘，趙洵才沉聲道：“先去給本王倒杯酒?！?/p>
明歡暗暗翻了個白眼，上前執(zhí)壺，動作很是熟稔。
垂眸斂衽，手腕輕轉，琥珀色的瓊漿沿著白玉杯壁緩緩注入，比白玉杯壁更瑩潤的，是那衣袖遮掩下忽隱忽現的肌膚。
趙洵的視線不自覺落到那處，又很快移開目光。
“沒想到永寧伯府的二少夫人，服侍起人來也是似模似樣?！?/p>
想到這雙手亦曾為他人紅袖添香，執(zhí)壺倒酒，他心中生出幾絲不喜。
明歡手上動作一頓，想到什么又淡淡回了句：“誰家做兒媳的不需伺候婆母，不過是熟能生巧?！?/p>
屁的熟能生巧，是自己從前太傻。
趙洵聞言，眼底閃過一絲意味不明的神色，伸手接過酒杯，不急著飲下，而是輕輕蕩了一蕩。
“我倒不知永寧伯府的規(guī)矩是這般嚴。怎么，你那情深如海的夫君，沒為你說句話?！?/p>
哪來的情深如海，她和那祝卿安是相敬如“冰”。
“王妃去伺候皇后娘娘時，王爺幫了嗎？”明歡微蹙了眉反問道，恨不得把那杯酒灌進他嘴里。
好酒好菜吃著，哪那么多廢話。
趙洵愣住，只覺她蹙眉不喜的樣子，把那雙杏眼襯得愈發(fā)濕漉漉，面上神情，也好似被人踩了尾巴的貓兒，既防備又委屈。
這表情太過鮮活，之前在院中被那一巴掌扇沒的心火，又不知不覺燃了起來。
他舉起酒杯，遞到明歡面前，聲音也有些發(fā)沉：“這倒是本王多嘴了！就當是陪罪，你也飲一杯?！?/p>
這人……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明歡接過灑杯，琥珀色的酒液在白玉杯中輕輕蕩漾，倒映著她有些模糊的容顏。
濃郁的酒香味撲鼻而入，那股我亦非我，身不知何處的恍惚感又涌上心頭，激得她心中的煩躁感更甚。
喝就喝，不過是一杯酒，我還怕你不成，明歡將酒杯舉起一飲而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