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門外的巨大刑場,此刻已被肅殺的死寂所籠罩。黑壓壓的人群如同沉默的潮水,層層疊疊地圍攏著中央那片被刻意清空的刑場??諝庵袕浡鴿庵氐难任?,以及一種令人作嘔的、對死亡既恐懼又亢奮的集體氣息。
廣場中央,黑壓壓跪倒一片。三百多名王、李兩族的直系血親,無論男女老幼,皆被反剪雙手,牢牢捆綁。他們面如死灰,身體因恐懼而劇烈顫抖,口中發(fā)出壓抑的嗚咽或絕望的祈禱。
人群中,李繼宗須發(fā)凌亂,眼神空洞;李青青華麗的喜服沾滿塵土,精致的妝容被涕淚沖刷得一片狼藉,她蜷縮著,如同風中的落葉。唯有角落里的李青陽,穿著不合身的寬大嫁衣,低著頭,身體僵硬,仿佛靈魂已經(jīng)抽離。
圍觀百姓的臉上,混雜著亢奮、麻木與一絲大仇得報的快意。李繼宗為相二十余年,魚肉百姓,積怨深重。此刻,他的末日,在許多人眼中無異于一場盛大的“慶典”。
“咚!咚!咚!”
震耳欲聾的鼓聲如同喪鐘,驟然敲響!沉重的鼓點撞擊在每個人的心頭,宣告著行刑時刻的臨近。
數(shù)十名赤裸上身、肌肉虬結的劊子手,扛著沉重的鬼頭大刀,沉默地走到各自的目標身后。刀刃在正午的陽光下反射著刺骨的寒光,濃重的血腥味正是從這些飽飲人血的兇器上散發(fā)出來,令人胃部翻騰。
監(jiān)斬臺上,楊慕云已換下染血的喜袍著一身玄色常服,端坐主位。他掃視著下方跪成一片的“祭品”,唇角勾起一絲冰冷的弧度:
“今日果真是黃道吉日。天朗氣清,風和日麗,正適合送諸位上路?!彼穆曇舨桓撸瑓s清晰地傳遍寂靜的廣場,“兩家同赴黃泉,路上也算有個照應。運氣好的,說不定還能投胎到一家,再續(xù)‘孽緣’?想想,倒也有趣?!?/p>
他心中掠過一絲荒謬的感慨:好人命短,禍害卻總能享盡富貴,連死都死得如此“熱鬧”,真是諷刺。
“世子殿下!”吳鋒快步上前,單膝跪地,雙手呈上一本厚厚的冊子,“此乃查抄王、李兩府所得財物、田產(chǎn)、商鋪之總目,請殿下過目!”
楊慕云伸手接過,信手翻開,目光掃過那觸目驚心的數(shù)字,殺氣逼人。
“一千三百萬兩?”楊慕云冷笑一聲,語氣中帶著毫不掩飾的厭惡,“還不算那些價值連城的字畫古董和遍布商都的府邸?呵,果真是國之巨蠹,富可敵國!死有余辜!”
“啪!”他重重地將賬冊摔在面前的桌案上,發(fā)出沉悶的聲響。
他隨即看向下方噤若寒蟬的群臣,聲音恢復平靜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至于那些查抄出的、當朝官員與兩家暗中往來的書信,依本世子前諾,一概焚毀!此案,到此為止!本世子言出必行,絕不株連!”他目光如電,掃過眾人,“只望爾等今后,恪盡職守,忠心為國!”
兩家滅亡結局已定,楊慕云不相信會有幾個愿意為死人盡忠赴死的好漢。
世上確實有這樣的漢子但這種人絕不會投靠魚肉百姓的逆賊,當然這不包括死士,官員不可能去做李繼宗的死士,他也沒有能力在官員中安排死士。
“世子殿下寬宏!臣等銘記于心!”跟隨而來的大臣們聞言,心中大石終于落地,紛紛躬身行禮,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這位新世子殺伐果斷,卻又言而有信,令人敬畏之余,也生出幾分信服。
廣場四周,聞訊趕來的百姓越聚越多,人山人海,將刑場圍得水泄不通。這場驚天巨變,正以風一般的速度傳遍商都,引發(fā)無數(shù)議論與震撼。
“什么時辰了?”楊慕云看著天色,語氣透出一絲不耐。
“回世子,”吳鋒連忙拱手,“距午時三刻,尚有半個時辰?!?/p>
“半個時辰?”楊慕云眉頭微皺,“太慢了。干等著也無趣?!彼抗鈷哌^下方三百多顆等待收割的人頭,隨意地揮了揮手,“先斬三十個,給大伙兒助助興。李繼宗嘛,留到最后,讓他好好看著?!?/p>
吳鋒聞言,驚得目瞪口呆:“殿下!這……這不合規(guī)矩啊!午時三刻陽氣最盛,可鎮(zhèn)……”
“規(guī)矩?”楊慕云打斷他,聲音帶著一絲嘲弄,“他們活著斗不過我,死了又能奈我何?陽氣?呵,本世子就是最大的‘陽’!害怕他們死后報復不成?斬!”話音未落,一枚冰冷的斬令牌已被他隨手擲出,劃破空氣,“當啷”一聲落在吳鋒腳邊。
“……遵命!”吳鋒咬咬牙,撿起令牌,深吸一口氣,轉(zhuǎn)身厲喝:“行刑官聽令!第一列,三十人!斬——!”
“噗!”
三十名劊子手動作整齊劃一,提起碩大的酒壇,猛地灌下一口烈酒,隨即噴吐在森寒的刀刃之上!酒霧彌漫,與刀身上濃重的血腥味混合。
下一瞬!
“唰——!”
三十道雪亮的刀光,如同死神的鐮刀,在同一剎那,劃出凄厲的弧線!
“噗嗤!噗嗤!噗嗤……”
沉悶的利刃入肉聲連成一片!三十顆頭顱應聲滾落,鮮血如同噴泉般激射而出!斷頸處噴涌的血柱高達數(shù)尺,濃稠的血液瞬間染紅了刑臺下的黃土。失去頭顱的尸體軟軟栽倒,兀自抽搐。滾落的人頭帶著驚愕凝固的表情,在血泊中滾動、碰撞,場面血腥而震撼!
“嘶……”人群中響起一片倒吸冷氣的聲音。
楊慕云端坐臺上,平靜地注視著這人間煉獄般的景象?!耙淮螖叵逻@么多頭顱,與沙場搏殺,確是截然不同的感受,確實夠震撼?!彼闹新舆^一絲淡漠的唏噓,“座上賓,階下囚,黃泉路,不過轉(zhuǎn)瞬。世事無常,莫過于此?!?/p>
“不!不要!我不要死!我不想死!放了我!求求你放了我!你要我做什么都行!我是李青青啊!你不是最喜歡我的嗎?你忘了我們有婚約的!我錯了!我愿意嫁給你!現(xiàn)在就嫁!求你放了我!嗚嗚嗚……”
李青青被這血腥的一幕徹底擊垮了理智。她狀若瘋癲,涕淚橫流,語無倫次地尖叫著,拼命地朝著監(jiān)斬臺方向磕頭。白皙的額頭重重撞擊在堅硬的地面上,瞬間皮開肉綻,鮮血混著泥土糊滿了她曾經(jīng)傾國傾城的臉龐。
“楊慕云!”李繼宗仿佛被女兒的慘狀驚醒,他掙扎著抬起頭,渾濁的老眼中滿是絕望與哀求,“你殺我!我認了!是我不識好歹忤逆大王好意,是我派人刺殺你!我罪有應得!可我家人是無辜的!尤其是孩子!他們還小?。∏竽惴帕怂麄?!求你了!別忘了!你和青青有婚約!那是你母親定下的!千錯萬錯都是我李繼宗一人的錯!你沖我來!放了他們!我求你了!”他聲音嘶啞,老淚縱橫,此刻的他,不再是權傾朝野的宰相,只是一個無助的、試圖為家人換取一線生機的老人。
“婚約?”楊慕云仿佛聽到了天大的笑話,他站起身,走到監(jiān)斬臺邊緣,居高臨下地看著涕泗橫流的李青青和苦苦哀求的李繼宗,嘴角的嘲諷冰冷刺骨,“到了這步田地,你李相還敢跟我提婚約?今日這場‘雙喜臨門’的婚禮,是怎么來的,你比我更清楚!這不正是你李相千辛萬苦、機關算盡才得來的‘好日子’嗎?怎么?這果子的滋味太苦,咽不下去了?”
他的目光落在李青青身上,帶著一種審視貨物的冷漠:“大商第一美人?嘖,這副梨花帶雨的模樣,倒真是我見猶憐?!彼紫律?,隔著不遠的距離,看著腳下如爛泥般癱軟哭泣的女人,“可惜啊,太臟了?!彼曇舳溉晦D(zhuǎn)寒,“以殘花敗柳之身,也配跟本世子提婚約?你也配?”
“不!不是的!我沒有!那是流言!是假的!”李青青仿佛抓住最后一根稻草,尖叫著辯解,“是為了促成我和世……和大公子的婚事,也是為了讓你死心,才故意放出的流言!我和他什么都沒有!我是清白的!我可以讓女官驗身!你信我!求你了!哪怕給你為奴為婢!端茶倒水鋪床疊被!我什么都愿意做!只求你別殺我!”她眼中充滿了對生的極度渴望。
“為奴為婢?”楊慕云饒有興致地挑眉,仿佛在看一場拙劣的表演,“鋪床疊被?洗衣做飯?李大美人,你會哪一樣???十指不沾陽春水的你,有什么資格做本世子的婢女?”他的聲音充滿了刻骨的輕蔑,“至于你是不是處子?呵,本世子會在乎這個?你不會真以為,本世子曾經(jīng)對你那點可笑的‘愛慕’,是真的吧?”他站起身,撣了撣并不存在的灰塵,語氣冰冷如霜,“陪你們演場戲罷了,你倒當了真?可笑至極的女人!相比于你這副皮囊,”他目光掃過李青青纖細的脖頸,帶著一絲殘忍的欣賞,“本世子倒覺得,你這顆漂亮的腦袋,砍下來拿在手里把玩,或許更有意思。斬了吧。”他輕描淡寫地揮了揮手,如同拂去一粒塵埃。
“不——!不要殺我!我真的不想死!求你了!別殺我!啊——!”李青青爆發(fā)出凄厲到極致的哀嚎,在劊子手上前拖拽的瞬間,她不知從哪里爆發(fā)出最后的力量,猛地前沖,連滾帶爬地撲向楊慕云,因為雙手被綁她只能用頭去攔下楊慕云腳步,卻不想鼻涕、眼淚、鮮血混合著塵土,一股腦兒蹭在楊慕云華貴的衣袍下擺上。
“真惡心!”楊慕云眼中閃過一絲毫不掩飾的厭惡。他右腿猛地一抖,一股沛然巨力傳出!
“嘭!”
李青青如同斷線的風箏般被震飛出去,口中噴出一大口鮮血,重重摔在數(shù)丈外的血泊中,抽搐了幾下,生死不知。
“大商第一美女?哼,不過如此?!睏钅皆瓶粗屡巯聰[的污穢,眉頭緊鎖,語氣冰冷,“再斬三十個!給這刑場添點‘熱鬧’!”
“遵命!”吳鋒不敢怠慢,立刻下令。
又是一輪噴酒,刀光閃落!
“噗嗤!”“咕嚕?!?/p>
三十顆頭顱再次滾落,鮮血匯入先前已成溪流的血泊,刑場中央的血色更加刺目粘稠。
“對了,”楊慕云仿佛才想起什么,目光投向角落里那個穿著喜服、一直低著頭的瘦弱身影,“把那個李青陽放了?!?/p>
吳鋒一愣:“殿下?”
“之前是我的疏忽,仔細想想她不過是個頂著虛名的丫環(huán),既然未曾享受過李家的半分富貴,自然也無需為李家陪葬。”楊慕云語氣平淡,“賜她城外莊園一座,黃金千兩。讓她……好好過日子去吧?!?/p>
“……是!”吳鋒應命,親自帶人過去,解開李青陽身上的枷鎖繩索。
李青陽茫然地抬起頭,眼中充滿了難以置信的恐懼和一絲死里逃生的恍惚。她雙腿發(fā)軟,幾乎站立不住,在士兵的攙扶下才勉強站穩(wěn)。
“慢著?!睏钅皆频穆曇粼俅雾懫?。
李青陽身體猛地一顫,如同受驚的兔子,驚恐地看向監(jiān)斬臺。
“我們的婚約,本就是一場笑話,自然作廢。”楊慕云看著她,眼神平靜無波,“不過,你終究頂過本世子‘未婚妻’的名頭。嫁人之前,需遞一張條子給我。本世子同意了,你才能嫁。”這并非關心,更像是一種宣告所有權的余威。
“……是?!崩钋嚓柭曇艏毴粑脜?,深深地低下頭,不敢再看那修羅場一眼。她最后看了一眼刑臺上血泊中的“家人”,尤其是那個曾經(jīng)高高在上、此刻卻狼狽不堪的父親,眼中情緒復雜難明,最終化作一片死寂的麻木。在士兵的引領下,她踉蹌著,如同游魂般,一步步走出了這片人間地獄。
李繼宗看著這個他從未真正承認過的女兒,那單薄、蹣跚、漸漸消失在人群中的背影,渾濁的老眼中,第一次流露出一種深沉的、難以言喻的悲哀和一絲微弱的釋然。他無聲地嘆了口氣。這或許,是這場滅門之禍中,李家唯一能留下的血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