巳時半的九幽城披著一層淡淡的金輝，石板路在陽光下泛著濕潤的光澤，街道兩旁的店鋪陸續(xù)拉開木門，各式各樣的叫賣聲談笑聲不絕于耳，一日的喧囂自此拉開序幕。
慕驚語一身黑衣走在九幽城的街道上，這是原主死后家里人給穿的壽衣，不是什么好料子，邊緣都是粗糙的麻繩編織，樣式樸素，還不怎么合身，衣擺長至腳踝，邊緣已有破損，衣袖也過于寬大，露出女子枯瘦的手腕。
墨行桉走在她后面，遠(yuǎn)遠(yuǎn)看著前面的姑娘，就感覺她像一只骷髏一樣，被寬大的衣裳裹挾著。那衣裳上面隱約可見銅錢樣式的暗紋，認(rèn)得的人一眼就能辨出那是死人才穿的壽衣。
隨從天機(jī)琢磨著道：“我想起來了，她是九幽府通判慕家的大姑娘，但不是慕通判的親生女兒，是慕大夫人改嫁的時候帶過去的孩子?！?/p>
墨行桉十分詫異，“你怎么誰都認(rèn)識？”
天機(jī)笑笑，“我就是得認(rèn)識得人多一些，世子問的時候好能答得上來??！”
“所以你早就知道她是慕家的人？”
天機(jī)一愣，沒明白這句話是何意，“是知道??！”
“那你不早說？”
“我……我為什么要說這個？”
墨行桉擺擺手，一臉煩躁。
天機(jī)邊走邊撓頭，“奇怪，慕家到底對她好是不好？說不好吧！死了之后還去招魂想她復(fù)活。說好吧！那沒上漆的薄棺，還有這身不知道從哪兒撿回來的壽衣，怎么也不像好的樣子?！?/p>
正說著話，前面的人腳步停了，回頭看了他二人一眼，面帶不滿，“為何跟著我？”
墨行桉挑眉，“大路朝天各走一邊，但是巧了，我們走的是同一邊?！?/p>
慕驚語輕哼了一聲，鬼才信是同一邊。
打她從棺材里爬出來他們就一直跟著，還非常有耐心地陪她一起等著開城門。
現(xiàn)在都這個時辰了，她漫無目的地在街上轉(zhuǎn)悠，他們就跟著她一起轉(zhuǎn)悠。
這叫同一邊？
她不愿再理會這二人，只覺得墨行桉這個名字似乎有些熟悉。
這種熟悉來自于原主的記憶，但是并不是很清晰，想來原主也就只是聽說過這個名字而已，與那紅衣男子并沒有過多的交集。
但那個人似乎對她很感興趣，她想，可能是因?yàn)樗菑墓撞睦锱莱鰜淼陌桑∵@種事情任誰見了都會有幾分好奇。
看在他是救命恩人的份上，她不想與他計較，轉(zhuǎn)身進(jìn)了街邊一家面館。
墨行桉愣了下，抬頭一看，面館門口掛的匾額上寫著“香面堂”三個字。
天機(jī)說：“她還挺會選地方，香面堂在九幽城也開了許多年了，咱們吃過幾回，味道還不錯。那姑娘想來是餓了，世子要不……咱們也進(jìn)去吃一口？”
墨行桉抬步跟了過去，眼瞅著慕驚語上了二樓。
有個伙計追在她屁股后面問：“樓上是雅間兒，姑娘有沒有預(yù)定？沒有是不能上去的?！?/p>
慕驚語隨口一句：“我跟剛上去那兩個人是一起的?！闭f完又補(bǔ)了句，“我是他家丫鬟。”
伙計“哦”了一聲，就不再跟著了。
一扭頭看到墨行桉，趕緊上前來招呼。
墨行桉卻擺了擺手示意他不必招呼，然后帶著天機(jī)也上了二層。
他們到時，慕驚語已經(jīng)進(jìn)了一處雅間兒，里頭傳來一男一女的驚叫聲，仿佛見了鬼。
天機(jī)就笑，“可不是見鬼了么！剛從墳?zāi)估锱莱鰜淼男鹿怼Ｋ晕堇锏娜烁郊掖蠊媚锸钦J(rèn)識的？”他往前走了幾步去扒門縫，看了一會兒就說，“還真是認(rèn)識，是慕家的二姑娘跟大姑娘的未婚夫。”
墨行桉覺得有點(diǎn)繞嘴，“誰跟誰？”
“慕家二姑娘，就是慕通判的親生女兒，跟慕家大姑娘的未婚夫，叫什么來著……忘了。反正這會兒倆人被嚇得都坐地上了，哎？這慕家二姑娘怎么還衣衫不整呢？”
很快屋里就有說話的聲音傳來，是個男人的聲音：“慕驚語！你不是死了嗎？你是個什么東西？你不要過來！”
緊接著是慕家二姑娘的動靜：“鬼，她一定是鬼！她是回來找我們的，玉哥哥，怎么辦？”
男人的話又傳來：“慕驚語，你是自殺的，還來找我們干什么呢？不管你接不接受現(xiàn)實(shí)，我都是喜歡楚楚不喜歡你。何況男人三妻四妾是很正常之事，我就算娶了你，依然也可以讓楚楚進(jìn)門。你因?yàn)檫@種事情就服毒自殺，犯得著嗎？”
慕驚語低頭看著這兩個人，她方才在街上就看到面館兒的二層樓有人在關(guān)窗戶。
沈玉的樣子她可太熟了，原主的記憶里有一多半都是關(guān)于沈玉的。
就是臨死那一刻依然沒有忘記沈玉，依然在想著如果沈玉能及時救下她，跟她認(rèn)錯，與慕楚楚斷了往來，她是會原諒的。
可惜沈玉沒有，他連面都沒露。
原主就這么死了，帶著無盡的遺憾與不甘，那種情緒到現(xiàn)在都還在她心頭縈繞著，揮之不散。
既然揮情緣揮不散，那就揮一揮拳頭吧！
慕驚語也不說話，往前走了幾步，外頭的人就聽到屋里“嘭嘭啪啪”一頓響，然后門開了，慕驚語跟沒事人一樣走了出來。
屋里那男人卻已經(jīng)仰面躺倒，滿嘴是血，鼻梁都被打歪了。
應(yīng)該還有內(nèi)傷，因?yàn)槟需窨吹剿麆訌椓艘幌?，但是很快就又躺了回去，很痛苦的模樣，嘴角還有血跡滲了出來。
邊上的姑娘倒是……還好吧！腦門子腫了，看樣子是被按到地上磕了幾下。
胳膊似乎斷了，胳膊肘往里彎著，看著挺疼。
其它的倒沒什么，就是嚇得不輕，臉比慕驚語看著還要白。
墨行桉“嘖嘖”兩聲，沒再理會那二人，只問慕驚語：“回慕府嗎？”
慕驚語皺了皺眉，沒答，但推了他一把，“起開。”
墨行桉深吸了一口氣。
這個白眼狼！
白眼狼就這么從他眼前走了，他沒去追，人就在原地站著，聽到身后那沈玉說：“九幽城里果然鬧鬼，報官，我要馬上報官！”
一男一女連滾帶爬地下樓了，口中不停念叨著有“有鬼，撞鬼了”！
面館的伙計追出去大聲喊道：“你們還沒給錢呢！”
可是二人跑得太快，已經(jīng)沒了影子。
外面下雨了，明明來時還是好天氣，這會兒卻陰云密布，大雨瓢潑。
墨行桉皺著眉站到門口，眼瞅著慕驚語也走進(jìn)雨里，很快就被澆了個透。
但她似乎并不在意被雨澆，依然從容地在雨中走著。
他就站在面館門口看著她，看著看著，就見慕驚語腳步停下，緩緩回頭。
隔著大雨，二人四目相對，他想起的是數(shù)年之前有過的一面之緣，她看到的是許多年后的一起兇殺大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