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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選章節(jié)

風潯遺夢 煙箬氿 9560 字 2025-08-24 18:56: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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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師淮安的春天,百木葳蕤。城中流淌的揚水上有許多熱鬧的船舫。我站在船頭,

艄公搖著槳問我:“姑娘來淮安是做什么?這段時間可不太平喲。

”我答道:“我來淮安是給人收尸的。”艄公似被我嚇住,余下的路程不再多言。

許是心里想著這姑娘家居然來替人收尸,江湖恩怨是是非非,還是少打聽為好。

“姑娘臨溪閣到了?!薄安挥谜伊??!蔽疫f出一塊碎銀子給艄公,踏著船舷上岸。

在臨溪閣要了間上房后,我匆匆上樓。這一路輕裝快馬趕了五天的路才到淮安。

我實在是困極,洗浴時靠在浴桶里睡著了。睡著睡著便做了個夢,夢見些如煙的年少往事。

一 少時春枝今難遇十幾歲的時候,師父總對我說:“丫頭,看我,看書案,看星斗圖,

不要總盯著人沈家公子看。隔著圍墻能看到啥?沒出息?!焙?。我就沒出息。我是個孤兒,

半甲子前北方胡人動亂,故都城破,皇族南遷至淮安定都,易國號大宣為南楚。

途中逃亡的流民無數(shù),我父母亦在其中,不過我也不知道他們是誰。在被我?guī)煾笓斓角埃?/p>

我一直都在臨州的老城隍廟前做小乞丐。遇見他那天,他正被仇家追殺,一路南下,

剛從北國境內(nèi)逃回了潯楚。年近花甲的老頭,穿得破破爛爛,身無分文,

同我這個乞丐也沒有什么分別。我見他可憐,就好心在城隍廟里給他讓出一塊睡覺的地方,

接濟了他幾天。沒過多久,他神神秘秘地問我說要不要給他做徒弟,他能教我辨認星象,

做個頂厲害的星象師。我吭哧吭哧啃著硬邦邦的窩窩頭,

透過殘破的屋頂仰望天上亮晶晶的星星,問他:“星星能做飯吃嗎?

”老頭樂得哈哈大笑:“自然不行,但會看星星有飯吃。

”于是第二天我便和他出發(fā)向東去了風潯,我?guī)煾傅睦霞摇煾刚胰颂嫖颐牵?/p>

說我大約是八九歲的年紀,又問我有沒有名字。自我有記憶起我就是孤身一人,

平日里有人叫我小叫花子,有人喊我小乞丐。同我一起住在城隍廟的人總說我是傻丫頭,

所以并沒有名字。師父說,“得嘞,老頭子和丫頭都是一個人,小丫頭和老頭子姓吧。

撿到你是四月初七,生日就定在乾元五年四月初七,今年八歲,

這時節(jié)江南水田里的禾苗長得正好,日月昭昭,沐水成禾,就叫喬禾?!蔽液芟矚g這個名字,

因為它有一派光明燦爛的美好憧憬。我?guī)煾笍那笆切瘹J天監(jiān)的監(jiān)主,

五十歲時因戰(zhàn)亂妻離子散,他便卸任回老家賦閑。又趁時局稍穩(wěn)四處游歷尋親了幾年,

終無所獲,倒是在被仇家盯上追殺后撿到了我。我在風潯一住便是十二年。

師父是位很嚴厲的老師,我每日白天被他押著讀書認字。夜里燭火昏沉,

他就坐在庭院里教我認星宿,看星圖,繪星軌。那是南方的翼宿啦,那是西方的參宿啦。

偶爾也會拿著八卦盤向我演示如何算一卦陰陽盛衰,或者教我如何畫地圖。

日子就這樣歲歲流轉(zhuǎn),生生不息,如流水般逝去,直至我遇見沈長寧。

二 金風玉露一相逢乾元十七年,我十二歲。這年三月,

料峭春寒好不容易才從青磚灰瓦間不情愿地慢慢吞挪走。日頭漸長,天氣漸暖,

薌河邊的垂柳瘋似的長出萬支綠絲絳。遙遙望去,春和景明,生機盎然。春光正好,

街巷間穿梭著叫賣杏花的賣花郎,隱隱能聽見街對面的書塾里傳來瑯瑯的讀書聲。

看見院里正在打瞌睡的師父,我決定逃課去市集里逛逛。誰知那日我剛爬上院墻,

坐在墻頭向隔壁后院遙遙一望,一位芝蘭玉樹的小公子就這樣撞進了我的眼里。

彼時他正在院里晾著潮濕的竹簡,恰好他從院子里抬頭,看見坐在墻頭對著他發(fā)呆的我,

便抬眼對我笑了笑。我那時年歲尚小,心性未開,還不懂太多煙火綱常的是非,

只是覺得這人長得可真好看,笑起來就更不必說,好似連寒冬臘月里的三尺堅冰亦能融化。

結(jié)果這一愣神,沒及時翻過圍墻,我就不幸被醒來的先生抓住了。先生拽著我的辮子,

臭著臉把我丟回了堂屋里。教我把喬氏家規(guī)抄了二十遍,不抄完不準吃晚飯。所謂藍顏禍水,

應(yīng)是如此。同沈公子的第二次見面,是在這年風潯太守宴請名士的六月宴上。

我?guī)煾府斈暝诔凶鲞^官,喬家在風潯亦小有名望,也被邀請作座上賓。我就跟著他去赴宴。

師父同太守是舊相識,攀談間我悄悄溜走,在府中閑逛。知了在林間聒噪著,

暑日初顯他猙獰的面目。我啃著桃子在園里瞎走,走過一條石徑小路來到一處鏤空的門洞前。

門后是一處小小的湖泊,湖泊圍著一圈雕花抄手游廊。我正要往里走,

忽而聽見一墻之隔后傳來交談的聲音?!皢眩@不是沈家的沈長寧嗎?

在淮安放著好好的貴公子不做怎么跑到這小地方了?”“貴安兄還沒聽說嗎,

他父親娶了新婦不要他咯”“原來是被送到老家的病秧子啊,冷著副臭臉給誰看呢?

”“諸位可說夠了?若夠了,麻煩讓讓,沈某還要去前廳拜見長輩。

”一群半大少年頓時炸開了鍋,不知怎么就推推搡搡,出現(xiàn)在了我眼前。

我才發(fā)現(xiàn)原來這一干世家公子堵得竟然是住在我家隔壁的小公子。

大家都是十三四歲的半大少年,下手沒輕沒重。不知怎地,一片混亂中沈小公子沒有站穩(wěn),

仰身跌入湖中。我拿著桃子人都傻了,可身體反應(yīng)快過大腦,

回過神來我已經(jīng)越過愣在原地的少爺們翻過欄桿跳進湖中。所幸夏日湖水不太冰涼,

我費了些力勾住他掙扎的胳膊把他往岸上拉,好不容易才將他拖回岸上。我吐出嗆到的水,

發(fā)現(xiàn)這群公子哥兒依然沒有搭把手的意思,反倒一臉惶惶然后撤欲走。

我隨意擦擦臉上的水珠,沖他們喊道:“愣著干什么,去叫人啊,等著出人命嗎?

”這群小少爺們才如夢初醒般急匆匆跑出去找人了。我扶著沈長寧坐起來,

靠在游廊的柱子上。他臉色蒼白,呼吸有些急促,喘了許久,他方才平息開口:“多謝姑娘。

”我看著他被濕漉漉睫毛覆蓋的略顯疲憊眼睛,搖搖頭:“不客氣不客氣,

只要到時候你同我?guī)煾刚f清楚,我是路見不平,見義勇為,沒惹事就好?!薄肮媚锓判?,

自然是要講清楚的?!比?冬去三月空懷暄細算起來,我遇見沈長寧的這年,

自皇室南渡潯楚已有二十個年頭了。我剛開蒙那幾年,師父帶我上房頂認星宿,

無聊時偶爾也會同我講講世道輪轉(zhuǎn),京城里的勾心斗角來來往往。和不會騙人的星宿不同,

我只要看看,就知道東西南北,或者春夏秋冬。不像人,人皮下的藏著什么誰也不知道,

不然何至于有那么多抓鬼的嶗山道士呢。但大多我也記不住,只知道所謂謝江沈陳四家,

謝陳二家自北方南渡,江沈二門是江南地望,他們往祖上數(shù)一數(shù)都有累世的勛榮,

是如今南朝最炙手可熱的高門清貴?;窗驳氖澜缣b遠了,

那是十二三歲的小孩怎樣踮腳伸長脖子望都瞧不清的景象,

絕非靠三倆模糊詞句便可堆砌描繪的。直到乾元十七年的六月初六,

我才第一次從沈宴之這里真正窺見了淮安世家的一角。沈小公子姓沈自然不必多言,

年方十四,長我一歲,名長寧。他是風潯沈家長房的嫡長子,自小體弱多病,

來淮安城里講道的老天師給他算了一卦,說要保此生平安,弱冠前須遠離功名俗務(wù)。

但沈家祖輩不忍送自家小孫子去荒山上的道觀清修,因而只要他回祖籍修養(yǎng)。這是回家后,

我抱著被子打噴嚏,等著廚房熬的姜湯時師父告訴我的。他瞧著我一副病懨懨的樣子,

有點生氣地敲敲我的腦門,但又不舍得下力氣,輕飄飄的像被毛筆點了點額頭。

“你一個小姑娘逞什么威風,遇到這樣的事,去找太守府的仆人就好,

再不濟喊旁邊那等紈绔下去救人。你多大點身板,就丁點的身手,還想做英雄漢。

這萬幸是沒事,如果出事了,你叫老頭子找誰說理去?”我裹緊了薄被說不出話,

只能向他承認錯誤“師父我錯了。”“我們阿禾啊,是個心善的好孩子。但是世家之事,

以后少摻和,你救了沈家的公子,算是他們欠喬家一個人情。

日后有什么為難處向他們討回來就罷了,余下的不必再提,也不要與他們深交。

”我心里想著也不知道沈宴之和那群少爺們怎么樣了,有點走神?!奥牭搅藳]有,喬禾?

”“哎,阿禾聽到了也記住啦,師父?!睅煾杆坪跞杂行┎环判?,還要說些什么。

侍女正好將姜湯端進來,他便不再多言,只是讓我好好喝藥,就起身離開了。

我捏著鼻子喝完了一整碗姜湯,心想,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做好事總歸是沒錯的。

可是我和師父誰也沒料到,這人情會還的這么快。后來我與沈長寧的交際其實并不多,

聽說他自落水后便生了場大病,臥床近月余才堪堪好轉(zhuǎn)。那些世家公子們一個沒跑,

全都受了家法,挨了板子。又被帶去沈家賠罪,一個接一個,折騰了小半個月。

待他身體好些,就帶著謝禮來到喬府,我與他第三見面就是在七月流火的余燼中。那天,

我抱著星經(jīng)臨摹山河圖,這可是項大工程,要把天上的星星和人間的山川河流對應(yīng)起來,

我從學(xué)會了天球方位就開始做,已經(jīng)一年多了。那天南風溫潤得讓人昏昏欲睡,

知了卻掙扎著最后的吟唱。我坐在涼亭里繪圖,描兩筆打會瞌睡,添一筆,喝口蓮芯茶。

那時他從回廊經(jīng)過,見我在涼亭中,便遙遙向我問好:“喬姑娘好。

”我起身回禮:“沈公子好。”他穿著月白色的錦衣,墨色的長發(fā)被玉簪束起,

琥珀色的瞳仁瞧著我,真是好看。而后他與師父閑談,

師父說起風潯找不到好的夫子教我念書。沈長寧心領(lǐng)神會道:“若喬先生不嫌棄,

不如讓喬姑娘來我家私塾念書吧,平日里夫子們對著我一個熟面孔,想來早就無聊了。

”師父思來想去,覺得這人情還了正好,左不過在他家私塾讀兩年書,

既省了教我課業(yè)的費心,且沈家夫子的水平想來也不差,于是就答應(yīng)了。

江南的煙火真好看啊,十五歲那年秋天師父和我在房頂夜晚觀星。師父說,

這溯游星七十六年才遇一次,我從前都沒見過,你這個小姑娘倒是幸運。我頷首稱是,

不然怎么就遇到了隔壁的沈公子。沈長寧平日里看起來不愛笑,有種生人勿近的氣場,

但其實是個很愛臉紅的小公子。我沒什么朋友,風潯的世家小姐們都不愿意同我玩,

那些少爺紈绔們就更不用說,簡直是八竿子打不著。好不容易碰上個同齡人,

不太愛出門也沒什么朋友,整日在家里讀書,性子又極好。我時常借著聽不懂夫子的授課,

抱著經(jīng)書趁他空閑時翻墻去找他,他也樂于給我講那些我背不下去的經(jīng)文故事。

我便總纏著他。這一講便是兩年。一來二去,也就混熟了。師父知道了,

但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兩家宅邸離得太近了,只是與我約法三章,日跌前必要回家。

這天沈長寧攤開卷軸,在庭院里一字一句念著《列子》里的故事,

我坐在池塘邊抱著青色的瓷碗喂鯉魚。"昔者宋國有田夫,常衣缊黂,僅以過冬。

“今天的日頭很好,溫暖卻不熾烈,博山爐里燃著裊裊檀香,隨秋風飄散在衣袂間。

“暨春東作,自曝于日,不知天下之有廣廈隩室,綿纊狐貉。”“顧謂其妻曰:'負日之暄,

....,以獻......."“這故事講得是什么?!蔽覇?,

而后我聽見清冽的少年聲音回答我:“說得是一位沒見過市面的宋國農(nóng)夫,

以為春光是天下最好的珍寶,要獻給他的君王”春乏秋困,聽著聽著我迷迷糊糊起來,

沈長寧念書的聲音也漸漸遠去。待我再醒來時,天色將晚,我身上蓋著一件兔絨披風。

他安靜地坐在書案前整理文集,見我醒來,淺淺抿起嘴角同我說:“醒了?

廚房里煨著鴿子湯,吃完晚飯再走?!鄙蚬与m然笑了,但眉宇間帶著淡淡的不羈與驕傲,

舉手投足間有股學(xué)不來的矜貴與疏離。他是淮安的世家公子嘛,這是很正常的。“不行,

”我扯開披風“我?guī)煾敢貋砝?,被他知道我這時辰還沒回去我就完蛋了?!薄昂牵?/p>

”沈長寧似笑非笑地瞧著我,“如此喬姑娘倒叫為難了”鴿子湯我所欲也,小命亦我所欲也。

二者不可兼得,舍鴿子湯而保小命也?!拔易呃病!蔽曳畔屡L,向圍墻奔去。

“喬禾別翻墻,從偏門走”沈長寧在身后喊我。我沒有回頭只是向后擺擺手,

“不必那樣麻煩。”我可不是嬌滴滴的小孩,有的是力氣和手段。待我爬上墻頭,

沖他遙遙一笑,以示順利,就跳到了我家墻邊,順利落地。

這是每個月都要發(fā)生那么一兩次的事情,因此我做起來很是駕輕就熟。

四 同學(xué)少年多不賤一覺昏昏沉沉,醒來時熱水尚有余溫。

可是過往二十余年已然在夢中見了大半。黃粱一夢,浮生皆逝。第二天,

我要去淮安的江府遞名帖求見今朝太尉江宿。江府離臨溪閣稍遠,我便租了一輛馬車代步。

路上挑起帷簾往外看,人流熙熙攘攘,街市鱗次櫛比,熱鬧又繁華。這不是我第一次來淮安,

但我還是第一次真正好好看看這座都城。我從前倒是來過幾次,不過只是來這里修整,

兩三天便離開了。淮安的繁華年年相似,只可惜故人已難再尋。就像是江宿,

當年外放到風潯的小縣令如今也是權(quán)傾天下的江太尉了。我初見江宿是在十六歲的春天。

那時他剛被放任風潯下屬的云澤縣縣令,先到了風潯城拜訪太守。

彼時我坐在茶樓臨街的窗邊,聽著說書先生講話本吃點心,甚是愜意。

忽而聽見窗外熱鬧起來,就好奇探頭,看見個黑衣少年騎著棗紅馬穿過街市,

是個俊俏的少年郎。沈長寧遙遙瞥了一眼便道:“是姑山江氏的江宿?!迸?,

姑山江氏我倒是知道,謝沈江陳四門中的江家。我扭頭問他:“你認識他?”“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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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時間:2025-08-24 18:56:5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