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點十七分,“唰”的一聲,林不倦猛地抽回被熱水燙紅的手指。
一次性紙杯歪在辦公桌上,廉價速溶咖啡混著煙灰漬在桌面上漫開,像一幅抽象的“加班地獄圖”。他盯著電腦屏幕上密密麻麻的代碼,視網(wǎng)膜像被砂紙磨過,澀得發(fā)疼。
“林哥,‘天帝’項目的后端接口還得再改改,甲方那邊說……”實習(xí)生小張的聲音從隔壁工位飄過來,帶著濃重的鼻音——這已經(jīng)是這小子連續(xù)熬的第三個通宵了。
林不倦沒回頭,只是從抽屜里摸出最后一板布洛芬,干嚼了兩片。藥片的苦澀刺得他舌根發(fā)麻,卻壓不住太陽穴突突的跳痛。他今年二十七,在“福報科技”做程序員三年,從最初的“我要為夢想禿頭”,到現(xiàn)在的“能摸到明天的太陽就算成功”,中間只隔了一千多個996的夜晚。
“改什么?”他啞著嗓子問,手指在鍵盤上機械地跳動,“上次不是說按‘天道運行邏輯’來嗎?怎么又變了?”
“甲方說……”小張的聲音更低了,“他們覺得‘天道’應(yīng)該更‘卷’一點,讓用戶在線時長增加百分之三十,最好能做到‘不肝不配渡劫’……”
“呵?!绷植痪氤读顺蹲旖?,笑不出來。
這就是他的日常。甲方是手握資本的“玉皇大帝”,老板是催命的“黑白無常”,而他們這些程序員,就是給“天道系統(tǒng)”寫bug的螻蟻。客戶要“渡劫難度自適應(yīng)”,老板要“用戶留存率上天”,沒人在乎他的頸椎早已彎成了問號,也沒人管他昨天體檢報告上那串觸目驚心的“異?!?。
他點開手機,屏幕上是母親發(fā)來的消息:“小倦,明天是你生日,媽給你寄了點枸杞,記得泡著喝?!?/p>
明天?林不倦抬頭看了眼窗外。墨藍色的夜空看不到星星,只有寫字樓的霓虹燈像永不熄滅的鬼火。他已經(jīng)記不清多久沒見過日出了,更別提過生日。
“林哥,你臉色好差……”小張擔(dān)憂地探過頭。
“沒事。”林不倦揉了揉發(fā)僵的肩頸,試圖活動一下,卻猛地感到一陣天旋地轉(zhuǎn)。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攥緊,劇痛順著血管炸開,眼前瞬間鋪滿了金星。
他想喊人,喉嚨里卻只能發(fā)出嗬嗬的氣音。視線里,電腦屏幕上的代碼開始扭曲、旋轉(zhuǎn),最后化作一個巨大的漩渦,將他的意識猛地吸了進去。
“操……還沒摸魚呢……”
這是林不倦失去意識前的最后一個念頭。他好像看到辦公桌上那盆早就枯死的多肉,突然抽出了一片新葉。
不知過了多久,林不倦在一陣窸窸窣窣的響動中睜開眼。
沒有消毒水的味道,沒有醫(yī)院慘白的天花板。
頭頂是濃密的樹冠,陽光透過葉隙灑下來,在他臉上投下斑駁的光點??諝饫镲h著草木的清香,混雜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甜味?
他動了動手指,觸到的是濕潤松軟的泥土,還帶著點涼意。
“我沒死?”林不倦撐起身子,腦子里像塞了團漿糊。他記得自己明明是心臟驟停,怎么會躺在這種地方?難道是被同事送到了什么療養(yǎng)院?
不對。
他低頭看向自己的手——這不是他的手。
皮膚白皙,骨節(jié)分明,掌心沒有長期敲鍵盤磨出的厚繭,只有幾道淺淺的劃痕。他摸了摸臉,輪廓陌生卻又有種奇異的熟悉感,像是在鏡子里見過無數(shù)次的、那個“如果不加班會變成的樣子”。
周圍是茂密的山林,參天古木遮天蔽日,樹干上纏著發(fā)光的藤蔓,遠處隱約傳來不知名鳥類的啼叫,清脆得像銀鈴。這場景,別說療養(yǎng)院了,連國家森林公園都未必有這么原生態(tài)。
“拍電影呢?”林不倦喃喃自語,試圖站起來,卻發(fā)現(xiàn)渾身酸軟得厲害,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氣。他低頭看了看身上的衣服,是一件粗布做的灰色短褂,洗得發(fā)白,胸口還有個破洞。
這不是他的衣服。他昨天穿的是公司文化衫,印著“福報恒久遠,一個永流傳”。
一個荒謬卻又無法抑制的念頭鉆進腦海:他,林不倦,一個在996崗位上鞠躬盡瘁的社畜,可能……穿越了?
“不會吧……”他苦笑著搖頭,卻突然瞥見自己胸口處,貼身藏著一塊冰涼的東西。
他伸手摸出來,是一塊鴿子蛋大小的石頭,通體乳白,質(zhì)地溫潤,表面刻著幾道歪歪扭扭的紋路,像是小孩子隨手畫的波浪線。奇怪的是,石頭在他掌心微微發(fā)燙,像是有生命似的,每一次溫?zé)岬奶鴦?,都和他的心跳莫名同步?/p>
“這是什么?”林不倦翻來覆去地看,沒看出什么名堂。他確定自己從沒見過這東西,難道是這具身體原主人的?
就在這時,一陣細微的“嘩啦啦”聲從旁邊的溪流傳來。
林不倦心里一緊,下意識地往樹后縮了縮。這荒郊野嶺的,萬一遇到什么猛獸……或者更糟的,遇到這個世界的“原住民”,他連語言通不通都不知道。
腳步聲越來越近,伴隨著一個清脆的、帶著點漫不經(jīng)心的哼唱聲,調(diào)子很古怪,卻意外地好聽。
“魚兒魚兒快上鉤,不上鉤呀我就走~ 反正長老找不到,摸魚摸到日西頭~”
林不倦屏住呼吸,從樹干后偷偷探出頭。
溪邊站著個小姑娘。
她看起來十五六歲的樣子,梳著雙丫髻,發(fā)梢系著鵝黃色的絲帶,隨著她的動作輕輕晃動。身上穿的是淡青色的紗裙,裙擺繡著幾片荷葉圖案,光著腳丫踩在淺水里,濺起一圈圈漣漪。
最讓林不倦驚訝的是,她手里拿著一根魚竿——那魚竿是玉做的,晶瑩剔透,還泛著淡淡的靈光。而她釣的魚,也不是普通的魚,而是通體銀白、鱗片像碎冰一樣閃閃發(fā)光的小家伙,正圍著魚鉤轉(zhuǎn)來轉(zhuǎn)去,一點都不怕人。
“嘖,今天的魚也不敬業(yè)啊?!毙」媚镟街欤阳~竿往旁邊一放,干脆盤腿坐在溪邊的大石頭上,從懷里掏出個紅果子,有一下沒一下地拋著玩。
林不倦看得目瞪口呆。
玉魚竿?發(fā)光的魚?還有這穿著打扮……結(jié)合自己穿越的事實,一個更離譜的念頭冒了出來:這地方,該不會是……修仙界?
他以前摸魚的時候,也看過不少修仙小說。主角要么天賦異稟,要么奇遇不斷,一路打怪升級,最后飛升成仙??煽纯醋约哼@虛弱的身子,再想想自己那敲代碼敲到退化的大腦,他覺得自己大概是修仙文里活不過三章的炮灰。
“唉……”林不倦忍不住嘆了口氣,聲音不大,卻驚動了溪邊的小姑娘。
“誰?”
小姑娘猛地回頭,那雙眼睛亮得像兩顆黑葡萄,帶著警惕,卻又透著好奇。她手一揚,剛才那根玉魚竿“嗖”地一下飛到她手里,擺出了防御的姿勢。
林不倦被抓了個正著,尷尬地從樹后走出來,舉了舉手:“那個……我沒有惡意,我就是……迷路了。”
他盡量讓自己的語氣顯得友善,但心里慌得一批。萬一這小姑娘一魚竿把他拍死了,那他這穿越可真是虧到家了。
小姑娘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眉頭皺了皺:“你是誰呀?穿著好奇怪……而且,你身上的氣息好弱,還帶著股……嗯,很疲憊的味道,像是被榨干了靈力的廢丹。”
“廢丹”?林不倦嘴角抽了抽,這詞兒還真形象。他在福報科技那三年,可不就像被榨干了嗎?
“我叫林不倦?!彼麍笊厦郑盅a充了一句,“我不是這個……地方的人?!?/p>
“林不倦?”小姑娘歪了歪頭,像是覺得這名字有點好玩,“不倦?可是你看起來明明就很‘倦’啊?!?/p>
她放下了魚竿,走到林不倦面前,湊近了看他。一股淡淡的荷葉清香飄進林不倦鼻子里,讓他緊繃的神經(jīng)稍微放松了點。
“你真的不是這附近的修士?”小姑娘問,“我是摸魚宗的弟子,叫蘇小漁。我們宗門就在這青霧山,從沒見過你呢?!?/p>
摸魚宗?
林不倦愣了一下。這名字……怎么聽著這么不務(wù)正業(yè)?別家修仙宗門不都叫什么“青云宗”“烈火門”嗎?“摸魚宗”是認真的?
蘇小漁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叉著腰哼了一聲:“你是不是覺得我們宗門名字很奇怪?哼,那些正經(jīng)宗門天天打打殺殺,卷來卷去,有什么意思?我們摸魚宗多好,每天釣釣魚,睡睡覺,修為照樣漲!”
釣魚?睡覺?修為照樣漲?
林不倦的眼睛倏地亮了。
這不就是他夢寐以求的生活嗎?!
他猛地抓住蘇小漁的胳膊,激動得聲音都發(fā)顫:“小漁師妹!你們宗門還招人嗎?我這種……呃,‘廢丹’能進嗎?”
蘇小漁被他嚇了一跳,掙開他的手,揉了揉胳膊:“你別急呀……我們宗門收弟子是要看機緣的。不過……”
她上下打量了林不倦幾眼,又看了看他手里那塊還在微微發(fā)燙的石頭,眼睛突然亮了。
“咦?你這塊石頭……”蘇小漁指著那塊乳白石頭,“是從哪里來的?”
“這個?”林不倦把石頭遞過去,“我醒來就在身上了,不知道是什么?!?/p>
蘇小漁小心翼翼地接過石頭,指尖剛觸碰到,石頭突然“嗡”地一聲,散發(fā)出柔和的白光,嚇得她手一抖,差點把石頭扔了。
“這是……這是我們摸魚宗的鎮(zhèn)宗之寶——摸魚石的碎片!”蘇小漁的聲音都變了,眼睛瞪得溜圓,“傳說摸魚石能感應(yīng)到‘厭棄勞役、向往自在’的靈魂,難道……”
她猛地抬頭看向林不倦,眼神里充滿了震驚和好奇。
林不倦懵了。
摸魚石?感應(yīng)厭棄勞役的靈魂?
合著他一個被996逼死的社畜,穿越的契機竟然是因為“太想摸魚”?
蘇小漁圍著他轉(zhuǎn)了兩圈,像是在打量什么稀有物種,最后得出結(jié)論:“你這人,雖然看起來虛得像根快斷的稻草,但靈魂里的‘摸魚之氣’倒是挺純的!”
她拍了拍林不倦的肩膀,笑得像只偷到了糖的狐貍:“林師兄,我看你跟我們摸魚宗挺有緣的。”
林不倦的心“怦怦”直跳,有種中了五百萬的錯覺。
“那……我能加入嗎?”
“當(dāng)然可以啦!”蘇小漁爽快地答應(yīng),還拍著胸脯保證,“我們摸魚宗包吃包住,平時沒什么任務(wù),頂多就是喂喂靈獸,看看靈田,剩下的時間隨便你怎么摸魚!”
包吃包住,不用干活,還能隨便摸魚?
林不倦簡直要熱淚盈眶了。這哪里是修仙宗門,這分明是天堂?。?/p>
他再也不想回去寫代碼了,再也不想看甲方臉色了,再也不想在凌晨三點的辦公室里懷疑人生了!
“我去!我去!”林不倦連連點頭,生怕對方反悔,“小漁師妹,我們現(xiàn)在就走嗎?”
蘇小漁看著他急不可耐的樣子,笑得更開心了:“別急呀,我魚竿還沒收呢。”她轉(zhuǎn)身把玉魚竿收好,又撿起那個紅果子,塞到林不倦手里,“給你,補充點靈氣??茨闾摰?,怕是走不到宗門就得暈倒?!?/p>
林不倦接過果子,那果子入手溫潤,還沒來得及道謝,就聽到蘇小漁又說了一句:
“對了,林師兄,我們摸魚宗雖然輕松,但也有個規(guī)矩?!?/p>
“什么規(guī)矩?”林不倦警惕起來,該不會有什么隱藏條款吧?
蘇小漁眨了眨眼,露出一口白牙,笑得狡黠又真誠:
“就是千萬別在長老面前說‘努力’‘奮斗’這種話哦,會被罰去清理魚塘的!”
林不倦:“……”
他突然覺得,這個摸魚宗,好像比他想象的還要“志同道合”。
陽光穿過樹葉,在兩人身上灑下溫暖的光斑。遠處的溪流潺潺作響,不知名的鳥兒還在唱歌。林不倦捏著手里的紅果子,看著蘇小漁蹦蹦跳跳在前頭引路的背影,第一次覺得,自己這“渡劫失敗”的人生,好像終于要迎來真正的“飛升”了。
至于那塊還在發(fā)燙的摸魚石碎片,正安安靜靜地躺在他的口袋里,像是在無聲地宣告:歡迎來到摸魚宗,從此996是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