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軍事改革與“人民戰(zhàn)爭”的萌芽
面對洶洶而來的彈劾浪潮,崇禎的反應(yīng)卻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他沒有暴怒,沒有辯解,更沒有妥協(xié)。
只是在次日一早,讓王承恩去通政司傳了一句口諭:“朕已覽奏,諸位忠君愛國之心,朕已知之。然國事千頭萬緒,空談無益,實干為要。各項事宜,朕自有主張。”
輕飄飄一句話,如同拳頭打在棉花上,把言官們憋得內(nèi)傷。
自有主張?
您的主張就是繼續(xù)用閹黨、發(fā)邪報嗎?
但崇禎已經(jīng)不打算在口水仗上浪費時間了。
他知道,無論說得多么天花亂墜,最終能決定大明生死、能讓他這個“歪理邪說”實踐下去的,歸根結(jié)底,還是實力。而實力的核心,在于軍隊。
抄家得來的錢糧,一部分已解往邊關(guān)和災(zāi)區(qū),剩下的,崇禎決定不能再胡亂花出去,必須用在刀刃上。
而最鈍的刀,眼下就是京營。
明末京營,早已糜爛不堪。
兵額虛冒,老弱充斥,器械朽壞,訓(xùn)練廢弛。
軍官多是勛貴子弟,只顧克糧餉、役兵士,毫無戰(zhàn)斗力可言。
這樣的軍隊,別說對付后金鐵騎,就是將來鎮(zhèn)壓農(nóng)民軍都夠嗆。
“經(jīng)濟基礎(chǔ)決定上層建筑,而暴力機關(guān)是上層建筑的核心保障……導(dǎo)師誠不欺我?!?/p>
崇禎站在校場上,看著下面一群站沒站相、交頭接耳、面有菜色的“老爺兵”,內(nèi)心充滿了絕望的吐槽。
陪同的京營總督、襄城伯李守琦還在一旁夸夸其談:“陛下請看,我京營將士個個龍精虎猛,忠心耿耿,保京師固若金湯……”
崇禎沒理他,突然指向旁邊一個巨大的石鎖(顯然是擺設(shè)),問道:“李愛卿,此鎖多重?”
“回陛下,約三百斤?!?/p>
李守琦賠笑。
“哦?”
崇禎走過去,在一眾將領(lǐng)和士兵驚愕的目光中,單手握住鎖柄,深吸一口氣,竟生生將其提離了地面,甚至嘗試著舉了一下!
雖然略顯吃力,但那石鎖確實被他舉過了胸口!
全場瞬間死寂!落針可聞!
士兵們瞪大了眼睛,將領(lǐng)們張大了嘴巴,李守琦的笑容僵在臉上。
崇禎面不改色(內(nèi)心狂喜:這身體福利真給力?。┑胤畔率i,拍了拍手上的灰,淡淡道:“看來將士們平日訓(xùn)練,還不及朕啊?!?/p>
輕飄飄一句話,比任何斥責都狠。
李守琦等人嚇得撲通跪地,冷汗直流。
“京營積弊,朕深知?!?/p>
崇禎目光掃過那些惶恐的士兵,“空額、克餉、役使,這些賬,朕以后慢慢算?!?/p>
接著,崇禎話鋒一轉(zhuǎn):“但從今日起,要變一變規(guī)矩了!朕決定,在京營中,先行試點‘新式整訓(xùn)’!”
所謂“新式整訓(xùn)”,又是他拍腦袋想的土辦法。
第一,核實兵額,老弱全部清退,發(fā)路費回家。空額餉銀一律充公,嚴懲貪墨軍官。
第二,提高現(xiàn)有兵士餉銀,保證足額、按時發(fā)放,直接到手,減少克扣環(huán)節(jié)。(“這叫提高待遇,穩(wěn)定軍心,嗯,也算按勞分配…”)
第三,加強訓(xùn)練,淘汰花架子,注重實戰(zhàn)?;实郾救瞬欢ㄆ谟H自來“視察”(舉石鎖)。
第四,也是他最看重的一點——開展“思想教育”!
崇禎從錦衣衛(wèi)和太監(jiān)里挑了幾個識字的,又悄悄從《大明公報》的讀者來信里(雖然大部分是罵他的)找了幾個看起來有點想法的窮書生,組成一個臨時的“教導(dǎo)隊”,由他親自培訓(xùn)。
培訓(xùn)內(nèi)容讓崇禎頭疼不已。
他不能講“階級斗爭”,只能講“忠君愛國,保家衛(wèi)國”;
不能講“人民軍隊”,只能強調(diào)“軍紀嚴明,愛護百姓”;
不能講“民主評議”,只能要求“官兵相對平等,軍官不得無故欺壓士兵”。
崇禎甚至試著講了講“為誰當兵,為誰打仗”的道理:“你們當兵吃糧,不只是為了自己活命!你們的父母妻兒都在后方!你們守的是大明的江山,也是你們自己的家!打敗了,建虜打過來,或者流寇沖進來,大家都得玩完!那些貪官污吏可以跑,你們跑得了嗎?”
這些話,由舉得起三百斤石鎖的皇帝親口說出來,帶著一種奇異的說服力。
不少底層士兵聽著,眼神漸漸有了變化。
崇禎讓教導(dǎo)隊的人深入軍營,用大白話反復(fù)宣講這些道理,同時收集士兵的冤屈(主要是針對軍官克扣欺壓的),承諾會酌情處理。
效果是緩慢而奇特的。
京營的風氣開始有了一絲難以言喻的變化。
士兵們看向皇帝的眼神,多了幾分敬畏和好奇。
軍官們則收斂了許多,生怕被“教導(dǎo)隊”記上一筆。
當然,阻力巨大。
勛貴集團和既得利益軍官怨聲載道,陽奉陰違。
但崇禎不管,他只要抓住這支軍隊最核心的一部分力量,哪怕只是一個雛形。
魏忠賢對此很不理解:“皇爺,何須對這些丘八如此費心?給足餉銀,嚴刑峻法,自然就能驅(qū)使?!?/p>
崇禎瞥了他一眼,高深莫測地說:“你不懂。思想上的陣地,比城池更重要。這叫……發(fā)揮人的主觀能動性!”
魏忠賢:“……”
得,皇爺又開始了。
就在崇禎忙于他那套半生不熟的“軍事改革”時,陜西的八百里加急再次傳來。
這一次,消息更加駭人。
并非簡單的災(zāi)情報告,而是兵部轉(zhuǎn)來的緊急軍情:陜北多地民變蜂起,亂民攻破縣城,殺官造反!
其中一股以“闖將”高迎祥為首的流寇,聲勢頗大,官軍屢剿不利!
“闖將”……
高迎祥……
李自成……
崇禎看著急報,手指冰涼。
歷史的車輪,終究還是碾過來了,而且比他預(yù)想的更快。
他靠抄家弄來的那點錢,對于整個陜西乃至中原的糜爛局勢,簡直是杯水車薪。
他那點可憐的“新式京營”,更是遠水解不了近渴。
“實踐……實踐出真知……”
崇禎喃喃自語,臉上露出一絲苦澀,“可這實踐的代價,也太沉重了?!?/p>
崇禎意識到,僅僅在京城折騰是遠遠不夠的。
必須有人,帶著他的意志和那點微薄的錢糧,深入到那片沸騰的土地上去。
一個大膽甚至瘋狂的計劃,開始在他腦中成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