組織的基地總是彌漫著一種特有的氣味——消毒水、冷冽的金屬、以及一種難以名狀的、屬于精密儀器和化學試劑的冰冷氣息。這種氣味滲入墻壁,滲入地板,滲入每一個在此工作或行走的人的衣物纖維深處,仿佛一種無形的烙印。
瑪爾戈快步行走在光線蒼白、墻壁冰冷的走廊里。她的腳步聲被特殊材質的地面吸收,只留下幾不可聞的摩擦聲。這里是她作為“瑪爾戈”時更熟悉的環(huán)境,一個剝離了所有溫情偽裝,只剩下絕對效率和冷酷目的的世界。
她剛剛向琴酒匯報完上一次監(jiān)視與清理任務的最終細節(jié)(那個存儲設備已安全上交,川島弘樹的存在被徹底抹除),并接到一個新的指令:前往組織的內部檔案庫,調取并核對一份關于某個外圍供應商提供的特殊化學原料的純度報告。這個任務本身并無特別,但檔案庫的所在區(qū)域,緊鄰著那些她許久未曾踏足、卻始終如同夢魘般盤踞在記憶深處的地方——組織的實驗室。
尤其是……曾經由宮野志保主導的那個。
手續(xù)繁瑣,層層驗證。虹膜、指紋、聲紋、動態(tài)密碼……一道道冰冷的電子門在她面前滑開,又在她身后無聲閉合,如同巨獸吞噬獵物的咽喉??諝庵械南舅对絹碓綕猓踔翈狭艘唤z極淡的、甜膩到令人作嘔的氣味——那是某些有機溶劑或是……生物樣本保存液的味道。
她的胃部不由自主地微微抽搐起來。
終于,她拿到了所需的報告文件。返程時,或許是因為心緒不寧,或許是因為某種冥冥中的牽引,她選擇了一條需要穿過部分廢棄實驗區(qū)域的走廊。這條路線更安靜,遇到其他成員的幾率也更低。
走廊兩側是一些閑置的實驗室,玻璃幕墻后是蒙著防塵布的儀器,顯得空曠而死寂。但越往里走,某些記憶的碎片就越是無法抑制地翻涌上來。
她記得自己年紀更小的時候,曾因為某些特殊“資質”和“背景”,被短暫允許進入核心實驗區(qū)接受“評估”和“觀察”。就是在那些布滿精密儀器、閃爍著各種指示燈、充斥著各種奇怪氣味的房間里,她第一次見到了那個茶色頭發(fā)的女孩——宮野志保。
當時的志保,年紀也不大,但已經顯露出遠超常人的冷靜和智慧。她穿著過于寬大的白色研究服,站在高大的實驗臺前,神情專注地操作著復雜的設備,或是快速地在筆記本上記錄著數據。她的眼神清澈,卻帶著一種與年齡不符的沉寂和疏離,仿佛一道無形的屏障,將她與周圍的一切隔開。
她們之間有過極其短暫的、算不上交流的接觸。更多的是瑪爾戈沉默地接受各種身體檢查和反應測試,而志保則在一旁冷靜地記錄數據,偶爾會抬起眼,用那雙似乎能看透一切的大眼睛靜靜地看她一眼,那目光里沒有惡意,也沒有同情,只有純粹的科學觀察般的審視。
瑪爾戈還記得,有一次在進行一項高強度的神經反應測試后,她因為脫力和不適幾乎暈厥?;秀敝?,感覺到一只微涼的小手遞過來一杯溫水,還有一個同樣沒什么溫度的聲音淡淡地說:“補充水分。”
那是她們之間極少數的、近乎“人性化”的互動之一。盡管短暫,盡管冰冷,但在那個一切都被量化和工具化的地方,那一杯水,那一句沒有任何關懷意味的提醒,卻莫名地留下了一絲痕跡。
后來,瑪爾戈因為更“適合”外部行動而被調離,走上了截然不同的道路。而宮野志保則繼續(xù)留在實驗室的深處,一步步成為組織最重要的科學家之一,代號雪莉,負責研發(fā)那種可怕的藥物——APTX4869。
腳步在一扇格外厚重、標識著特殊符號的金屬門前停下。門上的電子屏是暗著的,顯示此區(qū)域已封鎖。但瑪爾戈知道,這里曾經就是宮野志保的主要實驗室之一。
關于雪莉叛逃的消息,在組織內部并非人盡皆知,但對她這個級別的成員來說,并非秘密。只是她接到的指令一直是外部任務,并未直接參與追捕。此刻站在這扇緊閉的門前,那個茶發(fā)女孩冷靜的面容再次浮現。
她為什么會叛逃?那個如同精密儀器般運轉的天才少女,是什么讓她最終選擇了如此決絕而危險的道路?是因為姐姐宮野明美的死嗎?還是……她終于無法忍受組織永無止境的、將生命視為實驗材料的冷酷?
一種復雜難言的情緒在瑪爾戈心中涌動。有對叛徒本能的警惕(組織的教導深入骨髓),有一絲難以言喻的物傷其類的悲涼,甚至還有一絲極其微弱的……或許是欽佩?欽佩那份掙脫牢籠的勇氣,哪怕前方是萬丈深淵。
她迅速甩開這些危險的思想。同情和理解在組織里是致命的奢侈品。
離開廢棄實驗區(qū),返回檔案庫交接文件后,她并沒有立刻離開。憑借更高級別的權限(琴酒麾下的行動人員往往擁有某些特殊權限),她繞到了還在運作中的核心數據查詢終端。
鬼使神差地,她在搜索欄里輸入了“APTX4869”。
一連串加密文件列表彈出。大部分她無權訪問,但有一些基礎檔案和部分(或許是故意留下的)非核心實驗記錄摘要對她開放。
她的目光快速掃過那些冰冷的文字和數據。
“目標:誘導程序性細胞死亡……” “副作用(待觀察):個別案例出現異常生理逆轉現象……” “實驗體編號XXXX……確認死亡……” “實驗體編號XXXX……確認死亡……” “工藤新一……狀態(tài)確認:死亡?”
一連串的“死亡”確認,像冰冷的鉛塊墜入心底。那些不是名字,只是編號,代表著無數被這種藥物無情吞噬的生命。這就是宮野志保曾經日夜工作的成果,是組織渴望掌握的可怕力量。
她的目光在“工藤新一”這個名字和后面的“死亡?”上停留了片刻。那個高中生偵探?狀態(tài)確認是“死亡”,卻又打了一個問號?這種不確定的標注在組織的檔案中極為罕見。這讓她不由得想起小蘭時常提起的那個“在國外辦案”的青梅竹馬。
一個荒謬的念頭一閃而過,但很快被她壓下。這太不可思議了。
然而,檔案中提到的“異常生理逆轉現象”這個模糊的短語,卻像一顆種子,埋進了她的意識深處。
合上終端,她轉身離開。每一步都仿佛踩在無形的荊棘之上。
實驗室的陰影似乎追隨著她,那些冰冷儀器閃爍的光、福爾馬林的氣味、宮野志保沉寂的面容、還有檔案上密密麻麻的“死亡”確認……這一切交織成一張巨大的、令人窒息的網。
她想起陽光下的帝丹高中,想起小蘭溫暖的笑容,想起園子毫無心機的大笑。那兩個女孩所生活的世界,與這個充斥著死亡、背叛和冰冷數據的黑暗世界,仿佛是兩個截然不同的宇宙。
而自己,則可笑地同時踏足兩者。
宮野志保選擇了逃離。那么自己呢?
這個念頭剛一冒頭,就被她狠狠掐滅。背叛組織的下場,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宮野志保的成功逃脫只是一個極其罕見的例外,其背后必然有諸多不為人知的因素和代價。她不能抱有這種不切實際的幻想。
只是,那深埋于心底的、對于“光”的微弱渴望,似乎因為這次故地重游和檔案查詢,而被悄然觸動,變得更加清晰,也更加……痛苦。
她加快腳步,幾乎是逃離般地離開了這片彌漫著消毒水、死亡和過往幽靈的區(qū)域。直到重新坐上組織的車,駛離那片隱藏在都市繁華下的巨大陰影,車窗外的陽光照射進來,她才感覺那冰冷的窒息感稍稍退去。
但實驗室的陰影,以及那個代號“雪莉”的叛徒留下的謎團,已經如同跗骨之蛆,深深烙印在她的腦海里,再也無法輕易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