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立的聲音不高，卻像一枚投入死寂深潭的石子，在這充斥著血腥與垂死喘息的山洞里，蕩開細(xì)微卻清晰的漣漪。
“你，想活嗎？”
那蜷縮在角落的小女孩，身體猛地一顫。那雙過于明亮的眼睛死死盯著秦立，蒼白的嘴唇哆嗦著，卻發(fā)不出任何聲音。只有那劇烈起伏的瘦小胸膛，和眼中驟然洶涌的、混雜著極度恐懼與一絲微弱到幾乎熄滅的渴求的水光，泄露了她內(nèi)心的驚濤駭浪。
想活嗎？
在這妖王巢穴深處，與一頭隨時可能徹底狂暴、將她撕成碎片的恐怖巨獸為伴，饑寒、恐懼、絕望早已將她淹沒。她甚至不敢去想“活”這個字。
可現(xiàn)在，有人問了。
用一個平靜得近乎殘忍的語氣。
“吼——??！”
就在這凝滯的瞬間，那垂死的妖王似乎被秦立徹底的無視和那突如其來的問話激怒了。它發(fā)出一聲積攢了最后力量的咆哮，巨大的頭顱猛地?fù)P起，帶著腥風(fēng)血雨，張開那足以吞下一頭牛的巨口，朝著距離它更近的秦立狠狠咬下！
這是瀕死王者的最后一擊！威勢雖遠(yuǎn)不及全盛時期，但那狂暴的妖力、鋒利的獠牙，依舊足以輕易撕裂筑基修士的護(hù)體靈光！
小女孩驚恐地睜大了眼睛，幾乎要尖叫出聲。
然而，面對這近在咫尺的噬咬，秦立卻像是背后長了眼睛。
他沒有回頭。
甚至沒有中斷看向小女孩的目光。
只是在那獠牙即將觸及他發(fā)絲的剎那，極其隨意地向左側(cè)邁了半步。
僅僅半步。
動作舒緩得像是閑庭信步。
轟！
妖王巨大的頭顱狠狠砸落在他剛才站立的位置，利齒啃噬在堅(jiān)硬的巖石上，迸濺起一串刺眼的火星和碎石粉末。巨大的沖擊力讓整個洞穴都晃了一晃。
它咬空了。
傾盡全力的一擊落空，徹底耗盡了妖王最后一絲生機(jī)。它龐大的軀體劇烈地抽搐了幾下，發(fā)出一聲不甘、痛苦、又帶著無盡疲憊的哀鳴，那高昂的頭顱終于無力地重重砸回地面，琥珀色的瞳孔中光芒迅速黯淡下去，只剩下粗重卻斷斷續(xù)續(xù)的倒氣聲。
徹底失去了威脅。
從極度的狂暴到極度的衰敗，只在一瞬之間。
洞穴內(nèi)再次陷入一種詭異的寂靜，只剩下那令人心悸的倒氣聲。
小女孩徹底呆住了，怔怔地看著那頭不再動彈的巨獸，又看向那個自始至終連表情都沒有變一下的赤膊少年。
秦立這才緩緩轉(zhuǎn)過身，面向那奄奄一息的妖王。
他踱步上前，停在妖王巨大的頭顱前，微微俯身，觀察著它瞳孔中渙散的光芒。
“抱歉，”他語氣平淡地像是在陳述一個事實(shí)，“搶了你的最后一口氣?！?/p>
說完，他抬起手，并指如刀，對著妖王額頭正中，輕輕一劃。
沒有光芒，沒有聲響。
指尖過處，妖王堅(jiān)韌的頭皮、額骨如同熱刀切油般無聲無息地向兩側(cè)分開，露出其下一顆鴿卵大小、黯淡無光、布滿了裂紋、卻依舊散發(fā)著驚人能量波動的妖丹。
以及…妖丹下方，顱骨內(nèi)側(cè)，一塊緊貼著生長的、約莫巴掌大小、色澤溫潤如玉、天然生有玄奧紋路的奇異骨片。
妖王本源骨。
秦立的目光掠過那顆瀕臨破碎的妖丹，直接落在了那塊本源骨上。
他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將那塊骨片剝離下來，托在掌心。
骨片觸手溫涼，上面的紋路在微弱的光線下仿佛在緩緩流動，蘊(yùn)含著這頭妖王最后殘存的一絲本源精粹。
直到此時，那妖王巨大的身軀才猛地一震，最后一口生氣徹底斷絕，琥珀色的瞳孔徹底失去了所有神采，變得灰暗無光。
一頭曾經(jīng)叱咤風(fēng)云的妖王，就此徹底隕落。
秦立拿著那塊還帶著體溫和微弱妖力的本源骨，轉(zhuǎn)身，再次走向那個角落的小女孩。
他的腳步聲在寂靜的洞穴里回響。
小女孩看著他走近，看著他手中那塊散發(fā)著微弱光芒和恐怖氣息的骨頭，身體抑制不住地向后縮去，緊緊貼住了冰冷的石壁，眼中充滿了恐懼和戒備。
秦立在她面前三步遠(yuǎn)處停下，蹲下身，目光平視著她。
“別怕，”他說，語氣依舊沒什么起伏，但似乎稍微放緩了些許，“它死了?！?/p>
他晃了晃手中的妖王本源骨：“這個，能讓你活。”
小女孩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那塊骨頭吸引，那上面散發(fā)的氣息讓她本能地感到畏懼，卻又有一股莫名的吸引力，讓她冰冷的身體似乎都感受到了一絲微弱的暖意。
她顫抖著，極其緩慢地、一點(diǎn)點(diǎn)地抬起臟兮兮的小臉，再次看向秦立的眼睛。
那雙眼睛很深，很黑，里面沒有憐憫，沒有同情，沒有她見過的任何情緒，只有一種她無法理解的平靜。但奇怪的是，這并沒有讓她感覺更害怕，反而…有一種古怪的安心感。
因?yàn)樗雌饋?，不像那些眼里冒著貪婪綠光、想要把她抓去換靈石的人。
“你…”她終于鼓起巨大的勇氣，聲音干澀嘶啞得像是破鑼，“…是誰？”
秦立看著她，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反而將手中的妖王本源骨往前遞了遞。
“吸收它?！彼脑捳Z簡潔直接，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意味，“你的體質(zhì)特殊，這東西剛好能吊住你的命。再晚半天，神仙難救?！?/p>
小女孩愣住了，怔怔地看著那塊一看就珍貴無比的骨頭，又看看秦立，似乎無法理解他話里的意思，更無法理解他為什么要這么做。
這東西…給她？吊命？
“我…我沒有靈根…我是…”她囁嚅著，聲音里帶著深深的自卑和絕望。她就是因?yàn)闄z測出毫無靈根，又被發(fā)現(xiàn)是某種不祥的體質(zhì)，才會被家族視為廢物和災(zāi)星，最終拋棄，陰差陽錯逃入這黑風(fēng)山脈，躲藏于此。
“靈根？”秦立像是聽到了什么無關(guān)緊要的東西，微微挑眉，“那玩意，不重要?！?/p>
他再次將本源骨往前送了送，幾乎要碰到小女孩的鼻尖：“快點(diǎn)。我時間不多?！?/p>
那催促的語氣，反而奇異地打消了小女孩最后一絲疑慮。她看著眼前這塊散發(fā)著誘人氣息的骨頭，又看看秦立那平靜無波的臉，求生的本能終于壓過了一切。
她顫抖著伸出那雙臟兮兮、凍得發(fā)青的小手，小心翼翼地捧住了那塊比她手掌還大的本源骨。
骨頭入手溫潤，那股暖意更加明顯，甚至帶著一種讓她渾身毛孔都舒張開來的舒適感。
“閉眼，別抗拒，想著活下去?！鼻亓⒀院喴赓W地指導(dǎo)。
小女孩依言緊緊閉上雙眼，長長的睫毛因?yàn)榫o張而不停顫抖，心里只有一個念頭：活下去！我想活下去！
就在她念頭升起的剎那——
嗡！
她手中的妖王本源骨驟然爆發(fā)出柔和卻璀璨的白光！無數(shù)道細(xì)密的、如同活物的光絲從骨片中涌出，爭先恐后地鉆入她的掌心，順著她的手臂經(jīng)脈，涌入她的四肢百骸！
“呃…”
小女孩發(fā)出一聲痛苦的悶哼，瘦小的身體劇烈地顫抖起來，臉色瞬間變得通紅，額頭上青筋暴露，仿佛體內(nèi)正被強(qiáng)行注入某種狂暴的力量！
妖王本源，即便只剩殘存，其力量也絕非一個毫無修為的凡人孩童能夠輕易承受！
秦立靜靜地看著，眼神沒有任何變化，似乎早有所料。
就在小女孩身體顫抖達(dá)到極致，眼看就要被那股力量撐爆的瞬間——
她心口的位置，突然毫無征兆地浮現(xiàn)出一個極其復(fù)雜、詭異、散發(fā)著淡淡灰芒的古老符文印記！
那印記一閃而逝！
但就在它出現(xiàn)的剎那，所有涌入小女孩體內(nèi)的狂暴妖力，像是遇到了某種無底洞般，被瘋狂地吞噬、吸納進(jìn)去！她身體的顫抖迅速平復(fù)，通紅的臉頰也恢復(fù)了蒼白，只是眉宇間凝結(jié)的那股死氣，卻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散了不少。
她手中那塊妖王本源骨，則以驚人的速度變得灰暗、皸裂，最后“咔嚓”一聲，徹底化作了一捧白色的粉末，從她指縫間滑落。
小女孩猛地睜開眼睛，大口大口地喘著氣，額頭上滿是冷汗，眼神里充滿了驚魂未定和后怕。
但隨即，她愣住了。
她感覺到，身體里那股無處不在、讓她日漸虛弱的冰冷寒意，竟然減輕了大半！一種久違的、微弱的暖流正在體內(nèi)緩緩流淌，雖然依舊虛弱，卻不再是那種令人絕望的死寂。
她…好像真的…能活下去了？
她難以置信地抬起自己的雙手，看著那依舊臟兮兮卻不再那么冰冷僵硬的手指，然后猛地抬頭，看向眼前的秦立。
眼神里，充滿了巨大的、無法言喻的震驚和…感激。
秦立看著她恢復(fù)了些許生氣的臉龐，點(diǎn)了點(diǎn)頭，似乎還算滿意。
“看來死不了了?！?/p>
他站起身，拍了拍手，仿佛做完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好了，”他低頭看著依舊坐在地上發(fā)呆的小女孩，語氣恢復(fù)了一貫的平淡，“你活了?！?/p>
“現(xiàn)在，輪到我了?！?/p>
說完，他不再看她，轉(zhuǎn)身走向那妖王巨大的尸體。
他繞著尸體走了一圈，最終在妖王心口的位置停下。
那里插著一截?cái)嗔训?、不知何種材質(zhì)的黑色矛尖，正是造成這致命傷的兇器之一，周圍的血肉早已腐爛發(fā)黑，散發(fā)著濃郁的死氣。
秦立伸出手，握住了那截露在外面的矛尖。
他閉上眼睛，微微仰起頭，似乎在感受著什么，又像是在做準(zhǔn)備。
然后，他手上開始用力，試圖將那截矛尖更深地刺入妖王的心臟，同時引導(dǎo)著那凝聚不散的磅礴死氣，涌向自身。
他在嘗試，借助這妖王臨死前最濃烈的死氣與這兇器，了結(jié)這一世。
然而，就在那死氣即將觸及他皮膚的剎那——
他體內(nèi)那縷微弱的“無”之氣息，突然自行急速流轉(zhuǎn)起來！
嗡！
一股無形無質(zhì)、卻至高無上的微弱波動，自他體內(nèi)彌漫而出。
那洶涌而來的濃烈死氣，在這股波動面前，竟如同臣子遇到了君王，驚恐萬分地向后倒卷退縮，絲毫不敢靠近他的身體！
就連他手中那截散發(fā)著不祥氣息的黑色矛尖，也發(fā)出一聲細(xì)微的哀鳴，變得黯淡無光。
秦立：“……”
他睜開眼，看著那退避三舍的死氣，又低頭看了看自己空空如也的掌心，沉默了片刻。
“果然…還是不行么?！?/p>
他輕輕嘆了口氣，語氣里聽不出是失望還是早有預(yù)料。
“這‘無’之源，未免也太霸道了些?！?/p>
求死，再次失敗。
他搖了搖頭，顯得有些意興闌珊，轉(zhuǎn)身就準(zhǔn)備離開這個洞穴。
“等…等一下！”
一個微弱卻急切的聲音，從他身后響起。
秦立腳步一頓，沒有回頭。
那個小女孩不知何時已經(jīng)掙扎著爬了起來，搖搖晃晃地站在那兒，雙手緊張地攥著破舊的衣角，小臉因?yàn)榧鼻卸浩鹨唤z不正常的紅暈。
她看著秦立那決絕而疏離的背影，鼓起全身的勇氣，用帶著哭腔的聲音喊道：
“別…別丟下我…一個人…”
“我…我很乖的…吃得也很少…”
“求求你…”
聲音到了最后，已經(jīng)帶上了絕望的嗚咽。
她剛剛抓住一絲生的希望，無法再承受被獨(dú)自拋棄在這黑暗洞穴里的恐懼。
秦立的身影停在洞口的光暗交界處，沉默著。
洞穴里，只剩下小女孩壓抑不住的、細(xì)微的抽泣聲。
片刻后，他緩緩轉(zhuǎn)過身。
暮色與洞內(nèi)微弱的光線勾勒出他赤膊的輪廓，看不清表情。
他的目光落在那個瑟瑟發(fā)抖、滿臉淚痕的小小身影上，沉默地看了幾秒。
然后，他對著她，極其輕微地，勾了勾手指。
“走吧?！?/p>
聲音依舊平淡，卻仿佛帶著一種無形的力量，瞬間擊碎了小女孩所有的恐懼和絕望。
她愣愣地看著那只對她勾動的手指，巨大的驚喜和難以置信涌上心頭，眼淚流得更兇，卻不再是絕望，而是某種失而復(fù)得的巨大委屈和慶幸。
她用力抹了一把眼淚，踉蹌著，幾乎是連滾帶爬地，奔向洞口那道身影。
仿佛奔向黑暗中，唯一的光。
秦立看著她跌跌撞撞地跑過來，然后默默轉(zhuǎn)身，率先走出了洞穴。
小女孩緊緊跟在他身后，一步不敢落下，小手下意識地抓住了他破損的褲腳一角。
秦立低頭看了一眼那只臟兮兮、緊緊攥著他褲腳的小手，沒有說什么，任由她抓著。
一高一矮兩個身影，前一后，融入了黑風(fēng)山脈沉沉的夜色里。
走了約莫一炷香的時間，翻過一道山脊。
忽然，秦立毫無征兆地停下了腳步。
緊跟在他身后的小女孩猝不及防，一頭撞在他腿上，懵懂地抬起頭。
只見秦立微微側(cè)著頭，目光投向遠(yuǎn)處山林更深邃的黑暗，那雙古井無波的眸子里，似乎掠過一絲極淡的…玩味。
“哦？”他輕輕發(fā)出了一個音節(jié)。
幾乎就在他聲音落下的同時。
嗖嗖嗖！
數(shù)道凌厲的破空聲驟然從四周的密林中響起！
五六道身影如同鬼魅般竄出，瞬間將兩人包圍在了中間！
這些人個個身穿黑衣，面帶煞氣，手中兵器寒光閃爍，眼神銳利如鷹隼，身上散發(fā)著毫不掩飾的靈力波動，最低也是煉氣后期，為首一人，更是達(dá)到了筑基初期！
他們的目光，如同打量獵物般，貪婪而冰冷地聚焦在秦立…以及他身后那個小女孩身上。
為首那名筑基初期的刀疤臉漢子，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聲音沙啞地開口，帶著毫不掩飾的惡意：
“小子，把你身后那個‘厄難毒體’的小丫頭交出來?！?/p>
“然后，自盡吧?！?/p>
“可以留你一個全尸?！?/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