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還沒亮透,西市的石板路就已被露水打濕。陳宇推著一輛獨輪車往雜貨鋪趕,車斗里的竹篩碼得整整齊齊,淡金色的皂體在熹微晨光里泛著柔和的光。這是他連夜趕制的第三批槐花香皂,昨夜的月光還殘留在皂體里似的,連空氣都帶著清甜的槐花味。
剛拐進熟悉的巷口,就見攤位前已經(jīng)站著七八個人。打頭的是洗衣婦小李子,手里攥著布包,見陳宇來了,老遠就喊:“陳小哥,可算等著你了!俺要再買五塊凝脂香胰,街坊鄰居都托俺帶呢!”
陳宇剛把獨輪車停穩(wěn),人群就涌了上來,你一言我一語地報著數(shù)量。他連忙搬下竹篩,拿出劉老三徒弟新打的鐵架子,將香皂一塊塊擺上去。鐵架子比之前的木板高出許多,皂體上的槐花瓣在晨光里看得格外清楚,引得路過的行人紛紛駐足。
“這不是那天洗油漬的香胰嗎?”
“聽說洗完手上還留香氣,給小娃娃用正好?!?/p>
議論聲里,越來越多的人加入隊伍。陳宇一邊收錢一邊遞貨,手指被銅錢磨得發(fā)紅,額頭上的汗順著臉頰往下淌,落在粗布短褂上,洇出一小片深色的痕跡。
隔壁的王婆端著剛熬好的小米粥走過來,往他手里塞了個粗瓷碗:“先墊墊肚子,看這架勢,沒到晌午就得賣光?!?/p>
陳宇接過碗,咕咚咕咚喝了兩口,熱粥順著喉嚨滑下去,熨帖得心里暖洋洋的:“多謝王婆,等忙完這陣,我給您送塊新做的皂?!?/p>
他沒說假話,這三日來,凝脂香胰的名聲在西市漸漸傳開。不僅尋常百姓來買,連附近酒樓的掌柜都特意派人來訂,說是后廚的伙計用了這皂,手上的油污去得快,還省了不少皂角錢。
日頭升到頭頂時,最后一塊香皂被個梳雙丫髻的小姑娘買走。她踮著腳遞過一串銅錢,奶聲奶氣地說:“娘親說用這個洗手,能去學堂的墨漬?!?/p>
陳宇笑著把香皂遞給她,又額外抓了把槐花末:“拿好,回去跟你娘親說,用完了再來?!?/p>
小姑娘蹦蹦跳跳地跑了,陳宇這才癱坐在板凳上,揉著發(fā)酸的胳膊。鐵架子上空空如也,錢袋卻鼓得像個小皮球,沉甸甸地墜在腰間。他解開錢袋倒出銅錢,嘩啦啦鋪了一木板,陽光照在上面,閃得人眼睛發(fā)花。
“好家伙!” 王婆湊過來數(shù)了數(shù),驚得直咋舌,“這才三天,就賺了這么多?比俺賣半年針線還多!”
陳宇笑著把銅錢分門別類地串起來,粗算下來,除去買豬油、燒堿的成本,凈賺了近五貫錢。這在長安城里,夠尋常百姓過上半年好日子了。他把錢仔細包好,藏在獨輪車的夾層里,心里卻在盤算著新的主意。
槐花香皂雖好,終究是尋常物件。西市不乏有錢的主兒,若是能做些更精致的香皂,說不定能賺更多。他想起前幾日路過花店,看到老板丟棄的玫瑰花瓣,若是加到香皂里,香氣定然更濃郁,顏色也會更好看。
說干就干。收攤后,陳宇直奔西市最大的花店。老板正發(fā)愁如何處理堆積的殘花,見陳宇要買玫瑰花瓣,二話不說按極低的價錢賣給他兩大筐。
回到鐵匠鋪后院,陳宇支起大鍋,把提煉好的豬油倒進鍋里,又加入兩倍量的燒堿水。這次他特意控制著火候,用小火慢慢熬煮,并不停地用長柄木勺攪拌,直到油脂和堿水徹底融合,變成乳白色的糊狀。
待溫度稍降,他小心地加入玫瑰花瓣碎末,攪拌均勻后倒進新做的長方形木模里。木模是他照著長安城流行的玉牌樣式做的,邊角刻著簡單的纏枝紋,這樣脫出來的皂體,比之前的方塊更顯精致。
“這又做啥新花樣?” 劉老三打完鐵進來洗手,見院里擺著一排排木模,好奇地問。
“加點玫瑰花瓣試試,說不定貴人家能喜歡?!?陳宇擦了擦額頭的汗,臉上沾了點白色的皂液,像只花臉貓。
劉老三湊近聞了聞,咂咂嘴:“這香氣濃得很,比怡紅院的胭脂味還好聞?!?/p>
陳宇忍不住笑起來:“要是真能賣到怡紅院去,那才叫本事?!?/p>
第二天一早,第一批玫瑰香皂從木模里脫出來。淡粉色的皂體里嵌著細碎的玫瑰花瓣,邊緣的纏枝紋清晰可見,放在陽光下,竟像塊上好的粉玉。陳宇用小刀把邊角修得整整齊齊,又找來細麻紙包好,在紙上用毛筆寫上 “貴妃皂” 三個字。
“這名字聽著就金貴?!?王婆路過瞧見,拿起一塊翻來覆去地看,“怕是要賣不少錢吧?”
陳宇點點頭:“打算賣三百文一塊,用料和工時都比槐花香皂多一倍?!?/p>
王婆咋舌:“三百文?能買半擔米了!”
陳宇卻有自己的打算。長安城里的富貴人家,買一盒上好的香膏就要一兩銀子,這貴妃皂既能去污又帶香氣,三百文不算離譜。他把貴妃皂擺在鐵架子最上層,旁邊用紅紙寫著 “專去香粉油漬,留香三日不絕”。
起初,確實沒人敢問津。路過的百姓都圍著槐花香皂搶購,偶爾有人瞥一眼貴妃皂,見了價錢就搖搖頭走開。直到午時,一個穿著綢緞衣裳的丫鬟路過,看到貴妃皂眼睛一亮,快步走到攤位前:“這香皂當真能去香粉漬?”
陳宇認得她是西市附近一位員外郎家的丫鬟,笑著拿起一塊:“姑娘試試便知?!?/p>
丫鬟從袖中掏出塊沾著胭脂的帕子,陳宇往上面抹了點貴妃皂,稍一揉搓,原本頑固的胭脂漬就隨著泡沫消失了,帕子上只留下淡淡的玫瑰香。
“真的管用!” 丫鬟驚喜地睜大眼睛,“我家小姐總說帕子上的胭脂洗不掉,這香皂正好合用。給我來五塊!”
她付了錢,捧著香皂急匆匆地走了。沒過半個時辰,又有幾個大戶人家的丫鬟跑來,一買就是十幾塊,說是小姐吩咐的。
到傍晚收攤時,二十塊貴妃皂竟賣出去了大半,賺的錢比一整筐槐花香皂還多。陳宇清點著錢袋,聽著銅錢碰撞的清脆聲響,心里清楚,這步棋走對了。
他不知道的是,在巷口那棵老槐樹下,一個穿著短打的漢子已經(jīng)站了許久。漢子眼神陰鷙,死死盯著陳宇收錢的動作,直到陳宇收攤推車離開,才轉身快步走進西市最氣派的 “錦繡閣”。
錦繡閣是西市老牌的脂粉鋪,老板趙財旺正坐在柜臺后撥算盤,聽見伙計回報,抬起三角眼:“你說啥?一個擺攤的后生,賣皂賣得比咱家的香粉還火?”
回話的正是那漢子,他躬身道:“老板,小的看了三天,那后生的攤子前天天排隊,尤其是新出的貴妃皂,連員外郎家的丫鬟都去搶?!?/p>
趙財旺放下算盤,手指在柜臺上輕輕敲擊著。錦繡閣做了三十年脂粉生意,靠著給幾家王府供貨,在西市向來橫著走。如今一個不知從哪冒出來的野小子,竟敢賣起和脂粉沾邊的物件,還起了 “貴妃皂” 這么個招搖的名字,分明是沒把他趙財旺放在眼里。
“那后生長啥模樣?” 趙財旺的聲音透著寒意。
漢子想了想:“二十來歲,中等身材,左手虎口有個疤,說話帶點關外口音,不像本地人士?!?/p>
趙財旺點點頭,從錢柜里摸出一串銅錢遞給漢子:“再去盯著,看他進貨渠道在哪,有多少人手,都給我查清楚。記住,別驚動他?!?/p>
漢子接過銅錢揣進懷里:“小的明白?!?/p>
此時的陳宇,正忙著給劉老三的婆娘送香皂。劉老三的婆娘是個爽朗的婦人,接過香皂就往手上搓,笑著說:“這物件當真好用,前兒洗我家老三的油布衣,比皂角省勁多了?!?/p>
陳宇坐在院里的石凳上,看著劉老三打鐵?;鹦窃陲L箱的呼哧聲里濺起來,落在地上燙出一個個小黑點,倒像是天上的星星掉下來似的。
“劉大哥,我想盤個正經(jīng)的鋪子,總擺攤不是長久之計?!?陳宇突然開口道。
劉老三掄錘的手頓了頓,鐵砧上的紅鐵發(fā)出滋啦的響聲:“想盤哪的?西市的鋪子可不便宜?!?/p>
“就咱們隔壁那家,前兩天看貼了轉讓的告示。” 陳宇說,“跟老板打聽了,要二十貫錢,我這幾日賺的加上秦伯給的銀子,差不多夠了?!?/p>
劉老三把燒紅的鐵扔進水里,抬起頭:“盤鋪子是正經(jīng)事,不過你得想清楚,錦繡閣的趙財旺可不是善茬。你這香皂搶了他的生意,他能樂意?”
陳宇早就想到這點:“我做我的買賣,他若敢來搗亂,咱們也不是好欺負的?!?他指了指墻角的銅鑼,“到時候還得靠劉大哥幫忙?!?/p>
劉老三哈哈一笑:“你這小子,倒會算計我。放心,真有事,我這鐵匠鋪的十幾個徒弟可不是吃素的!”
正說著,王婆慌慌張張地跑進來:“陳小哥,不好了!錦繡閣的趙老板帶著人往這邊來了!”
陳宇和劉老三對視一眼,都站起身。陳宇走到院門口,就見趙財旺帶著四五個伙計站在巷口,三角眼正往這邊瞟,眼神里滿是不善。
“趙老板大駕光臨,不知有何指教?” 陳宇拱了拱手,不卑不亢地問。
趙財旺沒理會他的問候,徑直走到攤位前,拿起一塊貴妃皂掂量著:“這皂是你做的?”
“是?!?/p>
“用的什么料子?竟敢叫貴妃皂,不怕沖撞了貴人?” 趙財旺的聲音陡然拔高,手里的香皂 “啪” 地摔在地上。
陳宇彎腰撿起香皂,撣了撣上面的灰:“趙老板若是來買皂,我歡迎;若是來砸攤子,就別怪我不客氣?!?他身后,劉老三已經(jīng)提著打鐵的大錘站在門口,十幾個徒弟也都圍了過來,個個虎視眈眈。
趙財旺見狀,臉色變了變,強笑道:“陳小哥誤會了,我就是來瞧瞧新鮮。這香皂做得確實不錯,改日再來光顧?!?他瞪了旁邊的伙計一眼,帶著人灰溜溜地走了。
看著他們的背影,陳宇握緊了手里的貴妃皂。他知道,這只是開始,趙財旺絕不會善罷甘休。
夜里,陳宇躺在木板床上,聽著窗外的風聲。隔壁鐵匠鋪的伙計還在收拾工具,叮當聲斷斷續(xù)續(xù)的,像在給他鼓勁兒。他摸出懷里的拳譜,借著月光翻開,“力發(fā)于足” 四個字似乎在發(fā)光。
不管是王元寶還是趙財旺,都不能阻擋他往前走的腳步。他要在這長安城里,用自己的雙手,掙出一片天地來。
月光透過窗欞,照在桌上剩下的貴妃皂上,淡粉色的皂體在夜色里,像朵悄悄綻放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