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恐懼感尚未從四肢百骸完全褪去,獨角尖端殘留的灼痛仍在隱隱作祟,但流光漣漣坐在那片被魔法蹂躪過的草地上,腦海中反復回放的卻不是余暉爍爍最后那冰封般的眼神,而是她跪在干涸噴泉底、獨自與體內(nèi)狂暴魔力搏斗時那痛苦而扭曲的側(cè)臉
那畫面帶著一種尖銳的刺痛感,比任何嘲諷和攻擊都更深地扎進了她的心里
她害怕她 是的,那種面對死亡威脅時的戰(zhàn)栗依舊真實
但她更無法忍受的,是那種眼睜睜看著另一個靈魂在孤獨中沉淪、掙扎、自我毀滅,而自己卻只是袖手旁觀的無力感 尤其當她知道,那個靈魂所承受的痛苦,某種程度上與她自己正在經(jīng)歷的,源于同一種期望的重壓
“每顆星辰都有其獨特的軌跡和光芒”
塞拉斯蒂亞公主的話語再次浮現(xiàn),但這一次,流光漣漣想到的不僅是自己,還有余暉爍爍 她們的軌跡難道注定只能碰撞、撕裂,而不能以某種方式……共存嗎?
一種沖動,混合著稚嫩的勇氣和那份與生俱來的“調(diào)和”本能,在她心中悄然滋生 她必須做點什么 不是為了求和,甚至不是為了自保,而是……她無法對那份顯而易見的痛苦視而不見
機會來得比她預想的更快,也更令人不安
第二天,一封措辭嚴謹、蓋著流光家族徽章的信函被送到了她面前 是父親輝光星軌的筆跡,要求她前往城堡的高階魔法材料儲藏室,清點一批新送達的、用于穩(wěn)定大型觀測法陣的月光石和水晶塵,并完成入庫登記 這是一項繁瑣卻重要的工作,通常由可靠的學徒或低級法師負責
流光漣漣帶著清單來到儲藏室時,一種不祥的預感悄然浮現(xiàn) 儲藏室的門虛掩著,里面?zhèn)鱽順O其微弱、卻被她敏銳捕捉到的魔法波動——那種熟悉的、帶著焦灼感的金紅色余韻
她深吸一口氣,推開了門
余暉爍爍果然在里面 她正背對著門口,站在一排高大的貨架前,似乎也在查找什么材料 聽到開門聲,她猛地回頭,火紅的鬃毛甩動間,眼神如同被驚擾的毒蛇,瞬間鎖定了闖入者
冰冷的敵意幾乎凝成實質(zhì),瞬間填滿了堆滿稀有材料的狹窄空間
流光漣漣的心臟猛地一縮,下意識地就想后退 但她強迫自己站在原地,蹄中的清單卷軸被她捏得微微發(fā)皺
“滾出去”余暉爍爍的聲音低沉,沒有任何情緒起伏,卻比任何怒吼都更令人膽寒,“這里現(xiàn)在是我的區(qū)域”
流光漣漣沒有動 她吞咽了一下,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甚至刻意避開任何可能被視為挑釁的詞語:“父親……輝光星軌派我來清點新到的月光石和水晶塵 登記完我就離開”
她試圖展示自己手中的清單,以示公事公辦,并無他意
但余暉爍爍顯然不買賬 她嗤笑一聲,那笑聲里充滿了毫不掩飾的譏誚和厭惡:“輝光星軌?呵,這么快就學會用家族名頭來壓馬了?真是好用的特權(quán)啊,不是嗎,流光大小姐?”
她轉(zhuǎn)過身,完全面對流光漣漣,一步步逼近 高大的身軀在狹窄的過道里投下極具壓迫感的陰影:“還是說,昨天的教訓還不夠?你以為僥幸擋下一招,就有了在我面前晃悠的資格?”
流光漣漣感到呼吸有些困難,但她沒有移開目光 她看著余暉爍爍那雙試圖用冰冷掩蓋一切的眼睛,鼓起了所有的勇氣
“我不是來挑釁你的,余暉師姐”她盡量讓聲音保持平穩(wěn),甚至帶上了一絲她自己都驚訝的柔和,“我只是……來完成工作”
她頓了頓,目光真誠地看向?qū)Ψ?,嘗試著伸出那微乎其微的、象征和解的枝條:“而且……這里的材料很多,或許……我們可以一起……”
“閉嘴!”
余暉爍爍像是被針扎了一樣,反應劇烈地打斷了她 她的眼神瞬間變得銳利而危險,仿佛流光漣漣剛才說的不是一起清點材料,而是什么最惡毒的詛咒
“誰需要和你‘一起’?”她幾乎是咬牙切齒地說道,每個字都帶著冰碴,“收起你那套假惺惺的同情和自以為是的善意!我不需要!更不需要你的‘幫助’!”
她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被冒犯的狂怒:“你以為你看到了什么?嗯?你以為你了解了什么?別用那種惡心的眼神看著我!”
狂暴的魔法能量再次開始在她獨角周圍匯聚,雖然不如昨天那般失控,卻依然充滿了威脅性,使得貨架上的一些水晶器皿開始輕微震顫,發(fā)出嗡嗡的低鳴
流光漣漣被這激烈的反應驚得后退了半步,但她沒有像之前那樣完全被恐懼吞噬 她看到了,在那洶涌的怒意之下,是一閃而過的、近乎恐慌的防御 她的話,她的提議,她的存在本身,就像一面鏡子,照出了余暉爍爍最不想面對的東西——她的孤獨,她的困境,以及她對“連接”根深蒂固的恐懼
“我……”流光漣漣試圖解釋,聲音有些發(fā)顫,“我沒有同情你……我只是覺得……”
“覺得什么?”余暉爍爍猛地打斷她,逼得更近,熾熱的魔法能量幾乎要灼傷流光漣漣的鼻尖,“覺得我很可憐?覺得我需要你這個小不點的拯救?還是覺得你可以用這種方式,向老師證明你比我更‘懂事’、更‘適合’待在這里?!”
她的指控一句比一句尖銳,一句比一句刻薄,仿佛要將流光漣漣的任何善意都扭曲成最不堪的動機
流光漣漣的臉色白了白 余暉爍爍的話像刀子一樣,精準地戳中了她內(nèi)心自己也未必清晰意識到的一些隱憂——關(guān)于證明自己,關(guān)于獲得認可 這讓她產(chǎn)生了一瞬間的動搖和自我懷疑
但正是這瞬間的動搖,讓她更加真切地體會到了余暉爍爍一直以來所沉浸其中的那種思維模式——將所有關(guān)系都視為競爭,將所有互動都解讀為算計
一種深切的悲哀取代了恐懼
“不是那樣的……”她輕聲說,聲音不大,卻帶著一種奇異的堅定,“我沒有那么想 我相信塞拉斯蒂亞公主也從來沒有那樣比較過我們,我...只是覺得....”
聽到公主的名字,余暉爍爍的眼神驟然變得更加晦暗難明,其中的風暴幾乎要噴薄而出
“不準提她!”她低吼道,周身的魔力波動更加不穩(wěn)定,“你什么都不懂!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就在氣氛緊張到極點,仿佛下一秒又要重演昨天的沖突時,儲藏室深處的一排貨架忽然因為承受不住兩人之間激蕩的魔法壓力,發(fā)出一令人牙酸的呻吟聲!一盒放在高處的、裝有精細磷粉的水晶罐猛地搖晃起來,眼看就要墜落!
那磷粉極其不穩(wěn)定,一旦摔碎濺出,與空氣中躁動的魔法粒子接觸,極易引發(fā)連鎖爆炸和劇烈燃燒!
兩人幾乎同時察覺到了危險!
余暉爍爍的反應快得驚人,她幾乎是本能地就要揮出一道魔法屏障去強行阻擋下墜的罐子,但那屏障必然帶有她此刻狂暴的魔力屬性,很可能未等罐子落下就先將其震碎!
就在這千鈞一發(fā)之際——
流光漣漣動了 她沒有試圖去對抗余暉爍爍的魔法,也沒有去直接接觸那下墜的罐子 她的獨角綻放出銀藍色的光輝,卻不是射向罐子或余暉,而是迅速彌漫開來,如同無形的水波,輕柔地包裹住那一片區(qū)域的空間
時間仿佛被微妙地拉長了 下墜的罐子速度驟然減緩,像是落入了粘稠的蜜糖之中 同時,余暉爍爍那道即將揮出的、帶著銳利邊緣的魔法屏障,在觸及這片銀藍色“力場”時,其狂暴的屬性竟被奇異地“撫平”了少許,變得稍微柔和了一些
就在這爭取到的剎那之間,流光漣漣精準地分出一縷極其纖細的魔法絲線,如同最靈巧的蹄子,輕輕托住了那個水晶罐,減緩了它最后的落勢,然后小心翼翼地將其引導向旁邊一堆柔軟的抗魔絨布
水晶罐無聲地陷進絨布里,晃了幾晃,穩(wěn)住了
危機在電光火石間被化解
儲藏室內(nèi)陷入一片死寂 只有兩人有些不穩(wěn)的呼吸聲
余暉爍爍依舊保持著施展魔法的姿勢,但她臉上的暴怒和譏誚已經(jīng)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難以置信的震驚 她死死地盯著那個安然無恙的水晶罐,又猛地轉(zhuǎn)頭看向流光漣漣,眼神復雜得像一團亂麻
剛才那一刻,她清晰地感受到了 那不是硬碰硬的對抗,不是技巧的炫技,而是一種……她無法理解的、對能量和物質(zhì)近乎本能的精妙“調(diào)和”與“引導” 這種力量模式,與她所追求和信奉的絕對強度截然不同,卻以一種意想不到的方式,高效地解決了她可能用更強力量反而會搞砸的問題
這感覺讓她陌生,甚至……有些不安
流光漣漣也松了一口氣,角上的光芒緩緩熄滅 她其實后怕不已,剛才完全是情急之下的本能反應
她看向余暉爍爍,嘗試著再次開口,聲音里帶著一絲疲憊,卻依舊沒有放棄:“你看……我們不一定非要……對抗”
余暉爍爍的身體猛地一震,像是被這句話燙到了一樣 她驟然收回了所有外放的魔力,周身的低壓氣場卻更加冰冷 她看著流光漣漣,眼神變幻莫測,最終沉淀為一種極深的、幾乎是頑固的抗拒
“別以為這樣就能改變什么”她的聲音沙啞,帶著一種疲憊的狠厲,“巧合而已 下次,你不會再有這種運氣”
但這一次,她的威脅聽起來缺少了一些底氣
她沒有再看流光漣漣,也沒有再去拿她原本要找的材料,而是猛地轉(zhuǎn)身,幾乎是倉促地、帶著一種落荒而逃般的姿態(tài),大步離開了儲藏室,重重地摔上了門
巨大的關(guān)門聲在空曠的儲藏室里回蕩,震得貨架上的瓶瓶罐罐又是一陣輕響
流光漣漣獨自站在一堆珍貴的魔法材料中間,看著那扇還在顫動的門,心情復雜得像打翻了的調(diào)色盤
失敗了嗎?似乎是的 余暉師姐依舊像一只渾身尖刺的刺猬,拒絕任何靠近
但……似乎又有什么不一樣了
她看到了余暉爍爍眼中的震驚和那一瞬間的動搖 她也向?qū)Ψ秸故玖肆硪环N可能性——一種并非只有對抗和毀滅的解決之道
這或許是一顆微不足道的種子,被埋在了堅硬的凍土之下 能否發(fā)芽,何時發(fā)芽,都是未知數(shù)
但流光漣漣忽然覺得,那座橫亙在她面前的、名為余暉爍爍的冰山,似乎并非完全堅不可摧
她低下頭,開始默默地清點那些月光石和水晶塵,按照清單逐一登記 動作仔細而專注
她知道,這場漫長的、試圖靠近另一顆孤獨星辰的旅程,才剛剛開始 而她所需要的,是遠超自己想象的耐心和勇氣
“師姐.....是一顆...需要溝通的星星”流光漣漣輕輕喃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