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禪師》開篇天目山的霧，總比回龍寺的鐘聲早半個(gè)時(shí)辰漫進(jìn)柴房。
寅時(shí)的光還藏在云后，十二歲的玄心已蹲在灶前，
手里捏著塊從山澗撿的碎瓷片——邊緣被水流磨得軟了，卻還帶著沁骨的涼。
濕柴在灶膛里掙扎，煙裹著火星往上竄，繞著懸在梁上的青燈轉(zhuǎn)，
像他堵在胸口的慌：逃難路上丟了爹娘的哭，師兄們嫌他笨的話，
還有夜里凍得縮成一團(tuán)的冷，都跟著煙在心里亂飄。他想起覺明方丈昨日說的“觀呼吸”，
試著把瓷片貼在鼻端。吸氣時(shí)，涼意在鼻尖化開，像霧落在臉上；呼氣時(shí)，
熱意從胸口漫出來，像灶火舔著指尖?？蓜倲?shù)到第三口，門外傳來師兄“挑水去”的喊，
念頭一跑，氣就亂了，煙嗆得他直咳嗽，眼淚掉在灶灰里，砸出小坑。“慌什么？
”方丈的聲音忽然從門口傳來，手里端著碗溫水。老和尚指著灶膛里的火：“你看這火，
煙再亂，它也只燒自己的柴；你看這瓷，再?zèng)?，它也只守自己的溫。呼吸不是?shù)著玩，
是讓心像這火、這瓷——知道自己在燒，知道自己在涼，就不會(huì)被煙帶跑了?！毙亩⒅穑?/p>
又把瓷片貼回鼻尖。這次他沒數(shù)，只看著煙繞燈芯：煙來，知道是煙來；煙去，知道是煙去。
不知過了多久，灶里的濕柴漸漸燃透，煙散了，光漫進(jìn)柴房，
落在他攥著瓷片的手上——涼意在，暖意在，慌，竟跟著煙散了。他忽然懂了，
原來禪不是藏在經(jīng)卷里的字，是灶火里的光，是瓷片上的涼，
是“知道自己在呼吸”的那點(diǎn)清醒。而這往后的幾十年修行，從柴房的青燈到山巔的鐘聲，
從觀呼吸的初悟到渡人的正語，竟都從這寅時(shí)的一口涼瓷、一灶暖火里，悄悄起了頭。
第一章 觀呼吸：柴房青燈照初心玄心初見那盞青燈時(shí)，十二歲的指尖還沾著逃難路上的泥。
天目山回龍寺的山門在暮色里半開著，覺明方丈牽著他的手往里走，佛殿的銅爐飄著細(xì)煙，
落在他袖口，像一層薄雪?！胺鹎盁?，照的不是路，是心。”方丈的聲音很輕，
卻讓他亂跳的心忽然定了些。他被安排在柴房住，每日寅時(shí)就得起身劈柴。
師兄們嫌他手腳慢，總把最濕的柴堆在他面前，說“連柴都劈不好，還想修禪”。玄心不辯，
只是蹲在灶前，看著濕柴在火里掙扎——煙冒得大，火卻弱，像他堵在胸口的氣。那日早課，
監(jiān)院師父講“觀呼吸”，說“吸氣如納露，呼氣如釋云”。玄心沒聽懂，只盯著香爐里的煙，
看它怎么繞著燈芯轉(zhuǎn)。課后他被留下抄經(jīng)，抄到“觀自在”三個(gè)字，眼淚忽然掉在紙上，
暈開了墨——他想爹娘了，想家里的老槐樹，想娘蒸的紅薯?！靶膩y了，字就亂了。
”覺明方丈不知何時(shí)站在身后，手里端著一碗溫水。他指著碗里的熱氣：“你看這氣，
它不慌不忙往上飄，你若跟著它喘氣，心也會(huì)靜?！毙脑囍兆?。吸氣時(shí)，
盯著熱氣爬上來；呼氣時(shí)，看著熱氣散開來。可剛吸到第三口，就聽見師兄喊他去挑水，
念頭一跑，氣就亂了，嗆得他直咳嗽?！拔易霾坏??！彼ㄖ蹨I，聲音發(fā)顫。
“誰也不是一上來就做到的?！狈秸啥紫聛恚瑩炱鸩穹拷锹涞囊粔K碎瓷片，
“你且把這瓷片放在鼻端，吸氣時(shí)，想氣貼著瓷片涼；呼氣時(shí)，想氣離開瓷片暖。
”玄心把瓷片捏在手里，涼得像冬雪。他盯著灶膛里的火，
吸氣——瓷片涼了鼻尖；呼氣——瓷片暖了指尖。起初念頭還是跑，
一會(huì)兒想挑水的桶夠不夠大，一會(huì)兒想夜里會(huì)不會(huì)冷，可只要瓷片的涼意在，
他就趕緊把心拉回來。他在柴門上刻道痕，每守住一次呼吸就刻一道，沒過多久，
柴門上就刻滿了歪歪扭扭的痕，像一顆顆心在門上跳。半年后，山下的張屠戶來寺里求宿。
他夜夜被噩夢纏擾，夢見刀上的血擦不干凈，一閉眼就渾身冒冷汗。玄心端著安神茶進(jìn)去時(shí)，
見他攥著枕頭，指節(jié)泛白?！巴缿舸蟾?，”玄心想起方丈的話，把手里的瓷片遞給他，
“您試試，吸氣時(shí)想血順著瓷片流走，呼氣時(shí)想刀在瓷片上磨亮。
”張屠戶笑他毛孩子懂什么，卻還是把瓷片放在鼻端。第一口吸氣，他咳了起來；第二口，
他漸漸不咳了；第三口，他竟嘆了口氣：“奇了，盯著這瓷片，倒像看著別人在殺豬，
我這心啊，就松了?！蹦且?，張屠戶沒做噩夢。臨走時(shí)，
他給玄心送了塊新劈的松木：“這木柴干，好燒。”玄心望著他的背影，
又摸了摸手里的瓷片——涼意在，暖意也在。他忽然懂了，觀呼吸不是數(shù)著氣玩，
是讓心像瓷片那樣，不管外界多亂，都守著自己的涼與暖；是讓念頭像灶火那樣，不用強(qiáng)壓，
只需看著它自己明，自己暗。柴房的青燈又亮了，玄心坐在燈前，手里捏著瓷片，吸氣，
呼氣。窗外的風(fēng)掠過樹梢，他卻聽不見；師兄的腳步聲從門外過，
他也聽不見——只有鼻端的涼，胸口的暖，還有那盞燈，在心里亮著，不晃，不滅。
第二章 行禪：石板苔痕印初心二十歲的玄心，已經(jīng)能把觀呼吸練得熟稔。
覺明方丈派他去后山開辟行禪的路，說“走穩(wěn)了路，才能走穩(wěn)了心”。
后山的路被暴雨沖得稀爛，亂石藏在泥里，稍不留意就會(huì)崴腳。玄心背著鋤頭，
踩著泥往前走，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前幾日分粥，師兄多給了新來的沙彌半勺，
他心里堵得慌，總覺得是自己做得不夠好。“心浮了，腳就浮了。
”覺明方丈拄著拐杖來尋他，指著路邊的青苔，“你看這苔，被人踩了千回萬回，
卻還是綠得扎實(shí)。它不怨人，不怪人，只守著自己的根，這就是行禪的理?！毙亩紫聛恚?/p>
摸了摸青苔，濕滑里帶著韌勁。他試著把注意力放在腳底：踩在泥里時(shí)，
知其軟；踩在石上時(shí)，知其硬；踩在苔上時(shí)，知其滑。可剛走幾步，又想起分粥的事，
腳步不由得快了，鋤頭撞在石頭上，發(fā)出“當(dāng)”的一聲?！奥聛?。”方丈拉住他，
從袖里摸出一塊鵝卵石，石面光溜溜的，是前幾日在溪邊撿的，“你把這石頭揣在懷里，
走快了，它就晃；走慢了，它就穩(wěn)。心也一樣，急了就亂，慢了就定。
”玄心把石頭揣進(jìn)懷里，貼著心窩，溫溫的。他重新邁步，一步一念：“這步踩在泥上，
不慌；這步踩在石上，不慌?！弊吡税雮€(gè)時(shí)辰，他忽然發(fā)現(xiàn)，懷里的石頭不晃了，
心里的堵也散了——原來師兄不是偏心，是新來的沙彌年紀(jì)小，正是長身體的時(shí)候。
路修到半山腰時(shí)，玄心在溪邊發(fā)現(xiàn)了一窩被雨水沖散的小鳥，羽毛還沒長齊，在泥里撲騰。
他蹲下來，小心翼翼地把小鳥捧在手里，想找個(gè)樹洞安置它們。剛走沒幾步，
就聽見山坳里有哭聲，是個(gè)放牛娃，褲腳破了個(gè)洞，血滲出來，手里攥著斷了的牛繩。
“牛丟了，我娘會(huì)打我的?！蓖蘅薜贸槌橐蹨I混著泥掛在臉上。玄心把小鳥放進(jìn)樹洞，
走過去蹲下來，把懷里的鵝卵石遞給娃：“別怕，我?guī)阏遗?。你拿著這石頭，每走一步，
就說‘腳在走，心也在走’?！蓖弈笾^，半信半疑地跟著他走。山路泥滑，
玄心走在前面，把石頭踢到娃腳邊：“踩著我的腳印走，跟著石頭的涼走?！蓖薷龋?/p>
起初還哭，后來跟著念“腳在走，心也在走”，聲音漸漸亮了，眼淚也干了。找到牛時(shí)，
太陽已經(jīng)偏西。牛被卡在石縫里，玄心和娃一起，一個(gè)拉牛繩，一個(gè)推牛屁股，
費(fèi)了好大力氣才把牛救出來。娃抱著牛脖子，笑著說：“師父，這石頭真神奇，拿著它，
我就不怕了。”玄心摸著石頭，心里暖烘烘的。他想起方丈說的“行禪不是走直路，
是走每一步都知道自己在走什么”——?jiǎng)偛耪遗r(shí)，他沒想分粥的事，沒想修路的事，
只想著“下一步該踩哪塊石頭”“怎么把牛救出來”，心反而比任何時(shí)候都定。那天夜里，
玄心在日記里畫了塊鵝卵石，旁邊寫著：“行禪的路，從來不是平的；修行的心，
從來不是順的。可只要每一步都踩在實(shí)地上，把心貼在石頭上，再滑的路也能走穩(wěn)，
再亂的心也能歸位?！贝巴獾脑鹿庹者M(jìn)來，落在鵝卵石上，像撒了層銀粉。
玄心把石頭放在枕頭邊，閉上眼睛，跟著呼吸的節(jié)奏，仿佛還走在山路上——一步，一步，
穩(wěn)得很。第三章 覺知：茶湯映影照本心三十歲的玄心，成了回龍寺的監(jiān)院。
寺里的事多如牛毛，他卻總能把每一件事都打理得妥帖，弟子們都說“玄心師父的心，
像面鏡子，什么都照得清”。只有玄心自己知道，這“鏡子”，是練了十年的覺知。
那日庫房的香油少了半缸，管事僧慧能一口咬定是雜役僧智空偷的，說“除了他，
沒人夜里去過庫房”。智空跪在地上哭，說自己只是去添過燈油，連香油罐的蓋子都沒碰。
弟子們圍在一旁，有的幫慧能說話，有的替智空抱不平，禪堂里吵得像菜市場。
玄心沒急著斷案，只是讓人端來幾碗茶，說：“先喝口茶，心平了，事才能清。
”他看著眾人喝茶的模樣：慧能捏著茶杯，指節(jié)發(fā)白，
茶水晃得厲害——那是心里有火；智空捧著碗，手在抖，
茶水灑了出來——那是心里發(fā)慌；其他弟子低著頭，眼角卻瞟著這邊，
茶水涼了都沒察覺——那是在看熱鬧。玄心忽然想起覺明方丈說的“覺知如鏡，照見別人，
更照見自己”，便問慧能：“你說智空偷油時(shí)，心里是不是像有團(tuán)火在燒？”慧能一怔，
手松了些：“是，想著寺里的香油來之不易，氣就不打一處來?！薄澳腔瓞F(xiàn)在還燒嗎？
”玄心又問，指著他碗里的茶，“你看這茶水，剛才晃得厲害，現(xiàn)在不晃了，
火是不是也小了？”慧能盯著茶水，半晌才點(diǎn)頭：“好像……沒那么氣了。
”玄心又轉(zhuǎn)向智空：“你說沒偷油，可心里發(fā)慌，是怕沒人信你？”智空紅著眼圈：“是，
我爹娘早沒了，寺里就是我的家，我怕大家不想要我了?！薄皠e怕，
”玄心遞給他一塊干凈的布，“心像茶碗，慌了就灑，靜了就清。你且坐著，
咱們一起找香油?！焙髞碓诓穹康慕锹洌麄冋业搅寺┫阌偷耐吖蕖鲜蟀压薜卓辛藗€(gè)洞，
香油都滲進(jìn)了土里，在地上積了個(gè)小油洼。智空洗清了冤屈，卻還是低著頭：“師父，
為什么大家寧愿信慧能師兄，也不信我？”玄心指著茶碗里的影子：“你看這影子，水動(dòng)了，
影子就歪；水靜了，影子就正。別人信不信你，是他們的水在動(dòng)，你若跟著慌，
你的水也會(huì)渾。覺知就是讓你看著自己的水，不管別人的水怎么晃，你都守著自己的清。
”智空似懂非懂，卻記住了“看著自己的水”。后來他負(fù)責(zé)打掃佛殿，每次擦燈臺(tái)時(shí)，
都想著“我在擦燈臺(tái)，心也在擦燈臺(tái)”，再有人說閑話，
他也不慌了——因?yàn)樗雷约涸谧鍪裁矗拖裰罒襞_(tái)會(huì)被擦得發(fā)亮。
有個(gè)姓周的居士來求開示，說自己總被丈夫的壞脾氣惹惱?！八涣R人，我就整夜睡不著，
總想著‘他為什么要這樣對(duì)我’，越想越氣?！敝芫邮咳嘀夹?，滿臉疲憊。玄心讓她泡茶，
看她把開水倒進(jìn)茶杯，茶葉浮起來又沉下去。“你看這茶，”玄心指著杯子，“水燙時(shí)，
它跳得厲害；水涼了，它就沉得安穩(wěn)。你丈夫的脾氣是開水，你若做茶葉，
就跟著跳；若做看茶葉的人，就知道它總會(huì)沉。”“可我忍不住要跟著跳?！敝芫邮繃@道。
“那便先學(xué)著‘知道自己在跳’?！毙恼f，“他罵人時(shí)，你先別惱，
只在心里說‘我現(xiàn)在在生氣’；等氣消了，再想‘我剛才為什么生氣’。
覺知不是讓你不生氣，是讓你不被氣牽著走——就像看著茶葉跳，不攔著，也不跟著跳，
只等著它沉。”周居士回去試了。第一次丈夫罵人時(shí)，她還是忍不住吵了起來，可吵到一半，
忽然想起玄心的話，在心里說“我現(xiàn)在在生氣”，氣竟莫名消了些；第二次丈夫罵人，
她沒吵，只是坐著喝茶，看著自己的氣像茶葉那樣跳，又那樣沉；第三次，丈夫剛要開口，
她竟笑著遞了杯茶：“你今天累了吧，喝口茶歇歇。”三個(gè)月后，周居士再來寺里，
臉上有了笑：“我丈夫現(xiàn)在很少罵人了，他說‘你不氣了，我倒不好意思罵了’。
”玄心望著她，想起自己剛練覺知時(shí)的模樣——那時(shí)他總被師兄的話惹惱，
后來學(xué)著“知道自己在生氣”，慢慢竟發(fā)現(xiàn)，師兄的話里，也有自己沒做到的地方。
他忽然懂了，覺知這面鏡子，照見的不是別人的錯(cuò)，是自己的心；解的不是別人的縛，
是自己的念。禪堂的茶涼了，玄心卻覺得心里暖烘烘的。窗外的竹影落在茶碗里，晃啊晃，
卻沒晃亂他的心——因?yàn)樗溃鞘秋L(fēng)在動(dòng)，不是心在動(dòng)。
第四章 正語：舌尖生蓮渡人心五十歲的玄心，成了回龍寺的方丈。他話不多，
卻總能用一句話，讓人心安。弟子們都說“師父的話，像蓮花，開在舌尖，暖在心里”。
玄心知道，這“蓮花”，是練了二十年的正語。那年山下的茶館里，
有人議論回龍寺“給富人做法事敲大鐘，給窮人做法事念小經(jīng)”。弟子慧能聽了，
氣得要去理論，說“這是污蔑，咱們得跟他們說清楚”。玄心正在禪堂打坐，聽了慧能的話，
只是睜開眼，指著院里的海棠花：“你看這花，有人說它香，有人說它不香，
它從來沒跟人辯過，可還是年年開，年年香。正語不是跟人辯，是讓自己的話像花一樣，
不用爭，別人也能看見好?！薄翱伤麄冋f的是假的！”慧能急道，“咱們給窮人做法事，
比給富人還用心，怎么能讓他們這么說？”“假的像霧，真的像山?！毙恼f，“霧會(huì)散，
山不會(huì)動(dòng)。咱們做的事，是山；他們說的話，是霧。你若去辯，倒像跟著霧跑，
忘了自己是山?！边^了幾日，那議論的人——山下布莊的劉掌柜，家里遭了火災(zāi)，
房子燒得精光，連母親的棺材本都沒了。他拖著哭腔來寺里求超度，
弟子們都怕玄心拒之門外，玄心卻親自迎了上去，遞給他一件干凈的僧衣：“先換上，
別著涼?！眲⒄乒窦t著眼，不敢看玄心：“方丈，
我先前還說您壞話……”玄心給他倒了杯茶：“你說我的時(shí)候，心里苦不苦？
”劉掌柜點(diǎn)頭：“苦，看著富人來寺里捐錢，我心里不服，就說了混賬話?！薄艾F(xiàn)在呢？
”玄心又問。“心里……松了?！眲⒄乒衩璞?，“您沒怪我，我倒覺得自己不是東西。
”“話像落葉，落在地上會(huì)爛，若撿起來揣懷里，倒成了累贅?！毙男α?，
“你現(xiàn)在心里的松快，比跟我辯一百句都管用。正語不是說‘我沒做錯(cuò)’，是讓你知道，
錯(cuò)了也沒關(guān)系，改了就好；別人錯(cuò)了也沒關(guān)系，等著他自己明白就好。”劉掌柜望著玄心，
忽然跪了下來：“我以后再也不說閑話了，我要像您說的那樣，讓自己的話像花一樣，
不傷人，還暖人?！焙髞韯⒄乒裼檬Ｏ碌腻X，在山下開了個(gè)小鋪?zhàn)樱瑢ｉT賣粗布衣服，
給窮人便宜，給孤兒免費(fèi)。有人問他“你怎么突然變好了”，
他就說“回龍寺的玄心方丈教我的，正語不是不說話，是說的話，能讓人心里舒服”。
寺里要修新的寮房，雇了個(gè)姓王的工匠。王工匠總偷工減料，柱子沒豎正就想糊泥，
弟子們都勸玄心換個(gè)人，說“他這樣干活，寮房遲早會(huì)塌”。玄心沒換，只是每日去工地，
給王工匠遞杯茶：“王師傅，這柱子要撐幾十年，少釘顆釘子，夜里睡得安穩(wěn)嗎？
”王工匠起初別扭，說“方丈您別管，我干活有數(shù)”，可玄心每日都來，每日都問這句話，
他漸漸覺得不好意思，竟主動(dòng)把沒釘牢的釘子補(bǔ)上，把沒豎正的柱子調(diào)直。有天玄心來工地，
見王工匠正蹲在地上，給柱子加釘子。“王師傅，您怎么突然認(rèn)真了？”玄心笑問。
王工匠摸了摸頭，不好意思地說：“您不說我壞，我倒不好意思?jí)牧?。先前總想著少費(fèi)點(diǎn)勁，
多賺點(diǎn)錢，可您每天那句‘睡得安穩(wěn)嗎’，像根針?biāo)频模梦乙估镎嫠恢?/p>
現(xiàn)在把活兒做細(xì)了，倒覺得心里踏實(shí)，比多賺那幾個(gè)錢舒服多了。”玄心望著他手里的錘子，
錘頭還沾著木屑，卻亮得能照見人：“你看這錘子，敲釘子時(shí)，力道準(zhǔn)了，
釘子才穩(wěn)；說話時(shí)，心意誠了，話才暖。正語不是說漂亮話，是說的每句話，都帶著真心，
像錘子敲釘子，敲在實(shí)處，也敲在人心上?！焙髞礤挤啃藓媚翘欤?/p>
王工匠特意給玄心送了塊自己雕的木牌，上面刻著“心安”兩個(gè)字。
“這是我用修寮房剩下的木料雕的，”王工匠說，“謝謝您讓我知道，干活要心安，
說話也要心安?！毙陌涯九茠煸诙U堂的墻上，每次弟子們說話急躁時(shí)，
他就指著木牌：“說話前，先想想‘心安嗎’。若說出來的話讓自己不安，讓別人難受，
不如不說；若說出來的話能讓自己心安，讓別人溫暖，就多說幾句。
”有回朝廷派來的李御史視察寺廟，見佛殿的佛像只是刷了層清漆，沒貼金箔，
皺著眉說：“佛門重地，這般寒酸，豈不失了莊嚴(yán)？”隨行的官員都替玄心捏把汗，
玄心卻指著佛殿柱子上的青苔：“御史大人，您看這青苔，沒沾金粉，沒涂顏料，
卻在柱子上長得扎實(shí)，綠得莊嚴(yán)。莊嚴(yán)不在外，在心里的誠——佛像貼不貼金，
不重要；我們對(duì)佛的敬，對(duì)人的善，才重要。”李御史愣了愣，盯著青苔看了半晌，
忽然笑了：“方丈說得對(duì)，是我著相了。先前見別的寺廟都金碧輝煌，倒忘了，真正的莊嚴(yán)，
是心里的干凈?！焙髞砝钣坊鼐?，不僅沒參奏回龍寺“寒酸”，
還奏請朝廷給寺里撥了些錢，讓玄心用來買經(jīng)書、修學(xué)堂。弟子們都夸玄心“會(huì)說話”，
玄心卻搖頭：“不是我會(huì)說話，是正語本身就有力量。它不用討好，不用辯解，只像清水，
能洗去別人心里的塵，也能照見自己心里的誠?！蹦翘煲估?，
玄心在日記里寫：“正語是渡人的船，話是船身，真心是船槳。有了真心，再簡單的話，
也能渡人過河；沒了真心，再華麗的話，也只是空船，載不動(dòng)人，也載不動(dòng)自己。
”窗外的月光照在“心安”木牌上，泛著溫潤的光。玄心摸著木牌，
想起覺明方丈曾說“舌是斬身刀，語是渡人舟”，忽然懂了——說話的學(xué)問，
從來不是怎么把話說得漂亮，是怎么把話說得心安；正語的智慧，從來不是怎么贏過別人，
是怎么用一句話，讓別人心里的結(jié)解開，讓自己心里的路變寬。
第五章 八正道：日常行持見真章五十八歲那年，玄心開始在寺里講“八正道”。
弟子們以為會(huì)是高深的佛理，沒想到玄心只是搬了張竹椅坐在院里，
指著掃地的智空、挑水的慧能，說：“八正道不在經(jīng)卷里，在掃地的每一下里，
在挑水的每一步里?！庇械茏訂枺骸皫煾?，八正道里的‘正見’，到底是什么？
”玄心沒直接回答，只是讓弟子們?nèi)ビ^察智空掃地。智空掃地時(shí)，不僅掃干凈落葉，
還會(huì)把石頭挪到路邊，把雜草連根拔起，甚至?xí)褣咂饋淼目葜?，捆好放在柴房門口。
“你們看，”玄心說，“智空掃地，不只是‘掃干凈’，
還想著‘別讓人絆倒’‘別浪費(fèi)柴火’——這就是正見：看事不只看表面，
還看背后的用處；做人不只看自己，還看別人的需要?！钡茏觽兓腥淮笪颉Ｏ惹八麄儝叩?，
只把落葉掃成堆就完事，從沒想過石頭會(huì)絆人，枯枝能當(dāng)柴?！澳恰季S’呢？
”又有弟子問。玄心指著挑水的慧能?；勰芴羲畷r(shí)，總走當(dāng)年玄心開辟的行禪路，走得穩(wěn)，
水灑得少。有回山路滑，他差點(diǎn)摔倒，卻先護(hù)住了水桶，自己摔在泥里也沒讓水灑出來。
“慧能挑水前，會(huì)想‘走哪條路穩(wěn)’‘怎么護(hù)著水’，摔的時(shí)候會(huì)想‘先保水，
再顧自己’——這就是正思維：做事前多想想‘怎么做好’，遇到事多想想‘怎么少犯錯(cu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