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官非纏身禍水引,同門暗箭冷如霜
官府查抄道觀,同門落井下石。
弟子們眼中的師父,第一次被枷鎖困住。
當(dāng)最信任的同門也站在對立面時,林守拙才明白:
人間的惡意,比幽冥厲鬼更懂得噬人心魄。
殘陽如血,潑灑在云鶴觀斑駁的院墻上,將最后一點暖意也貪婪地吸盡。白日里香客帶來的喧鬧早已散去,只余下死寂沉沉的暮色,如同冰冷的潮水,一寸寸漫過青石鋪就的庭院??諝饽郎昧钊酥舷?,一絲風(fēng)也沒有,連平日里在檐角跳躍的麻雀都失了蹤影。庭中那棵老槐樹,枝椏虬結(jié),在愈發(fā)濃重的陰影里伸展著,形如鬼爪,無聲地攫取著所剩無幾的光明。
一種難以言喻的沉悶,壓在所有人心頭。
我立于三清殿前,目光掃過肅立身側(cè)的弟子們。鐵骨如標(biāo)槍般挺直,目光銳利地掃視著道觀大門的方向,寬厚的肩膀繃緊,仿佛隨時準(zhǔn)備承受巨力撞擊;震岳雙拳緊握,指節(jié)因用力而泛白,周身似乎有細微的電弧在不安分地跳躍,空氣中彌漫起淡淡的、近乎暴烈的焦糊氣息;青符沉默地站在陰影與光線的交界處,手中無意識地捻動著幾張朱砂未干的黃符,指腹在符紙邊緣反復(fù)摩挲,留下細微的褶皺,她秀氣的眉宇間凝結(jié)著一層驅(qū)不散的寒霜;三更側(cè)耳傾聽,姿態(tài)如同繃緊的弓弦,捕捉著院墻外每一絲可疑的異響,夜色仿佛已提前浸潤了他沉靜的眼眸;玄樞則微微垂首,手指在袖中以一種玄奧的軌跡無聲掐算,眉頭時而緊鎖,時而舒展,最終化為一片深不見底的凝重。
“師父,”玄樞抬起頭,聲音壓得極低,如同耳語,卻清晰地傳入我耳中,“官印動,煞氣沖,兇星犯白虎……就在今日,此刻。方位……正南。”
正南,便是云鶴觀的山門所在。
話音未落,如同應(yīng)驗這兇讖,道觀那兩扇沉重的、飽經(jīng)風(fēng)雨侵蝕的木質(zhì)大門,猛地發(fā)出一聲不堪重負的呻吟!不是叩擊,不是拍打,而是狂暴的、帶著摧毀意志的沖撞!
“轟——!”
巨響撕裂了黃昏的寧靜。門栓發(fā)出令人牙酸的斷裂聲,木屑紛飛。緊接著,又是更為兇猛的一撞!
“轟隆——!”
大門徹底洞開!沉重的門板帶著絕望的呼嘯向內(nèi)拍倒,砸在青石地面上,激起一片嗆人的塵埃。門外,血色的殘陽余暉被一片冰冷的鐵灰色所取代——那是數(shù)十名皂衣衙役,手持水火棍,腰挎鐵尺,面無表情地列隊涌入。他們的動作迅捷而粗暴,沉重的官靴踏在倒地的門板上,踏在青石板上,發(fā)出沉悶而冷酷的橐橐聲,如同密集的戰(zhàn)鼓,敲打在每一個人的心上。冰冷的鐵器在暮色中閃爍著不祥的寒光,驅(qū)散了道觀內(nèi)最后一絲屬于方外之地的清寧。
為首一人,身著深青色官袍,頭戴烏紗,面皮白凈,卻生著一雙狹長而銳利的眼睛,眼神如同淬了毒的鉤子,毫不掩飾地掃視著道觀各處,最終牢牢釘在我身上。他一手按在腰間的雁翎刀柄上,另一只手緩緩展開一卷蓋著鮮紅官印的文書。
“茅山派云鶴觀住持,林守拙?”他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刻意營造的威嚴和不容置疑的冰冷,像鐵片刮過冰面,“本官乃本縣縣尉,趙德彰。今有府城公文在此,著你觀中上下人等,即刻束手,聽候勘問!”
文書在他手中嘩啦一聲抖開,那朱紅的官印在昏暗中刺眼無比,如同一塊燒紅的烙鐵,燙在眾人眼中。
“勘問?”鐵骨一步跨出,高大的身影幾乎將我完全擋在身后,他聲如洪鐘,帶著壓抑不住的怒火,“我云鶴觀奉道清修,行善濟世,鎮(zhèn)邪安民,何罪之有?爾等如此破門而入,形同匪類!還有王法嗎?”
趙縣尉那雙狹長的眼睛微微瞇起,嘴角卻扯出一絲極淡、極冷的笑意,仿佛毒蛇吐信:“王法?本官便是依王法行事!府城接多起呈報,皆指你云鶴觀妖言惑眾,假借驅(qū)邪之名,行斂財害命之實!更有人證指認,月前西郊亂葬崗銅尸失控,傷及無辜,亦是爾等道術(shù)不精、操控失當(dāng)所致!致使百姓惶惶,地方不寧!此等大罪,還敢妄言王法?”他目光一轉(zhuǎn),銳利地刺向鐵骨身后的我,“林守拙,你身為觀主,縱徒行兇,咆哮公門,罪加一等!來人,枷鎖伺候!”
“誰敢!”震岳暴喝一聲,周身雷氣勃發(fā),衣袍無風(fēng)自動,獵獵作響。他須發(fā)皆張,眼中電光閃爍,一步踏前,地面青磚竟隱隱有細微裂痕蔓延開來!狂暴的雷意瞬間充斥庭院,空氣仿佛被點燃,發(fā)出噼啪的輕響。幾個沖在最前面的衙役被這突如其來的氣勢所懾,腳步不由自主地一滯,臉上露出驚懼之色。
“二師弟!”青符急呼一聲,聲音帶著前所未有的嚴厲。她身形一閃,已擋在震岳身前,纖細的手掌看似輕飄飄地按在震岳蓄滿雷勁的臂膀上。指尖幾道微不可察的淡金色符紋一閃而逝,如同靈蛇般纏繞而上。震岳那即將爆發(fā)的狂暴雷氣,竟被這柔和的符光硬生生壓制、導(dǎo)引,大部分散入腳下大地,只有一縷細微的電弧不甘地竄上青符的手指,隨即被她掌心一道更亮的符光無聲湮滅。
“師父!”震岳猛地轉(zhuǎn)頭看我,眼中血絲密布,充滿了不甘與狂暴,“他們欺人太甚!”
我靜靜地看著眼前這一切。衙役們?nèi)缗R大敵,水火棍齊齊指向震岳,趙縣尉的手更是緊緊握住了刀柄,指節(jié)發(fā)白,眼神陰鷙如冰。三更的身影已悄然隱入大殿門廊的更深陰影里,仿佛融入了那片黑暗。玄樞的手指在袖中掐算得更急,臉色蒼白如紙。鐵骨胸膛劇烈起伏,鋼牙緊咬,死死盯著趙縣尉,那眼神幾乎要將對方生吞活剝。
心,沉到了谷底。這絕非尋常的刁難或誤會。銅尸失控之事,雖因我們初得雷法真?zhèn)?,配合生疏而未能竟全功,但?dāng)時已竭力控制,絕未傷及無辜百姓。事后更追查多日,隱隱指向有人暗中操控。此事我們從未張揚,官府何以得知如此細節(jié)?還以此作為問罪鐵證?更遑論那“斂財害命”的指控,簡直荒謬絕倫!這分明是有人處心積慮,要置我云鶴觀于死地!
“震岳,退下。”我的聲音響起,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在這劍拔弩張的庭院中,卻清晰地壓過了所有嘈雜。我輕輕撥開擋在身前的鐵骨,直面趙縣尉那淬毒的目光。
“師父!”鐵骨、震岳、青符同時急呼。
我微微抬手,止住他們的話頭。目光掃過一張張年輕而憤怒、驚惶的臉龐,最終落回趙縣尉身上:“貧道林守拙,在此??h尉大人既有府城公文,貧道自當(dāng)隨行,以證清白。只是……”我頓了頓,目光陡然銳利如電,直刺趙縣尉眼底深處,“貧道這些弟子,皆是無辜。貧道隨大人去便是,還請大人約束手下,莫要驚擾道祖清靜之地,更莫要……傷及無辜。否則,天道昭昭,自有公斷?!?/p>
“哼,”趙縣尉冷笑一聲,似乎對我的“識相”頗為滿意,又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輕蔑,“林道長倒是明白人。不過,是不是無辜,非你空口白牙能定。帶走!”最后兩個字,斬釘截鐵。
兩名身材魁梧、面色冷硬的衙役應(yīng)聲上前,手中沉重的木枷在暮色中泛著暗沉的光澤,如同野獸的獠牙。那枷鎖是特制的,比尋常枷鎖更為厚實粗重,內(nèi)壁似乎還隱隱刻著些細密扭曲的紋路,透著一股壓制法力的陰寒氣息。
鐵骨的拳頭捏得咯咯作響,脖頸上青筋暴起,怒目圓睜,死死瞪著那兩個衙役。震岳眼中雷光再次閃爍,卻被身旁青符死死按住手臂,她指尖的符光再次亮起,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懇求與嚴厲。三更的身影在殿門陰影中微微前傾,如同蓄勢待發(fā)的獵豹。玄樞停止了掐算,只是用那雙清澈卻又深不見底的眼眸,靜靜地看著我,那目光沉重得仿佛壓著千鈞山岳。
我緩緩閉上眼,復(fù)又睜開。心中一片空明,那憤怒、屈辱、擔(dān)憂,都被強行壓下。這枷鎖困得住貧道一時,卻鎖不住這朗朗乾坤的道義,更鎖不住弟子們心中的火種。 我對他們幾不可察地微微頷首,那是一個無聲的囑托:穩(wěn)住,守住道觀,等我回來。
冰冷的、帶著粗糲木刺的枷鎖,重重地套上了我的脖頸。分量極沉,瞬間壓得肩胛骨生疼。那枷鎖內(nèi)壁的陰寒紋路仿佛活了過來,絲絲縷縷的寒氣如同冰針,試圖鉆入體內(nèi),糾纏、凍結(jié)那流淌的雷法與道元。我體內(nèi)的雷法真元本能地一蕩,如同沉睡的蛟龍被驚醒,玉府金丹微微旋轉(zhuǎn),一股純陽熾熱之力勃然欲發(fā),要將這陰寒枷鎖連同施加它的力量一同焚成灰燼!
“不可!”一個更強大的意念瞬間壓下這股本能的反抗。此刻若爆發(fā)雷法,便是坐實了“行兇”的罪名,更給了對方血洗云鶴觀的口實!弟子們怎么辦?這滿院供奉的三清祖師又當(dāng)如何?我強行斂住所有氣息,任由那刺骨的陰寒侵入肩頸,任由沉重的枷鎖壓彎了脊梁,面色卻依舊沉靜如水,仿佛套上的不是刑具,而是一件尋常道袍。
“師父!”鐵骨的聲音帶著撕裂般的痛楚,他猛地向前一步,卻被更多的衙役用水火棍交叉攔住。
“看好他們!若有異動,格殺勿論!”趙縣尉厲聲下令,眼神掃過眾弟子,充滿了警告與掌控的快意。
我被兩名衙役粗暴地推搡著,踉蹌轉(zhuǎn)身。沉重的腳步拖曳在青石板上,發(fā)出令人心頭發(fā)緊的摩擦聲。夕陽的最后一點余暉,透過洞開的大門,恰好落在我的背影上,將那身洗得發(fā)白的舊黃道袍、沉重的枷鎖以及微微佝僂的身形,投下一道長長的、孤寂而屈辱的影子,橫亙在庭院之中,仿佛一道無法愈合的傷痕。
在跨出門檻的剎那,我忍不住回頭,最后看了一眼我的道觀,我的弟子。
鐵骨目眥欲裂,虎目含淚,死死咬著下唇,鮮血順著嘴角流下,滴落在胸前的衣襟上,暈開刺目的紅。他像一頭被鐵鏈鎖住的怒獅,胸膛劇烈起伏,卻只能發(fā)出困獸般的低吼。震岳周身雷光徹底熄滅,整個人如同被抽去了脊梁,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呆呆地望著我離去的方向,那雙總是閃爍著雷火般光芒的眼睛,此刻只剩下茫然與巨大的空洞。青符緊緊咬著嘴唇,臉色煞白,扶著震岳手臂的手指因為用力過度而骨節(jié)發(fā)白,身體在微微顫抖,眼中是強忍的淚水和滔天的憤怒。三更依舊隱在暗影中,看不清面容,只有那雙眼睛,亮得驚人,如同兩點寒星,死死釘在趙縣尉的背影上,那目光中的冰冷殺意,幾乎要凝成實質(zhì)。玄樞則緩緩抬起手,用衣袖輕輕擦拭了一下眼角,動作極輕,但那衣袖上瞬間洇濕的一小塊深色,卻像一塊巨石砸在我的心上。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死寂與悲憤之中,一個熟悉而清越的聲音,帶著一種刻意營造的驚訝與惋惜,突兀地在道觀門外響起:
“無量天尊!貧道來遲一步!云鶴子師弟,何以至此???”
人群分開。一身嶄新月白色道袍、頭戴逍遙巾的玄微道人,手持一柄流光溢彩的玉柄拂塵,在幾名同樣衣著光鮮的道人簇擁下,施施然走了進來。他面容清癯,三縷長須飄灑胸前,一派仙風(fēng)道骨。此刻,他正一臉“痛心疾首”地看著被枷鎖困住的我,眼神深處卻掠過一絲難以察覺的得意與陰冷。
玄微,我的同門師兄。當(dāng)年爭奪鎮(zhèn)尸玉牒與雷法真?zhèn)?,他落敗于我,負氣下山,另立門戶“玄真觀”,多年來少有往來,只在同道法會上偶有碰面,也是皮笑肉不笑,彼此心照不宣。
他此刻出現(xiàn),時機拿捏得如此“精準(zhǔn)”,絕非偶然!
“玄微師兄?”我停下腳步,枷鎖的重量似乎又沉了幾分,聲音因壓制情緒而顯得有些沙啞。
玄微道人快步上前,對著趙縣尉打了個稽首,姿態(tài)放得頗低:“貧道玄微,玄真觀住持,見過縣尉大人。大人秉公執(zhí)法,雷厲風(fēng)行,實乃地方之福?!彼D(zhuǎn)頭又看向我,語氣充滿了“關(guān)切”:“師弟啊,不是為兄說你。我輩修道之人,當(dāng)以清靜無為為本,扶危濟困亦需量力而行。那銅尸何等兇戾?豈是尋常手段可制?你……唉,終究是年輕氣盛,道基未穩(wěn),急于求成,這才釀成今日之禍啊!”他搖頭嘆息,仿佛真的在為我的“魯莽”而痛心。
他這番話,看似勸解,實則句句誅心!坐實了我“道術(shù)不精”、“操控失當(dāng)”的罪名,更在官府面前暗示我“急于求成”、“根基淺薄”,將責(zé)任全數(shù)推到了我身上!
“你胡說!”震岳再也按捺不住,猛地掙脫青符的手,指著玄微道人怒吼道,“那銅尸失控分明是有人暗中動了手腳!師父他……”
“住口!孽徒!”我猛地一聲斷喝,聲音如同驚雷,帶著雷霆之威,瞬間壓下了震岳后面的話。震岳被我從未有過的嚴厲喝得渾身一顫,后面的話硬生生卡在喉嚨里。
我冷冷地看向玄微,目光如同兩柄淬火的利劍,直刺他虛偽的面孔:“師兄此言差矣。銅尸之事,自有公論。貧道行事,俯仰無愧于天地,無愧于祖師?!蔽翌D了頓,一字一句,清晰地說道:“只是貧道有一事不明。師兄這消息,倒是靈通得很。莫非那亂葬崗上,也有師兄的耳目?”
玄微道人臉上的“痛惜”之色瞬間僵了一下,眼中閃過一絲慌亂,但隨即被他掩飾過去,化作更深沉的惋惜和無奈:“師弟此言,真是……真是令為兄寒心!你我同出茅山一脈,貧道不過是聽聞師弟有難,心中焦急,星夜兼程趕來,看看能否為師弟分說一二,求個情面。不想師弟竟如此猜忌同門……唉,看來這心魔障念,已深植道心,難怪會鑄此大錯??!”他轉(zhuǎn)向趙縣尉,深深一揖:“大人明鑒!貧道一片赤誠,天地可表!只是我這師弟……唉,怕是已深陷執(zhí)迷,難以回頭了。還望大人依法嚴辦,以儆效尤,也免得他越陷越深,將來為禍更烈??!”
好一個“一片赤誠”!好一個“為禍更烈”!這落井下石的功夫,這顛倒黑白的本事,真是爐火純青!
趙縣尉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覺的冷笑,對玄微微微頷首:“玄微道長深明大義,本官心領(lǐng)了。是非曲直,自有公堂論斷。帶走!”他不再看玄微那虛偽的表演,揮手催促衙役。
我被粗暴地推著,再次邁步。這一次,不再回頭。
道觀的大門在身后緩緩合攏,發(fā)出沉重而絕望的悶響,隔絕了弟子們悲憤欲絕的目光,也隔絕了玄微道人臉上那終于不再掩飾的、如同毒蛇般陰冷的得意笑容。
暮色四合,天地間最后一絲光亮也被吞噬。通往縣衙大牢的路,崎嶇而漫長。沉重的木枷磨破了肩頸的皮膚,冰冷的寒氣不斷侵蝕著經(jīng)脈。兩旁是衙役們冷漠而戒備的面孔,水火棍冰冷的鐵棍在黯淡的天光下閃爍。
然而,身體上的痛苦遠不及心頭的寒意。
“同門……哼!”這個詞第一次在我心中變得如此沉重,如此冰冷,帶著血腥和背叛的鐵銹味。玄微的出現(xiàn),他每一句看似關(guān)切實則誅心的話語,都像一根根淬毒的冰錐,狠狠扎進心底最深處。比那養(yǎng)尸邪修的陰謀更陰險,比那失控銅尸的利爪更致命。原來這人間傾軋、同門相殘的冷箭,竟比幽冥鬼域的陰風(fēng)更懂得如何噬人心魄!
夜色徹底降臨。沒有星月,只有無邊無際的、濃得化不開的墨黑。遠處,縣衙那高聳的、象征著人間律法與權(quán)力的黑沉輪廓,在黑暗中如同匍匐的巨獸,張開了它那深不見底、散發(fā)著腐朽氣息的巨口。
我被推搡著,一步一步,走向那名為“囚牢”的深淵。身后,云鶴觀的方向,那片承載著道統(tǒng)、師徒情誼和無數(shù)個鎮(zhèn)邪安民日夜的所在,被無邊的黑暗徹底吞沒。
沉重的鐵柵欄在刺耳的摩擦聲中轟然關(guān)閉,隔絕了外界最后一點微弱的光線,也隔絕了所有聲音。一股濃烈的、混雜著霉?fàn)€稻草、陳年血腥、排泄物惡臭以及絕望氣息的味道,如同粘稠的泥漿,瞬間涌來,灌滿了鼻腔,幾乎令人窒息。
這里便是縣衙大牢的最深處——月字號死囚房。名副其實,只有墻壁最上方一個碗口大小的、開在高處的氣孔,能偶爾漏進幾縷慘淡的月光。此刻,那氣孔外只有一片死寂的漆黑。
我被粗暴地推入這狹小的空間,沉重的枷鎖在挪動時發(fā)出令人牙酸的摩擦聲。腳下是濕滑冰冷的石板,鋪著薄薄一層早已腐爛發(fā)黑的稻草。墻壁觸手陰寒刺骨,滑膩膩地沾著一層不知名的污垢。角落里的便桶散發(fā)著令人作嘔的惡臭??諝饽郎萌缤U塊,每一次呼吸都帶著沉重的負擔(dān)和肺腑的刺痛。
押送的獄卒粗暴地解開我頸上的枷鎖,那沉重的木枷落在地上,發(fā)出沉悶的聲響。肩頸處被磨破的地方傳來火辣辣的刺痛,被那枷鎖內(nèi)壁陰寒紋路侵蝕的經(jīng)脈更是隱隱傳來滯澀的麻痹感。我盤膝在冰冷骯臟的地上坐下,緩緩運轉(zhuǎn)體內(nèi)雷法真元。丹田深處,那枚經(jīng)過無數(shù)日夜淬煉、蘊藏著至陽至剛雷霆之力的玉府金丹,此刻光芒黯淡,旋轉(zhuǎn)也顯得異常滯澀。那股來自枷鎖的陰寒之力如同附骨之蛆,糾纏在經(jīng)脈之中,頑固地阻礙著真元的流轉(zhuǎn)。強行沖開并非不能,但必會引發(fā)劇烈的法力波動,驚動外面的人。
我緩緩?fù)鲁鲆豢跐釟?,放棄了立刻?qū)除這股陰寒的打算。當(dāng)務(wù)之急,是靜心,是等待。玄微和趙縣尉勾結(jié),布下此局,絕不僅僅是為了將我下獄這么簡單。他們必有后手,目標(biāo)很可能是整個云鶴觀,是那鎮(zhèn)尸玉牒和雷法真?zhèn)?!弟子們現(xiàn)在如何?鐵骨性子剛烈,震岳沖動易怒,青符雖冷靜但憂心忡忡,三更隱忍卻最是記仇,玄樞心思最深……他們能否在驟逢巨變、師父身陷囹圄、同門落井下石的重壓下穩(wěn)住心神?能否識破這層層陰謀,守住道觀根基?
憂慮如同冰冷的藤蔓,纏繞上心頭。尤其是玄微那張道貌岸然的臉和陰毒的話語,反復(fù)在腦海中閃現(xiàn)。同門傾軋,竟能如此不擇手段!這比面對任何邪祟厲鬼都更令人心寒齒冷。
就在這死寂與沉郁幾乎要將人吞噬之時,一絲極其微弱、幾乎難以察覺的法力波動,如同投入死水的一粒微塵,悄無聲息地從牢房那高不可攀的氣孔外滲透進來。
那波動微弱而熟悉,帶著青符特有的、清冷中蘊含堅韌的符箓氣息!
波動極其隱晦,并非攻擊或探查,更像是一種標(biāo)記,一種指引。它在狹小的牢房中極其短暫地停留了一瞬,隨即如同水波般蕩漾開,指向一個特定的方向——牢房內(nèi)壁靠近地面的某個角落。
我的心猛地一跳!是青符!她竟能在如此森嚴的戒備下,神不知鬼不覺地送來訊息?是用了她精研的某種匿蹤傳訊秘符?還是借助了其他弟子的能力?
強壓下心中的激動,我屏息凝神,將一絲微弱得幾乎不存在的雷法真元凝聚于指尖,如同最靈巧的探針,循著那尚未完全消散的符箓氣息指引,小心翼翼地探向那處冰冷滑膩的墻壁。
指尖觸碰到濕冷的石壁。在某個極其細微的縫隙處,觸感似乎有極其微弱的異樣。我用指尖輕輕一摳,一小塊被符力軟化、偽裝成污垢的泥塊脫落下來,露出里面一個指節(jié)大小的淺坑??拥祝o靜地躺著一枚被折疊得極小的、幾乎與黑暗融為一體的紙片。
是符紙!上面用極細的朱砂,繪制著幾個玄奧的符文,并非文字,而是道門中只有師徒之間才知曉的、代表特定含義的密符!這比任何文字都更安全。
我迅速將其取出,借著氣孔外偶爾透入的、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微光,辨認著那幾個密符的排列組合。指尖灌注一絲極微弱的純陽雷氣,小心地注入符紙。
符紙上暗紅色的符文驟然亮起微光,幾個意念瞬間傳入腦海:
“觀暫安。官封門,未強入。玄微觀外窺伺。師勿憂。鐵骨欲劫獄,震岳同念,已暫阻。玄樞演卦,示‘巽下坤上,利西南’,或主轉(zhuǎn)機在暗處,在‘舊地’。三更夜巡,探得銅尸異動,似向黑風(fēng)坳聚集。疑養(yǎng)尸地有變。弟子等謹守待命。師保重!”
信息雖短,卻字字千鈞。
我長長地、無聲地舒了一口氣,壓在心頭最重的一塊巨石稍稍松動。觀中暫時無虞,弟子們雖憤怒焦急,但尚能保持理智,鐵骨和震岳的沖動被暫時壓下,這已是萬幸。玄樞的卦象——“巽下坤上”,這是《周易》中的“升”卦!坤為地,巽為風(fēng),風(fēng)行地上,萬物萌發(fā),正是上升通達之象。而“利西南”,西南屬坤位,厚德載物,主順?biāo)?。玄樞解為“轉(zhuǎn)機在暗處,在‘舊地’”……這“舊地”所指……莫非是當(dāng)初發(fā)現(xiàn)銅尸失控線索的那片亂葬崗深處?還是……與鎮(zhèn)尸玉牒傳承有關(guān)之地?
更關(guān)鍵的是三更探來的消息——銅尸異動,向黑風(fēng)坳聚集!黑風(fēng)坳,那正是我們當(dāng)初追蹤養(yǎng)尸線索時發(fā)現(xiàn)的一處極陰之地,因常年黑風(fēng)呼嘯、不見天日而得名,當(dāng)時便懷疑是邪修的一個重要據(jù)點!銅尸無故向那里聚集,絕非偶然!結(jié)合玄微與趙縣尉的勾結(jié)……這極可能是幕后黑手在得知我被困后,急于啟動某個更大的陰謀!或許是想利用官府牽制住我,趁機完成某種邪惡的儀式或煉尸?
養(yǎng)尸陰謀……滔天尸禍……這官非傾軋、同門暗箭的背后,那蟄伏的陰影終于按捺不住,要浮出水面了嗎?
一絲冰冷的銳意取代了之前的沉重。我將那枚傳遞了重要訊息的符紙緊緊攥在掌心,微弱的雷光一閃,符紙瞬間化為極其細微的灰燼,徹底湮滅于黑暗之中。
黑暗中,我緩緩抬起頭,目光穿透這令人絕望的囚牢石壁,仿佛看到了那隱藏在重重陰謀之后、操縱著官府與同門的猙獰鬼影。體內(nèi)的雷法真元,在那股陰寒枷鎖之力的壓制下,不僅沒有沉寂,反而在玉府金丹深處,如同被激怒的雷龍,發(fā)出低沉而壓抑的咆哮,積蓄著焚滅一切邪祟的力量。
“黑風(fēng)坳……養(yǎng)尸地……”我無聲地咀嚼著這兩個地名,眼神在絕對的黑寂中,卻亮得驚人,如同即將撕裂夜幕的雷霆。
“既引我入這局中,貧道便看看,你們這潭渾水之下,究竟藏著怎樣的魑魅魍魎!想要這雷法真?zhèn)鳎胍@鎮(zhèn)尸玉牒?先問過貧道掌中的雷霆,答不答應(yīng)!”
沉靜的聲音在死寂的囚牢中回蕩,沒有激起任何回響,卻帶著一種破開一切陰霾的決心。氣孔外,濃墨般的夜色翻滾,仿佛預(yù)示著更大的風(fēng)暴,正在這看似平靜的囚牢之外,在云鶴觀被封的道場之外,在那聚集著銅尸的黑風(fēng)坳深處,無聲地醞釀、聚集。
這人間濁世的棋局,才剛剛開始。而我林守拙,縱陷囹圄,亦當(dāng)執(zhí)雷為子,以命為注,與這幽冥邪祟、魍魎人心,再對弈一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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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邪修馭尸成鬼陣,雷罡縱橫破妖氛
亂葬崗深處,百尸齊喑,邪修以人魂為祭,布下絕滅鬼陣。
衛(wèi)青符的符箓在尸氣風(fēng)暴中燃成灰燼,衛(wèi)鐵骨桃木劍折斷,衛(wèi)玄樞口鼻溢血。
當(dāng)絕望籠罩之際,我聽見師父引雷的咒言撕裂死寂,雷霆如龍降世,瞬間撕裂鬼陣。
那一夜,雷光映照著他眼中前所未有的沉重:“此陣不過開端,鬼門關(guān)斷之日,便是人間地獄降臨之時?!?/p>
我們無人知曉,師父已在幽冥絕境中,默默點燃了自己最后的命燈……
亂葬崗的夜,濃得化不開,像一團污濁的墨汁,沉沉淤積在這片埋葬了太多無名骸骨、淤積了太多怨毒與不甘的荒丘之上。白日里尚算稀薄的尸瘴穢氣,此刻仿佛汲取了月華——如果那勉強從厚重鉛云縫隙里滲下的、慘淡如病容的微弱光暈也能稱之為月華的話——驟然濃郁粘稠起來,絲絲縷縷,無聲地貼著地面蔓延、升騰,糾纏著枯死的蒿草,纏繞著歪斜的朽木墓碑,將整個空間浸染成一種令人窒息的、帶著腐朽甜腥的暗綠。
風(fēng)?一絲也無。空氣凝滯如膠,沉甸甸地壓在每個人的胸口,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冰冷的淤泥,帶著刺骨的陰寒與死亡特有的腥銹味直透肺腑。周遭死寂得可怕,連蟲豸都噤若寒蟬,仿佛這片土地本身已然死去,只余下無邊無際的、令人頭皮發(fā)麻的寂靜在膨脹、發(fā)酵。
我——衛(wèi)玄樞,緊跟在師父林守拙身后,只覺得心跳聲在死寂中擂鼓般清晰,撞得耳膜嗡嗡作響。師父那身在尋常夜色里極為醒目的明黃道袍,此刻竟也被這濃得發(fā)黑的尸瘴侵蝕得黯淡無光,仿佛蒙上了一層厚厚的陰翳。他腳步沉穩(wěn)依舊,踏在松軟、仿佛隨時會陷下去吞噬活人的腐殖土層上,卻無聲無息,唯有手中那方傳承自茅山祖庭、此刻正散發(fā)著微弱而堅定青光的“鎮(zhèn)尸玉牒”,如同沉沉死海里一盞孤懸的航燈,為身后我們五個心已懸到嗓子眼的弟子,勉強照亮前方幾步方寸之地。
大師兄衛(wèi)鐵骨魁梧的身形就在我左前方,像一堵沉默的墻。他左手緊握著那柄飽飲過尸血、刻滿鎮(zhèn)邪符文的桃木古劍,右手下意識地按在腰間鼓鼓囊囊的法器囊上,指節(jié)因過度用力而泛白,呼吸粗重。二師兄衛(wèi)震岳落后師父半個身位,他性子最是剛烈如火,此刻卻反常地沉默著,只是那雙銳利的眼睛在昏暗中灼灼生光,如同即將刺破烏云的雷霆,緊抿的唇線透著一股壓抑不住的、欲要焚盡邪祟的暴烈雷意。三師姐衛(wèi)青符走在隊伍側(cè)翼,身形靈動如貓,她的手指無意識地捻動著幾張早已準(zhǔn)備好的赤紅符箓,指尖微微顫抖,那是符師在巨大壓力下本能的預(yù)備姿態(tài),朱砂繪制的符文在玉牒微光映照下,偶爾閃過一抹不祥的血色。四師兄衛(wèi)三更落在最后,作為常年巡走于陰陽界限、守護一方安寧的夜行人,他對陰氣的感知最為敏銳。他臉色蒼白,額角滲出細密的冷汗,一手緊握著引魂銅鈴,一手捏著護身短匕,目光警惕地掃視著四周黑暗中每一個可疑的角落,仿佛有無數(shù)冰冷的視線正從那些扭曲的樹影和坍塌的墳冢后窺視著我們。
“師父,”鐵骨的聲音低沉沙啞,打破了凝重的死寂,“這尸瘴…不對勁。濃得邪乎,還帶著股…甜膩的腥氣,像是…”他頓了頓,似乎在尋找更貼切的詞,“像是血被煮過又放餿了的味道?!?/p>
林守拙沒有回頭,目光如鷹隼般穿透前方翻滾的墨綠瘴氣,落在一處地勢驟然下陷、如同被巨獸啃噬過的巨大洼地中心。那里,慘淡的月光似乎被某種力量強行扭曲、匯聚,形成一道詭異的光柱,光柱之下,隱約可見無數(shù)扭曲、蠕動、糾纏的暗影,如同地獄之蟲在污穢的泥沼中翻滾。
“血引尸涎瘴…”師父的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帶著一種洞悉邪術(shù)的冰冷,“以枉死怨魂之精魄為引,混合尸油腐涎,借地脈陰煞熬煉而成。尋常尸瘴只污穢肉身,此瘴…蝕魂?!?/p>
蝕魂!這兩個字像冰錐刺入骨髓。眾人心頭一凜,下意識地運轉(zhuǎn)體內(nèi)微薄的道元,護住靈臺識海。衛(wèi)青符捻動符箓的手指更快了幾分,指腹幾乎要將脆弱的符紙揉破。
就在這時,洼地中心那扭曲的光柱猛地一漲!
“嗚——嗷——嗬嗬嗬…”
不是一聲,也不是十聲,是成百上千種非人的、糅雜著無盡痛苦、怨毒、瘋狂和空洞的嘶嚎、尖嘯、嗚咽、低吼,驟然爆發(fā)!如同千萬根生銹的鐵釘,狠狠扎進所有人的耳膜,直刺靈魂深處!洼地中心那片蠕動的“泥沼”活了!
密密麻麻、層層疊疊的尸骸,在慘綠光柱的照耀下,掙脫了泥土的束縛,掙扎著、扭曲著、互相推擠踐踏著爬了起來!它們形態(tài)各異,有腐朽得只剩骨架、掛著零碎皮肉的骷髏,有腫脹流膿、散發(fā)著惡臭的溺尸,有肢體殘缺、拖著內(nèi)臟爬行的戰(zhàn)殍…空洞的眼眶里,跳躍著或幽綠、或慘白、或猩紅的鬼火,死死地鎖定了我們這方唯一的光源——師父手中的鎮(zhèn)尸玉牒!
它們并非雜亂無章地涌來。在它們爬起的過程中,一種無形的、令人作嘔的陰冷力量在洼地上空彌漫,迅速勾勒、凝結(jié)。腐爛的尸氣不再是彌漫的煙霧,而是被強行抽離、壓縮、編織!無數(shù)條由粘稠黑氣構(gòu)成的粗大“繩索”,在尸群上空縱橫交錯,急速穿梭纏繞,發(fā)出令人牙酸的“嗤嗤”聲,仿佛毒蛇吐信。這些黑氣繩索彼此勾連,瞬間構(gòu)成了一張遮天蔽日的巨大羅網(wǎng)——一張由純粹尸氣與怨念凝聚的、籠罩了整個洼地乃至外圍區(qū)域的龐大蛛網(wǎng)!
蛛網(wǎng)的中心節(jié)點,正是洼地最深處那道光柱的源頭!一股遠超尋常尸煞的恐怖氣息,如同無形的海嘯,從那里轟然擴散開來,狠狠拍擊在每個人的心神之上!
“鬼蛛纏魂大陣!”林守拙道長的瞳孔驟然收縮,一直沉穩(wěn)如山的氣息第一次出現(xiàn)了劇烈的波動,那是驚怒交加的震動!他猛地踏前一步,明黃道袍無風(fēng)自動,獵獵作響,手中鎮(zhèn)尸玉牒的青光瞬間暴漲,如同一柄出鞘的利劍,刺向那尸氣彌漫的黑暗核心?!熬垢覠挻私^滅生靈、有干天和的邪陣!何方妖孽,滾出來!”
他的怒喝如同平地驚雷,帶著純正的玄門罡氣,試圖撕裂那令人窒息的尸嚎與怨念。然而,回應(yīng)他的,只有洼地中心光柱下,一個緩緩凝聚成形的、籠罩在翻滾黑霧中的扭曲人影。那人影發(fā)出桀桀怪笑,聲音干澀刺耳,如同砂紙摩擦朽木:
“桀桀桀…茅山的牛鼻子?鼻子倒是挺靈,可惜…來晚了!此陣已成,爾等血肉魂魄,正好為我的‘萬尸幡’再添幾道主魂!孩兒們,撕了他們!吸干他們的生氣!”
那“撕了他們”的尖嘯仿佛一道血腥的敕令。洼地中,那由無數(shù)行尸組成的“泥沼”徹底沸騰!腐臭滔天,尸吼如潮!密密麻麻、形態(tài)各異的尸骸,踏著同類的殘軀,踩著污濁的泥漿,如同決堤的黑色洪流,裹挾著令人作嘔的腥風(fēng),朝著我們立足的小坡瘋狂涌來!它們空洞的眼窩里跳動著貪婪的鬼火,腐爛的指爪在空中瘋狂抓撓,發(fā)出“嗤嗤”的破空聲,目標(biāo)只有一個——吞噬活物的生氣!
“結(jié)陣!護住師父側(cè)翼!”大師兄衛(wèi)鐵骨的怒吼如同戰(zhàn)鼓擂響,瞬間驅(qū)散了部分縈繞心頭的驚懼。他魁梧的身軀猛地向前一頂,如同磐石定于激流之前,手中那柄飽經(jīng)滄桑的桃木古劍爆發(fā)出前所未有的璀璨金光!劍身上那些深深刻入木紋的古老符文仿佛活了過來,在金光中流轉(zhuǎn)、燃燒,形成一面凝實的金色光盾,硬生生抵住了最先沖上陡坡、幾具最為高大的戰(zhàn)殍行尸!
“砰!砰!砰!”
腐肉碎骨與金色光盾猛烈碰撞,發(fā)出沉悶如擂鼓的巨響。巨大的沖擊力讓衛(wèi)鐵骨腳下堅實的土地瞬間龜裂下陷,他雄壯的身軀劇烈一晃,虬結(jié)的肌肉在道袍下賁張如龍,喉頭猛地一甜,一絲鮮血從緊咬的牙關(guān)滲出。但他寸步不退,口中發(fā)出野獸般的咆哮,劍盾金光再次暴漲,竟將幾具行尸震得踉蹌后退,撞翻了后面涌上的同類。
“雷來!”二師兄衛(wèi)震岳的暴喝緊隨而至!他性情如火,此刻面對這無邊無際的尸潮,胸中那口至剛至陽的雷霆之氣徹底點燃!只見他雙手掐訣如電,指間跳躍起刺目的藍白電弧,空氣中瞬間彌漫開一股臭氧被電離的獨特焦糊味。他雙掌猛地向前一推,并非指向沖在最前的尸群,而是狠狠拍向腳下的大地!
“轟??!”
仿佛有悶雷在地底深處炸響!兩道粗如兒臂、狂暴無比的湛藍色雷霆,竟從他掌心迸發(fā),鉆入地面!大地劇烈一顫,下一瞬,在涌來尸群最密集的前方,地面轟然炸裂!泥土裹挾著碎石沖天而起,兩道狂暴的雷蛇破土而出,如同兩柄由九天之上擲下的雷霆之矛,帶著焚滅一切邪祟的煌煌天威,狠狠貫入尸潮之中!
“噼啪!滋啦——!”
刺目的電光瘋狂肆虐、跳躍、蔓延!被直接命中的幾具行尸瞬間碳化、爆裂,化作漫天飛灰!周圍的數(shù)十具行尸被狂暴的雷蛇掃過,頓時渾身抽搐,黑煙滾滾,腐肉焦黑剝落,如同被投入熔巖的蠟像,瞬間癱軟下去,形成一片短暫的真空地帶??諝庵袕浡_濃烈刺鼻的焦臭味。
“好!”衛(wèi)鐵骨壓力驟減,精神大振。
然而,那洼地中心,黑霧中的邪修人影只是發(fā)出一聲更加刺耳的嗤笑:“哼!茅山雷法?不過如此!給我纏!”
隨著他干枯的手指在虛空中狠狠一劃,那籠罩在洼地上空、由純粹尸氣怨念構(gòu)成的巨大“鬼蛛纏魂網(wǎng)”猛地一顫!無數(shù)道粘稠如瀝青、散發(fā)著濃烈腐臭的黑氣,如同活物般從巨網(wǎng)的各個節(jié)點激射而出!這些黑氣并非直取人身,而是如同有生命的毒蛇,目標(biāo)精準(zhǔn)地射向衛(wèi)震岳剛剛釋放雷法、尚未來得及收回的雙手,以及他周身鼓蕩的雷法氣息!
“二師兄小心!”我(衛(wèi)玄樞)失聲驚呼,心臟幾乎要跳出胸腔!我通曉玄樞,對氣機變化最為敏感。那些黑氣蘊含的并非純粹的物理攻擊,而是極其陰毒、專門污穢道基、侵蝕法力的“蝕元陰煞”!一旦被纏上,雷法根基必受重創(chuàng)!
衛(wèi)震岳顯然也感受到了那致命的陰寒侵蝕,臉色劇變,強行中斷后續(xù)雷法,雙手急收護在胸前,體表瞬間騰起一層薄薄的雷光護盾。
“噗噗噗噗!”
黑氣如箭,狠狠撞擊在雷光護盾上。沒有驚天動地的爆炸,只有令人牙酸的侵蝕聲!那薄薄的雷光護盾劇烈閃爍,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黯淡下去,絲絲縷縷的黑氣如同附骨之蛆,瘋狂地鉆透雷光,纏繞上衛(wèi)震岳的手臂!
“呃?。 毙l(wèi)震岳悶哼一聲,臉色瞬間變得慘白如紙,手臂上纏繞的黑氣如同冰冷的毒蛇,瘋狂吞噬著他體內(nèi)奔流的雷霆真元,帶來蝕骨般的劇痛和一種深入骨髓的虛弱感!他周身鼓蕩的剛猛雷意,如同被澆了一盆冰水,驟然萎靡!
“震岳!”師父林守拙一聲厲喝,正要出手,另一側(cè),三師姐衛(wèi)青符的清叱已然響起!
“天地?zé)o極,玄火敕令!破邪!焚陰!”衛(wèi)青符面沉如水,眼中卻燃燒著不屈的火焰。她雙手翻飛如穿花蝴蝶,速度快得留下道道殘影。一張張朱砂繪就、靈氣盎然的赤紅符箓,如同被賦予了生命,從她指間、袖中、甚至發(fā)髻間激射而出!火鴉符、烈焰符、陽炎破煞符…數(shù)十道符箓精準(zhǔn)地射向纏繞衛(wèi)震岳手臂的黑氣,以及那些試圖再次撲上來的行尸!
“轟!轟!轟!轟!”
熾烈的橘紅色火焰在尸群中連環(huán)爆開!狂暴的火浪帶著凈化邪祟的純陽之力,瞬間將幾具撲到近前的行尸吞沒,燒得噼啪作響,化作焦炭。射向衛(wèi)震岳手臂的符箓更是精準(zhǔn)地貼附在那些陰毒黑氣之上,轟然爆裂!純陽符火與蝕元陰煞激烈碰撞,發(fā)出“滋滋”的爆鳴,黑氣在火焰中劇烈扭動、消散!
“哼!雕蟲小技!”邪修冷哼一聲,干枯的手指在虛空中再次快速劃動。那巨大的尸氣怨念之網(wǎng)再次劇烈波動,更多的粘稠黑氣如同毒蛇般攢射而出!這一次,目標(biāo)不僅包括衛(wèi)青符射出的符箓,更是分出一股陰寒刺骨的黑氣洪流,直撲衛(wèi)青符本人!更可怕的是,那些被衛(wèi)震岳雷法清空的區(qū)域,以及被符火焚燒的行尸殘骸下,土地如同沸水般翻滾,更多的、仿佛無窮無盡的腐朽手臂破土而出!尸潮非但沒有被遏制,反而更加洶涌,如同黑色的死亡浪潮,一浪高過一浪地拍打過來!
衛(wèi)青符的符箓?cè)缤瑩浠鸬娘w蛾,撞入那分出的黑氣洪流中。沒有爆發(fā)出應(yīng)有的烈焰,符紙上流轉(zhuǎn)的靈光在接觸黑氣的瞬間便急速黯淡,朱砂繪制的符文線條如同被濃酸腐蝕,迅速變得模糊、焦黑,隨即“噗噗噗”幾聲輕響,竟在飛射的半途中就化作了一小撮撮毫無靈氣的黑色灰燼,無力地飄散在腥臭的空氣中!
“噗!”衛(wèi)青符如遭重擊,臉色瞬間煞白,嬌軀劇顫,猛地噴出一小口鮮血!她與符箓心神相連,符箓被污穢摧毀,反噬之力直接傷及她的符道根基!她踉蹌后退,眼中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驚駭與痛楚。
“師姐!”衛(wèi)三更目眥欲裂!他一直守護在相對靠后的位置,警惕著來自側(cè)翼和后方的威脅。此刻見衛(wèi)青符受創(chuàng),他毫不猶豫地動了!身形如鬼魅般一閃,手中引魂銅鈴瘋狂搖動!
“叮鈴鈴——叮鈴鈴——!”
清脆急促的鈴聲,在這充斥著尸嚎鬼嘯的死亡之地,顯得如此微弱,卻又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鈴聲并非攻擊,而是一種強烈的干擾與驅(qū)逐!那些從側(cè)面和后方悄然逼近、試圖偷襲的幾具行動迅捷的“跳尸”,被這突如其來的鈴聲一震,動作瞬間出現(xiàn)了極其短暫的凝滯,空洞眼眶里的鬼火也劇烈搖曳起來。
衛(wèi)三更抓住這轉(zhuǎn)瞬即逝的機會,身形如風(fēng)切入衛(wèi)青符前方,手中那柄看似普通的護身短匕驟然亮起一層溫潤的白色毫光。他手腕翻飛,匕影如織,精準(zhǔn)而狠辣地刺入那幾具被鈴聲干擾的跳尸關(guān)節(jié)要害!短匕上的毫光仿佛對尸煞有著天然的克制,每一次刺入都帶起一股惡臭的黑煙,被刺中的部位如同被烙鐵燙過,迅速焦黑僵硬,大大延緩了它們的動作。
然而,這僅僅是杯水車薪。正面的尸潮主力在邪修的控制下,更加狂暴!它們踏著同類的殘骸,無視衛(wèi)三更的干擾,如同黑色的巨浪,狠狠拍向已經(jīng)承受了巨大壓力的衛(wèi)鐵骨和受創(chuàng)不輕、雷光黯淡的衛(wèi)震岳!
“呃!”衛(wèi)鐵骨首當(dāng)其沖!數(shù)具力量奇大的銅皮鐵尸狠狠撞在他勉力維持的金色劍盾之上!巨大的沖擊力疊加著尸氣侵蝕,他再也無法穩(wěn)住身形,整個人如同被攻城錘砸中,悶哼一聲倒飛出去!手中的桃木古劍發(fā)出一聲不堪重負的哀鳴,“咔嚓”一聲脆響,竟從中斷裂!金盾瞬間破碎!
“大師兄!”衛(wèi)震岳目眥欲裂,不顧自身手臂上仍在被符火與黑氣糾纏帶來的劇痛與虛弱,強行催動體內(nèi)殘存的雷元,一拳轟向撲向衛(wèi)鐵骨的一具腐尸,將其炸得粉碎。但他自己也因強行運功,牽動傷勢,又是一口鮮血噴出,氣息更加萎靡。
更多的行尸撲了上來!腐爛的指爪帶著腥風(fēng),抓向倒地的衛(wèi)鐵骨,咬向勉力支撐的衛(wèi)震岳,撲向符法被破、心神受創(chuàng)的衛(wèi)青符,也涌向了竭力阻擋側(cè)面之?dāng)车男l(wèi)三更!那粘稠陰毒的尸氣怨念黑索,更是如同附骨之蛆,尋隙鉆入,不斷侵蝕、削弱著我們的護身道元!
我(衛(wèi)玄樞)站在師父身后稍側(cè)的位置,只覺得一股冰冷刺骨的絕望感,如同這濃得化不開的尸瘴,瞬間包裹了全身!大腦在巨大的死亡壓力下仿佛停止了思考,只剩下冰冷的恐懼和無邊的黑暗。眼前的一切都變得模糊而緩慢,只有那些腐爛猙獰的尸臉、帶著惡臭的指爪在視野中不斷放大、放大…大師兄染血的斷劍,二師兄蒼白如紙的臉,三師姐嘴角刺目的猩紅,四師兄奮力揮舞卻顯得如此無力的匕首…還有那高踞尸潮之后,黑霧中邪修那雙閃爍著殘忍戲謔光芒的眼睛…
完了嗎?我們…終究還是擋不住這絕滅的鬼陣?這鋪天蓋地的尸潮,這污穢萬法的邪網(wǎng)…
就在這意識即將被絕望吞噬的最后一瞬——
“天地玄宗,萬炁本根!廣修億劫,證吾神通!”
一個聲音,不高,卻像一道撕裂混沌的驚雷,猛然穿透了震耳欲聾的尸嚎鬼嘯,清晰地、沉穩(wěn)地、帶著一種無可置疑的威嚴與決絕,響徹在這片被死亡籠罩的亂葬崗上空!
是師父!林守拙道長!
我猛地抬頭,渙散的目光瞬間聚焦。
只見師父不知何時已踏前數(shù)步,將那方青光流轉(zhuǎn)的鎮(zhèn)尸玉牒懸于胸前。他雙手掐訣,十指翻飛如幻影,每一個動作都牽引著天地間無形的氣機!他腳下踏著玄奧的罡步,每一步落下,腳下那被尸血浸透的污穢土地,竟都無聲無息地浮現(xiàn)出一個清晰無比、散發(fā)著淡淡金光的先天八卦虛影!一步一卦,乾、坤、震、巽、坎、離、艮、兌!八個卦象在他腳下次第亮起、輪轉(zhuǎn),金光流轉(zhuǎn),形成一個生生不息、溝通天地的巨大陣盤!
他口中誦念的,正是茅山鎮(zhèn)派秘傳、引動九天正雷的無上法咒!每一個音節(jié)吐出,都如同金玉交擊,震蕩虛空!他身上的明黃道袍無風(fēng)自舞,獵獵作響,其上刺繡的云紋鶴影仿佛活了過來,在道袍上流轉(zhuǎn)翱翔!那方懸于胸前的鎮(zhèn)尸玉牒,更是青光大放,光芒之盛,竟將周遭濃稠的尸瘴強行逼退數(shù)尺!玉牒之上,無數(shù)細若蚊蚋的古老符文如同活物般浮現(xiàn)、游走,散發(fā)出鎮(zhèn)壓萬邪、號令雷霆的浩瀚氣息!
“三界內(nèi)外,惟道獨尊!體有金光,覆映吾身!”
隨著第二句咒言出口,師父周身驟然爆發(fā)出刺目的金色毫光!那不是尋常的道家護體金光,而是純粹由精純無比的先天一炁凝聚而成,至正至剛,萬邪不侵!金光如烈焰般升騰,將他映照得如同金甲天神降臨凡塵!那些試圖靠近他、纏繞他的尸氣怨念黑索,在接觸到這層金光的瞬間,便如同冰雪遇烈陽,發(fā)出“嗤嗤”的凄厲哀鳴,迅速消融瓦解!
“視之不見,聽之不聞!包羅天地,養(yǎng)育群生!”
咒言愈發(fā)急促,如同疾風(fēng)驟雨!師父腳下的八卦陣盤急速旋轉(zhuǎn),金光沖天而起,竟隱隱與高天之上那厚重鉛云之后,某種浩瀚、威嚴、狂暴的力量建立了聯(lián)系!
“受持萬遍,身有光明!三界侍衛(wèi),五帝司迎!”
天空,驟然變了顏色!那厚重如鉛、隔絕一切的云層,開始劇烈地翻滾、涌動!仿佛有一只無形的巨手在攪動墨池!云層深處,沉悶的、壓抑了許久的滾滾雷音,如同遠古巨獸的咆哮,終于掙脫了束縛,由遠及近,轟隆隆碾壓過蒼穹!一道道刺目的藍白色電蛇,在云層縫隙間瘋狂流竄、匯聚、醞釀!一股沛然莫御、代表著天地間至剛至陽、刑罰萬邪的煌煌天威,如同無形的巨岳,轟然降臨!整個亂葬崗的空間都在這股天威下瑟瑟發(fā)抖!
“萬神朝禮,役使雷霆!鬼妖喪膽,精怪亡形!”
師父的咒言達到了最高亢的頂點!他猛地睜開雙眼,那雙平素溫和沉靜的眼眸,此刻竟映照著九天之上瘋狂涌動的雷光,變得無比銳利、威嚴,仿佛雷神附體!他并指如劍,朝著洼地中心——那鬼蛛纏魂大陣的核心節(jié)點,那黑霧中邪修扭曲人影的所在,朝著那由尸氣怨念構(gòu)成的遮天黑網(wǎng),朝著那無邊無際洶涌而來的尸潮洪流,狠狠一指!
“內(nèi)有霹靂,雷神隱名!洞慧交徹,五炁騰騰!金光速現(xiàn),覆護真人!急急如律令——敕!”
“轟咔——?。。 ?/p>
最后一聲“敕”字出口,如同點燃了九天雷池的引信!
一道!不,是九道!整整九道水桶般粗細、熾白刺目到令人瞬間失明的恐怖雷霆,如同九條暴怒的太古雷龍,撕裂了厚重的鉛云,掙脫了蒼穹的束縛,帶著焚盡八荒、蕩滌寰宇的無上神威,自九霄云外轟然劈落!
目標(biāo),直指那由無數(shù)尸氣怨念構(gòu)成的巨大“鬼蛛纏魂網(wǎng)”的核心節(jié)點!直指那隱藏在黑霧中的邪修!
雷光降臨的速度,超越了聲音,超越了思維!前一瞬,眼中只有那毀天滅地的熾白光芒充斥天地,下一瞬,震耳欲聾、足以撕裂魂魄的恐怖雷音才如同億萬面巨鼓同時擂響,狠狠砸在每個人的耳膜和心臟之上!
“滋啦——轟?。?!”
九霄神雷,精準(zhǔn)無比地轟擊在尸氣怨念巨網(wǎng)的核心節(jié)點上!那粘稠、污穢、凝聚了無數(shù)枉死怨魂與地脈陰煞的黑色巨網(wǎng),在這至剛至陽、代表天地刑罰的絕對力量面前,脆弱得如同被投入熔爐的蛛絲!
沒有僵持,沒有抵抗!
只有摧枯拉朽的毀滅!
刺目的雷光瞬間爆開,如同在洼地中心引爆了一顆雷霆太陽!熾白的光芒吞噬了一切!那巨大的黑色尸怨之網(wǎng),在雷光中劇烈扭曲、哀鳴,然后如同被投入沸油的冰雪,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寸寸崩解、消融!構(gòu)成巨網(wǎng)的粘稠黑氣,被狂暴的雷霆之力瞬間凈化、蒸發(fā),化作縷縷青煙,發(fā)出凄厲無比的、仿佛千萬怨魂同時被碾碎的尖嘯,最終徹底消散于無形!
雷霆的余威并未止歇!如同滅世的狂潮,以核心爆炸點為中心,狂暴的藍白色電蛇瘋狂地向四面八方擴散、蔓延、跳躍!所過之處,那些洶涌撲來的行尸,無論是高大的銅尸,還是迅捷的跳尸,亦或是臃腫的腐尸,只要被那跳躍的電蛇哪怕擦到一點邊,瞬間便化為一團爆燃的火球,或者直接碳化崩解,連一聲哀嚎都來不及發(fā)出!
整個洼地,瞬間變成了雷霆煉獄!刺目的電光瘋狂閃爍,將無數(shù)行尸掙扎爆裂的身影映照得如同地獄皮影戲中的剪影!焦糊惡臭的氣味濃烈得令人窒息!尸潮的狂涌之勢,在這煌煌天威之下,如同撞上了無形的銅墻鐵壁,瞬間土崩瓦解!前幾排的尸骸直接氣化,后面的在雷霆余波的沖擊下如同割麥子般成片倒下,肢體斷裂,黑煙滾滾!
洼地中心,那慘綠的光柱在九霄神雷降臨的瞬間便已徹底熄滅!黑霧中,那邪修扭曲的身影發(fā)出一聲凄厲到非人的、充滿了無盡恐懼與不甘的慘嚎:“不——!九霄…神雷?!茅山…林守拙…你…呃啊——!”
慘嚎戛然而止!刺目的雷光徹底吞噬了那團翻滾的黑霧!隱約間,似乎有什么東西在雷光中劇烈掙扎了一下,隨即徹底湮滅,連一絲殘渣都未曾留下!
當(dāng)那毀天滅地的熾白雷光終于緩緩斂去,震耳欲聾的轟鳴聲漸漸在耳中化為低沉的嗡鳴,視野從一片刺目的白芒中艱難地恢復(fù)。
洼地中心,出現(xiàn)了一個巨大無比的焦黑深坑,坑壁光滑如琉璃,那是被極致高溫瞬間熔融又冷卻的痕跡,裊裊青煙從中升起。深坑周圍,一片狼藉的焦土,散落著無數(shù)焦黑的、扭曲的、不成形狀的尸骸碎片,空氣中彌漫著濃烈刺鼻的皮肉焦糊與泥土燒結(jié)的混合氣味。
那遮天蔽日的尸怨之網(wǎng),那洶涌如潮的尸群,那陰險狡詐的邪修…一切的一切,都在這煌煌天威之下,煙消云散。
死寂。比尸陣發(fā)動前更深沉、更壓抑的死寂,籠罩了這片剛剛經(jīng)歷雷霆洗禮的土地。只有微風(fēng)拂過焦土,卷起些許黑色的灰燼,發(fā)出簌簌的輕響,如同亡魂最后的嘆息。
劫后余生的我們,如同被抽干了所有力氣。衛(wèi)鐵骨拄著半截斷劍,單膝跪地,大口喘息,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胸腹間的劇痛。衛(wèi)震岳靠在一塊滾燙的焦石上,臉色蒼白如紙,嘴角血跡未干,纏繞手臂的黑氣雖被師父金光驅(qū)散,但強行引動雷法對抗蝕元陰煞的反噬,讓他體內(nèi)如同被掏空,經(jīng)脈灼痛難當(dāng)。衛(wèi)青符軟軟地坐在地上,臉色依舊蒼白,符箓被污穢摧毀的反噬讓她神魂刺痛,看著滿地焦尸,眼神有些空洞。衛(wèi)三更手中的引魂銅鈴不知何時已掉落在地,他靠著枯樹,胸膛劇烈起伏,汗水浸透了衣衫,手臂上幾道被跳尸利爪劃破的血痕,正滲出暗紅色的血珠,傷口周圍的皮肉隱隱泛著不祥的青黑色。
我(衛(wèi)玄樞)只覺得雙腿發(fā)軟,幾乎站立不住,心臟仍在胸腔里瘋狂擂動,方才那直面死亡、絕望沉淪的冰冷觸感,如同烙印般刻在靈魂深處。我下意識地望向師父,望向那道在雷霆余燼中依舊挺立如松的明黃身影。
林守拙道長背對著我們,面朝著洼地中心那個巨大的焦黑雷坑。他周身的金光已然收斂,道袍停止了翻飛,靜靜地垂落。那方引動九霄神雷的鎮(zhèn)尸玉牒,此刻被他緊緊握在手中,原本溫潤的青玉光澤,此刻竟呈現(xiàn)出一種近乎透明的、帶著一絲虛弱感的瑩白,仿佛耗盡了其中蘊含的浩瀚靈力。
他沉默地站著,如同亙古不變的磐石。夜風(fēng)卷起他道袍的下擺,拂過焦黑的地面,發(fā)出細微的聲響。慘淡的月光終于掙脫了殘余陰云的束縛,清冷地灑落下來,照亮了他半邊臉頰。
月光下,我清晰地看到,師父的嘴角,緩緩地、極其輕微地,溢出了一縷刺目的鮮紅。那抹血色在慘白的月光映照下,紅得驚心動魄。
他沒有回頭,目光依舊凝視著那巨大的雷坑,仿佛要看穿那焦黑的泥土,直抵幽冥深處。過了許久,他那沉穩(wěn)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疲憊的聲音,才在寂靜的夜風(fēng)中響起,清晰地傳入我們每一個劫后余生、心神劇震的弟子耳中:
“此陣…不過是開端?!彼穆曇艉茌p,卻重逾千鈞,每一個字都像冰冷的石塊砸在心上,“以人魂為祭,布此絕滅鬼陣…其背后所圖,絕非尋常尸禍。這邪修,不過一介馬前卒?!?/p>
他緩緩抬起手,抹去嘴角那抹刺目的血跡,動作平靜得令人心頭發(fā)緊。月光勾勒著他清瘦而堅毅的側(cè)臉輪廓,那雙映著焦土與殘骸的眼眸深處,是一種我們從未見過的、沉重到仿佛背負了整個天地傾覆之力的凝重與蒼涼。
“鬼門關(guān)斷之日,”他頓了頓,聲音低沉下去,帶著一種洞悉未來大劫的冰冷預(yù)言,“便是這人間…徹底化為幽冥地獄之時?!?/p>
鬼門關(guān)斷…人間地獄…
這八個字,如同九幽吹來的寒風(fēng),瞬間凍結(jié)了我們剛剛因劫后余生而生出的一絲暖意。
我下意識地低頭,看向自己緊握的拳頭。指縫間,那枚得自茅山祖庭、傳承古老的“都功印璽”徽記,不知何時變得滾燙?;沼浬钐?,似乎有一道極其微弱、仿佛隨時會熄滅的金光,在指尖的縫隙中,極其微弱地,跳動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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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血煉魔尸吞日月,五雷正法蕩乾坤
夜,濃得化不開,仿佛天地間潑滿了凝固的墨汁。我們師徒六人,深一腳淺一腳地跋涉在亂葬崗的腹地,每一步都踏在不知名的枯骨之上,碎裂的脆響在死寂中格外刺耳,如同亡魂在腳下呻吟。空氣里彌漫著一種令人作嘔的、陳腐泥土與尸骸腐敗混合的甜腥氣,沉甸甸地壓在胸口,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吞咽著朽爛的棉絮。頭頂,那輪本該清輝遍灑的孤月,此刻被一層污濁、蠕動如活物的血紅色光暈死死纏裹,掙扎不出半點光亮,只投下一種不祥的、令人心悸的暗紅微光,將這片死域映照得如同九幽地獄的入口。
“師父,這邪氣…也太重了!”衛(wèi)鐵骨的聲音壓得極低,帶著金屬摩擦般的沙啞。他魁梧的身形緊繃如弓,粗糲的手掌緊緊握著那柄門板似的厚重鐵劍,指節(jié)因過度用力而發(fā)白。他站在我左前方,像一尊沉默的鐵塔,試圖用寬闊的肩背為身后的師弟師妹遮擋那無處不在的陰寒。
我微微頷首,黃色道袍的下擺在無形的陰風(fēng)里無聲拂動。丹田內(nèi),那枚鎮(zhèn)尸玉牒正發(fā)出持續(xù)的、低沉的嗡鳴,仿佛在應(yīng)和著前方黑暗中某種巨大恐怖的脈搏。玉牒滾燙,如同一塊烙鐵緊貼著我的道基。我的目光穿透沉滯的血色夜幕,死死鎖住前方那片被濃得如同實質(zhì)的邪氣籠罩的凹地——那里,就是邪修藏身血煉魔尸的最后巢穴。
“陣眼就在前面,邪修最后的布置?!蔽页谅曢_口,聲音在粘稠的邪氣中顯得有些滯澀,“小心,那東西…怕是要成了?!?/p>
話音未落,仿佛是為了印證我心中最深的憂慮,凹地中心驟然爆開一股滔天的兇煞之氣!
轟!
如同九幽地獄的閘門被蠻力撞開!一股肉眼可見的、粘稠如血漿的暗紅氣柱沖天而起,直貫血月!那輪被污血包裹的月亮猛地一震,竟似被無形巨口咬住,邊緣開始詭異地向內(nèi)塌陷、溶解,仿佛連星辰的光輝也被這魔物貪婪地吸食殆盡。天地間最后一點微弱的光源,正在被急速吞噬!
“吼——!?。 ?/p>
一聲無法用言語形容的咆哮撕裂了死寂。那不是活物的嘶吼,而是無數(shù)怨魂被生生撕裂、被地獄魔火永恒灼燒才能發(fā)出的、凝聚了最深絕望與惡毒的尖嘯!整個亂葬崗的骸骨都在這一吼之下簌簌發(fā)抖??耧L(fēng)平地卷起,裹挾著凍入骨髓的陰寒與濃烈的血腥,幾乎要將人掀翻在地!
凹地中央的土層轟然炸裂,泥石如雨崩落。一個龐大到令人窒息的暗影,緩緩地、帶著碾碎一切的威勢,從深坑中站了起來。
血煉魔尸!
它足有兩丈余高,周身覆蓋的已非尋常尸僵的灰敗皮肉,而是一層暗沉、厚重、布滿扭曲血管般凸起紋路的角質(zhì)甲殼,如同披掛著一身來自深淵的熔巖鎧甲。甲殼縫隙間,不斷有粘稠的、冒著氣泡的污血滲出,滴落在地,立刻發(fā)出“滋滋”的腐蝕聲,騰起惡臭的黑煙。它那顆比例畸大的頭顱緩緩轉(zhuǎn)動,一雙眼睛——不,那根本不是眼睛!而是兩個在深陷眼窩里熊熊燃燒的硫磺火坑!瘋狂、怨毒、純粹毀滅的光芒在其中跳躍閃爍,目光掃過之處,連空氣都似乎被點燃、扭曲。它張開巨口,露出交錯如匕首的慘白獠牙,喉嚨深處是一片翻滾的、如同沸騰血漿般的暗紅深淵,那股吸食月華的恐怖吸力,正是從這深淵中發(fā)出!
“吞…吞日月…”衛(wèi)玄樞素來清冷鎮(zhèn)定的聲音第一次帶上了無法抑制的顫抖,她手中用以推演陰陽的羅盤指針如同瘋魔般瘋狂旋轉(zhuǎn),最后“啪”一聲脆響,玉質(zhì)的盤面竟裂開數(shù)道細紋!她臉色瞬間煞白,“師父!此魔…此魔已非尋常尸煞,它…它在強奪天地本源陰力!此地陰陽已被它攪得徹底逆亂!”
“妖孽!休得猖狂!”
一聲暴喝如平地驚雷炸響,壓過了魔尸的低沉嘶吼。是衛(wèi)震岳!他性情最為剛烈如火,眼見這魔物出世,滔天兇威撼人心魄,胸中那股嫉惡如仇的雷火之氣早已按捺不住。只見他雙目圓睜,赤紅如血,額角青筋暴起,整個人如同被點燃的火藥桶!
“天地?zé)o極,乾坤借法!掌心雷,破!”
他一步踏前,腳下泥土轟然炸裂下陷。右臂肌肉賁張,道袍衣袖瞬間被狂暴的雷炁撕裂成布條!他五指箕張,掌心之中,一團刺目欲瞎的銀白色雷球瞬間凝聚成形,內(nèi)里無數(shù)細小的電蛇瘋狂竄動嘶鳴,散發(fā)出毀滅性的高溫與狂暴氣息。
“二師兄!不可!”衛(wèi)青符的驚呼聲被淹沒在雷霆的怒吼中。
轟?。。?!
一道粗如兒臂的刺目雷光,帶著撕裂一切的決絕,從衛(wèi)震岳掌心狂飆而出,直射魔尸胸膛!那光芒之盛,瞬間將周遭濃得化不開的血色邪氛都逼退了幾分,仿佛黎明前的一道曙光!
然而,這足以轟碎銅甲尸的掌心雷光,打在魔尸那暗沉的角質(zhì)甲殼上,卻只發(fā)出一聲沉悶如擊敗革的巨響——“砰!”
雷光炸裂,銀蛇狂舞四濺。魔尸龐大的身軀僅僅是微微一晃,胸前甲殼上多了一片焦黑的痕跡,冒起幾縷微不可察的青煙。那硫磺火坑般的雙眼,甚至連眨動一下都欠奉,反而死死鎖定了衛(wèi)震岳,燃燒的火焰中透出赤裸裸的譏諷與殘忍。
“呃啊——!”
衛(wèi)震岳的慘叫凄厲無比!他傾盡全力引動的雷法,非但未能傷敵,竟被那魔尸甲殼上某種恐怖的反震之力逆沖而回!狂暴的雷炁如同失控的野馬,瞬間倒灌入他右臂經(jīng)脈!只見他整條手臂上的血管根根暴突,皮膚下如同有無數(shù)條細小的雷蛇在瘋狂鉆噬、爆裂!刺鼻的焦糊味彌漫開來,鮮血混合著細碎的電弧從崩裂的皮膚中迸射而出!他高大的身軀如遭萬鈞重錘猛擊,炮彈般向后倒飛,狠狠撞在一塊半人高的殘碑上,碎石紛飛,口中鮮血狂噴,面如金紙,瞬間失去了再戰(zhàn)之力。
“震岳!”我的心猛地一沉,一股冰冷的寒意夾雜著怒火直沖頂門。
“二師兄!”衛(wèi)三更反應(yīng)最快,身影如夜梟般疾掠而出,手中那柄特制的、刻滿鎮(zhèn)邪符文的厚重樸刀劃破粘滯的空氣,帶起沉悶的呼嘯,狠狠斬向魔尸支撐身體的左腿膝彎!他深諳巡夜護民之道,刀法刁鉆狠辣,專攻下盤關(guān)節(jié)要害,力求一擊廢其行動之力。
幾乎在衛(wèi)三更出手的同時,衛(wèi)青符的嬌叱聲響起:“縛!”她雙手如穿花蝴蝶般急速舞動,快得只剩一片殘影。數(shù)十道閃爍著不同靈光的符箓——金色的“定僵符”、藍色的“玄冰符”、赤紅的“離火符”——如同被賦予生命的靈鳥,精準(zhǔn)地從各個刁鉆角度激射而出,目標(biāo)直指魔尸的頭顱、關(guān)節(jié)與周身要害!符光閃爍,交織成一張靈能大網(wǎng)。
然而,魔尸只是發(fā)出一聲沉悶如滾雷的嗤笑。它甚至沒有大幅度的動作,那覆蓋周身的暗紅角質(zhì)甲殼上,無數(shù)扭曲的血管紋路驟然亮起刺目的血光!一股粘稠、沉重、帶著濃郁血腥味的血色力場猛地擴散開來!
噗!噗!噗!
衛(wèi)青符那些精妙絕倫、足以困鎖銅尸的符箓,撞上這血色力場,如同飛蛾撲入滾油,瞬間光芒盡失,符紙嗤嗤作響,迅速變得焦黑、枯萎,化為一蓬蓬灰燼飄散!連一息都未能阻擋!
“什么?!”衛(wèi)青符臉色劇變,眼中滿是難以置信。
衛(wèi)三更的樸刀帶著千鈞之力斬落!“鐺——!?。 ?/p>
一聲震耳欲聾的金鐵交鳴!火星四濺!刀鋒砍在魔尸膝彎的甲殼上,竟只留下一道淺淺的白痕!一股沛然莫御的反震巨力順著刀身洶涌傳來,衛(wèi)三更只覺得雙臂劇痛欲裂,虎口瞬間崩裂,鮮血直流!他那柄百煉精鋼、加持過符咒的樸刀,刀身竟發(fā)出不堪重負的呻吟,一道清晰的裂紋從刃口蔓延開來!
魔尸那巨大的、覆蓋著厚重角質(zhì)的手掌,以一種與其龐大身軀毫不相稱的恐怖速度,如同拍蒼蠅般隨意揮出!空氣被擠壓出刺耳的爆鳴!
“三更!快退!”衛(wèi)鐵骨睚眥欲裂,狂吼著猛撲過去,試圖用身體撞開師弟。
遲了!
砰!
沉悶的骨肉撞擊聲令人心膽俱寒。衛(wèi)三更的身影如同斷線的風(fēng)箏,被那巨掌狠狠扇中!他身上的護身符箓爆開一團微弱的金光,隨即湮滅。整個人凌空噴出一大口混雜著內(nèi)臟碎片的鮮血,身體扭曲成一個不自然的弧度,狠狠砸進十幾丈外一堆嶙峋的白骨之中,生死不知。
“師弟!!”衛(wèi)鐵骨目眥盡裂,血灌瞳仁!他放棄了救援,巨大的悲痛與狂怒瞬間點燃了這鐵漢所有的力量!他周身肌肉虬結(jié)賁張,發(fā)出不堪重負的繃緊聲,粗壯的脖頸上青筋如同盤繞的蚯蚓。他雙手緊握那柄門板般的玄鐵重劍,將其高舉過頭頂,整個人如同開閘的洪流,又似一座爆發(fā)的小山,帶著碾碎一切的決死氣勢,朝著魔尸狂沖而去!每一步踏下,地面都為之震顫!
“妖孽!還我?guī)煹苊鼇恚。 焙鹇暼缋?,悲憤沖天!
重劍撕裂空氣,發(fā)出沉悶如鬼哭的嗚咽,裹挾著衛(wèi)鐵骨畢生的力氣與恨意,朝著魔尸那顆燃燒的頭顱力劈華山!
魔尸那雙硫磺火坑般的眼睛,第一次正視了眼前的攻擊。它似乎感到了些許“趣味”,巨大的頭顱微微一側(cè),竟不閃不避,只是抬起了覆蓋著厚厚角質(zhì)層、比磨盤還要巨大的左臂,橫擋在頭顱之前!
鐺——咔嚓?。?!
比之前更響十倍的金鐵爆鳴炸開!火星如同節(jié)日的煙花般瘋狂濺射!
衛(wèi)鐵骨這凝聚了所有精氣神、足以劈開城門的一劍,結(jié)結(jié)實實斬在了魔尸橫擋的左臂甲殼上!
時間仿佛凝固了一瞬。
緊接著,是令人牙酸的金屬扭曲碎裂聲!衛(wèi)鐵骨那柄千錘百煉、伴隨他斬妖無數(shù)的玄鐵重劍,竟從與魔尸臂甲接觸的刃口處開始,寸寸崩裂!碎片如同被炸開般四散激射!
“呃啊——!”衛(wèi)鐵骨發(fā)出一聲野獸般的痛吼!一股無法想象的恐怖反震之力,如同決堤的狂瀾,順著碎裂的劍柄倒沖而回!他雙臂的臂骨發(fā)出令人頭皮發(fā)麻的“噼啪”爆響,瞬間扭曲變形!鮮血從崩裂的臂甲縫隙中狂飆而出!巨大的沖擊力將他魁梧的身軀狠狠摜倒在地,翻滾出數(shù)丈之遠,留下一道刺目的血痕。他掙扎著想要爬起,雙臂卻如同兩條軟綿綿的破布,再也無法支撐身體,只能徒勞地仰天嘶吼,眼中充滿了血絲和刻骨的恨意。
“大師兄!”衛(wèi)玄樞的驚呼帶著哭腔。她飛快地掏出銀針和丹藥,撲到衛(wèi)鐵骨身邊施救,手指因極度的驚惶而微微顫抖。僅僅幾個呼吸之間,我引以為傲的四個弟子,竟已全部重傷敗退!衛(wèi)震岳雷法反噬,右臂焦黑廢掉;衛(wèi)三更被一掌拍飛,生死不明;衛(wèi)鐵骨雙臂盡斷,重劍粉碎!只剩下衛(wèi)青符臉色慘白地護在我身前,手中緊緊捏著一把符箓,指節(jié)捏得發(fā)白,眼神卻透出絕望的動搖。
冰冷的絕望,如同這亂葬崗最深處的凍土,瞬間攫住了我的心臟,瘋狂蔓延??粗茏觽冊⊙膽K狀,看著那魔尸在血色月光下散發(fā)著吞噬一切生機的恐怖魔威,一股巨大的無力感和撕裂般的劇痛幾乎將我淹沒。
(第一人稱視角)
完了嗎?茅山三十五代的傳承,就要斷送在這血煉魔尸之手?鐵骨的雙臂…震岳的雷脈…三更他…生死未卜…青符的符箓?cè)缤埿肌械耐蒲菀病黄煦纭 瓘仡^徹尾的失??!我的自負,我的輕敵,將弟子們帶入了必死絕境!這孽障…這孽障…
玉牒在丹田內(nèi)瘋狂震動,滾燙得如同要焚燒我的五臟六腑!那灼痛感猛然刺穿了絕望的迷霧!
等等!玉牒…鎮(zhèn)尸玉牒!師父…師父羽化前那枯槁的手死死攥著我的手,渾濁的老眼爆發(fā)出最后一點精光,聲音嘶啞卻字字如雷鑿入我靈魂深處:“守拙…吾徒…雷法…非…術(shù)!乃…心!乃…意!乃…代天行刑之權(quán)柄!玉牒…是引子…是鑰匙…引天地浩然…滌蕩乾坤妖氛!以心合道…以神引雷…方為…五雷…正法!”
心…意…引子…鑰匙…引天地浩然…滌蕩乾坤妖氛!
以心合道…以神引雷!
五雷…正法!
師父臨終的箴言,如同混沌中的一道開天神雷,轟然劈開了我眼前的絕望!那些在茅山典籍閣中翻閱千萬遍卻始終隔著一層紗的古老雷文,那些深奧的、關(guān)于雷霆本源與天地律動的描述,在這一刻,在極致的生死壓迫與絕望的谷底,如同被玉牒的灼熱點燃、串聯(lián)、熔鑄!
一股前所未有的明悟,如同清冽的甘泉,澆滅了心頭的焦灼與恐懼。我眼中的絕望如同潮水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近乎冰冷的、洞穿一切虛妄的清明。玉牒依舊滾燙,但那灼熱不再是負擔(dān),而變成了一種血脈相連的呼喚,一種指向蒼穹、指向那無盡雷霆海洋的坐標(biāo)!
魔尸似乎察覺到了我氣息的變化。它放棄了走向衛(wèi)鐵骨和衛(wèi)玄樞的腳步,那顆燃燒的頭顱緩緩轉(zhuǎn)向我,硫磺火坑般的雙眼中,第一次流露出一絲清晰的、屬于“智慧”的凝重和…警惕。它喉嚨深處發(fā)出低沉的、如同悶雷滾過洞穴的咆哮,巨大的身軀微微下伏,覆蓋全身的角質(zhì)甲殼上,那些扭曲的血管紋路再次亮起刺目的血光,粘稠的血色力場更加濃郁,如同實質(zhì)的血漿環(huán)繞周身。
“師父!”衛(wèi)青符感受到我身上升騰起的不同尋常的氣息,又驚又急。
我抬手,示意她退后。目光平靜地越過她,直視那深淵般的魔眼。
“孽障。”我的聲音不大,卻異常清晰地穿透了呼嘯的陰風(fēng)與魔尸的低吼,帶著一種奇異的力量,仿佛敲擊在某種無形的法則之上,“你以為竊得一點地脈陰血,披上這層污穢的殼,就能顛倒陰陽,吞噬日月?”
我緩緩抬起右手,動作沉穩(wěn)而堅定,指向那被血色污濁、卻依舊象征著天道威嚴的蒼穹。丹田內(nèi),鎮(zhèn)尸玉牒的光芒透過我的身體,在指尖凝聚成一點微不可察、卻蘊含著天地律動的璀璨星芒。
“雷霆者,天之號令!”
隨著這聲清喝,我體內(nèi)依照那瞬間明悟的古老軌跡瘋狂運轉(zhuǎn)的雷炁,轟然爆發(fā)!一股無形的、宏大至難以言喻的意志,以我指尖那點星芒為引,穿透了重重污穢的血色邪氛,直上九霄!仿佛有一根無形的線,瞬間繃緊,連接了指尖與天心!
轟隆隆隆——!?。?/p>
九天之上,回應(yīng)來了!沉悶、威嚴、仿佛來自遠古洪荒的雷鳴,驟然在厚重的血云深處炸響!那聲音并非凡雷的爆裂,而是如同無數(shù)面巨大的天鼓在云層之后被擂動,帶著碾碎一切邪祟的恢弘意志!整個天穹都在隨之震顫!
魔尸猛地抬頭望天,那燃燒的瞳孔第一次劇烈地收縮,流露出一種源自本能的、對煌煌天威的恐懼!它周身的血色力場瘋狂涌動,試圖凝聚成更厚的屏障。
“驅(qū)雷役電,治祟降魔!”
我的聲音陡然拔高,如同金鐵交鳴,每一個字都引動虛空共鳴!指尖那點星芒驟然熾烈!不再是引子,而是化作了號令雷霆的旌旗!
嗤啦——?。?!
一道……兩道……三道……四道……五道!
整整五道難以用言語形容其壯闊的雷霆光柱,撕裂了污濁的血色天幕,悍然降臨!它們不再是衛(wèi)震岳發(fā)出的那種銀白刺目的電蛇,而是呈現(xiàn)出一種近乎混沌初開的、融合了金、青、藍、赤、黃五色的熾烈神光!粗大如擎天之柱!光柱之中,無數(shù)細密的先天雷紋如同活物般流轉(zhuǎn)、生滅,散發(fā)出令萬物臣服、令邪祟崩解的煌煌天威!整個亂葬崗被照耀得亮如白晝,所有的陰影、所有的污穢、所有的血色,在這五色神雷的光芒下,都顯得如此渺小、卑微、不堪一擊!
五雷正法!真正的代天行刑之雷!
轟!轟!轟!轟!轟?。?!
五道五色神雷,帶著天道裁決的無上意志,如同五柄貫通天地的巨神之矛,精準(zhǔn)無比地轟擊在血煉魔尸龐大的身軀之上!
第一道金色神雷,至剛至陽,攜破滅萬邪之銳,狠狠劈在魔尸頭頂!那堅硬無比的角質(zhì)顱頂,如同熱刀切入凝固的牛油,瞬間被貫穿、撕裂!污血和焦黑的碎片混合著刺鼻的青煙四散飛濺!
第二道青色神雷,蘊含無盡生機與毀滅的辯證,鉆入魔尸被破開的頭顱傷口,在其體內(nèi)瘋狂爆發(fā)!無數(shù)細小的青色電蛇在它龐大的軀體內(nèi)肆虐、游走、爆裂!由內(nèi)而外的破壞力,讓魔尸發(fā)出前所未有的凄厲慘嚎,龐大的身軀劇烈抽搐!
第三道藍色神雷,冰寒刺骨,凍結(jié)魂魄,精準(zhǔn)地纏繞上魔尸的雙腿!那覆蓋著厚重甲殼的肢體,瞬間覆蓋上一層深藍色的堅冰,連同其腳下的大地一起凍結(jié)!它試圖掙扎移動的動作被徹底鎖死!
第四道赤色神雷,焚盡八荒,如同天火降臨,狠狠轟擊在魔尸的胸膛!那暗紅的角質(zhì)胸甲在赤雷的高溫下發(fā)出刺耳的哀鳴,迅速變得通紅、軟化、繼而熔穿!露出下面同樣被灼燒得焦黑冒煙的“血肉”!
第五道黃色神雷,厚重如山岳,帶著鎮(zhèn)壓九幽的無邊偉力,最后落下!它并未直接攻擊魔尸殘破的軀體,而是如同一座無形的太古神山,轟然鎮(zhèn)壓在魔尸殘軀之上!將其死死地壓入它爬出的那個深坑之中!大地劇烈震顫,深坑周圍的地面如同波浪般翻滾、塌陷,形成一個巨大的碗狀凹坑!
五雷落盡,光芒漸斂。
天地間,只剩下那深坑中心,一團不成形狀、兀自冒著青煙和電火花的巨大焦炭,還在輕微地、無意識地抽搐著。那吞噬日月的恐怖吸力早已消失無蹤,污濁的血色光暈從月亮邊緣退去,清冷的月輝終于艱難地重新灑落,照亮了這片如同被天罰犁過一般的、狼藉焦黑的戰(zhàn)場。
死寂 。
只有風(fēng)吹過焦土的嗚咽,以及遠處弟子們壓抑的、痛苦的喘息。
噗通!
我雙膝一軟,再也支撐不住,重重跪倒在地。道袍早已被汗水徹底浸透,緊貼在身上,冰冷刺骨。丹田內(nèi)空空蕩蕩,如同被徹底掏空,經(jīng)脈傳來針扎火燎般的劇痛,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肺腑,帶著濃重的血腥氣。眼前陣陣發(fā)黑,金星亂冒。強行催動這遠未完全掌握的五雷正法,代價是慘重的,幾乎抽干了我所有的精元與生命力。指尖那點引雷的星芒早已熄滅,留下的是皮開肉綻的焦痕。
“師父!”衛(wèi)青符和掙扎著爬起的衛(wèi)玄樞撲了過來,聲音帶著哭腔和極度的擔(dān)憂。
“無…無妨…”我艱難地吐出兩個字,聲音嘶啞得如同破風(fēng)箱。目光卻死死盯住深坑中心那團焦炭。
就在此時!
“嗬…嗬嗬…”一陣微弱、斷續(xù)、卻充滿了無盡怨毒與惡意的嘶鳴,從那團焦炭中響起!仿佛來自九幽地獄的詛咒!
緊接著,那焦炭般扭曲的殘軀猛地一震!一股極其微弱、卻精純得令人心悸的暗紅血光,如同一條垂死掙扎的毒蛇,從焦炭深處猛地竄出!它沒有實體,只是一道純粹怨念與污血的凝合體,速度卻快得超出了視線捕捉的極限!
它沒有撲向任何人,而是如同有靈智般,瞬間鉆入旁邊一具被雷霆余波震碎的半截腐朽古尸之中!
“不好!”我心頭警兆狂鳴,想要阻止,卻連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氣都沒有了。
那半截古尸被暗紅血光侵入,如同注入了邪惡的生命力,劇烈地顫抖起來。它僅剩的獨眼猛地睜開,瞳孔深處燃燒著與血煉魔尸同源的、縮小了無數(shù)倍的硫磺火焰!
“嗬嗬…林守拙…”一個干澀、扭曲、仿佛骨頭摩擦的聲音,斷斷續(xù)續(xù)地從那半截古尸腐爛的喉嚨里擠出,充滿了刻骨的仇恨,“五雷…正法…果然…名不虛傳…可惜…可惜你殺不死我…主人…會為我…重鑄魔軀…待我…歸來…定要…啖盡…爾等…血肉…魂魄…”
話音未落,那半截被邪靈附體的古尸猛地炸開,化為漫天腥臭的污血與碎骨!那道暗紅血光借著爆炸的沖擊,如同離弦之箭,瞬間射入茫茫的黑暗深處,消失得無影無蹤!
只留下那怨毒到極點的詛咒,在清冷的月光下,在彌漫著焦糊與血腥氣息的戰(zhàn)場上,陰魂不散地回蕩:
“待我…歸來…定要…啖盡…爾等…血肉…魂魄…”
我眼睜睜看著那血光遁走,喉頭一甜,再也壓制不住,一口滾燙的心頭血猛地噴了出來,濺落在身前焦黑的土地上,如同點點刺目的寒梅。
真正的劫難…才剛剛開始。這遁走的魔尸本源,如同投入這渾濁亂世的一滴至毒禍水,預(yù)示著更加深重、更加絕望的尸禍狂瀾。我勉力支撐著搖搖欲墜的身體,目光掃過弟子們重傷慘烈的模樣,掃過這片被雷霆與魔血反復(fù)蹂躪的焦土,心頭沉甸甸的,仿佛壓著這座剛剛被雷霆劈開的亂葬崗。
風(fēng),卷過殘碑?dāng)喙牵瑔柩事暲?,那邪魔的詛咒仍在耳畔幽幽盤旋,冷得刺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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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禁地秘聞牽上古,都功印璽承天威
深入上古禁地,鎮(zhèn)尸玉牒竟與林守拙血脈共鳴,揭開前世雷部神將身份。
噬魂陰風(fēng)、幻心魔境、鎮(zhèn)魂碑林,三重試煉步步驚魂。
當(dāng)都功印璽染血認主,雷紋烙印于身,鬼門關(guān)崩裂之兆已現(xiàn),追兵殺聲震天……
黑云低垂,仿佛無數(shù)污濁的巨手死死按住了蒼穹,將最后一絲天光也攥得粉碎。風(fēng),帶著濃重尸臭與鐵銹般的血腥氣,卷起亂葬崗上的紙錢灰燼與枯骨碎屑,嗚咽著掠過荒丘,又似冰冷的刀鋒,狠狠刮過師徒六人的臉龐。
我——林守拙,道號云鶴子,茅山第三十五代掌牒傳人,便站在這片死寂的陰土邊緣。身后,是與我一同歷經(jīng)磨難的弟子:鐵骨錚錚的衛(wèi)鐵骨,雷法剛猛的衛(wèi)震岳,符箓精妙的衛(wèi)青符,巡夜護民的衛(wèi)三更,通曉玄樞的衛(wèi)玄樞。他們年輕的面龐上刻著疲憊,但眼底深處,那團由無數(shù)次與邪祟搏殺淬煉出的光焰,卻未曾熄滅。
我們剛剛經(jīng)歷了一場慘烈廝殺。邪修驅(qū)趕著以秘法煉制的血煉魔尸,狀若瘋狂,幾乎要將我們師徒吞噬殆盡。那些魔物皮肉如精鐵,力大無窮,口中噴吐的腥臭尸氣足以蝕骨銷魂。最終,是那枚藏于我道袍深處的古舊玉牒,在絕境中再次引動了一絲微弱卻精純的雷霆之力,如破曉的利刃刺穿污濁,才助我們險之又險地擊潰了魔尸的圍攻。代價是沉重的,震岳的肩頭被魔尸利爪撕開深可見骨的血槽,青符臉色煞白,為維系護身符陣耗盡了心神,鐵骨和三更身上也添了新傷,衣衫襤褸,血跡斑斑。
“師父,此地兇煞之氣郁結(jié),非久留之地?!?衛(wèi)玄樞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她手中托著那面古舊的青銅羅盤——玄樞鑒。此刻,鑒面上代表兇煞的黑色紋路瘋狂扭動、堆積,幾乎要淹沒中央那一點微弱的代表生機的青芒。指針更是如瘋魔般劇烈旋轉(zhuǎn),時而指向我們身后那尸橫遍野的戰(zhàn)場,時而猛地定住,死死釘向東北方一片更為深邃、連月光都似乎畏懼而不敢灑落的巨大陰影。
那片陰影,便是傳說中令方圓百里生靈絕跡的“葬龍淵”。即便是白日,那里也終年籠罩著化不開的灰黑霧氣,如同大地上一道永不愈合的猙獰傷疤,散發(fā)著令人靈魂都為之凍結(jié)的死寂。古老相傳,那是上古神魔大戰(zhàn)的遺跡,龍尸隕落、怨氣不散之地,更是無數(shù)道門典籍中諱莫如深的禁忌之所,是真正的“死地”。
“玄樞鑒示警……兇煞之源……指向葬龍淵深處?” 衛(wèi)鐵骨濃眉緊鎖,粗糲的手指下意識握緊了腰間半截斷裂的桃木劍柄,指節(jié)因用力而泛白,聲音低沉如悶雷滾過。他身上的傷口還在滲血,卻挺直了脊梁,如同山岳。
“葬龍淵?”衛(wèi)震岳不顧肩頭劇痛,猛地抬頭,眼中瞬間爆發(fā)出駭人的精光,那是對未知兇險的警惕,亦混雜著一種近乎狂熱的、對力量的原始渴望,“那鬼地方!師父,難道我們剛脫了虎口,又要闖龍?zhí)??”他肩頭的傷口隨著激動的呼吸而裂開,鮮血浸透了臨時包扎的布條。
衛(wèi)青符沒有立刻說話,她纖細的手指迅速在隨身攜帶的幾張殘破符紙上劃過,指尖靈光微閃,似乎在快速推演著什么。片刻,她抬起頭,素凈的臉上是前所未有的凝重:“師父,弟子以‘小六壬’輔以‘地脈感應(yīng)符’粗推,玄樞鑒所指的方位……兇中藏奇,煞氣彌漫之下,竟隱隱透出一絲…一絲堂皇中正之氣!雖然微弱,卻如黑夜孤星,絕無僅有。這不合常理!”她清澈的眼眸中閃爍著困惑與一絲難以言喻的悸動。
我沉默著。心臟在胸腔里沉重地搏動,每一次跳動都牽扯著全身的疲憊與傷痛。然而,道袍深處緊貼心口的那枚“鎮(zhèn)尸玉牒”,此刻正散發(fā)出前所未有的溫?zé)幔〔辉偈且郧皯?zhàn)斗時被動激發(fā)的雷霆之力,而是一種源自血脈深處的、帶著古老呼喚的共鳴!一絲絲微弱的電流感順著經(jīng)絡(luò)蔓延,仿佛沉睡的某種東西,正被那葬龍淵深處的東西強烈地吸引、喚醒。
“玄樞鑒示警,青符感奇氣,玉牒亦有異動……”我緩緩開口,聲音在陰風(fēng)嗚咽中顯得異常沉靜,目光逐一掃過弟子們或驚疑、或決然、或疲憊的臉龐,“此非巧合。那葬龍淵深處,必與我茅山失落的傳承,與這場席卷天下的滔天尸禍,有著莫大干系!縱然是十死無生之地,為師亦當(dāng)一探。爾等……”我頓了頓,看著他們身上的血跡與疲憊,“若力有不逮,可在此稍歇,接應(yīng)為師。”
“師父!”衛(wèi)三更一步踏前,年輕的臉上滿是決絕,“弟子巡夜護民,豈能畏險?您去哪,弟子便去哪!”他手中的銅鑼雖已布滿裂痕,卻握得極緊。
“同去!”衛(wèi)鐵骨、衛(wèi)震岳、衛(wèi)青符、衛(wèi)玄樞異口同聲,眼神中沒有半分退縮。這份生死相隨的信念,比任何符咒都更能驅(qū)散周遭的陰寒。
“好!”我心中暖流涌動,不再多言,轉(zhuǎn)身,黃色道袍在腥風(fēng)中獵獵作響,率先朝著那片吞噬光線的巨大陰影邁步。每一步踏下,腳下松軟的腐殖土都傳來令人心悸的吸附感,仿佛踩在某種龐大生物的腐爛皮囊之上??諝庵袕浡母嗯c怨毒氣息越來越濃重,幾乎凝成實質(zhì),沉甸甸地壓在每個人的胸口,每一次呼吸都變得無比艱難。玉牒在心口的灼熱感越來越強,像一顆在黑暗中不斷搏動的心臟,無聲地指引著方向。
我們?nèi)缤J入了一個巨大無邊的墓穴。濃得化不開的灰黑色瘴氣翻滾著,遮蔽了天空,也吞噬了聲音,只剩下自己粗重壓抑的喘息和擂鼓般的心跳在耳中回響。腳下的路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深可及膝、散發(fā)著惡臭的漆黑淤泥,每一步拔出都異常費力,淤泥中還不時踢到或踩碎一些形狀詭異、不知是人還是獸的慘白骸骨,發(fā)出令人牙酸的碎裂聲。四周嶙峋的怪石扭曲著,在霧氣中影影綽綽,恍若無數(shù)蟄伏的妖魔,隨時會撲噬而來。死寂,是這里唯一的主宰。
深入不知多遠,前方的霧氣似乎被一股無形的力量強行撕開了一道口子,顯露出一片相對開闊的谷地。然而,一股更加陰森、直透骨髓的寒意驟然襲來!
“小心!”衛(wèi)玄樞驚呼示警,聲音在死寂中顯得格外尖銳。
話音未落,一股無形的力量猛然席卷而來!那不是尋常的風(fēng),而是無數(shù)怨魂厲魄凝聚成的“噬魂陰風(fēng)”!它無聲無息,卻帶著刺穿靈魂的極寒與凄厲到極點的怨毒嘶嚎,直接灌入耳膜,沖擊著識海!
“呃??!”衛(wèi)三更首當(dāng)其沖,只覺得無數(shù)冰冷惡毒的意念瞬間涌入腦海,仿佛千萬根冰針刺入太陽穴,眼前幻象叢生,盡是慘死的冤魂向他索命。他痛苦地抱住頭顱,身體劇烈搖晃,幾乎栽倒。
“三更,守住心神!太上臺星,應(yīng)變無停!”我厲聲喝道,同時手掐“凈心神咒”印訣,口中真言如黃鐘大呂般誦出。一圈柔和的清光自我指尖擴散,勉強驅(qū)散了些許直接沖擊三更的陰風(fēng)怨念。
衛(wèi)鐵骨低吼一聲,氣血勃發(fā),周身騰起一層淡淡的赤紅罡氣,竟是以自身至陽至剛的旺盛血氣硬抗陰風(fēng)侵襲,他如同礁石般擋在修為稍弱的衛(wèi)三更和衛(wèi)玄樞身前。衛(wèi)震岳則雙目圓睜,低喝:“雷來護身!”他強行催動體內(nèi)殘存的雷炁,細碎的藍白色電光噼啪作響,在體表游走,形成一個不太穩(wěn)定的雷電護罩,將襲向他的陰風(fēng)怨念擊散不少。衛(wèi)青符反應(yīng)極快,玉手連揮,數(shù)張散發(fā)著寧心靜氣光芒的“清心符”瞬間打出,精準(zhǔn)地貼在衛(wèi)三更、衛(wèi)玄樞和自己額頭,符箓靈光閃爍,暫時穩(wěn)固住幾人的心神。
饒是如此,那噬魂陰風(fēng)無孔不入,怨毒的嘶嚎如跗骨之蛆,瘋狂侵蝕著意志。我識海中亦是翻江倒海,無數(shù)扭曲的面孔、凄厲的哭嚎沖擊著道心。就在這時,心口處的鎮(zhèn)尸玉牒驟然一燙!一股沛然莫御、帶著煌煌天威的純陽意念猛地從中爆發(fā),如無形的怒濤席卷我的靈臺!
“敕!”
一個威嚴、古老、仿佛來自九天之上的聲音,并非通過耳朵,而是直接在識海最深處炸響!如同混沌初開的第一道驚雷!那些怨魂幻影、凄厲嘶嚎,在這雷霆真言面前,如同被烈陽照射的冰雪,瞬間消融瓦解!我精神陡然一振,靈臺瞬間恢復(fù)清明,方才被陰風(fēng)怨念侵蝕的些許疲憊也一掃而空!我心中劇震,方才那意念……絕非玉牒本身的力量,更像是一位遠古存在的殘響!
“隨我來!不可停留!”我借著玉牒余威帶來的清明,低喝一聲,指引方向。弟子們精神一振,緊隨其后,頂著愈發(fā)猛烈的陰風(fēng),艱難地穿過這片死亡風(fēng)帶。
剛擺脫噬魂陰風(fēng)的糾纏,前方的景象驟然變幻。霧氣并未散去,反而變得更加詭異。周圍扭曲的怪石不見了,腳下污濁的淤泥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望不到邊際的、猩紅如血的彼岸花海!妖異的花朵在無風(fēng)的死寂中輕輕搖曳,散發(fā)出甜膩到令人作嘔的香氣。
“花?這里怎么會有花?”衛(wèi)震岳驚疑不定,下意識地伸手想去觸碰最近的一朵。
“別碰!幻象!”衛(wèi)青符疾呼,手中一道“破妄符”瞬間激發(fā),黃符化作一道清光射向那片花海。
然而,清光沒入花叢,竟如泥牛入海,只激起幾圈微弱的漣漪便消失無蹤。同時,那甜膩的香氣仿佛活了過來,鉆入每個人的鼻腔,直透腦髓!
嗡——
我只覺眼前猛地一花,周圍的弟子、血色的花海瞬間扭曲、旋轉(zhuǎn)、消失!一股無法抗拒的拉扯力將我的意識拖入了一個光怪陸離的旋渦。再“睜眼”時,竟已置身于一個雕梁畫棟、金碧輝煌的宮殿之內(nèi)!
溫暖如春的空氣中彌漫著醉人的熏香,絲竹管弦之聲靡靡入耳。眼前,竟是我年輕時曾傾心愛慕、卻因我執(zhí)意入道而最終黯然離去的鄰家女子——婉兒!她依舊如記憶中那般溫婉動人,身著華美的宮裝,眼波流轉(zhuǎn),帶著一絲幽怨與無盡的情意,款款向我走來。她的聲音輕柔得能融化堅冰:“守拙…你終于回來了。什么斬妖除魔,什么天道蒼生,都是虛妄…留下來,陪著我,只有我們兩人,遠離那塵世的紛擾與血腥,不好么?”
婉兒的身后,光影變幻,竟又出現(xiàn)了茅山派祖師堂的景象!歷代祖師的牌位在香火繚繞中若隱若現(xiàn)。一個威嚴而熟悉的聲音,仿佛是我早已仙逝的授業(yè)恩師,在堂中響起,帶著不容置疑的訓(xùn)誡:“云鶴子!你身負茅山真?zhèn)?,?dāng)以護佑蒼生、光大門楣為己任!速速回山閉關(guān)清修,參悟大道,豈可因兒女私情、凡塵俗務(wù)而荒廢道業(yè),辜負祖師期望?立刻隨我回去!”
情絲纏繞,師命如山!兩種截然不同卻又同樣具有巨大誘惑和壓力的幻境,如同兩股巨大的旋渦,要將我的道心徹底撕裂、吞噬!婉兒溫軟的指尖仿佛即將觸碰到我的臉頰,恩師嚴厲的目光如芒在背!
就在這心神搖曳、道心防線即將被溫情與責(zé)任沖垮的瞬間——
嗡!
心口處,那枚鎮(zhèn)尸玉牒再次爆發(fā)出灼熱!這一次,不僅僅是熱,更有一股難以言喻的、源自亙古洪荒的蒼涼與悲愴,如同沉睡的巨人被喚醒!伴隨著這股蒼涼悲愴之意的,是無數(shù)破碎而模糊的畫面,如同決堤的洪水,轟然沖入我的識海!
我“看”到了:蒼穹碎裂,燃燒著污濁魔焰的隕石如暴雨般傾瀉而下,大地在哀鳴中崩裂,熔巖噴涌如血;無數(shù)形態(tài)猙獰、散發(fā)著滅世氣息的恐怖魔影撕裂虛空降臨,它們所過之處,生機斷絕,萬物凋零;尸骸堆積如山岳,鮮血匯流成江河!天地間一片末日景象!
而在那破碎的天穹之上,在無數(shù)魔影的圍攻之中,矗立著一尊頂天立地的巨大身影!他身披由億萬道雷霆編織而成的古老戰(zhàn)甲,甲胄上流動著深紫色的雷紋,每一次呼吸都引動九天神雷轟鳴!他看不清面容,唯有一雙眼睛,如同兩顆燃燒著熾白雷光的星辰,穿透無盡時空的阻隔,帶著無盡的威嚴、決絕的意志,以及一絲…對這片即將徹底沉淪天地的悲憫,直直地烙印進我的靈魂最深處!
那身影手中緊握著一枚光芒萬丈、仿佛由九天劫雷核心凝聚而成的巨大印璽虛影,正引動諸天萬界的雷霆之力,朝著下方那最龐大、最猙獰、散發(fā)著吞噬一切光明的黑暗魔主,轟然砸落!那一印,帶著玉石俱焚、重定乾坤的決絕!
“吾乃…九天應(yīng)元雷聲普化天尊座下…翊圣雷霆蕩魔真君!” 一個宏大、威嚴、仿佛由萬雷齊鳴匯聚而成的名號,如同開天辟地的神雷,炸響在我的靈魂本源之中!
翊圣雷霆蕩魔真君!我的……前世?!
這源自靈魂深處的真名覺醒,如同九天之上轟下的滅世神雷,瞬間將眼前那溫香軟玉的宮殿、那威嚴的祖師堂幻象,劈得粉碎!婉兒含情脈脈的面容、恩師嚴厲的訓(xùn)斥,如同脆弱的琉璃,在雷霆真名的震蕩下寸寸龜裂,化作虛無的碎片消散。
幻境破滅!我猛地一個激靈,意識瞬間回歸現(xiàn)實!眼前依舊是那片死寂、灰暗、彌漫著絕望氣息的葬龍淵深處,哪里還有什么金殿佳人、祖師訓(xùn)誡?只有腳下冰冷堅硬、刻滿詭異符文的黑色巖石,以及身邊弟子們或痛苦掙扎、或茫然失神的模樣。
衛(wèi)鐵骨雙目赤紅,渾身肌肉賁張,青筋暴起,口中發(fā)出野獸般的低吼,似乎在幻境中正與某個強大的假想敵進行著不死不休的搏殺,拳腳揮舞間帶著凌厲的勁風(fēng)。衛(wèi)震岳則抱著頭,臉上交織著憤怒與恐懼,仿佛在幻境中看到了什么令他極端憤恨又無比畏懼的景象。衛(wèi)青符臉色蒼白如紙,額頭冷汗涔涔,身體微微顫抖,似乎在承受著某種巨大的心靈煎熬。衛(wèi)三更和衛(wèi)玄樞情況稍好,但也眼神迷離,顯然還在與幻境中的誘惑或恐懼苦苦對抗。
“醒來!”我舌綻春雷,運足真元,一聲斷喝裹挾著方才覺醒的那一絲遠古雷神真名的余威,轟然炸響在眾人耳邊!
“雷音破妄,邪魔退散!”
這聲斷喝如同實質(zhì)的雷霆波紋擴散開來,空氣中彌漫的甜膩香氣為之一滯。弟子們渾身劇震,眼中的迷茫和掙扎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驚魂未定和后怕。
“師父!剛才…”衛(wèi)震岳心有余悸地喘著粗氣,抹了一把額頭的冷汗。
“好厲害的幻心魔境!”衛(wèi)青符臉色依舊蒼白,聲音帶著劫后余生的虛弱,“若非師父當(dāng)頭棒喝,弟子恐怕……”她沒再說下去,眼中殘留著恐懼。
“無妨,守住本心,幻象自破。此地兇險遠超想象,務(wù)必緊守靈臺!”我沉聲道,目光卻不由自主地投向更深處。方才那前世雷神真名的覺醒,帶來的不僅是破除幻境的力量,更有一道清晰的、源自血脈深處的呼喚,正從前方那片幽暗之地傳來,越來越強烈!
我們稍作調(diào)息,壓下幻境帶來的心緒波動,繼續(xù)前行。穿過那片曾滋生幻心魔境的區(qū)域,前方的景象豁然一變,不再是單調(diào)的荒蕪與霧氣。
一片巨大得望不到邊際的碑林,如同沉默的遠古軍團,突兀地矗立在死寂的谷地中央。這些石碑材質(zhì)非金非石,觸手冰涼刺骨,仿佛能凍結(jié)靈魂。碑體呈現(xiàn)出一種歷經(jīng)無盡歲月沉淀的沉黯玄黑色,上面布滿了刀劈斧鑿、風(fēng)霜侵蝕的痕跡。最令人心悸的是,每一塊巨碑之上,都刻滿了密密麻麻、扭曲奇異的符文!這些符文并非道門正統(tǒng)的云篆雷文,它們更加古老、更加蠻荒,充滿了原始而蒼茫的力量感,有些筆畫甚至如同活物般在碑面上緩緩流動、明滅,散發(fā)出令人窒息的壓迫感。無數(shù)巨碑看似雜亂無章地矗立著,彼此間卻又隱隱形成一種玄奧莫測的陣勢,一股無形的、沉重如山的場域籠罩著整個碑林,仿佛踏入一步,神魂都會被那浩瀚的歲月之重壓成齏粉。
“鎮(zhèn)魂碑林……”衛(wèi)玄樞的聲音帶著敬畏的顫抖,她手中的玄樞鑒此刻光華盡斂,指針?biāo)浪赖刂赶虮肿钪行牡姆较?,如同被磁石吸住,紋絲不動?!斑@些符文…蘊含著鎮(zhèn)壓神魂、封禁萬古的偉力!這里…是上古的封印之地!”
“師父,這陣勢…”衛(wèi)青符仔細觀察著碑林的布局,臉色凝重?zé)o比,“看似無序,實則暗合九宮八卦,又融入了某種更古老、更兇險的星辰殺陣!一步踏錯,恐引動碑文反噬,神魂俱滅!”她指尖飛快掐算,額頭滲出細密的汗珠。
“陣眼在中心!”衛(wèi)玄樞補充道,指著玄樞鑒,“那股呼喚師父的堂皇之氣,還有…還有這整個葬龍淵的兇煞之源,似乎都指向那里!”
我深吸一口氣,心口的鎮(zhèn)尸玉牒此刻滾燙得如同烙鐵,與碑林中心傳來的呼喚產(chǎn)生著強烈的共鳴。前世真名覺醒帶來的破碎記憶碎片,與眼前這古老碑林的氣息隱隱呼應(yīng),一種明悟涌上心頭:這片碑林,是守護,亦是考驗!唯有身負特定傳承、心志堅如磐石者,方能踏過這“鎮(zhèn)魂碑林”,接近那被封印的核心!
“跟著我的腳步,一步不可錯!”我沉聲下令,目光如電,掃視著眼前的碑林。那源自血脈、源自前世真名的古老感知力被提升到極致。我閉上雙眼,并非用目視,而是以靈覺去“觸摸”這片碑林所蘊含的無形脈絡(luò)。
一步踏出,踩在冰冷堅硬的地面上。落腳點并非隨意選擇,而是避開了數(shù)道在靈覺中如同毒蛇般潛伏游走的、由碑文煞氣構(gòu)成的陰冷“絲線”。落腳瞬間,身旁一塊沉寂的巨碑上,幾個扭曲的符文驟然亮起幽綠的光芒,一股凍結(jié)神魂的陰寒之力猛地刺來!
“哼!”我早有準(zhǔn)備,體內(nèi)那源自玉牒、又因前世覺醒而變得活躍的雷炁本能流轉(zhuǎn),指尖微不可察地一彈,一絲細若游絲的紫色電芒悄無聲息地射出,精準(zhǔn)地點在那幾個亮起的符文節(jié)點之上。滋啦!幽綠光芒瞬間黯淡,陰寒之力被至陽雷炁中和消弭。
第二步、第三步……每一步都如履薄冰,驚險萬分。有時需要側(cè)身從兩塊巨碑間狹窄得僅容一人通過的縫隙擠過,那縫隙中涌動的陰煞之氣幾乎要將人凍僵,我不得不運轉(zhuǎn)雷炁護住全身,發(fā)出細微的噼啪聲。有時又需在看似毫無路徑的地方,以特定的方位和步法踏過數(shù)塊刻有特定星辰符文的石碑頂部,腳下符文流動,如同踩在洶涌的暗流之上,稍有不慎便會被吞噬。
越靠近中心,壓力越大。無形的場域沉重如山岳,壓得人骨骼咯吱作響,仿佛背負著整個上古的重量前行。四周巨碑上的符文流動越來越快,明滅不定,如同無數(shù)只冰冷的眼睛在黑暗中窺視。空氣中彌漫著一種令人靈魂顫栗的古老威壓,仿佛沉睡的巨龍隨時可能蘇醒。
衛(wèi)鐵骨緊咬牙關(guān),額頭青筋暴起,每一步踏下都在堅硬的地面留下淺淺的腳印,他憑借強橫的肉身和鋼鐵般的意志硬抗著壓力。衛(wèi)震岳體表雷光閃爍不定,顯然也在全力催動雷炁抵抗。衛(wèi)青符和衛(wèi)玄樞則顯得更為吃力,臉色蒼白,全靠衛(wèi)三更在一旁不時攙扶,并警惕地注視著四周碑文的異動。
就在我們即將抵達碑林核心區(qū)域時,異變陡生!
轟隆?。?/p>
整個葬龍淵大地毫無征兆地劇烈震動起來!仿佛沉睡在地底深處的洪荒巨獸在翻身!無數(shù)巨大的石碑發(fā)出令人牙酸的呻吟,碑體上的古老符文驟然爆發(fā)出刺目的血光!一股比之前強烈百倍的兇戾、狂暴、充滿毀滅氣息的怨念洪流,如同決堤的冥河之水,從大地深處、從四面八方每一塊鎮(zhèn)魂碑中噴涌而出!
“不好!地脈震蕩,引動了碑林鎮(zhèn)壓的兇煞本源!”衛(wèi)玄樞失聲尖叫,手中的玄樞羅盤瘋狂震顫,指針亂跳!
“吼——!”
無數(shù)扭曲的、由純粹怨念和兇煞之氣構(gòu)成的巨大魔影,在血光中嘶吼著凝聚成形!它們沒有實質(zhì)的軀體,卻散發(fā)著令人窒息的惡意,形態(tài)猙獰可怖,或如九頭巨蟒,或如百臂巨魔,裹挾著腥風(fēng)血雨,朝著我們師徒六人猛撲而來!整個鎮(zhèn)魂碑林瞬間化作了修羅地獄!
“結(jié)陣!御敵!”我厲嘯一聲,聲如裂帛,瞬間壓下大地的轟鳴與魔影的嘶吼。體內(nèi)那蟄伏的、屬于翊圣雷霆蕩魔真君的力量碎片被這滔天兇煞徹底點燃!無需刻意催動,狂暴的紫色雷光自我周身毛孔中迸射而出,噼啪作響,形成一道環(huán)繞全身的熾烈雷環(huán)!手中法訣引動,鎮(zhèn)尸玉牒嗡鳴飛出,懸浮于頭頂,垂落下道道清冽的雷紋光幕,將沖在最前面的幾道巨大魔影瞬間灼燒出刺鼻的黑煙!
“雷部真罡,護佑吾身!殺!”衛(wèi)震岳狂吼著響應(yīng),他雙目赤紅,不顧一切地將體內(nèi)殘存的所有雷炁盡數(shù)逼出,雙拳之上凝聚出兩顆刺目的雷球,悍然砸向撲來的魔影,爆開大片的雷光與黑氣。
“天地玄宗,萬炁本根!金光速現(xiàn),覆護吾身!”衛(wèi)青符強忍神魂被兇煞沖擊的劇痛,十指翻飛如穿花蝴蝶,瞬間祭出壓箱底的“金光神符”!一道凝練無比、帶著純陽誅邪氣息的金色光柱沖天而起,隨即化作巨大的金色光罩,將眾人勉強籠罩在內(nèi)。光罩之外,無數(shù)魔影瘋狂撲擊,撞在光罩上發(fā)出滋滋的腐蝕聲和震耳欲聾的咆哮,金光劇烈閃爍,搖搖欲墜!
“大師兄,護住左翼!”衛(wèi)三更銅鑼狂震,發(fā)出清越的鳴響,試圖擾亂魔影的撲擊節(jié)奏,同時揮動桃木劍奮力劈砍。衛(wèi)鐵骨則如怒目金剛,氣血燃燒,渾身肌肉虬結(jié),揮舞著半截斷劍和一雙鐵拳,硬生生擋在金光罩最薄弱的一側(cè),每一次拳劍交擊,都爆發(fā)出金鐵交鳴般的巨響,將撲來的魔影砸得黑氣四溢,發(fā)出凄厲的慘叫。衛(wèi)玄樞則全力催動玄樞鑒,青蒙蒙的光暈擴散開來,竭力穩(wěn)定著眾人腳下被兇煞怨念沖擊得幾乎要崩潰的地氣,同時口中急誦安土地神咒,試圖安撫這片狂暴的古老封印之地。
戰(zhàn)斗瞬間進入白熱化!魔影無窮無盡,兇煞怨念如同實質(zhì)的潮水不斷沖擊著金光罩和我們的心神。每一次撞擊都讓衛(wèi)青符身體劇震,嘴角溢出鮮血,金光愈發(fā)黯淡。衛(wèi)震岳的雷球威力雖猛,但消耗巨大,很快便顯出頹勢,只能咬牙苦撐。衛(wèi)鐵骨身上再添新傷,鮮血染紅了破碎的道袍。死亡的陰影如同冰冷的巨手,扼住了每個人的咽喉!
“不能退!中心就在眼前!”我雙目雷光爆射,頂著滔天魔威,頂著足以碾碎神魂的恐怖壓力,再次向前踏出一步!這一步踏下,仿佛踩碎了空間的屏障,眼前景象驟然清晰!
碑林核心,竟是一片相對平坦的圓形空地。空地中央,并非想象中堆積如山的骸骨或猙獰的魔物,只有一座孤零零的、古樸到極致的石臺。石臺之上,靜靜地懸浮著一方印璽。
那印璽通體呈現(xiàn)出一種混沌初開般的玄黃色澤,非金非玉,古樸無華,表面沒有任何繁復(fù)的雕飾,唯有天然的、如同天地脈絡(luò)般的細微紋路。然而,正是這極致的古樸與內(nèi)斂,卻散發(fā)出一種難以言喻的威壓!它仿佛是整個天地的樞紐,是秩序與法則的具象!甫一出現(xiàn),四周瘋狂撲擊的怨念魔影仿佛遇到了克星,發(fā)出更加驚恐和憤怒的嘶嚎,攻勢竟為之一滯!那籠罩整個碑林的沉重場域,其源頭赫然便是此物!
“都…都功印璽?!”衛(wèi)青符失聲驚呼,聲音因激動和震撼而尖銳變形。她死死盯著那方印璽,身體竟不受控制地微微顫抖起來,仿佛血脈深處有什么東西被瞬間點燃!茅山最高傳承圣物,傳說中能敕令陰陽、號令諸神、鎮(zhèn)壓萬邪的“都功印璽”!
與此同時,我頭頂懸浮的鎮(zhèn)尸玉牒爆發(fā)出前所未有的嗡鳴!它劇烈地震顫著,散發(fā)出無比激動的情緒,仿佛漂泊萬載的游子終于找到了歸途!玉牒表面那些原本晦暗的雷紋此刻盡數(shù)亮起,流淌著璀璨的紫色雷光,與那石臺上的都功印璽遙相呼應(yīng)!印璽似乎也感應(yīng)到了玉牒的存在,混沌玄黃的本體上,開始有極其細微、卻蘊含著無上威嚴的金色光點緩緩浮現(xiàn)、流轉(zhuǎn)。
然而,守護并未結(jié)束!
石臺前方,空間如同水波般劇烈蕩漾起來!一個模糊、扭曲、由無數(shù)道殘留的怨念和破碎的古老意志強行聚合而成的巨大虛影,緩緩凝聚成形!這虛影勉強能看出人形輪廓,卻高達數(shù)丈,散發(fā)著比周圍所有魔影加起來還要恐怖百倍的、源于上古的兇戾與怨恨!它仿佛是由這片戰(zhàn)場無數(shù)戰(zhàn)死者的不甘與詛咒共同孕育出的“守印之靈”!
“擅…闖…禁…地…奪…印…者…死?。?!”
沙啞、破碎、如同億萬亡魂同時哀嚎的聲音,直接作用于靈魂層面,帶著毀滅一切的瘋狂意志,轟然沖擊而來!巨大的虛影抬起由純粹怨念構(gòu)成的、遮天蔽日般的巨爪,無視了搖搖欲墜的金光罩,帶著撕裂空間的恐怖威勢,朝著我和我頭頂?shù)逆?zhèn)尸玉牒,當(dāng)頭拍下!這一爪,蘊含著整個葬龍淵無盡歲月積累的兇煞之力,足以將真仙都拍得魂飛魄散!
“師父!”弟子們目眥欲裂,齊聲嘶吼,想要救援,卻被周圍重新狂暴撲來的無數(shù)魔影死死纏住,自身難保!
避無可避!擋無可擋!生死,只在剎那!
就在那怨念巨爪即將觸及我頭頂?shù)乃查g,一股源自靈魂最深處、沉睡萬古的滔天怒火與無上威嚴,被這至邪至惡的一爪徹底點燃!那屬于翊圣雷霆蕩魔真君的真靈碎片,在死亡的刺激下轟然爆發(fā)!
“放肆!”
一聲仿佛來自洪荒太古、蘊含著諸天雷霆之威的怒喝,并非由我口中發(fā)出,而是直接從我沸騰的血液、從我每一寸燃燒著雷光的骨骼中震蕩而出!我的雙瞳瞬間被熾白狂暴的雷光徹底充斥!一股凌駕于凡塵、凌駕于這片兇地的煌煌神威,如同沉睡了億萬年的火山,從我身體內(nèi)部噴薄爆發(fā)!
轟——?。?!
以我為中心,一個純粹由毀滅性紫色雷霆構(gòu)成的力場瞬間炸開!狂暴的雷光如同億萬條憤怒的紫龍,咆哮著席卷四面八方!那看似無可匹敵的怨念巨爪,在這源自九天之上的神罰雷霆面前,如同投入烈陽的冰雪,連慘叫都未能發(fā)出一聲,瞬間被蒸發(fā)、凈化,化作虛無的青煙消散!周圍離得稍近的數(shù)十道巨大魔影,連掙扎都做不到,直接在雷光中灰飛煙滅!
雷光力場一閃即逝,卻瞬間清空了近身的威脅。我周身雷光繚繞,白發(fā)無風(fēng)自動,眼中神威凜然,一步步踏向那石臺。每踏出一步,腳下焦黑的巖石便留下一個清晰的、閃爍著雷紋的腳印。
那巨大的怨念虛影似乎被這突如其來的、源自本源的雷霆神威震懾住了,它扭曲著,發(fā)出意義不明的恐懼嘶鳴,一時竟不敢再上前。四周剩余的魔影更是畏縮不前,只在遠處發(fā)出低沉的咆哮。
終于,我踏上了石臺,站在了那方混沌玄黃的都功印璽之前。印璽靜靜地懸浮著,古樸無華,卻仿佛蘊含著宇宙洪荒的奧秘。它似乎在審視著我,一股源自上古的、堂皇浩大的意志隱隱傳來,帶著詢問,帶著考驗。
我凝視著它,眼中熾白的雷光緩緩收斂,卻沉淀下更深的決然與悲憫。前世記憶的碎片在腦海中翻騰——破碎的蒼穹、隕落的星辰、無盡的魔影、堆積如山的骸骨、那最終玉石俱焚的傾世一印……以及,眼前這方印璽,在最終決戰(zhàn)中綻放的無上威能!
沒有絲毫猶豫。我抬起右手,并指如劍,毫不猶豫地在自己左手掌心狠狠一劃!蘊含著雷神血脈氣息的、滾燙的鮮血瞬間涌出!
“以吾之血,承吾之志!”
我的聲音低沉而莊嚴,如同古老的祭言,在這死寂的禁地核心回蕩。鮮血滴落,精準(zhǔn)地滴在那混沌玄黃的印璽之上!
滋——!
仿佛滾燙的烙鐵投入冰水!鮮血接到印璽的剎那,并非被吸收或滑落,而是瞬間被印璽本身那混沌的玄黃之色同化、吞噬!緊接著,印璽通體爆發(fā)出前所未有的光芒!不再是溫和的玄黃,而是熾烈無比、堂皇中正、仿佛能凈化世間一切邪祟的金色神光!
轟隆隆隆——?。?!
整個葬龍淵上空,那萬古不變的灰黑死寂瘴氣,被一股無形的威壓悍然撕裂、驅(qū)散!露出了上方從未在此地顯現(xiàn)過的、深邃浩瀚的星空!然而,這星空并非寧靜,而是驟然間被無數(shù)道粗大如龍、狂暴肆虐的紫色雷霆所充斥!萬丈雷龍在破碎的云層間瘋狂咆哮、奔騰、交織!震耳欲聾的雷音響徹九霄,如同遠古雷神的戰(zhàn)鼓被重新擂響,宣告著神器的蘇醒!整個葬龍淵大地都在雷威下瑟瑟發(fā)抖!
“吼!??!”那巨大的怨念虛影發(fā)出最后一聲充滿恐懼與不甘的尖嘯,在煌煌雷威的照耀下,如同暴露在烈日下的陰影,劇烈扭曲、崩解,最終徹底消散!碑林之中殘余的魔影更是如同遇到了克星,尖嘯著化作道道黑煙,倉惶地鉆入地下或逃向遠方,再不敢露頭。
印璽在金光萬丈中緩緩升起,懸浮到我面前。它不再古樸內(nèi)斂,通體流轉(zhuǎn)著玄奧莫測的金色雷紋,散發(fā)出鎮(zhèn)壓寰宇、敕令陰陽的無上威嚴!一道凝練到極致的金色光柱自印璽底部射出,瞬間籠罩了我的全身!
“呃啊——!”
一股浩瀚磅礴、如同九天星河倒灌的純陽至剛之力,混合著無數(shù)玄奧的法則信息,順著那道金色光柱,瘋狂地涌入我的體內(nèi)!這股力量是如此強大、如此純粹,瞬間沖垮了我自身修為構(gòu)筑的堤壩!我的經(jīng)脈在膨脹,丹田在燃燒,靈魂仿佛被投入了天地熔爐之中反復(fù)鍛打!更痛苦的是,無數(shù)破碎的畫面、古老的箴言、雷霆的奧義如同洪流般強行塞入我的識海,幾乎要將我的意識撐爆!
“師父!”弟子們驚呼著圍攏過來,卻無法靠近那籠罩著我的金色光柱。
在這極致的痛苦與力量灌注中,我清晰地感覺到,那枚懸浮的印璽底部,一個由純粹雷霆法則構(gòu)成、蘊含著“都功”神職本源之力的金色烙印,正透過光柱,緩緩地、不可抗拒地烙向我的眉心!
這不僅是傳承,更是神職的加冕!是責(zé)任與宿命的枷鎖!
就在那雷霆烙印即將觸及我眉心的瞬間——
轟!咔——嚓——?。?!
一聲比之前葬龍淵地脈震動恐怖十倍、仿佛整個天地根基被硬生生折斷的巨響,從極深的地底傳來!緊接著,是如同億萬厲鬼同時尖嘯、億萬尸骸同時哀嚎的恐怖聲音,撕裂了空間,從四面八方、從九幽之下瘋狂涌出!
腳下的大地如同波浪般瘋狂起伏、撕裂!無數(shù)道深不見底、噴涌著濃烈死氣和污穢血光的巨大裂口,如同丑陋的傷疤,瞬間蔓延開來,吞噬著周圍的一切!裂口深處,隱約可見白骨堆積如山,血海翻騰,更有無數(shù)扭曲猙獰的尸魔身影在其中掙扎、咆哮,試圖爬出!
葬龍淵外圍,我們艱難跋涉而來的方向,傳來了震天的喊殺聲和無數(shù)尸鬼的嘶吼!那聲音如同翻滾的死亡潮汐,正迅速逼近!是那些邪修!他們竟然不顧一切地追入了葬龍淵,并且似乎利用了這突如其來的天地劇變!
“幽冥裂,萬尸臨!鬼門關(guān)…斷了!”衛(wèi)玄樞面無人色,看著玄樞鑒徹底被一片濃郁如墨、代表大兇滅世的黑色所覆蓋,聲音充滿了絕望的顫栗。
天地劇變,萬尸咆哮!邪修追兵殺至!
金光柱內(nèi),力量與法則的洪流仍在瘋狂灌注。那枚象征著至高權(quán)柄與無上責(zé)任的雷霆烙印,距離我的眉心,只差分毫。
我猛地抬起頭,眼中熾白的雷光與深邃的悲憫交織,仿佛穿透了這混亂的時空,看到了那正在崩塌的鬼門關(guān),看到了即將傾覆的人間。沒有恐懼,沒有退縮,唯有萬鈞重擔(dān)壓于肩頭的決絕。
在弟子們驚駭欲絕的目光中,在無數(shù)尸魔破土而出的咆哮聲里,在邪修刺耳的喊殺逼近之際——
我緩緩地,卻又無比堅定地,伸出了那只流淌著雷神之血的手,主動迎向了那枚懸浮的、散發(fā)著煌煌天威的都功印璽!
當(dāng)指尖觸碰到那冰冷而沉重的印璽本體的剎那——
轟?。?!
整個葬龍淵,徹底被無邊的雷海與噴涌的血光所淹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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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鬼門關(guān)斷陰陽斷,尸禍滔天覆人間
鬼門關(guān)崩裂的剎那,人間城池如被無形巨手碾碎的蟻穴。
林守拙手握都功印,引動煌煌天雷,卻見雷霆倒灌,撕裂他道袍,灼燒他魂魄。
他恍然明白,這幽冥之劫,或許正是天道對人間貪婪傾軋的最終審判。
而唯一的生機,竟藏在昔日同門刺來的冰冷暗箭之中……
那道撕裂夜空的慘白電光,如同幽冥伸出的巨大爪牙,狠狠抓在西南天際線上。緊隨而至的不是雷聲,而是某種難以言喻的、沉悶到令人心臟驟停的“咔嚓”聲。那聲音不像來自人間,更像來自九幽之下,某個支撐天地的古老關(guān)節(jié)被硬生生拗斷。
我,林守拙,心頭猛地一沉,仿佛被一只無形巨手攥住,幾乎窒息。手中那方剛剛還溫潤流轉(zhuǎn)著沛然正氣的“都功印”,此刻竟微微震顫起來,發(fā)出低沉而急促的嗡鳴,似哀鳴,似警號。印璽上流轉(zhuǎn)的寶光瞬間黯淡下去,像是被潑了一盆無形的冰水。
“不好!”我失聲低吼,聲音在驟然死寂的空氣中顯得格外刺耳。
身旁的三弟子衛(wèi)青符反應(yīng)極快,素手翻飛,一張明黃色的“凈心符”已拍在額前,穩(wěn)住心神。她清秀的臉龐在殘余電光的映照下蒼白如紙,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師父…地氣…地氣徹底亂了!陰煞倒沖,陽樞斷絕!”
話音未落,腳下的土地開始劇烈地、毫無規(guī)律地痙攣、拱動。那不是地震,更像是大地在嘔吐,要將深埋千萬年的穢物盡數(shù)噴吐出來。遠處的山巒在視野中怪異地扭曲、模糊,仿佛隔著一層滾燙的油。空氣中彌漫開一股濃烈到令人作嘔的腥腐氣息,混雜著鐵銹、爛泥和萬年墓穴深處的死寂塵埃味。
“鬼門…鬼門關(guān)破了!”衛(wèi)玄樞的聲音帶著一種近乎崩潰的尖利,她手中的玄樞羅盤指針瘋魔般狂轉(zhuǎn),最終“啪”一聲脆響,精鋼鑄造的指針竟生生崩斷!她踉蹌后退,眼中是前所未有的恐懼與茫然,“陰陽之序…崩了!徹底崩了!”
災(zāi)變,如潰堤的冥河,瞬間席卷人間。
最先傳來的是聲音。
不是來自某個方向,而是四面八方,從腳下的大地深處,從遠處扭曲的山影背后,從每一個角落洶涌而來。那是無數(shù)重疊、嘶啞、非人的嚎叫。是喉嚨被泥土堵塞的掙扎,是骨骼摩擦腐朽筋肉的刺耳刮擦,是積郁了無盡歲月的怨毒與饑餓終于找到出口的瘋狂宣泄!
“嗬——嗬嗬——”
“呃…呃啊——”
“吼——?。?!”
聲音匯聚成一片粘稠、污濁的死亡海嘯,瞬間淹沒了聽覺,撞擊著每一個活人的魂魄。
緊接著,是視覺的煉獄。
就在我們前方不遠處,那片亂葬崗——正是我宿慧覺醒之地,此刻成了人間地獄的第一個展示窗口。無數(shù)只枯槁、腐爛、纏繞著污黑布條的手臂,如同雨后扭曲的毒蘑菇,爭先恐后地從松軟的泥土中破出!它們扒開墳塋,撕裂棺木,掙扎著、蠕動著,將一具具高度腐爛、爬滿蛆蟲或干癟如柴的軀體從地下“拔”了出來。
它們動作僵硬而迅猛,帶著一種非人的、純粹被饑餓驅(qū)動的本能??斩吹难鄹C里,跳躍著或幽綠或慘白的不祥磷火,死死鎖定了一切活物散發(fā)出的生人氣息。它們不再屬于土地,它們掙脫了束縛,它們嗅到了…血肉!
“啊——救命?。?!”
“爹!娘!快跑?。。 ?/p>
“怪物!有怪物!!”
凄厲絕望的哭喊聲驟然從最近的山村方向炸開,如同投入滾油的火星。那里,點點燈火在混亂中瘋狂搖曳、熄滅。借著微弱的天光,隱約可見無數(shù)蹣跚或狂奔的腐臭身影涌入簡陋的房舍,伴隨著令人牙酸的骨骼碎裂聲、皮肉撕裂聲和戛然而止的慘呼。
“師父!”大師兄衛(wèi)鐵骨目眥欲裂,怒吼如雷,他那柄厚重的斬邪巨劍已然出鞘,在晦暗的光線下閃爍著冰冷的寒芒。他一步踏前,魁梧的身軀像一道鐵閘,擋在了通往村落的必經(jīng)小道上,聲音因憤怒和焦急而嘶啞,“讓我去!能救一個是一個!”
“來不及了!”我一把按住他持劍的手臂,指尖因用力而發(fā)白。我的聲音低沉而急促,帶著一種冰冷的絕望,“鐵骨!你看!”
我的手指向更遠處,那片被夜幕和詭異塵霾籠罩的廣袤平原。那里,一座座沉睡的城池輪廓,在視野中正發(fā)生著令人毛骨悚然的畸變。無數(shù)細小的、移動的黑點如同瘟疫的孢子,正從城市的每一個角落——城門、巷道、甚至城墻的縫隙——瘋狂地涌出、擴散!那不是撤退的流民,那是…傾巢而出的尸潮!它們像污濁的墨汁,正以驚人的速度在蒼白的大地上暈染、蔓延,所過之處,生命的色彩被徹底吞噬。
“是縣城…還有府城的方向!”衛(wèi)震岳的聲音第一次失去了往日的剛猛,只剩下難以置信的驚駭。他周身有細碎的藍色電蛇不受控制地竄出,在空氣中發(fā)出噼啪的輕響,映亮了他年輕臉龐上深刻的恐懼,“全都…全都亂了!這尸潮…太快了!”
人間,已淪為饕餮的餐桌。鬼門關(guān)斷,陰陽傾覆,幽冥的污穢再無阻攔,盡情地潑灑在這片絕望的土地上。昔日的人煙稠密之地,此刻成了行尸走肉的狩獵場。
“師父!師父!”一聲帶著哭腔和極度疲憊的嘶喊撕裂了恐怖的背景音。四弟子衛(wèi)三更的身影如同從地獄里滾出來一般,踉蹌著從側(cè)翼一片濃得化不開的黑暗中沖出。他那身便于夜間行動的深色勁裝,此刻幾乎被粘稠的黑血和污穢的泥漿糊滿,多處撕裂,露出下面翻卷的皮肉。他手中那柄斬殺了不知多少邪祟的厚背樸刀,刀口竟已崩裂出數(shù)道觸目驚心的豁口!
他撲到近前,幾乎是摔倒在地,劇烈地喘息著,每一次吸氣都帶著破風(fēng)箱般的嘶鳴。他抬起頭,臉上混雜著血污、汗水和絕望的淚水,那雙因長期巡夜而異常銳利的眼睛,此刻布滿了血絲,滿是驚魂未定的恐懼:“城…城西的義莊…全炸了!成百上千…爬出來了!還有…還有張屠戶…李秀才…王寡婦…白天剛埋下去的人…全都…全都爬起來了!見人就撲!咬??!撕?。 彼Z無倫次,身體因過度驚駭和脫力而劇烈顫抖,“它們…它們好像殺不光!砍倒了…又…又晃晃悠悠站起來!除非…除非把頭砍碎!”
他猛地抓住我的袍角,指甲幾乎要摳進布料里,聲音帶著瀕死的絕望:“師父!完了!全完了!到處都是!到處都是吃人的東西!我們怎么辦?!怎么辦???!”他的話語像一把把鈍刀,切割著在場每一個人的神經(jīng)。殺不光?砍倒了還能再起?這已非尋常尸變,而是陰氣徹底倒灌,將這片大地本身化為滋養(yǎng)不死邪祟的溫床!秩序與生死的界限,在這一刻徹底化為烏有。
“冷靜,三更!”我低喝一聲,聲音灌注了一絲清心雷音,強行壓住他瀕臨崩潰的精神。目光掃過身邊幾張同樣因巨大沖擊而失去血色的年輕臉龐——鐵骨的剛毅緊繃如鐵,震岳的雷息紊亂,青符緊咬著下唇,玄樞眼神渙散??謶郑裎烈咭粯勇?。
就在這時,五師妹衛(wèi)玄樞猛地一咬舌尖,劇痛讓她渙散的眼神瞬間凝聚起一絲微弱的光。她不顧一切地撲向地上那只崩壞的羅盤,雙手死死按住盤面,指尖因用力而發(fā)白,口中念念有詞。一股微弱卻異常精純的意念之力,帶著她特有的通幽玄樞之能,不顧一切地刺入混亂的地脈亂流之中。
“呃啊!”她發(fā)出一聲痛苦的悶哼,身體劇烈一晃,一縷刺目的鮮血從她緊抿的嘴角蜿蜒流下,滴落在羅盤碎片上。然而,她的眼睛卻亮得驚人,帶著一種洞悉真相的驚悸,猛地抬頭看向我:
“師父!找到了!邪氣爆發(fā)的核心…就在…就在……清虛觀地下!是…是‘九陰聚煞池’!有人在驅(qū)動它!用…用整個地脈當(dāng)引信!引爆了陰陽!”她每一個字都像從牙縫里擠出來的,帶著巨大的痛苦和更巨大的驚駭。
清虛觀!
這三個字如同三根冰冷的鋼針,狠狠扎進我的腦海!青城山清虛觀!那個傳承悠久、香火鼎盛的青城支脈!那個在“同門暗箭”中,對茅山遭官府刁難冷眼旁觀、甚至暗中落井下石的同道!那個觀主清虛子,曾與我論道品茗,言笑晏晏!
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瞬間凍結(jié)了我的四肢百骸,比眼前肆虐的尸潮更讓人心膽俱裂。我下意識地摸向腰間——那里掛著一枚溫潤的青玉佩,正是當(dāng)年清虛子親手所贈,作為兩派交好的信物。此刻,這玉佩入手一片冰涼死寂,再無半分靈性流轉(zhuǎn)。同門?同道?原來那表面上的疏離與冷漠之下,竟隱藏著如此歹毒、足以傾覆人間的驚天陰謀!他們竟敢以“九陰聚煞池”這等逆天邪陣為引,行此絕滅之事!他們想做什么?難道是想以億萬生靈為祭品,換得什么幽冥邪魔的降臨?!
憤怒,一種足以焚盡理智的怒火,猛地沖上我的頭頂!
“清!虛!子!”我?guī)缀跏菑凝X縫里擠出這個名字,每一個音節(jié)都飽蘸著血與恨。同門相殘的暗箭,最終竟引來了這焚世的滔天尸禍!
“師父!小心!”二弟子衛(wèi)震岳的怒吼如同炸雷般在我耳邊響起。
一股濃烈到令人窒息的腥風(fēng)已撲面而至!視線被遮蔽,只看到一片腐爛潰敗的皮肉和尖銳漆黑的指甲,裹挾著足以撕裂鋼鐵的巨力,狠狠抓向我的面門!那是一只不知何時從側(cè)后方的陰影中暴起突襲的尸魁!它體型異???,腐爛的肌肉虬結(jié)如巖石,暴露在外的骨骼閃爍著金屬般的幽黑光澤,眼窩中的鬼火熾烈如熔巖!它散發(fā)出的兇煞之氣,遠超尋常行尸,竟隱隱形成一股令人窒息的力場!
千鈞一發(fā)!
“天地?zé)o極,乾坤借法!敕!”
我甚至來不及思考,身體的本能和胸中沸騰的怒火已驅(qū)動了最直接、最暴烈的反應(yīng)。左手“都功印”猛地向前一推!體內(nèi)那經(jīng)由鎮(zhèn)尸玉牒淬煉、精純無比的雷炁,如同決堤的洪流,瘋狂涌入這方象征著天地正法權(quán)柄的印璽之中!
“嗡——轟隆?。。 ?/p>
印璽瞬間爆發(fā)出前所未有的璀璨金光!一道粗壯如殿柱、凝練如實質(zhì)的金色雷霆,纏繞著無數(shù)玄奧的紫色符文,帶著上蒼震怒的煌煌天威,自印璽中咆哮而出!金光刺破濃重的尸氣陰霾,將周圍映照得亮如白晝,瞬間吞沒了那只兇悍撲來的尸魁!
刺目的光芒讓所有人瞬間失明??癖┑睦做θ缤瑹o數(shù)柄神錘,狠狠砸在那尸魁身上。刺耳的“滋滋”聲伴隨著皮肉焦糊的惡臭彌漫開來。尸魁發(fā)出驚天動地的慘嚎,那嚎叫中蘊含著無盡的痛苦與怨毒,龐大的身軀在金光中劇烈抽搐、扭曲,如同被投入熔爐的蠟像,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崩解、碳化!
金光散去,原地只留下一灘劇烈冒著青煙、散發(fā)著惡臭的焦黑殘渣,以及空氣中久久不散的狂暴雷霆余威。
這一擊,耗力甚巨。我胸口一陣氣血翻騰,強行壓下涌上喉頭的腥甜。然而,就在這雷霆余威尚未散盡的一剎那——
“桀桀桀…好一個五雷正法!好一個都功??!云鶴子,多年不見,道法精進如斯,真是可喜可賀?。 ?/p>
一個陰冷、沙啞,如同毒蛇吐信般的聲音,帶著毫不掩飾的譏誚和刻骨的怨毒,突兀地從高空傳來。
我猛地抬起頭,只見清虛觀方向,那片被尸氣與陰云籠罩得最為濃重的天際,一道籠罩在翻滾黑霧中的身影,正凌空懸浮。寬大的黑色道袍在污濁的風(fēng)中獵獵作響,袍袖上繡著詭異的血色符箓,閃爍著不祥的紅光。兜帽的陰影下,只能看到兩點猩紅如血的光芒,如同深淵惡魔的眼瞳,穿透空間,死死地鎖定在我身上。那身影周圍,濃郁如墨的邪氣翻涌不息,形成一個巨大的旋渦,仿佛在貪婪地吮吸著下方大地上彌漫的死亡與絕望。正是清虛子!不,此刻的他,早已被邪法浸透,成了人不人、鬼不鬼的魔物!
“清虛子!”我怒發(fā)沖冠,聲音因極致的憤怒而微微顫抖,“你這喪心病狂的孽障!竟敢以九陰聚煞池引爆陰陽,釀此滅世之禍!你可知罪?!”
“罪?”空中的黑影發(fā)出一陣更加刺耳癲狂的尖笑,笑聲中充滿了對世間一切倫理道德的輕蔑,“哈哈哈!天道不仁,視萬物為芻狗!這污濁的人間,這蠅營狗茍的所謂正道,早就該徹底清洗了!鬼門關(guān)斷,陰陽倒轉(zhuǎn),正是天地歸零,重訂秩序之始!林守拙,你這茅山的守尸犬,抱著你那點可憐的正道牌坊,又能守得住什么?今日,便讓你這‘五雷正法’,見識見識真正的幽冥之力!”
話音未落,他雙臂猛地向兩側(cè)張開!
“轟隆隆隆——!”
整個清虛觀所在的山峰,劇烈地轟鳴起來!無數(shù)道粗大如龍、漆黑如墨、散發(fā)著無盡死寂與怨毒氣息的邪氣光柱,猛地從山峰各處破土而出,直沖霄漢!這些光柱在空中瘋狂扭曲、交匯,瞬間凝聚成一個遮天蔽日、龐大到難以想象的恐怖法陣!
法陣的核心,是一個緩緩旋轉(zhuǎn)、深不見底的巨大旋渦。旋渦之中,無數(shù)扭曲哀嚎的怨靈面孔時隱時現(xiàn),發(fā)出億萬生靈疊加而成的絕望悲鳴。旋渦的邊緣,是無數(shù)由純粹邪能構(gòu)成的、猙獰咆哮的魔怪虛影!一股無法形容的、源自九幽最深處的恐怖吸力,自那旋渦中心爆發(fā)出來!
霎時間,天地變色!
下方大地上,原本還在無意識游蕩、啃噬的無數(shù)行尸走肉,身體猛地一僵!它們體內(nèi)那維系著“行動”的微弱陰煞之氣,如同百川歸海,化作絲絲縷縷灰黑色的氣流,不受控制地被強行抽離出腐爛的軀體,匯成一道道污濁的溪流,瘋狂涌向空中的巨大邪陣漩渦!
更恐怖的是,那些尚未被尸毒轉(zhuǎn)化的活人!他們驚恐奔逃的腳步瞬間凝固,臉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褪去,生命力連同靈魂本源,竟也被那股恐怖的吸力生生從七竅中抽出!一道道微弱的、帶著淡淡白光的生魂,如同風(fēng)中殘燭,慘叫著、掙扎著,卻無法抗拒地被卷入那吞噬一切的黑暗旋渦之中!
無數(shù)道灰黑的死氣與慘白的生魂流,匯聚成一條條污穢與絕望交織的洪流,瘋狂注入空中的邪陣。那旋渦旋轉(zhuǎn)得越來越快,體積瘋狂膨脹,散發(fā)出的威壓也越來越恐怖,仿佛要將整個天地都吞噬進去!旋渦中心,一股令人靈魂凍結(jié)的、遠超想象的邪惡意志,正在貪婪地汲取著養(yǎng)分,緩緩蘇醒!魔主!這就是清虛子召喚的魔主!他以億萬生靈為祭品,要接引域外邪魔降臨!
“不——!”目睹這煉獄般的景象,衛(wèi)青符發(fā)出一聲撕心裂肺的悲鳴,淚水洶涌而出。衛(wèi)鐵骨死死攥著巨劍,指節(jié)捏得發(fā)白,牙齒咬得咯咯作響。衛(wèi)震岳周身雷光暴走,目眥欲裂。衛(wèi)三更掙扎著想沖出去救人,卻被眼前這抽魂奪魄的恐怖景象駭?shù)脛訌棽坏谩Pl(wèi)玄樞癱倒在地,望著那吞噬一切的旋渦,眼中一片死灰。
無盡的悲憤與絕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我。清虛子!同門!這傾覆人間的浩劫,竟源于道門內(nèi)部的墮落與瘋狂!看著無數(shù)生魂被強行抽離,聽著那億萬生靈疊加的、直透靈魂深處的絕望哀嚎,我的心臟如同被一只無形巨手狠狠攥住、撕裂!
“邪魔歪道!安敢如此荼毒生靈!給我——破!”
胸中那股足以焚天的怒火與守護的決絕,徹底點燃了沉寂于神魂深處的雷種!我須發(fā)戟張,雙目怒睜如電,將全部的精、氣、神,毫無保留地灌注進手中的都功?。∪淼睦诪乓郧八从械目癖┳藨B(tài)奔涌咆哮!
“九天應(yīng)元雷聲普化天尊!敕令!五雷——聚頂!誅邪——蕩魔!”
我腳踏罡步,口誦真言,聲震九霄!都功印被我高高擎起,直指蒼穹,直指那吞噬天地的邪陣核心!
“轟咔——?。。 ?/p>
不再是單一的雷霆!是五道!象征著天地間五種本源毀滅之力的神雷!
東方乙木青雷,如青龍?zhí)阶Γ毫验L空,帶著無盡生發(fā)之后的寂滅;
南方丙火陽雷,似朱雀焚天,赤炎熊熊,焚盡世間一切邪祟;
西方庚金煞雷,若白虎咆哮,鋒銳無匹,斬斷一切污穢牽連;
北方癸水陰雷,如玄武鎮(zhèn)海,至陰至寒,凍結(jié)萬物生機;
中央戊土神雷,厚重如山岳,承載四方,碾碎一切魑魅魍魎!
五色神雷,交纏著、轟鳴著,化作一條貫穿天地的、璀璨到無法逼視的雷霆巨龍!巨龍發(fā)出震動寰宇的咆哮,帶著代天行罰、蕩盡群魔的無上意志,悍然沖向那遮天蔽日的邪陣旋渦!所過之處,空間扭曲,陰霾退散,仿佛要將這污濁的天地徹底凈化!
這是茅山雷法的至高顯化!是我林守拙畢生修為的巔峰一擊!更是此刻絕望人間唯一的救贖之光!
雷霆巨龍狠狠撞入了那龐大的、旋轉(zhuǎn)不休的邪陣旋渦中心!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
沒有驚天動地的爆炸,沒有預(yù)料中的能量對沖湮滅。
只有一片死寂到令人窒息的、詭異的寂靜。
然后——
“嗡…滋滋滋…”
都功印在我手中毫無征兆地劇烈狂震!一股難以想象的、沛然莫御的恐怖反噬之力,順著那五色雷龍與邪陣的連接,如同決堤的冥河之水,倒灌而回!那力量冰冷、污穢、充滿了對一切生機的憎惡與侵蝕!
“噗——!”
我如遭萬鈞重錘轟擊,一大口滾燙的鮮血狂噴而出!那血液之中,竟夾雜著絲絲縷縷幽藍的電弧,顯得詭異無比。手中的都功印變得滾燙無比,仿佛握著一塊燒紅的烙鐵,那印璽本身蘊含的煌煌天威,竟被這股反噬的幽冥之力瘋狂侵蝕、抵消!印璽的光芒急速黯淡下去,表面甚至出現(xiàn)了一絲絲細微的、蛛網(wǎng)般的裂痕!
更可怕的是那股力量侵入身體的感覺!它無視我強橫的雷炁護體,如同億萬根冰冷的毒針,瞬間刺透四肢百骸,狠狠扎進我的紫府丹田!劇烈的、源自靈魂深處的撕裂劇痛席卷全身!我的道袍在無形的力量下寸寸碎裂,裸露的皮膚上浮現(xiàn)出詭異的、如同被雷火灼燒過后的焦黑紋路,并且迅速蔓延!
“呃啊——!”難以忍受的痛苦讓我發(fā)出一聲悶哼,身體搖搖欲墜,全靠一股不屈的意志死死支撐著才沒有倒下。
反噬!雷霆之力竟被那邪陣旋渦強行吞噬、轉(zhuǎn)化,化作了更恐怖的反擊力量!那旋渦中心蘊含的幽冥邪力,其層次之高,其本源之惡,竟似凌駕于此界法則之上!五雷正法,代天行罰,竟也撼動不了其根本?
“師父!”五個弟子驚恐欲絕的呼喊聲同時響起。他們想沖上來,卻被那逸散開的恐怖反噬力場逼得無法靠近。
“桀桀桀…不自量力!”空中,清虛子(或者說占據(jù)他軀殼的邪魔)發(fā)出得意而瘋狂的獰笑,“都功???五雷正法?在真正的幽冥本源面前,不過是螢火之光!云鶴子,你的道,你的法,連同你守護的這污濁人間,今日都將化為吾主降臨的祭品!感受絕望吧!這是天道對爾等螻蟻的最終審判!”
絕望?不!
就在那無邊的劇痛和清虛子刺耳的獰笑聲中,一個更加冰冷、更加清晰的念頭,如同黑暗中劃過的閃電,劈開了我混亂的識海!
天道審判?幽冥本源?
看著手中光芒黯淡、甚至出現(xiàn)裂痕的都功印,感受著體內(nèi)被幽冥之力瘋狂侵蝕的痛苦,一個荒謬卻又無比契合當(dāng)前絕境的念頭驟然升起:
以身合道…化印鎮(zhèn)幽冥!
那傳說中茅山至高秘法,以己身魂魄道基為引,溝通天地至陽至剛的雷霆本源,最終化為一枚永恒不滅的雷法神印,鎮(zhèn)壓一切邪祟源頭!代價,便是施術(shù)者形神俱滅,永世不得超生!
這念頭一起,便如燎原之火,再也無法撲滅。我低頭看著手中這方象征著人間法度、此刻卻顯得如此無力的都功印,又抬頭望向那吞噬著億萬生魂、即將徹底降臨魔主的恐怖旋渦。再看看身邊,那五個在絕望中依舊用信任和擔(dān)憂的目光望著我的年輕弟子,以及更遠處,那在尸山血海中掙扎哀嚎的無數(shù)生靈…
一絲近乎悲涼的明悟,如同冰冷的泉水,澆熄了胸中翻騰的怒火,只剩下純粹的、沉甸甸的決絕。
或許,這才是“守拙”二字的真諦?守的不是一己之道,守的不是門戶之見,守的是這絕望深淵前,最后一點不肯熄滅的人間燭火!哪怕以身魂為柴,燃盡這最后一縷光!
我緩緩?fù)χ绷藫u搖欲墜的身軀,任由那股侵蝕的幽冥之力在體內(nèi)肆虐,焦黑的紋路在皮膚上蔓延。碎裂的道袍在污濁腥風(fēng)中翻飛,獵獵作響。目光穿透了那遮天蔽日的邪陣,穿透了清虛子猙獰的黑影,仿佛投向了更深邃、更冰冷的幽冥盡頭。
嘴角,緩緩勾起一抹近乎悲壯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