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市的夏天總是陰晴不定。
剛才還下著傾盆大雨，現(xiàn)在卻陽光明媚，空氣中彌漫著雨水沖刷過后的清新味道，連行道樹上的葉子都顯得格外翠綠。
顧顏澤站在意大利餐廳門口，低頭看了看手表——十一點四十五，距離和林夕約定的午餐時間還有十五分鐘。他抬手整理了一下淺藍(lán)色襯衫的領(lǐng)口，這是母親今早特意為他挑選的，"顯得精神"，她這么說道。
手機(jī)震動了一下，屏幕亮起，是林夕發(fā)來的消息：【我已經(jīng)到餐廳了，在靠窗的位置?！?/p>
顧顏澤回復(fù)了一個"好的，我現(xiàn)在進(jìn)來，我穿藍(lán)色襯衫"，將手機(jī)放回口袋，推開了餐廳的玻璃門。涼爽的空調(diào)風(fēng)迎面撲來，夾雜著橄欖油和香草的芬芳。他的目光掃過用餐區(qū)，很快在靠窗的位置發(fā)現(xiàn)了林夕。
她穿了一件米色亞麻連衣裙，頭發(fā)簡單地挽在腦后，陽光透過落地窗灑在她身上，整個人像是被鍍了一層金邊。她正低頭翻看菜單，察覺到視線后抬起頭，沖顧顏澤輕輕招了招手。
"抱歉，等很久了嗎？"顧顏澤走到桌前，輕聲問道。
林夕抬起頭，嘴角揚起一個溫柔的弧度："剛到不久。"她指了指桌上的檸檬水，"幫你點了喝的，不知道你喜不喜歡。"
"謝謝。"顧顏澤坐下，玻璃杯上凝結(jié)的水珠沾濕了他的指尖。
"這個餐廳離我住的地方很近，李阿姨問我的時候我就只想到了這里，"林夕的聲音輕輕的，卻讓人很舒服，"抱歉，你過來很不方便吧？"
顧顏澤搖搖頭："不會，我剛好今天沒什么事。"
他端起檸檬水喝了一口，冰涼的液體滑過喉嚨，讓他稍微放松了些。
而此時，距離餐廳不遠(yuǎn)的一棟公寓里。
"萌萌，這周你剛發(fā)了工資，今天我們不點外賣，你請客去外面吃飯吧！"方黎一把掀開邵翊萌的被子，刺眼的陽光瞬間填滿了整個房間。
邵翊萌像只受驚的兔子，猛地用枕頭捂住臉："方學(xué)姐！這才幾點啊..."
"都中午十一點半了！"方黎叉腰站在床邊，身上已經(jīng)換好了出門的衣服，"你快起來，陽光這么好，別浪費了。"
邵翊萌從枕頭邊緣露出一只眼睛，聲音悶悶的："可是我還沒洗頭..."
"你們女生就是麻煩，"方黎翻了個白眼，一把拽開她的枕頭，"不洗頭也沒關(guān)系呀，反正就我們兩人。這邊附近新開了一家意大利餐廳，聽說很不錯，一起去試試。"
邵翊萌哀嚎一聲，但還是被方黎拖了起來。她匆匆套了件簡單的白T恤和一條淺色牛仔褲，意外地把那雙筆直的大長腿展現(xiàn)得一覽無遺。微卷的長發(fā)隨意地披散著，她順手抓起一頂黑色鴨舌帽扣在頭上，對著鏡子照了照——帽檐下的素顏干凈清爽，倒也別有一番慵懶的美感。
"走啦走啦，餓死了。"方黎已經(jīng)等在門口，不停地催促。
邵翊萌抓起手機(jī)和小挎包，跟著方黎出了門。今天的陽光溫暖而不刺眼，照在皮膚上像輕柔的撫摸。她深吸一口氣，空氣中還殘留著雨后泥土的清香。
"很近，走路十幾分鐘就到。"方黎邊走邊刷著手機(jī)，"網(wǎng)上評價說這家的提拉米蘇是全城最好吃的。"
邵翊萌笑著搖搖頭："你是沖著甜點去的吧？"
"那當(dāng)然，"方黎理直氣壯地說，"生活已經(jīng)夠苦了，還不讓人多吃點甜的？"
兩人說笑著轉(zhuǎn)過街角，一棟裝修典雅的意式餐廳出現(xiàn)在眼前。深棕色的木質(zhì)招牌上，"Terra"幾個字母在陽光下泛著低調(diào)的光澤。
"就是這里了。"方黎興奮地拉著邵翊萌推門而入。
涼爽的空調(diào)風(fēng)夾雜著橄欖油和香草的芬芳迎面撲來。邵翊萌瞇了瞇眼，適應(yīng)著室內(nèi)稍暗的光線。就在這時，她聽到方黎驚訝地"咦"了一聲。
"怎么了？"邵翊萌低頭整理著帽檐，隨口問道。
方黎沒有回答，而是猛地抓緊了她的手腕。邵翊萌疑惑地抬頭，順著方黎的視線看去——
靠窗的位置，一個穿著淺藍(lán)色襯衫的男人正背對著她們。那挺拔的背影，那微微卷曲的發(fā)尾，還有那習(xí)慣性的坐姿...即使過了兩年，即使只是一個背影，邵翊萌也能一眼認(rèn)出他。
顧顏澤。
她的呼吸瞬間停滯，耳邊嗡嗡作響，仿佛有人在她腦中按下了靜音鍵。餐廳里的嘈雜聲、背景音樂、甚至方黎的說話聲都變得遙遠(yuǎn)而不真實。
"萌萌？萌萌！"方黎用力捏了捏她的手，"我們換一家吧？"
邵翊萌機(jī)械地?fù)u搖頭，目光卻無法從那個背影上移開。就在這時，坐在顧顏澤對面的女孩抬起頭來，朝她們的方向招了招手。
邵翊萌這才注意到那個女孩——米色亞麻連衣裙，溫婉的盤發(fā)，陽光在她身上鍍了一層柔和的金邊。那是林夕，住在她們樓下的鄰居。
"那不是林夕嗎？"方黎驚訝地小聲說，"她怎么會和顧顏澤..."話說到一半，她猛地反應(yīng)過來，轉(zhuǎn)頭擔(dān)憂地看著邵翊萌。
邵翊萌感覺一股寒意從腳底升起，蔓延至全身。她下意識地壓低帽檐，仿佛這樣就能把自己藏起來。大腦一片空白，唯一清晰的念頭是：我今天沒洗頭，沒化妝，穿著最隨便的衣服...
"我們走吧。"她聽見自己干澀的聲音。
但已經(jīng)來不及了。林夕似乎對顧顏澤說了什么，他轉(zhuǎn)過身來，目光穿過半個餐廳，直直地撞進(jìn)邵翊萌的眼里。
那一瞬間，時間仿佛凝固了。
顧顏澤的表情從驚訝到難以置信，最后定格在一種復(fù)雜的痛苦中。他的嘴唇微微顫抖，似乎想說什么，卻發(fā)不出聲音。
邵翊萌強(qiáng)迫自己移開視線，轉(zhuǎn)向林夕，勉強(qiáng)點了點頭。她的雙腿像灌了鉛一樣沉重，卻還是本能地想要逃離。
"真是巧啊。"方黎突然開口，聲音刻意地輕快，但眼神冷得像冰。邵翊萌不確定她是在對誰說話。
顧顏澤機(jī)械地站起身，喉結(jié)上下滾動："方黎，好久不見。"他的目光轉(zhuǎn)向邵翊萌，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萌萌..."
這個熟悉的稱呼像一把鈍刀，緩慢地割開邵翊萌的胸口。她猛地抬頭，嘴角扯出一個勉強(qiáng)的笑容："你好，顧先生。"她刻意用了最生疏的稱呼，仿佛這樣就能保護(hù)自己支離破碎的心。
林夕站了起來，疑惑地看著三人之間古怪的氣氛："原來大家都認(rèn)識？"
"老朋友了。"方黎搶先回答，眼睛卻一直盯著顧顏澤，"是吧，顧先生？"
餐桌上的空氣仿佛凝固了。邵翊萌能感覺到顧顏澤的目光一直停留在自己身上，那種灼熱的注視讓她幾乎無法呼吸。她死死盯著地板，睫毛在臉上投下一片陰影，掩飾著眼中的慌亂。
"聽說這邊的新餐廳很不錯，所以我約了朋...朋友來吃飯，既然大家都認(rèn)識，要不一起吧。"林夕突然開口，想打破尷尬。"不必了，那不打擾你們了，我們想起來還有事先走了。"邵翊萌連忙拒絕，立刻拽著方黎轉(zhuǎn)身離開。她走得很快，幾乎是小跑著出了餐廳。推開玻璃門的瞬間，刺眼的陽光讓她眼前一片空白。
"你拉我出來干嘛？"方黎一出門就甩開她的手，怒氣沖沖地說，"我得好好會會那渣男！"
邵翊萌站在人行道上，大口喘著氣，仿佛剛跑完一場馬拉松。她的手指無意識地絞著T恤下擺，指節(jié)因用力而發(fā)白。
"其實...我們只是不合適。"她輕聲說，聲音飄忽得像一縷煙，"他能遇到合適的人也不錯。"
腦海中突然閃過兩年前的那個視頻通話——顧顏澤對著屏幕那頭的母親說："如果結(jié)婚的話，我一定會找一個溫柔懂事、會照顧人的..."
現(xiàn)在想來，那或許就是他潛意識里的真實想法。而林夕——安靜、體貼、善解人意的林夕，正是他理想中的類型。
邵翊萌苦笑了一下，胸口泛起一陣尖銳的疼痛。
"你還好吧？"方黎擔(dān)憂地看著她，"他跟林夕...你不會還放不下吧？"
"沒什么放不下的。"邵翊萌迅速調(diào)整表情，強(qiáng)迫自己擠出一個笑容，"我只是在想，別人說的話真對——精心打扮時永遠(yuǎn)遇不到熟人，灰頭土臉時就會滿城遇到人。"她夸張地嘆了口氣，"你看我今天沒洗頭大素顏，這舊人見面第一局，我怎么感覺我輸了？應(yīng)該要漂漂亮亮讓他獨自后悔才對！"
方黎被她的表演逗笑了，伸手揉了揉她的頭發(fā)："行啊邵翊萌，演技見長。走走走，我們換一家吃飯，肚子都餓扁了！"
她們最終選了一家街角的小面館。邵翊萌機(jī)械地咀嚼著面條，卻嘗不出任何味道。方黎一直在講學(xué)校里的趣事，試圖活躍氣氛，但她知道，好友的注意力根本不在這里。
"要不要...聊聊他？"方黎終于忍不住問道。
邵翊萌搖搖頭，筷子無意識地攪動著碗里的面湯："沒什么好聊的。都過去了。"
"那你為什么手一直在抖？"
邵翊萌這才注意到自己的右手確實在微微顫抖。她放下筷子，將手藏到桌下："這家的空調(diào)有點冷。"
方黎嘆了口氣，沒有再追問。兩人沉默地吃完了這頓飯。
現(xiàn)在邵翊萌慶幸的是她和林夕只有幾面之緣，算不上熟悉，所以她不用聽到任何她跟顧顏澤的事。林夕溫和的性格讓她生不出惡感，她甚至有一瞬間慶幸顧顏澤找的是林夕，一個很適合他的女生。
可是為什么，胸口還是會這么疼呢？
意大利餐廳內(nèi)，顧顏澤的目光緊緊追隨著邵翊萌離開的背影，直到她的身影徹底消失在玻璃門外。
他仍固執(zhí)地盯著那個方向，仿佛只要再多看一秒，她就會重新出現(xiàn)。
兩年了。
七百多個日日夜夜，他曾在夢里無數(shù)次見到她，可當(dāng)她就這么猝不及防地出現(xiàn)在眼前時，他卻連一句話都沒能說出口。
她瘦了好多，原本圓潤的臉頰線條變得更加清晰，長發(fā)微卷，隨意地披散在肩上，比起兩年前那個扎著高馬尾、總是活力四射的女孩，現(xiàn)在的她多了幾分成熟和精致。
可她看他的眼神……卻陌生得讓他心口發(fā)悶。
"顧先生？"林夕的聲音將他拉回現(xiàn)實。
顧顏澤猛地回神，意識到自己的失態(tài)，趕緊扯出一個尷尬的笑容："抱歉，剛才走神了。"
林夕微微一笑，似乎并不介意，反而因為邵翊萌她們的出現(xiàn)打開了話匣子："原來你也認(rèn)識萌萌她們？"
顧顏澤指尖微微收緊，謹(jǐn)慎地問道："你們……很熟？"
"不算特別熟，但萌萌人很好。"林夕語氣輕快，"她是最近才搬來B市的，和方老師一起住，正好在我樓上。"
顧顏澤心頭一震，他們之間的距離，原來比他想象中要近得多。
林夕繼續(xù)說道："上個月有一次，她忘記關(guān)水龍頭，水漏到了我家天花板，我上去敲門，這才認(rèn)識的。"
顧顏澤不自覺地勾起嘴角，眼前仿佛浮現(xiàn)出邵翊萌手忙腳亂道歉的樣子——她還是那么冒冒失失的。
"不過萌萌雖然粗心，但為人特別仗義。"林夕頓了頓，突然壓低聲音，把邵翊萌怎么勇斗霸道中年男子，然后中年男人小心翼翼道歉的樣子描述了一遍。
顧顏澤一怔，隨即低笑出聲。
果然，她還是那個邵翊萌。
外表可以變得更精致，可骨子里的那份正義感，一點都沒變。
"她一直這樣。"顧顏澤輕聲說，眼神不自覺地柔和下來，"以前在學(xué)校，有次看到高年級的欺負(fù)新生，她二話不說就沖上去理論，結(jié)果……"
"結(jié)果怎么了？"林夕好奇地問。
顧顏澤無奈地?fù)u搖頭："結(jié)果被對方反手推了一把，摔得膝蓋都青了。"
林夕忍不住笑出聲："這倒是符合萌萌的性格。"
顧顏澤端起水杯抿了一口，冰涼的液體滑過喉嚨，卻澆不滅心頭那股莫名的躁動。
他有很多問題想問——
她為什么來B市？
這兩年過得好不好？
有沒有……哪怕一瞬間，想起過他？
可這些問題，他一個都問不出口。
"顧先生和萌萌……是同學(xué)？"林夕試探性地問道。
顧顏澤指尖微微一頓，隨即若無其事地放下杯子："她是我...關(guān)系不錯的朋友的妹妹。"
他沒說出口的是——
他們曾經(jīng)是彼此最親密的人。
直到兩年前那個雨夜，她頭也不回地離開，而他連挽留的勇氣都沒有。
"那真是太巧了。"林夕笑著說，"下次遇到萌萌，我可以幫你帶句話。"
顧顏澤搖搖頭："不用了。"
他不想讓她為難。
更何況……現(xiàn)在的他，還有什么立場去打擾她的生活？
餐廳外，陽光依舊明媚。
而顧顏澤的心，卻像是被什么東西狠狠攥住，悶得發(fā)疼。
原來有些人，即使重逢，也依舊遙不可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