殯儀館里最后一位吊唁者離去時,林靜輕輕撫過丈夫李建國的遺像,
相框中的他依然帶著那抹溫和的微笑,仿佛只是暫時小憩,隨時會醒來喚她一聲“靜啊”。
七天守靈,她未曾合眼。兒女勸她休息,她只是搖頭,固執(zhí)地守在靈前,
像過去三十年里的每一個日夜,默默守護著這個不是她血脈所系卻勝似親生的家。
父親下葬后的第七天,林靜消失了。清晨六點,李磊如常提著熱騰騰的豆?jié){油條來到老宅。
門虛掩著,他心中一驚,推門而入,客廳空無一人。
茶幾上整齊擺著三樣?xùn)|西:一枚磨得發(fā)亮的銅鑰匙,一沓用紅繩精心捆好的舊信,
還有一本邊角破損的《霍亂時期的愛情》。母親三十年來的所有家當(dāng),不過兩個行李箱,
如今連同她這個人,一起從這間生活了三十年的老房子里蒸發(fā)了。“媽?
”李磊的呼喚在空蕩的房間里回響,無人應(yīng)答。他顫抖著手拿起壓在父親遺照下的紙條。
素白紙片上只有一行娟秀字跡:“三十年期滿,我該走了?!薄八瓦@么走了?
連聲招呼都不打?”妹妹李曉雯趕到時聲音尖利,劃破了老宅的死寂,“爸才剛下葬?。?/p>
她怎么能這樣?”李磊沉默地將紙條遞給妹妹,手指因用力而發(fā)白?!笆裁匆馑迹?/p>
什么三十年期?”李曉雯的疑問在空蕩的客廳回響,帶著哭腔,“媽是不是不要我們了?
”這也是李磊從發(fā)現(xiàn)紙條起就盤旋心頭的謎。他們瘋了一般翻遍家中每個角落,
尋找母親不告而別的線索。衣柜里只剩下幾件父親的老衣服,梳妝臺上空空如也,
連母親最愛的那瓶雪花膏也不見了蹤影。在父親書房抽屜最底層,
李磊摸到一本厚重的牛皮相冊。翻開第一頁,
一張泛黃契約書赫然入目:“婚姻協(xié)議立約人李建國、林靜,
經(jīng)協(xié)商達成如下協(xié)議:一、為期三十年婚姻關(guān)系,
自1992年9月18日至2022年9月18日止。
二、林靜需盡職照料李建國子女李磊、李曉雯至成年。
三、李建國需提供穩(wěn)定生活保障及相應(yīng)報酬。四、期滿后,雙方各自恢復(fù)自由之身,
互不牽絆。
立約人:李建國、林靜見證人:趙愛華1992年9月18日”李曉雯倒吸一口涼氣,
跌坐在父親的老藤椅上:“所以他們...不是因愛結(jié)合?這三十年...只是一場交易?
”李磊繼續(xù)翻動相冊,后面貼滿了家庭照片:他和曉雯的成長軌跡,全家出游的歡樂瞬間,
父母并肩做飯的溫馨場景。每張照片上,林靜都微笑著,但那笑容背后,
藏著他們從未察覺的秘密?!暗谜业剿!崩罾诼曇羯硢。^重重砸在書桌上,
“無論如何都要找到她。
”尋找母親的旅程讓他們開始重新認(rèn)識這個共同生活三十年卻突然陌生的女人。
從老鄰居趙阿姨口中,他們得知林靜年輕時曾與知青戀人相愛至深,
因不能生育被對方家庭強行拆散。那年她二十八歲,心灰意冷之際,
經(jīng)人介紹認(rèn)識了剛剛喪偶不久、帶著兩個年幼孩子的李建國?!澳惆帜菚r可難了,
”趙阿姨抹著眼淚說,“小磊才四歲,曉雯不到兩歲,一個大男人帶著倆娃,又要上班,
整天焦頭爛額。你媽來時,瘦得跟紙片人似的,但眼神特別堅定。”趙阿姨拉著兄妹倆的手,
記憶回到三十年前:“記得那年冬天特別冷,小磊半夜突發(fā)急性肺炎,燒到40度,
下著大雪打不到車。你媽背著他一路跑到醫(yī)院,整整三公里啊!到醫(yī)院時她的棉鞋都濕透了,
腳凍得發(fā)紫。在醫(yī)院守了三天三夜,小磊脫險了,她卻累倒了。
護士都說沒見過這么拼命的媽?!睍增┑难蹨I止不住地流:“那會兒我太小,
都不記得了...”“還有曉雯,”趙阿姨繼續(xù)說,“初中時被同學(xué)欺負不肯上學(xué),
你媽天天去學(xué)校門口接她。后來發(fā)現(xiàn)是那幾個同學(xué)嘲笑曉雯沒有親媽,她直接找到學(xué)校領(lǐng)導(dǎo),
據(jù)理力爭要求對方道歉。那么溫婉的一個人,為了曉雯兇得像頭母獅。
那天她拉著曉雯的手說:‘我就是你親媽,以后誰再胡說,告訴我!’”更多回憶涌上心頭。
李磊想起自己高考那年,母親每天凌晨四點起床給他燉湯補身體,晚上陪他復(fù)習(xí)到深夜。
有一次他半夜醒來,看見母親還在燈下為他織毛衣,手指都磨出了血泡。她總說“不累”,
說“看到你們有出息就是我最大的幸福”。曉雯想起自己第一次來月經(jīng)嚇得大哭,
是母親耐心教她如何處理,夜里偷偷起來幫她洗弄臟的床單。高中早戀被甩,
她哭得撕心裂肺,母親陪她整夜,輕聲說:“傻丫頭,真愛值得等待,
不要為不珍惜你的人流淚。”大學(xué)時她想買條漂亮裙子參加舞會,家里經(jīng)濟緊張,
母親悄悄連續(xù)一個月早起去菜市場幫人整理蔬菜,用賺來的錢給她買了那條裙子。
他們找到林靜的摯友蘇姨,她取出珍藏的一沓信件?!澳銒屢恢庇袑懭沼浀牧?xí)慣,
這些是她多年前交給我的,說若有一天她先走了,就轉(zhuǎn)交你們?!碧K姨眼中含淚,“她常說,
這三十年是她生命中最意想不到的禮物。起初是為了履行契約,后來是真的放不下你們。
”李磊顫抖著打開最上面一封,日期是二十五年前:“9月18日。
今天小磊第一次叫我‘媽媽’。他發(fā)燒到39度,我整夜守著他,
用酒精棉球一遍遍擦他的額頭和手腳心。天亮?xí)r體溫終于降了,他用滾燙小手拉著我,
迷迷糊糊喊了聲‘媽媽’。那一刻,我的心融化了。我知道這只是場有期限的婚姻,
卻已開始害怕三十年后的分別...建國今天回來特別晚,但帶了一盒我最愛吃的桂花糕,
說是獎勵我照顧孩子辛苦。他總這樣,默默用行動表達感謝。
”另一封是十年前所寫:“建國今天突然心口疼,送醫(yī)后無大礙。守在他病床前,
我才意識到這個原本只是‘合約丈夫’的男人,早已成為我生命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我們從未談過愛情,但三十年的相濡以沫,難道不是愛情最真實的模樣嗎?今晚他睡著后,
我偷偷握著他的手,第一次感到恐懼——害怕失去這個沉默卻可靠的男人。
”最后一封信的日期是父親去世前一個月:“醫(yī)生的診斷如判決——建國的時間不多了。
我們的三十年之約即將到期,但這次分別是永恒。我答應(yīng)過他,在他走后會繼續(xù)自己的生活,
不必守著回憶度日??墒侨甑狞c點滴滴,早已刻骨銘心...今天幫他整理舊物,
發(fā)現(xiàn)他偷偷收藏了我這些年給他織的所有毛衣,連最早那件袖口長短不一的也留著。
這個不會說甜言蜜語的男人,用最沉默的方式愛著我?!弊x著這些文字,
兄妹倆早已淚流滿面。他們開始瘋狂尋找母親,打電話給所有可能知道下落的親戚朋友,
跑遍汽車站、火車站,在社交媒體上發(fā)布尋人啟事,甚至報了警。第三天晚上,
李磊在母親空蕩的臥室里崩潰大哭。他抱著母親枕過的枕頭,
上面還殘留著她常用的洗發(fā)水味道?!皨?,你在哪里?我們錯了,
我們不該這些年忽略你的感受...”他泣不成聲,“求你回來...我需要你,
這個家需要你...”曉雯更是歇斯底里,
她翻出母親為她準(zhǔn)備的嫁妝——一床手工刺繡的鴛鴦被,
哭得不能自已:“我還沒來得及告訴她,我懷孕了...她要做奶奶了?。 彼反蛑嘲l(fā),
“為什么我們要等到失去才懂得珍惜?為什么這些年總是理所當(dāng)然地接受她的愛,
卻很少回報?”李磊的妻子小蕓輕聲安慰:“媽不會真走的,她那么愛你們,舍得不得的。
”“可是她走了!”曉雯幾乎是在嘶喊,“連張字條都沒留給我們!就那句‘三十年期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