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燼坐著沒動,斷槍橫在腿上,槍尖抖了下。
他左眼暗了,金光壓到最底,瞳孔里命格線鋪開,像蜘蛛網(wǎng)——十步外雪下,一道氣痕正退,歪歪扭扭,五趾分開,掌心一圈凸起,跟鐵匠鋪門口那雙磨爛的拖鞋底,一模一樣。
他把槍插進鞘,站起來拍雪。
隊伍往前走,老馬在前頭帶路,蹄子踩得穩(wěn)。
蕭燼落后半步,袖子里捏著那根銀白毛,指尖來回搓斷口——齊的,刀割的,不是撕的。
他抬頭看山坳,一縷黑煙從矮石屋縫里鉆出來,風(fēng)一吹就扭,像被人掐住脖子。
鐵匠鋪到了。
門虛掩著,爐火悶燒,鐵鉗搭在爐邊,一根燒紅的鐵條蜷在灰里。
蕭燼推門,披風(fēng)帶風(fēng),吹得墻角風(fēng)箱上的破布晃了晃。
屋里黑,鐵砧上積著黑灰,角落堆著廢鐵,其中一塊青里泛藍,邊不齊,帶著燒過的裂痕。
老鐵匠背對門,正錘一塊廢鐵,節(jié)奏僵。
聽見腳步,肩頭一抖,錘偏了半寸,火星蹦到胳膊上,燙出個小黑點。
蕭燼不說話,走到鐵砧前,把頭狼皮攤開,銀毛朝上,額頭紅印對著爐火。
火光一跳,照在鐵匠臉上,他喉結(jié)滾了下,瞳孔縮成針。
左眼金光一閃,逆命之瞳看穿皮肉,直盯命格——一道深裂從心口斜劃到喉嚨,像繩子勒過,命格線在這兒打結(jié),顯出“怕老婆”的相。
再往里,一絲黑氣纏住命門,跟北境節(jié)度使私兵腰牌上的烙印,一個來頭。
“這皮,”蕭燼開口,聲音不高,“你見過?”
鐵匠低頭,錘子懸在半空,指節(jié)發(fā)白?!皼]見過?!?/p>
“昨夜雪地腳印,五趾分叉,掌心凸起?!笔挔a手指點狼皮肩胛,“你拖鞋底,也是這紋。”
鐵匠猛地抬頭,眼里驚慌一閃,又壓下去?!拔摇也怀鲩T?!?/p>
“你娘子娘家在北境屯田營。”蕭燼語氣平,像刀貼脖子,“節(jié)度使征糧,你交三石,她家交五石。你怕她知道你藏了半袋米,更怕她知道你替節(jié)度使熔過一塊鐵。”
鐵匠腿一軟,差點跪。
他死撐鐵砧,汗從額頭滾下,滴在狼皮上,濺出看不見的黑點。
蕭燼盯著他,左眼金光不散。
命格裂痕猛顫,黑氣翻騰,真相浮出——那塊青藍隕鐵,是節(jié)度使派人從雪原挖的,要熔成釘,鎮(zhèn)祭壇。
鐵匠不敢不熔,又不敢全交,私藏一塊,塞爐底夾層。
“拿出來?!笔挔a伸手。
鐵匠哆嗦著,彎腰掀開爐底一塊松石,掏出那塊鐵。
入手沉,冷得扎骨,表面裂紋密布,縫里泛紅,像有血在爬。
蕭燼接過,指尖一劃,逆命之瞳掃進去——隕鐵命格如網(wǎng),磁脈縱橫,但三處關(guān)鍵點堵著雜質(zhì),命格線斷斷續(xù)續(xù)。
他抬眼,正瞧見鐵匠偷偷抓了把灰白粉,轉(zhuǎn)身添炭時,抖進爐里。
粉遇高溫,爐中鐵水閃了下紅光,轉(zhuǎn)瞬滅。
蕭燼不動聲色,退兩步,假裝看風(fēng)箱。
右手搭上把手,指節(jié)微曲,真氣沉進右腿。
鐵匠松口氣,拿長鉗,把熔鐵倒進模子。
鐵水快滿時,蕭燼突然轉(zhuǎn)身,右腿橫掃,一腳踹翻鐵爐。
滾燙鐵水潑出,直撲鐵匠雙腿。
他叫都沒叫出來,膝蓋已焦黑冒煙。
蕭燼沖上前,一拳砸后頸,鐵匠撲地,昏死。
爐火倒,火星亂濺。
蕭燼踩滅幾處火,俯身解下鐵匠腰間鐵錘,錘頭厚,柄磨出掌印。
他走到鐵砧前,把隕鐵扔進余燼,重新鼓風(fēng)。
火再起,隕鐵漸熔。
蕭燼左眼金光暴漲,逆命之瞳鎖住磁脈堵塞處,每錘落下,都砸在命格裂點上。
火星四濺,雜質(zhì)隨錘飛出,像血絲剝落。
三十六錘,鐵水清了,泛出幽藍。
他夾起鐵水,倒進槍頭模子。
稍冷,脫?!聵岊^三棱成形,兩邊帶槽,槽里微光游動,似有磁流。
他取來斷槍柄,想接新頭。
剛碰,槍身嗡鳴,如獸低吼。
八品真氣運到肩,卻被一股力頂回,經(jīng)脈刺痛。
逆命之瞳再開,槍魂命格浮現(xiàn)——一道“逆主”黑線從尾部往上爬,要斷主控。
這槍沒認主,又摻異鐵,生了反骨。
蕭燼咬破舌尖,一口血噴在槍頭。
血里帶著頭狼妖氣,混著奪運之力,順槽流下,瞬間壓住黑線。
他右手握斷槍舊柄,左手掄錘,一錘砸下。
“我命由我,不在天,不在鐵。”
錘聲沉,槍柄與新頭咬死。
槍身輕震,黑線崩斷,命格歸順。
他提起新槍,槍尖微顫,三道血槽在火光下流轉(zhuǎn)幽光。
轉(zhuǎn)身朝門走,一腳踢開擋門的木棍。
門外雪未化。
他跨出一步,槍尖無意劃地。
雪下忽有響動,鐵屑從四面聚來,沿槍尖軌跡,圍成環(huán)——狼頭咬月,輪廓清,跟狼皮烙印、木樁刻符,一模一樣。
槍尖停半空。
老馬站在坡下,手按青瓷壺,眼盯雪地鐵環(huán),瞳孔一縮。
蕭燼低頭看槍尖,又望遠處山脊。
風(fēng)卷起一片殘雪,露出半截銹鐵,卡在巖縫,正對鐵匠鋪煙囪。
那鐵,泛著和隕鐵一樣的幽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