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敲窗，淅淅瀝瀝，帶著秋末特有的沁骨寒意。
紀歸瀾獨坐在窗邊的蒲團上，指尖一縷赤陽真火如豆般搖曳，映照著他清俊卻過分蒼白的側臉。
火光在他深潭般的眸子里跳動，卻化不開那層經(jīng)年不化的冰封之色。
他試圖引導那縷真火循著《赤陽訣》的經(jīng)脈運行，然而行至肘間“曲池穴”，一股自骨髓深處透出的寒意便猛地竄出，如冰針般刺入經(jīng)脈。
真火劇烈地閃爍了一下，倏然湮滅，只留下一縷細微的青煙和空氣中淡淡的灼燒氣息。
失敗了。
又一次。
紀歸瀾緩緩松開結印的手指，指節(jié)因用力而微微泛白。他沉默地望著窗外被雨打濕的墨竹，雨聲襯得舍內(nèi)愈發(fā)寂靜。
十年了。
自十年前那個同樣寒冷的雨夜起，他便夜夜墜入同一個光怪陸離的夢境，周而復始，如同詛咒。
夢中，并非青云城熟悉的街巷，而是一片他無法理解的浩瀚戰(zhàn)場。
天河倒懸，濁浪滔天，神圣與污穢的氣息交織崩裂。一位身著海藍神甲、執(zhí)掌萬水的神尊，與一名周身纏繞著不祥黑氣的魔君殊死搏殺。
最終，神尊燃燒神格，權杖崩碎，與魔君同歸于盡。而權杖頂端那枚最為璀璨的幽藍寶石炸裂開來。
其中最大的一塊碎片，仿佛跨越了無盡時空，拖著冰冷的尾焰，徑直朝著夢中的他砸來——
每一次，他都會在這碎片即將觸體的瞬間驚醒，周身冰寒徹骨，仿佛靈魂真的被那來自深海的極寒所浸透。
而他從紀家備受矚目的嫡子，淪為如今靈根晦澀、修為連續(xù)數(shù)年寸步難進的“頑石”，也正是從十年前開始。
家族由最初的傾力救治，到后來的遍訪名醫(yī)，再到如今的隱隱失望與無奈。
最終，他被送到了這勝藍學院，美其名曰“靜修”，實則任他在這自行沉浮。
“真是荒謬?！彼吐曌哉Z，嗓音清冷如玉磬輕擊，在這空寂的舍內(nèi)顯得格外清晰。
他從不認為夢中那場宏大卻虛幻的神魔大戰(zhàn)與自己有何干系。
那太過遙遠，更像是心魔滋生的幻象，或是某種無法解釋的道傷外顯。
他只是紀歸瀾，一個被奇怪噩夢耗盡天賦、困在初階凝元境無法寸進的普通修士。
或許，也不是那么普通。畢竟，哪個普通修士會被一個夢折磨至此？
窗外雨聲漸歇，只剩下檐角滴水落在青石上的單調(diào)聲響。嗒……嗒……嗒……仿佛敲在人的心上。
紀歸瀾收斂心神，準備再次嘗試運轉那已運轉過無數(shù)次的周天。
即便希望渺茫，修行早已成為融入骨血的本能，亦是維持那縷本命真火不徹底熄滅的唯一方法。
然而，就在他心神沉入氣海的剎那——
異變，毫無征兆地發(fā)生了。
一股從未有過的、極致冰冷又浩瀚無匹的力量，如同沉睡萬古的冰洋驟然蘇醒，自他神魂最深處轟然爆發(fā)！
“呃！”
紀歸瀾身軀猛地一顫，一口寒氣不受控制地自唇間溢出，在空氣中凝成一道白霧。
那力量霸道絕倫，與他苦修十余年的《赤陽訣》真元劇烈沖突！
冰與火，兩種截然相反、天生相克的力量在他本就脆弱的經(jīng)脈中瘋狂絞殺、碰撞。
仿佛有無數(shù)根冰針扎入火海，又有無數(shù)朵火焰在極寒中炸裂。
撕裂般的劇痛瞬間席卷全身，遠超過去十年任何一次寒氣反噬！
他額角瞬間沁出細密的冷汗，卻又在下一刻被體內(nèi)的極寒凍結成冰晶。
混亂中，他仿佛再次聽到了夢中那魔君隕落前怨毒而不甘的嘶吼。
這一次卻無比清晰，仿佛就在他識海中咆哮： “他必將生生世世沾染蝕氣而瘋魔！”
這聲音帶著無盡的惡意與詛咒，沖擊著他的神智。
紀歸瀾強忍著幾乎要讓人昏厥的劇痛，竭力守住靈臺一絲清明，內(nèi)視己身。
氣海之內(nèi)，景象已然大變。
那枚代表著他火系本源、此刻卻黯淡如風中殘燭的“赤陽靈種”，正被一股突如其來的幽藍寒潮所包裹、侵蝕。
而在那寒潮的中心，一枚物事正緩緩凝聚成形——
那是一枚幽藍剔透、卻布滿了細微裂紋的寶石碎片虛影。
其形態(tài)、其氣息，竟與他夢中那權杖頂端崩碎的“瀚海之心”，一模一樣！
碎片靜靜懸浮，散發(fā)著亙古的寒意與一種難以言喻的、微弱卻至高無上的波動。
它既在無情地壓制侵蝕著赤陽靈種，釋放著讓他修為停滯十年的罪魁禍首——那徹骨的寒意，又奇異地維持著一種危險的平衡，未曾將那縷本命真火徹底撲滅。
仿佛它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種矛盾的集合體。
紀歸瀾清冷的眼眸中，終于難以抑制地掠過一絲極深的驚疑與震動。
夢中之物……竟真的顯化于他體內(nèi)？
這究竟是什么東西？是機緣巧合，還是……那噩夢根本就是預兆，是某種他無法理解的傳承或……詛咒的開端？
十年折磨，根源在此？
就在他心神激蕩，試圖更仔細感知那幽藍碎片時，碎片忽然微不可察地輕輕一顫。
一道極其細微、卻無比精純的幽藍氣息，如同水波般自碎片蕩漾開來，無聲無息地穿透了他的肉身，穿透了舍宇的墻壁，朝著院外彌漫而去。
這道氣息，冰冷、神圣，又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詭異。
紀歸瀾心中一凜，一種莫名的預感驟然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