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霧城初至江水深沉,夜色朦朧。重慶的夜像一條流動的霧帶,層層疊疊,
把江岸、山坡和霓虹樓宇都裹在柔軟的薄紗里。輕軌從高樓之間穿梭而過,
車燈閃過如同金色的絲線,劃破夜空,卻又被霧氣輕柔吞沒。我站在觀音橋上,
望著江面上偶爾閃爍的船燈,心里有些恍惚。遠處的解放碑高聳于夜色里,
我本想聽它的鐘聲,但霧氣與人聲像隔了幾重世界——鐘聲不曾傳來。
只剩下江水翻涌的聲音,和我心頭不安的回響。這是我第一次長時間離開家鄉(xiāng),
第一次獨自面對陌生的城市。每一次呼吸都帶著濕潤的涼意,像江水打濕了衣襟,
也打濕了心頭的孤獨。人潮擁擠而喧囂,我卻像漂浮在江水上的浮萍,無所依靠。站了許久,
我才邁開步子,沿著江邊的街道慢慢走向城市深處。
街燈的光暈在濕漉的街面上折射出碎裂的影子,猶如一片片破碎的星辰。
街邊小店里傳來熱氣騰騰的香氣,麻辣火鍋的味道混雜著咖啡的濃香,
讓人感到城市生命的溫度,卻又像隔著一層厚玻璃,觸不到內心。我走進一條巷子,
巷子盡頭有一家茶館。門口掛著略顯褪色的紅燈籠,輕輕搖曳。推開木門,
木質的地板吱呀作響,暖黃的燈光映照在幾排老舊的桌椅上。幾位老人坐在角落里,
低聲交談著我聽不太懂的方言。茶香撲面而來,讓人心頭稍安。我找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
把背包放在腳邊。窗外的江風輕輕吹過,帶著潮濕,也帶著一種說不清的陌生感。
我忽然明白了:鐘聲不只是時間的象征,它是歸屬感的召喚。而我,漂泊在這座城市,
暫時沒有屬于自己的鐘聲。茶館老板從柜臺走過,打量了我一眼,似笑非笑:“外地來的吧?
年輕人,跑哪呢?”我沒有答,只是笑了笑,把手搓了搓。他嘆了口氣,
又轉身去忙自己的事。我抬頭看向窗外。江水在燈光下泛著金色的漣漪,輕軌轟鳴穿樓而過,
霧氣像絲綢一樣飄過高樓的縫隙。我感到一種奇異的孤獨——這里的人來來往往,
笑聲、叫賣聲、引擎聲匯成城市的交響曲,而我只是其中一個聽不懂旋律的外鄉(xiāng)人。
江風吹過,我握緊雙手,心里卻升起一絲執(zhí)念:或許,我能在這里找到屬于自己的鐘聲。
夜色漸深,茶館里的人漸漸散去,只剩下幾盞昏黃的燈。外鄉(xiāng)人的眼神落在江面上,
水霧中映出點點燈光,像是遠方模糊的希望。我輕輕嘆息,仿佛自語:“鐘聲未至,
但我會去尋找?!倍亲呗柕慕夥疟?,在霧氣中若隱若現(xiàn),如同山城夜色里最深沉的心跳,
悄然等待。二、茶館一席茶館的門輕輕響了幾聲,我抬頭時,
她已經(jīng)坐在角落里的一張小桌旁。燭光映在她的臉上,帶著柔和的光,
卻掩不住眉宇間的淡淡倦意。她抬頭望見我,微微一笑,像早已預料到我的到來。
我猶豫了一下,走過去坐下。桌面上擺著一盞剛泡好的花茶,淡淡的香氣隨著蒸汽裊裊升起。
“你是外地來的吧?”她開口,聲音輕柔,卻透著洞察力。我愣了愣,
沒想到她一眼就看穿了我的身份:“是……剛來沒多久?!彼c了點頭,
仿佛在確認自己的判斷,又好像在提醒我,這個城市對外鄉(xiāng)人從來不會溫柔太久。
“重慶人嗎?”我問。她笑了笑:“算是吧,但在這城里,也常像個外鄉(xiāng)人。
”我心頭微微一緊,似乎在她的身上看見了自己漂泊的影子。茶館里,
火爐旁的木桌散發(fā)著溫熱,幾位老人仍在低聲談笑,煙霧繚繞,像是隔絕了外面的喧囂。
窗外江水仍在低聲流淌,偶爾有輕軌呼嘯而過,金色光線閃過玻璃,照在她的發(fā)絲上。
“你喜歡重慶嗎?”我問,盡量讓聲音自然。她沒有立刻回答,
只是看著茶杯中蒸汽升起的漣漪:“喜歡,也不喜歡。山水很好,但人心難測。
尤其是像你這樣的外鄉(xiāng)人,總會覺得漂泊才是常態(tài)?!蔽倚念^微微一動,
手指輕輕敲了敲桌面:“漂泊……確實是常態(tài)??赡隳??你怎么看待自己?”她笑了笑,
目光卻落在窗外:“我嗎?我也像江水一樣,流來流去,總在尋找不知名的???。”我沉默,
突然覺得她的話語像在觸碰自己多年壓抑的情感。漂泊、孤獨、尋找???,
這些詞像水波一樣在心里蕩開?!澳愫炔鑶??”她指了指桌上的茶杯。我點頭,
輕輕抿了一口。茶味甘醇,卻帶著一絲微苦,就像漂泊的生活,總有美好,也總有不易。
她看著我,語氣緩和了些:“外鄉(xiāng)人,總有一種敏感。你們看世界的眼神,總帶著距離。
”“距離也是保護吧?!蔽椅⑿Φ?,“怕被城市吞沒,怕被情感牽絆。
”她的眼神微微閃動:“你說得對。我也怕太靠近,怕失去,也怕回憶成傷?!边@一刻,
茶館的氛圍似乎凝固。外面的江水、輕軌、夜色仿佛都退到背景,
剩下我們兩人的呼吸、眼神和低語。我輕輕嘆息,伸手從懷里取出筆記本,
寫下幾行字遞給她。紙上字跡清秀,像水波般流淌:江水悠悠夜未央,燈火微茫映心房。
若有一人共此處,漂泊也能化安祥。她看著那幾行字,嘴角輕微上揚,卻很快低下頭。
茶香裊裊,她沒有開口,卻用手指輕輕摩挲著紙邊,像在觸摸一種久違的溫暖。
“你們寫詩的人,總是把心事寫在紙上?!彼p聲說。我心里微微一緊,
笑了笑:“可人未必能停留,但至少詩可以留下?!彼哪抗馔高^窗外的江水,
落在遠處被霧氣籠罩的高樓上:“停留,也許是一種奢求吧?!蔽页聊季?。窗外江風吹來,
帶著潮濕,也帶著微涼。茶館里溫熱的燈光與外面的濕冷形成對比,讓人既安慰又孤獨。
我們就這樣坐著,不言語。江水拍岸,輕軌呼嘯,茶香環(huán)繞。陌生的城市和陌生的人,
仿佛在這一刻找到了交集。茶館老板走過,輕輕放下一壺熱茶:“夜深了,外地的朋友,
小心路上風寒?!蔽尹c頭致意,目光再次落在她身上。她微微低頭,像是沒在意,
卻又無法掩飾那一瞬的心動。夜色漸深,江水依舊翻涌。窗外燈火閃爍,茶館內溫暖如故。
而那首詩,像一根細線,把漂泊的我和她悄悄連接。這一夜,我第一次在重慶感到,
或許可以在陌生城市中,找到一絲不屬于自己的安寧。
三、江水與燈火嘉陵江的水在夜里顯得愈發(fā)深沉,潮聲拍打江岸,如鼓點般密集又悠遠。
霧氣在江面上彌漫開來,像薄紗一樣籠罩山城。洪崖洞的木閣燈火璀璨,倒映在江面上,
碎成無數(shù)金色漣漪。輕軌呼嘯而過,高樓間閃過的燈光如銀色絲線劃破夜空。
我和她并肩走在江邊,江風吹動她的發(fā)絲,她撐著一把小傘,卻任我走在傘外。
“這江水日夜不停,”她輕聲說,眼神落在江面上,“就像人心,總歸難有停歇。
”我看著她,心中一震,仿佛看到自己多年漂泊的倒影?!笆前?,江水不問人。
”我低聲回應。兩人沉默走了許久。洪崖洞的燈光越來越明亮,夜色與江水交織,
仿佛整個城市都在默默注視?!澳阍谶@城里,找到歸處了嗎?”她問。我搖搖頭,
苦笑:“歸處?或許只是個過客吧??捎鲆娔阒?,
我才第一次覺得——外鄉(xiāng)人也能有片刻安寧?!彼⑽⒁汇?,輕輕笑了笑,
卻帶著一絲無法言說的悲涼:“你別太當真。山水好看,人心卻難久。你我相識,
或許只是江水里的一道漣漪?!蔽倚闹形⑽⒁活?,伸手從懷里取出筆記本,
在燈光下寫下幾行字,遞給她:觀音橋上不聞鐘,獨對山城萬里空。燈火五光慰行客,
青山叮咚洗我胸。騷人自古多踟躕,問君來往為誰駐?年華易老志難平,人世悠悠情幾度。
她低頭看著那幾行字,手指輕輕摩挲著紙邊,像在觸碰久違的溫暖?!澳銈儗懺姷娜?,
總喜歡把心事寫在紙里?!彼p聲說?!翱扇宋幢啬芡A?,但至少詩可以留下?!蔽一貞?。
她的目光透過江面燈影,落在遠處被霧氣籠罩的高樓上:“停留,也許是一種奢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