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都王宮的金鑾殿，今日的空氣沉滯得如同灌滿了鉛水。鎏金蟠龍柱投下森冷的影子，百官垂首，呼吸都刻意放輕，唯恐驚動了什么。
高踞王座的商王，眼神空洞地望著藻井繁復(fù)的紋路，如同廟里的泥胎木偶。真正的風(fēng)暴中心，是丹陛下那襲玄色繡金蟒袍的身影——世子楊慕云。
“臣，死諫！”一聲凄厲蒼老的嘶吼撕裂了死寂。須發(fā)皆白的老御史周正卿踉蹌出列，枯瘦的手指直指楊慕云，目眥欲裂，聲音因極致的憤怒和絕望而顫抖變調(diào)，“祖宗之法！沿襲百代的官制！乃立國根本，社稷基石！豈容擅動？軍部？商部？此乃牝雞司晨，禍亂朝綱之始！世子，你這是要掘我大商的根基啊！”
他猛地轉(zhuǎn)身，朝著那根粗壯的蟠龍金柱，用盡全身力氣，一頭狠狠撞去！
“砰——！”
沉悶的撞擊聲如同重錘砸在每個人心上！刺目的鮮血瞬間染紅了金柱的蟠龍鱗爪，蜿蜒流下。周正卿的身體軟軟滑倒，額上血肉模糊，氣若游絲。
殿內(nèi)一片死寂，落針可聞。血腥味在莊嚴(yán)肅穆的大殿中彌漫開來，令人作嘔。不少官員臉色慘白，身體微微發(fā)抖。
楊慕云負(fù)手而立，玄色蟒袍的下擺被濺上了幾滴刺目的殷紅。
他目光平靜地掃過那倒在血泊中的身影，又緩緩抬起，如寒潭般掃視著噤若寒蟬的群臣，聲音不高，卻字字如冰珠砸落玉盤：
“周御史忠烈，厚葬。撫恤其家，加三等?！彼D了頓，那平靜無波的目光陡然變得銳利如刀鋒，刺向每一個低垂的頭顱，“活著的，都給本世子聽清楚了——”
“自今日起，撤兵部調(diào)兵之權(quán)，新設(shè)軍部，專司天下兵馬征伐、操演、駐防！兵部，只掌糧草輜重調(diào)撥、軍械打造督造、驛站驛傳！權(quán)責(zé)分明，不得僭越！”
“在軍中設(shè)立監(jiān)軍專司為士兵核查軍功不干預(yù)戰(zhàn)爭，設(shè)立二十等軍功爵制度，全力整頓全國兵馬，裁汰老弱訓(xùn)練精兵?！?/p>
“撤戶部干預(yù)商賈經(jīng)營之權(quán)，新設(shè)商部！專司鹽、鐵、糧等官營專賣，厘定商事律令，調(diào)解商事糾紛，市場監(jiān)督管理、行政執(zhí)法及市場主體服務(wù)，宏觀調(diào)控，引導(dǎo)工商繁榮！戶部，只管依據(jù)商部核驗之賬目，征收稅賦，核算國庫！再敢插手經(jīng)營，以瀆職論處！”
“各部各司其職，各守其界！軍部掌兵，不碰糧草；兵部運糧，不掌兵符；商部營商，不碰稅權(quán)；戶部收稅，不涉經(jīng)營！敢有陽奉陰違、越權(quán)行事者——”他的目光如同實質(zhì)的冰錐，釘在幾個面如土色的老臣身上，“嚴(yán)懲不貸！”
“噗通！”一名年邁的禮部侍郎承受不住這無形的重壓和血氣刺激，雙眼翻白，直挺挺地暈厥過去，被手忙腳亂的內(nèi)侍七手八腳抬了出去。殿內(nèi)氣氛更加壓抑，如同暴風(fēng)雨前令人窒息的悶熱。
“大王！老臣……”又一名宗室老侯爺顫巍巍想開口。
“父王倦了?！睏钅皆聘静唤o他說話的機會，直接轉(zhuǎn)向王座，“退朝吧。”
商王如夢初醒，木然地點了點頭，在內(nèi)侍攙扶下匆匆離去，留下滿殿面色灰敗、敢怒不敢言的臣子。楊慕云看也不看他們，轉(zhuǎn)身，玄色蟒袍帶起一陣?yán)滹L(fēng)，大步流星踏出金殿。
改革的車輪，已在他腳下轟然啟動，碾碎一切螳臂當(dāng)車的悲鳴。
為促進商業(yè)發(fā)展，楊慕云推出玻璃、香皂、肥皂、香水、蒸餾酒等新產(chǎn)品，一經(jīng)上市便遭到瘋搶，供不應(yīng)求。
一月之后。
商都城西，戒備森嚴(yán)的軍器局深處，一處被厚重土墻隔絕的獨立院落?？諝庵袕浡瘫堑牧蚧?、硝石與木炭燃燒后的混合氣味，濃煙滾滾，熏得人睜不開眼。地面覆蓋著厚厚的黑灰，踩上去綿軟無聲。這里是火藥坊，大商火器命脈所在。
“轟——！”
一聲沉悶的炸響伴隨著刺眼的火光從一間作坊內(nèi)迸出，濃煙瞬間彌漫。幾個灰頭土臉、滿面煙塵的工匠驚叫著從里面跑出來，劇烈地咳嗽著。
“世子小心！”護衛(wèi)李琦林正立刻上前一步，手按刀柄，警惕地?fù)踉跅钅皆粕砬啊?/p>
楊慕云卻恍若未聞，揮開眼前的煙霧，目光銳利地看向作坊內(nèi)。一個頭發(fā)花白、臉上帶著大片灼傷疤痕的老工匠，正頹然坐在地上，望著眼前炸裂扭曲的銅管和滿地狼藉，眼神絕望。
“李師傅！”一個年輕工匠帶著哭腔，“又……又炸膛了……”
楊慕云撥開李琦，徑直走入濃煙未散的作坊。刺鼻的氣味和灼熱感撲面而來。他蹲下身，毫不在意華貴的蟒袍沾染上黑灰，拾起地上那根炸裂的銅管殘骸。管壁厚薄不均，內(nèi)膛粗糙，銃口扭曲變形。
“此物，便是你們按本世子圖紙所試制的‘火銃’？”楊慕云的聲音在嗆人的煙霧中響起，聽不出喜怒。
老工匠李鐵頭這才驚覺世子竟親臨如此險地，嚇得魂飛魄散，掙扎著就要跪倒：“草……草民該死！驚擾世子！這……這火器兇險，難以駕馭，草民無能……”
楊慕云伸手扶住了他顫抖的胳膊，阻止他下跪。他拿起另一根尚未試射、同樣粗糙的銃管，手指摩挲著冰冷的金屬，感受著其簡陋的工藝。
“非你之過?！睏钅皆频穆曇羝届o，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是銅料純度不夠，鑄造之法粗陋，內(nèi)膛打磨更是全無章法?！彼抗庾谱频乜聪蚶铊F頭，那眼神仿佛能穿透對方靈魂深處的挫敗，“本世子再問你一次，此路，可通？”
李鐵頭接觸到那目光，渾濁的老眼中閃過一絲被理解的光芒，隨即被一種匠人固有的倔強點燃。他猛地挺直佝僂的背脊，聲音嘶啞卻斬釘截鐵：“通！世子！此路必然可通！草民祖上三代打鐵，這銅鐵之物，只要料好工細(xì)，斷無不成之理！只是……只是……”
“只是缺好銅，缺精工，缺時間？”楊慕云接口道，站起身來，環(huán)視著這片簡陋、危險卻孕育著未來力量的工坊，“從今日起，火藥坊所需銅料，按宮中造辦處規(guī)制，專供上品銅！所需銀錢，從本世子內(nèi)庫直接調(diào)撥！招募天下巧匠，工錢翻倍！你，”
他的手指向李鐵頭，聲音陡然拔高，帶著金石之音，“李鐵頭！本世子命你為火器坊大匠作！給你三年！三年之內(nèi)，若能制出可列裝軍伍、不懼風(fēng)雨、百步穿楊的火銃——”
他頓了頓，一字一句，如同驚雷炸響在每一個工匠耳邊：
“本世子親自為你請功，封——三代伯爵！”
“轟！”仿佛比剛才的炸膛聲更震撼人心！所有工匠都懵了，隨即是難以置信的狂喜！三代伯爵？！這是匠人做夢都不敢想的潑天富貴！
李鐵頭更是渾身劇震，老淚混著臉上的黑灰滾滾而下，撲通一聲重重跪倒在地，額頭磕在冰冷堅硬的地面上，發(fā)出沉悶的響聲：“草民……不！臣！李鐵頭，萬死不辭！必為世子，為大商，鑄出神兵！”
濃煙依舊彌漫，但一股名為希望與狂熱的氣息，已在這座深藏不露的工坊中猛烈燃燒起來。
時間眨眼就又過去了一年。
商都城郭巍峨，人流如織。平整如鏡、堅硬如石的奇異路面延伸向繁華深處，市肆喧騰，竟隱隱有凌駕帝都之勢。
“嚯!兩年未至，商都竟已天翻地覆!”一聲清越的贊嘆在城門口響起，帶著毫不掩飾的驚奇，“都說那血公子殺人如麻，看來倒也不是全無建樹嘛!”
說話的是位白衣女子，立于二十余位同門之前，鶴立雞群。她生得清俊至極，眉宇間一股疏朗隨性，額間一枚雪玉月牙襯得肌膚勝雪。寬大的素白衣袍松松罩在身上，墨色長發(fā)不綰不束，直瀉腰際，通身上下是說不盡的絕逸灑脫。
此刻她正捏著剛買的街頭小吃，不顧形象地邊走邊嚼，方才的感慨便是出自她口。
“師姐!”身旁的師妹連忙拽她衣袖，壓低聲音，
“這里可是商都!慎言!”
“商都怎…·…”女子話音未落，便覺周遭陡然一靜。整條街的目光，數(shù)百雙眼睛，齊刷刷聚焦在她身上。那目光里，有驚愕，更有毫不掩飾的慍怒，幾欲噬人。
“快走!”女子低喝一聲，當(dāng)先拔足。一行人狼狽地擠出人群，倉皇逃入最近的一家客找。
“呼…呼……”女子扶著門框喘息，心有余悸，
“這些商都人怎么回事?眼神活像要吃了我!”
“師姐，”一名師弟湊近，低聲道，“您有所不知。那位‘雪公子’在商都，名聲好得如同萬家生佛!如今大商，家家倉廩豐實，去年餓死之人一個也無!”
“當(dāng)真厲害!”女子由衷贊嘆，隨即肚子咕嚕作響，“跑餓了，小二，上菜!”
“好嘞!客官稍待，馬上就來!”伙計殷勤應(yīng)聲。
眾人剛坐定，客找大堂中央的說書人醒木一拍“啪”的一聲吸引滿堂注意。
“諸位看官!江湖之上，高手如云，然高手之上更有高人!可知是誰?”
“天機老人!太陰老人!”有人應(yīng)和。
“那兩位神仙人物早已歸隱，杳無蹤跡。今日要說的，是另一位當(dāng)世豪杰!那一日，洛城之外，旌旗蔽日，紅沙漫天······危難之際，世子如神兵天降…·…單掌破城關(guān)··……”
“師姐，”師妹好奇地扯了扯白衣女子的袖子，“那雪公子·…·…真有這么厲害?”
“雖有些夸大其詞，七分真總是有的。”女子眼中閃過一絲異彩，尤其在提及“玉公子”時，那光芒更亮，“畢竟數(shù)萬大軍親眼所見，連那位‘天下第一公子’都親口認(rèn)敗?？v有謙遜之故，這位雪公子的武功，也絕非等閑?！?/p>
她頓了頓，見萊肴上桌，立刻兩眼放光，“有機會的話打一架不就知道了?吃飯!”
就在她風(fēng)卷殘云之際，旁邊的師弟湊過來：“師姐，我剛才聽到一件事，你肯定感興趣?！?/p>
“嗯?”女子塞了滿嘴食物，含糊應(yīng)著.
“聽說這次商州武舉，不拘出身，誰都能參加!最終魁首，不僅能得武狀元令牌，名揚四海，還有一千金葉子可拿!”
“一千金葉子?”女子眼中瞬間金光燦燦，仿佛那金葉子已在眼前閃爍。
“最要緊的是，”師弟的聲音如同誘人的魔咒，
“即便你贏了之后，不愿效力大商，那金葉子，照給！”
“對對對!”另一人補充道，“我也聽說了，武舉分兵法和武功兩科，不論你是何方神圣，只要兵法嫻熟或武功蓋世，就能奪魁!就算無意投效大商，世子照樣頒你武狀元令牌，助你揚名立萬!”
“哇!闊氣!”女子感覺心跳加速，一股沖動幾乎要破胸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