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無涯把坊市帶回來的糖人小心塞進床頭破陶罐里,順手摸了摸懷里那枚玉佩。它還溫著,像是剛被人焐過。他沒多想,只當(dāng)是道種還在消化凌幼薇那股子又嬌又惱的情緒,便低頭開始清理丹爐。
爐灰積得厚,他用鐵鏟一層層刮,火星偶爾蹦出來,在袖口燙出幾個小洞。鏟到第三層時,玉佩突然一熱,貼著胸口像塊燒紅的鐵片。他“嘶”了一聲,趕緊掏出來,卻發(fā)現(xiàn)它正泛著微光,表面浮出幾個扭曲的金紋,像是活的一樣扭了幾下,拼成四個古字——九尾妖族。
他眨了眨眼,再看,字還在。
他把玉佩翻過來掉過去,又湊近爐火照了照。別人看不見,他卻看得清清楚楚。那四個字像是從玉里長出來的,筆畫末端還帶著獸爪般的鉤角。他心頭一跳,趕緊把玉佩塞回懷里,低頭繼續(xù)鏟灰,動作卻慢了下來。
“見鬼了……這玩意兒怎么突然顯形?”
他回想白天在坊市,凌幼薇說那串糖葫蘆是特意買的,語氣別扭得要命,臉紅得像剛偷完靈藥。那時道種吸了一大股粉色情炁,暖得他差點在巷子里打個盹。難道是因為那股情緒太濃,把玉佩給“點”著了?
他抬頭看了眼窗外,天色已暗,藥園靜得只剩蟲鳴。按理說,外門雜役這時候該回房了,但他沒動。玉佩還在胸口發(fā)燙,不痛,也不癢,就是一種沉甸甸的感應(yīng),像有人在遠(yuǎn)處盯著他。
他把鐵鏟靠墻,拍了拍手上的灰,順手將玉佩掛在腰帶上,往藥童屋方向走。老藥童住得偏,屋子歪在藥園最北角,門口堆著幾筐枯枝,門板常年歪斜,風(fēng)吹一下就吱呀響。
他敲了兩下門,沒人應(yīng)。
推門進去,屋里黑著,只有灶臺余燼閃著紅點。他摸出火折子點亮油燈,昏黃的光鋪開,照見墻角那把缺了半邊的藥鋤——他昨天還的。
“老頭,你在不在?”
話音剛落,門“哐”地被撞上。老藥童拄著拐從陰影里冒出來,假腿在地上拖出一道淺溝。他瞇眼看了葉無涯兩秒,目光落在他腰間的玉佩上,眉頭猛地一跳。
“你哪來的這個?”
聲音低得像從地底鉆出來的。
葉無涯不動聲色地把玉佩往身后藏了藏:“撿的。前兩天在丹房門口,一個……同門落的。”
“同門?”老藥童冷笑,“你當(dāng)我是瞎的?這玉佩二十年前就斷了傳承,連妖族長老都找不著影子,你一個外門雜役,能隨手撿到?”
葉無涯沒接話,只盯著他那只假腿。剛才他進門時,這老頭的假腿明明是沖著門口的,現(xiàn)在卻歪向左邊,像是刻意擋住了什么。
“那你見過它?”
老藥童沒答,反手一掌拍在墻上。一塊松動的磚頭“啪”地彈開,露出個暗格。他伸手進去,摸出一卷泛黃的紙,抖開一看,上面畫著一枚玉佩,形狀、紋路,和葉無涯手里的一模一樣。
“九尾一脈,嫡系信物。”他指著圖上一行小字,“認(rèn)主之后,只對血脈與情念共鳴者顯形。你既然能看見字,說明它已經(jīng)認(rèn)你了——或者,你身上有什么東西,讓它覺得‘像’?!?/p>
葉無涯心跳快了一拍。
道種。
一定是道種在起作用。玉佩感應(yīng)到了他體內(nèi)那顆能吞情緒的怪東西,才肯顯形。
“那它怎么用?”
“用?”老藥童嗤笑,“這東西不是工具,是命符。二十年前妖族內(nèi)亂,王族一夜被屠,就因為有人想搶這塊玉。它背后連著一場血案,沾上就甩不掉?!?/p>
葉無涯沉默片刻,忽然問:“那要是……它主人還活著呢?”
老藥童抬眼看他:“你是說那個逃出來的公主?”
“我可沒說。”葉無涯咧嘴一笑,“我只是好奇,這玉要是落在外人手里,會不會引來麻煩?”
“麻煩?”老藥童盯著他,“你現(xiàn)在就是麻煩。它既然認(rèn)了你,就會引動禁地里的陣法。今晚子時,玉佩會發(fā)熱,指向藏典閣的青銅門。你要是敢去,符文一亮,執(zhí)事立刻就能知道有人闖禁地?!?/p>
葉無涯點點頭,把圖卷還回去:“明白了,多謝指點。”
他轉(zhuǎn)身要走,老藥童卻突然開口:“別碰那些書。有些事,知道得越少,活得越久?!?/p>
他沒回頭,只擺了擺手,推門出去。
夜風(fēng)撲在臉上,涼得刺骨。他摸了摸懷里的玉佩,它又開始發(fā)燙,熱度比剛才更明顯,像是在催他。
他沒回房,反而繞到藥園后墻,貼著樹根往禁地方向摸。執(zhí)事弟子巡夜的路線他早記熟了——每盞燈亮起前三秒,都會有腳步聲。他靠道種感知那些人的情緒,怒的繞開,困的快走,煩的貼地爬行,像只偷米的老鼠。
越靠近藏典閣,玉佩越燙,幾乎要燒穿里衣。前方那座青銅門靜靜立著,門環(huán)是兩只盤蛇,蛇眼嵌著黑石。他剛摸到門環(huán),玉佩猛地一震,表面金光炸開,門縫里瞬間浮出一圈符文,藍(lán)幽幽地閃。
他心頭一緊,道種立刻吞下這股緊張,化出一層青色靈力裹住全身。符文閃爍的頻率慢了下來,像是被什么壓住了。
就在這時,地面“咚”地一震。
老藥童拄著拐,一步步從暗處走來。他沒說話,一掌拍在門前石磚上。符文應(yīng)聲熄滅,連光都沒留下。
“我說了,別碰?!?/p>
葉無涯沒動,手還搭在門環(huán)上:“可它一直在響。你不讓我看,總得告訴我——它想找什么?”
“找什么?”老藥童冷笑,“找一個死人,還是一個不該活到今天的人?”
“那要是她活下來了呢?”
“活下來也得藏好?!崩纤幫⒅?,“你以為那些人為什么殺王族?就因為這玉佩能連通‘祖地’,能喚醒沉睡的血脈印記。誰拿到它,誰就能號令殘存的九尾后裔。二十年前那一夜,血流成河,就為了它。”
葉無涯低頭看著玉佩,金光已經(jīng)褪去,但熱度未消。他忽然想起凌幼薇那天在巷子里說的話——“上次偷你丹藥,害你被罰,我心里過意不去?!?/p>
一個公主,為什么要對一個雜役說這種話?
他握緊玉佩,指節(jié)發(fā)白。
“所以,這玉佩不是信物,是鑰匙?”
老藥童沒答,只嘆了口氣:“小子,你現(xiàn)在把這東西交給我,我還能當(dāng)什么都沒發(fā)生。再往前一步,就不是我能保得住的了。”
葉無涯沉默片刻,忽然笑了:“可它現(xiàn)在認(rèn)我了。你說,它會不會……其實早就知道我會來?”
老藥童眼神一沉。
葉無涯沒再說話,轉(zhuǎn)身就走。走到第三棵樹時,他聽見身后傳來一聲極輕的嘆息。
“她要是知道這玉在你手里,一定會恨你多事?!?/p>
他腳步一頓,沒回頭:“那她要是知道我把它扔了,會不會更恨?”
說完,繼續(xù)往前走。
回到房里,他把玉佩貼身收好,壓在枕頭底下。道種在心口緩緩轉(zhuǎn)動,那股從凌幼薇身上來的粉色情炁,此刻竟微微震顫,像是在回應(yīng)什么。
他躺下,閉眼,卻睡不著。
窗外,風(fēng)穿過藥園,吹得枯葉沙沙響。
他忽然坐起身,從枕頭下摸出玉佩,放在掌心。
金光沒有再出現(xiàn),但玉面微微發(fā)燙,像是在呼吸。
他盯著它,低聲說:“你到底想讓我看見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