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底無日月，唯有夜明珠恒定散發(fā)著清輝。
小夭完全沉浸在煉丹之中。相柳提供的藥材品質(zhì)極佳，遠超她預(yù)期，尤其是那幾味主藥，年份足、藥性純，這讓她對成丹的效果多了幾分把握。
處理藥材是水磨工夫，極耗心神。她肩背的傷口仍在隱隱作痛，神魂如同被細針持續(xù)刺扎，額間不斷滲出虛汗，臉色蒼白得幾乎透明。但她眼神專注，手下動作穩(wěn)如磐石，每一種藥草的處理都精準到位。
相柳始終閉目調(diào)息，如同冰封的雕塑，唯有周身隱隱波動的強大妖力，顯示他正在對抗破魂戟殘留的詛咒之力。
第一日，便在寂靜的忙碌與無聲的抗爭中流過。
小夭耗盡最后一絲靈力，將最后一份輔藥研磨成極細的粉末，裝入玉碟，才終于支撐不住，癱靠在石壁上，急促地喘息，眼前陣陣發(fā)黑。
一雙骨節(jié)分明的手遞過來一個皮袋，里面是清甜的泉水。
小夭微微一怔，接過皮袋，低聲道：“謝謝將軍?！?/p>
相柳并未回應(yīng)，只是收回手，重新坐下，仿佛剛才那個舉動只是順手為之。
小夭小口喝著水，干涸的喉嚨得到滋潤，混沌的腦子也清明少許。她悄悄看向相柳，他面具下的唇色似乎比平日更白了幾分，周身散發(fā)的寒意也更重。
破魂戟的詛咒，果然厲害。即便強如他，也不好受。
休息片刻，恢復(fù)了些許氣力，小鳶不敢耽擱，開始第二步——融合藥性。
她取出一個巴掌大小的古樸藥鼎。這藥鼎看似普通，卻是離開玉山時，獙君贈她的防身之物，內(nèi)蘊一絲先天離火，可控火候，于煉丹一途大有裨益。
她指尖凝起微薄的靈力，小心翼翼地點燃藥鼎下的靈炭，按照嚴格的順序和比例，將處理好的藥材依次投入鼎中。
很快，淡淡的藥香開始彌漫開來，初時清苦，繼而轉(zhuǎn)為一種奇異的冷香，聞之令人神魂一清。
相柳閉合的眼睫微動。這藥香…竟讓他神魂中那針刺般的痛楚緩解了半分。他心中微訝，對這丹藥的效果，倒是生出了一絲真正的期待。
煉丹最忌打擾，小夭全神貫注，時刻控制著火候，不時打入一道道靈訣。她的靈力低微，整個過程顯得格外艱難，必須精打細算，不能有半分差錯。
時間一點點過去，藥鼎內(nèi)的香氣越發(fā)濃郁凝實，鼎身微微震顫，發(fā)出低沉的嗡鳴。
到了最關(guān)鍵的時刻——凝丹。
小夭深吸一口氣，雙手飛快結(jié)印，將最后幾道靈訣打入鼎中，臉色因靈力過度消耗而泛起不正常的潮紅。
“凝！”
她低喝一聲，藥鼎猛地一震，鼎蓋開啟，三枚龍眼大小、通體渾圓、散發(fā)著幽幽藍光與沁人冷香的丹藥倏地飛出！
成了！
小夭眼中剛掠過一絲喜色，忽覺喉頭一甜，一股腥氣涌上——竟是靈力透支，牽動了舊傷！她身體一軟，向前栽去。
預(yù)想中撞上冰冷石地的疼痛并未傳來。
一股柔和的妖力托住了她，同時，一只冰冷的手按在她后心，精純浩蕩的水靈之力涌入體內(nèi)，迅速穩(wěn)住她翻騰的氣血和瀕臨枯竭的經(jīng)脈。
小夭緩過氣，發(fā)現(xiàn)自己半靠在相柳身前，他的一只手還按在她背上輸送靈力，另一只手掌心則懸浮著那三枚剛剛煉成的、猶帶余溫的丹藥。
他低頭看著丹藥，面具遮擋了他的表情，但小夭能感覺到他周身的氣息有細微的變化。
那丹藥藍光瑩瑩，丹體之上竟自然形成了兩道冰霜般的紋路，藥香凝而不散，聞之令人神魂舒泰，顯是品質(zhì)極佳。
“二轉(zhuǎn)冰紋…”相柳的聲音聽不出喜怒，“以你的修為，能煉出此等品階的丹藥，倒讓我意外?！?/p>
小夭穩(wěn)住身形，稍稍退開半步，脫離了他的手掌，低聲道：“僥幸成功，不負將軍所托。此丹應(yīng)能緩解詛咒之苦，每日服食一枚，連服三日，期間運功化解，效果最佳?！?/p>
相柳收回目光，看向她，視線在她依舊蒼白的臉上停留了一瞬，翻手將其中兩枚丹藥收起，卻將最后一枚遞到她面前。
“你神魂之傷，亦因我而起。”
小夭愣住了。他這是…要分一枚給她？
“不，不用…”她連忙搖頭，“我這點傷，自行調(diào)養(yǎng)幾日便可。將軍的詛咒要緊…”
“拿著?！毕嗔Z氣不容拒絕，直接將丹藥塞入她手中。指尖不可避免地觸碰到她的掌心，冰冷徹骨，讓她微微一顫。
“盤膝，運化?！彼畹?，自己則率先服下一枚丹藥，重新坐下，閉目調(diào)息。
小夭握著那枚猶帶他指尖涼意的丹藥，心中情緒翻涌。她不再猶豫，將丹藥送入口中。
丹藥入口即化，一股清涼甘潤的藥力瞬間涌向四肢百骸，最終匯入眉心識海。那如同針扎般折磨了她許久的神魂詛咒之力，在這股藥力下如同冰雪遇陽，迅速消融緩和，帶來難以言喻的舒適與安寧。
她立刻依言盤膝，引導(dǎo)藥力修復(fù)受損的神魂。
不知過了多久，小夭從深沉的入定中醒來，只覺神清氣爽，神魂的刺痛感幾乎消失無蹤，連肩背的傷口都愈合了大半。這丹藥效果之好，遠超她的預(yù)估。
她睜開眼，發(fā)現(xiàn)相柳仍在調(diào)息。他周身彌漫的寒意淡去了許多，臉色似乎也緩和了些，顯然丹藥對他同樣有效。
小夭悄悄松了口氣。
就在這時，洞穴入口處的海水傳來一陣極輕微的波動。
相柳倏地睜開眼，眸光銳利地掃向入口。
一道模糊的黑影悄無聲息地滑入洞穴，在相柳身前不遠處停下，化作一個身著黑色鱗甲、面容恭敬的水族妖兵。他并未看小鳶一眼，只是單膝跪地，向相柳傳遞著無聲的訊息——一種水族特有的、通過妖力波動交流的方式。
相柳靜靜聽著，面具下的眼神逐漸變得深沉冰冷。
小夭屏住呼吸。她雖聽不懂水族妖語，但能感覺到氣氛驟然變得凝重。
片刻后，那妖兵行禮，再次悄無聲息地融入海水，消失不見。
洞穴內(nèi)恢復(fù)了寂靜，卻彌漫開一股山雨欲來的壓抑感。
相柳緩緩起身，走到洞穴中央，負手而立，望著虛無的海水，不知在想什么。
小夭的心提了起來。是出什么事了？軒轅王室又有動作？還是義軍那邊…
她忍不住輕聲開口：“將軍…可是有什么麻煩？”
相柳沒有回頭，過了許久，才冷冷地、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譏諷開口道：“麻煩？從來都不少?！?/p>
他側(cè)過頭，黃金面具在幽光下流轉(zhuǎn)著冰冷的光澤，目光落在她身上：“你的傷既已無大礙，明日便離開吧?！?/p>
小夭的心猛地一沉。
他要趕她走？
不行！她好不容易才找到他，絕不能就這樣離開！
“將軍！”她急忙起身，語氣帶著懇切，“我…我無處可去。北地嚴寒，妖獸橫行，我修為低微，獨自一人恐怕…”
“與我有何相干？”相柳打斷她，語氣淡漠至極，“你我兩清?！?/p>
小夭咬住下唇，腦中飛快思索。硬留下只會讓他更懷疑，必須展現(xiàn)價值。
她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聲音平靜下來：“將軍，我雖靈力低微，但于醫(yī)毒之道尚有些用處。方才那丹藥，便是證明。將軍身處險境，強敵環(huán)伺，身邊若有醫(yī)師隨行，或許…能省去不少麻煩?！彼D了頓，補充道，“我愿立下血誓，絕不泄露將軍任何事宜，只求一處安身之所?！?/p>
相柳轉(zhuǎn)過身，徹底面對她，目光如冰錐般刺人：“你想留在我身邊？”
小夭迎著他的目光，堅定地點頭：“是?！?/p>
“為什么？”他一步步走近，強大的壓迫感隨之而來，“別說為了安身。以你的醫(yī)術(shù)，天下之大，何處不能容身？為何偏偏要留在‘十惡不赦’的九頭妖身邊？”
他的聲音低沉而危險，帶著不容置疑的審視。
小夭的心臟狂跳，幾乎要沖出胸腔。
為什么？
因為你是相柳。因為我不想再看你孤身赴死。因為我想償還那海底三十七年的情誼。因為…
這些話，她一句也不能說。
她垂下眼睫，掩去眸中翻騰的情緒，再抬眼時，目光里只剩下一種近乎執(zhí)拗的堅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