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露在窗欞上凝成冰花，林薇望著窗子外干枯的棗樹枝椏，聽見李婆婆在灶房里咳嗽的聲音。腳踝的腫痛鉆心刺骨，夜里稍一翻身，就疼得她冷汗浸透了身下的稻草。
“阿威，起來喝口熱粥。” 李婆婆端著粗瓷碗進來，碗沿豁了個小口，里面飄著幾粒米和野菜碎。蒸汽模糊了老人鬢角的白霜，“吃完我就去王家坳請王郎中，那老頭的草藥靈驗。”
林薇接過碗，指尖觸到冰涼的瓷面。她數(shù)著碗里的米粒，總共七粒，心里像被什么東西堵住了?！捌牌牛疫@傷不打緊，別去了吧?！?她知道李婆婆的米缸早就見了底，這碗粥是老人從牙縫里省出來的。
“胡說。” 李婆婆用圍裙擦了擦凍得發(fā)紅的手，語氣不容置疑，“你這腳踝腫得跟發(fā)面饅頭似的，再拖下去怕是要廢了?！?她往林薇懷里塞了兩個烤焦的紅薯，硬殼上還沾著灶灰，“在家等著，我傍黑就回。”
木門 “吱呀” 合上時，林薇摸了摸腳踝上的布條。布條已被膿血浸透，散發(fā)出淡淡的腐味。她知道李婆婆要走二十里山路，翻三座山梁才能到王家坳。去年冬天，村里的二柱子就是在這條路上摔斷了腿，至今還拄著拐杖。
日頭爬到正空，院門外突然傳來 “哐當” 一聲。林薇以為是李婆婆回來了，剛要起身，就見個滿臉橫肉的漢子撞開柴門，酒氣混著汗臭撲面而來。
“聽說李老婆子撿了個野小子？” 劉三往石磨上一坐，抖著腿打量林薇，眼角的刀疤在日頭下泛著油光。他腰間別著個豁口的酒葫蘆，粗布短打沾著大片污漬，一看便知是村里的潑皮。
林薇下意識地后退半步，手悄悄摸向門后的柴刀?！拔沂抢钇牌诺倪h房侄子，路過借住幾日?！?/p>
“遠房侄子？” 劉三嗤笑一聲，猛地站起身逼近幾步，“我怎么從沒聽說過？” 他的目光在林薇臉上打轉，像打量牲口般放肆，“細皮嫩肉的，怕不是從哪個大戶人家跑出來的？”
林薇攥緊柴刀，指尖泛白。她能聞到劉三身上的劣質燒酒味，更能看清他眼神里的貪婪?！拔抑皇莻€農戶，身上沒值錢東西?！?/p>
“沒值錢東西？” 劉三突然掀翻了墻角的竹筐，紅薯滾了一地，“那可由不得你。要么跟我去鎮(zhèn)上賭坊伺候人，要么就把藏的銀子交出來！”
看著滿地狼藉，林薇的怒火 “噌” 地竄了上來。那竹筐里是李婆婆攢了半年的草藥，本打算換些過冬的棉衣。她深吸一口氣，突然換上副怯懦的表情：“三哥別生氣，我、我確實藏了點錢?！?/p>
劉三眼睛一亮：“在哪？”
“在柴堆底下，我不敢讓婆婆知道?！?林薇指了指西墻根，聲音發(fā)顫。
劉三果然彎腰去扒柴草，肥碩的背影正對著林薇。她瞅準時機，抓起身邊的扁擔狠狠砸向他的腿彎?！班弧?的一聲慘叫，劉三踉蹌著撲進柴堆旁的泥坑，稀泥濺得他滿臉都是。
“你找死！” 劉三抹了把臉，渾濁的眼睛里淬著毒。
林薇將扁擔橫在胸前，聲音雖抖卻帶著決絕：“再敢胡來，我就喊全村人來評理！” 她知道這潑皮最怕人多，果然見劉三的氣焰矮了半截。
“好小子，你等著?！?劉三從泥里爬起來，撂下句狠話一瘸一拐地走了。柴門被他踹得 “哐當” 作響，驚飛了院墻上棲息的麻雀。
林薇癱坐在地，后背已被冷汗浸透。剛才那一下用盡了全身力氣，胳膊現(xiàn)在還在發(fā)麻。她看著滿地碎瓷片和滾落的紅薯，突然想起李婆婆補丁摞補丁的袖口，眼眶一熱。
日頭偏西時，李婆婆終于領著個穿洗得發(fā)白長衫的老人回來。王郎中頭發(fā)灰白，用根舊木簪挽著，藥箱上的銅鎖銹跡斑斑，卻擦得锃亮。
“讓我瞧瞧?！?老郎中的聲音像砂紙摩擦木頭，他解開林薇腳踝的布條，渾濁的眼睛突然瞇了瞇。傷口周圍的皮肉泛著黑紫，潰爛處甚至能看到隱約的白骨。
“怎么弄的？” 王郎中一邊搗鼓草藥一邊問，石臼里的藥草散發(fā)出清苦的氣息。
“上山砍柴時摔的?！?林薇低著頭，不敢看老郎中的眼睛。
石臼突然停了。王郎中抬起頭，目光像錐子般刺過來：“砍柴能摔出這么規(guī)整的傷口？” 他指了指傷口邊緣，“這分明是被重物碾過的痕跡?！?/p>
林薇的心跳漏了一拍，剛想辯解，卻見老郎中已低下頭繼續(xù)搗藥?！吧揭袄锏氖^沒長眼，年輕人走路得仔細些。” 他將搗爛的草藥敷在傷口上，動作竟異常輕柔，“這藥每日一換，七天后來找我換藥?！?/p>
李婆婆要留老郎中吃飯，被他擺擺手拒絕了。“老婆子留著口糧吧?！?王郎中背起藥箱走到門口，突然回頭看了林薇一眼，“夜里把窗栓插好，村里不太平。”
月光爬上窗臺時，林薇坐在燈下煎藥。藥汁翻滾的咕嘟聲里，她總覺得院墻外有響動。悄悄撥開窗紙一角，只見個黑影在棗樹下晃了晃，很快消失在夜色里。
是劉三？還是…… 趙珩的人？
林薇握緊了手里的藥杵，藥汁濺在手腕上，燙得她一哆嗦。灶臺上的粗瓷碗里，還剩著半碗野菜粥，那是李婆婆明天的早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