佩蘭醒來時天已經(jīng)亮了。
她神色茫然道:“我昨晚,是睡著了嗎?”
“姑娘是太累了?!睆N娘連婆婆扶著她說:“老婆子我進(jìn)來便看你睡在床邊,你和雪艾,還有小姐最近都累著了。
該好好休息幾日才行啊?!?/p>
佩蘭揉了揉額角,回頭看床榻上沉睡的沈靈渠。
沈靈渠睡的很還熟,面上疲憊之色未淡去,淚痕也猶在。
最近這幾日沈靈渠都是不吃不睡不哭不笑不說話,現(xiàn)在熬成如此憔悴模樣,佩蘭心疼的都揪了起來。
可逝者已矣,終究是要往前看。
她深吸口氣說道:“婆婆說的是,不管怎么,都得先休息好了再說?!?/p>
沈靈渠是快到晌午才醒來的。
睜開眼后她沒有起身,呆滯地躺在床榻上望著淡青色的帳頂。
她昨夜做了一個夢。
在那夢里,段云琦回到了她的身邊,陪了她幾乎整晚,安撫她的情緒,擦拭她的眼淚。
他的聲音和動作那樣的溫柔……
那夢真實的讓她迷惑。
“小姐醒了!”
佩蘭歡喜的聲音響起,下一瞬床帳被拉開。
她上前扶沈靈渠起身。
沈靈渠看到屋中熟悉的擺設(shè)。
那一樣樣物件兒,都是她和段云琦婚前一起商議做的布置。
大婚那日,段云琦抱著她來到這院子,進(jìn)到這房間。
蓋頭掀起時房間里貼滿紅紙,掛滿紅綢。
那滿溢的喜氣,及不上段云琦一身紅袍捧著她的臉,溫軟輕柔地喚她一聲“娘子”帶給她的震撼。
可是現(xiàn)在,這屋子里所有的艷色全部褪去。
暖色的床帳變淡,開的正好的海棠搬走,婢女們換下各色衣裙,穿上素白衣裳……
所以夢是假的。
她的云琦真的沒了。
沈靈渠扯唇,眼簾一閃又輕垂,哀涼之色被隱在了眼底,徹底接受了現(xiàn)實。
“先吃點東西吧?!迸逄m柔聲說:“連婆婆今天做了許多小姐愛吃的東西,奴婢陪小姐多用一些?!?/p>
沈靈渠頷首,起身洗漱后叫人傳飯。
今日飯菜真是色香味俱全,一看就知道花了不少心思,也很能勾起食欲。
沈靈渠比前幾日多吃了一點兒。
廚娘連婆婆瞧著滿面歡喜,笑瞇瞇地說:“小姐下午想吃點什么,或者有什么口味偏好的,可以告訴老婆子。
老婆子會幫小姐準(zhǔn)備?!?/p>
老人笑容慈愛,雙眼瞇成一條縫時實在喜慶。
沈靈渠也不由回她溫和淡笑:“只要是您準(zhǔn)備的,我都喜歡,你看著辦就是了?!?/p>
“那好!”
連婆婆笑著招呼婢女收拾好碗筷,欠身退了出去。
佩蘭心中感嘆:連婆婆廚藝好,照看小姐盡心盡力,人也看著福氣,有她在,小姐肯定能很快恢復(fù)食欲和氣色。
接下去的半日里,沈靈渠坐在窗邊看外頭,一直緘默。
佩蘭和雪艾陪伴在沈靈渠身側(cè),時不時與她說一些趣事。
看得出來她們想活絡(luò)氣氛,安撫她的心情。
但怕熱絡(luò)太過不應(yīng)景,又怕不夠熱情感染不了她,倒是把兩個小婢女急出汗來。
沈靈渠輕嘆,溫聲淡道:“你們不必這樣的小心翼翼,我不是泥捏的,見過生死,知道世事無常。
我不會沉浸在傷痛里自怨自艾,折磨自己的。
只是有點遺憾,我和云琦有緣無分?!?/p>
佩蘭和雪艾對視一眼,既松了口氣,又還隱有擔(dān)心。
須臾,佩蘭低聲說:“小姐想的通是好事,但夫人這兩年一直不喜歡小姐,因著二公子的緣故,才不曾在明面上對小姐苛責(zé)。
現(xiàn)在二公子不在了,夫人日日以淚洗面,還總對小姐說些……很是不好的話。
二小姐又不是省油的燈,小姐日后在這段府的日子,怕是不會太好過。
小姐還要有個心理準(zhǔn)備才是?!?/p>
“我知道。”
沈靈渠語氣淡?。骸拔耶?dāng)初嫁入段家是為著云琦,如今若這里沒有我的立足之地,那我就離開此處?!?/p>
佩蘭沒想到她會這樣說,一時愣住了。
沈靈渠又道:“等等吧,等為云琦守孝滿,等我給她再調(diào)理幾次。”
大周初建,民俗大都沿用前朝。
丈夫新喪妻子應(yīng)守孝三年,以慰夫婿在天之靈。
她與云琦情深義重,這三年她要守。
另楊氏的身子并不好。
而沈靈渠是個可以焚香療疾的香醫(yī)。
她這兩年在段府,已悄無聲息用焚香之事為楊氏調(diào)理身子。
而且收效不錯。
原是這個月再換一次香,楊氏的身子好了,調(diào)理也就結(jié)束,正好段云琦歸來,是皆大歡喜的事情。
誰料段云琦戰(zhàn)死。
楊氏悲痛欲絕,那身子必定也因為大悲又受損傷。
沈靈渠想,給楊氏調(diào)理了身子,也當(dāng)是為云琦盡孝了。
佩蘭卻是神色復(fù)雜起來。
沈靈渠焚香療疾的手法極其高超。
楊氏這兩年得益于這手法,身子骨硬朗不少。
還有沈府那邊,沈靈渠也有用焚香手法照看家人身體。
但不管是段府還是沈府,沒人知道那是因為沈靈渠。
他們都以為是沈雉請的神醫(yī)的功勞。
其實沈府那邊,侯爺、夫人,以及幾位公子對沈靈渠也是關(guān)心的,可沈雉慣愛裝模作樣,把那些關(guān)心全給搶了去。
在段府這邊也是,楊氏、府上總管、下人的關(guān)注幾乎都被沈雉搶去……
自家小姐比沈雉優(yōu)秀千百倍,就是性子太過淡薄,總是默默無聞,不爭不搶,才處境不好的。
佩蘭說那個話,原是想勸沈靈渠為自己爭一爭的,畢竟會哭的孩子有糖吃。
誰料沈靈渠竟說出離開!
一個成了婚的婦人要離開夫家?
哪怕是丈夫死了,也沒那么容易。
況且離開能去哪兒?沈家那邊難有小姐立足之地,總不能到外面去獨立門戶吧?那實在是不實際。
佩蘭欲言又止,想再勸兩句。
誰料剛開口喚了聲“小姐”,連婆婆就走進(jìn)來,“離開好,這沒人情味的地方,小姐就該收拾收拾離開!”
佩蘭瞪眼看過去:“您老亂說什么?”
“我可不是亂說,有道是有福之女不進(jìn)無福之門,咱們小姐如此優(yōu)秀,卻要在這里受委屈是什么道理?”
連婆婆握著沈靈渠的手輕拍:“小姐大膽放心去做,不管您做什么樣的決定,您以后要到哪兒,老婆子我都緊緊追隨,不離不棄!”
沈靈渠笑著回了句“好”。
連婆婆雙眼又笑地瞇成了一道縫隙,心道:若不離開,怎么和我家公子走姻緣?
公子昨夜還吩咐她老婆子勸一勸,莫讓小姐去楊氏跟前兒受欺辱呢。
沒想到小姐這般通透,都想好了無法立足就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