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雪夜劍鋒世人皆知北涼王徐鳳年紈绔無雙。那夜大雪封城,刺客的劍鋒抵住他咽喉。
卻在聽見他輕笑時倏然顫抖:「殿下…不躲?」
他抬手撫過刺客面紗下的淚痕:「西楚的小泥人,劍要拿穩(wěn)?!?/p>
當(dāng)女帝姜泥的復(fù)國軍兵臨城下,她看見城門孤懸著北涼三十萬鐵騎的虎符。
「徐鳳年你瘋了嗎?」城樓上他玄色王袍獵獵作響:「早瘋了?!?/p>
2 王袍下的秘密「從你用木劍刺我第一下起?!贡憋L(fēng)裹挾著鵝毛大雪,
抽打在紫檀木的厚重窗欞上,發(fā)出沉悶的嗚咽,如同無數(shù)凍僵的手指在枯骨上徒勞地刮擦。
雕花窗紙上糊著的白綾,被這永無止息的沖擊撞得微微震顫,
映照出書案上一豆昏黃燭火的倒影,在洶涌的黑暗邊緣固執(zhí)地?fù)u曳著。
那股從塞外碾過八百里瀚海的極寒,帶著一種連宮殿高墻和暖爐炭火也難以抵擋的執(zhí)拗,
絲絲縷縷地鉆入室內(nèi)。書案后,燈火搖曳,勾勒出一個年輕男子的輪廓。徐鳳年,
承繼北涼王位不過月余,世人眼中最是不羈恣肆的北涼世子終于褪去浮華外衣,
穿上了這件繡金蟠龍紋的玄色王袍,此刻卻像是被困在了這副華貴的軀殼里。
他背靠在高大的紫檀木椅中,微微陷落,寬大的王袍袖口隨意堆疊在手肘,
露出一截堅實的小臂。案上是攤開的文書地圖,
還有散落堆疊的軍報——來自南方那蠢蠢欲動的龐然大物,來自關(guān)外虎視眈眈的北莽魔頭,
也來自腳下這片看似歸順實則暗流洶涌的北涼大地。他指尖夾著一管尚滴著墨痕的玉管紫毫,
懸停在鋪開的北涼十一州輿圖上,目光沉沉落在“陵州”兩字之上,那里,
一支新呈的急報剛被朱砂筆重重勾出。窗外是冰天雪地的死寂,
書房里也只有燭芯偶爾發(fā)出的輕微噼啪。徐鳳年的眉間卻刻著一種與年齡極不相稱的溝壑,
那是日日夜夜以心力澆灌出的疲憊紋路。案角的鶴形銅爐口緩緩?fù)鲁鰩卓|香煙,蜿蜒而上,
散入冰冷的空氣,未能留下半點暖意便消融無蹤。這沉甸甸的王座才坐了多久?
不過一月有余。無數(shù)道冰冷的視線像無形的絞索,早已纏上了他的脖頸,
四面八方都是深淵巨口,等著將他連同這傳承百年的基業(yè)撕得粉碎。他薄唇緊抿,
繃成一條蒼白的線。倏地!一股微弱到足以被風(fēng)雪聲輕易吞噬的冷意,極其突兀地刺入眉心。
那不是窗外的寒氣能帶來的凜冽,而是殺意凝練到極致后獨有的錐心之冷!
徐鳳年的目光猛然從陵州點上拔起,如同棲息于腐肉間的禿鷲驟然嗅到了血腥。
幾乎是同一瞬間,他搭在冰涼黃花梨木扶手上的左手,掌心那枚溫潤的九龍玉佩,
悄然間暗勁一吐!“錚——!”一聲刺耳尖嘯驟然撕裂凝滯的空氣!
3 淚痕與劍光燭火猛地一陣劇烈搖晃,
將徐鳳年眸底一閃而過、比寒冰更徹骨的鋒芒映得無比清晰。
一支通體黝黑、毫無反光、卻銳利得仿佛能洞穿魂魄的狹長長釘,
毫無征兆地自他左肩上方不足三寸處暴掠而過,帶著令人毛骨悚然的厲嘯,“奪”的一聲,
深深貫入他身后巨幅《大奉堪輿圖》邊緣的沉重烏木立柱!釘尾兀自劇烈震顫不休,
激起的聲波似乎連凝固的陰影都跟著簌簌抖落。書房內(nèi)光影隨之劇晃,燭火瞬間明滅不定!
就在那搖曳昏暗的光影交錯、長釘?shù)匿J嘯尚未散盡的剎那,
一道纖細(xì)卻蘊藏著風(fēng)暴般力量的身影,如同從沸騰陰影深處驟然凝出的鬼魅,
幾乎貼著地磚的寒芒疾撲而出!動作快得匪夷所思,一道冰冷的寒光自下而上,
以毒蛇吐信般的刁鉆,瞬間刺破搖曳光暈的重重簾幕,挾裹著一線致命霜寒,
毫無遲疑地直奔徐鳳年的咽喉!劍鋒未至,那森然、決絕、帶著玉石俱焚般冷酷氣質(zhì)的劍氣,
已激得燭火瘋狂搖擺,映在徐鳳年臉上忽明忽暗,
更在須臾間將他頸間皮膚刺得激起一片細(xì)密疙瘩。
時間仿佛在劍尖觸及他肌膚的一瞬被無限拉長、凝固。
冰涼的金屬觸感隔著空氣都能傳來直逼骨髓的寒意。徐鳳年沒動。沒有躲閃,沒有格擋,
甚至沒有一絲驚惶。他甚至微微側(cè)了側(cè)頭,
讓那柄森冷的、吞噬光線的利器更貼近要害處的溫?zé)崦}動。他垂在身側(cè)的右手,
極其緩慢地抬了起來。不是去擋開那柄致命劍鋒,而是朝著執(zhí)劍之人的臉龐探去。
這個突兀到極致、堪稱匪夷所思的動作,讓刺客那雙在面紗上緣唯一暴露的狹長眼眸深處,
驟然掀起無法掩飾的滔天巨浪。那里面蘊含的不僅僅是殺意,在那千鈞一發(fā)的決絕之下,
似乎有什么極其脆弱的東西在瘋狂的撕扯下瀕臨破碎,讓這雙冰封的眸子里,
不可遏制地翻涌起一種劇烈顫動的、如同碎裂冰河般的驚疑與…不解。劍刃的尖端,
分明已經(jīng)清晰地感受到了徐鳳年喉結(jié)下方皮膚特有的、溫?zé)嵘牟珓樱?/p>
只需再向前遞送毫厘,或者只需那握劍的手指微一發(fā)力,一切便可了斷。然而,
那纖細(xì)卻蘊含了千鈞之力的持劍手腕,竟在即將貫穿目標(biāo)的電光火石之間,
生出了一絲極其細(xì)微卻真實存在的凝滯與顫抖。如同磐石般紋絲不動的人影,
嘴角卻在這生死邊緣勾勒起一個異常清晰的弧度,
一個混雜了疲憊、嘲弄、還有一絲洞穿迷霧的蒼涼淺笑。他喉間傳出低啞的聲音,
每一個字都清晰地砸在死寂的空氣里,
像是在陳述一件再平常不過的瑣事:“劍要拿穩(wěn)……西楚的小泥人?!痹捯羝届o,
卻像一把無形的重錘,狠狠砸在那雙劇烈顫抖的眼眸深處。那“小泥人”三個字出口的瞬間,
如雷霆貫空!刺客執(zhí)劍的整條手臂劇烈地一震!不是退縮的畏懼,
更像是一種被狠狠撕裂內(nèi)心最隱秘角落時、源自靈魂深處的戰(zhàn)栗。
黑巾覆蓋下的臉龐雖無法窺見全貌,
楚、以及驟然涌起的無邊無際的羞憤和茫然……種種激烈至極的情緒在其中瘋狂翻攪、沖撞,
連帶著那柄冰冷的劍尖也在瞬間失控地劇烈顫動起來!借著燭火的跳躍,
徐鳳年伸出的手并未收回。他的指尖輕柔地、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
精準(zhǔn)地觸及了刺客覆面黑巾下方、眼角位置的冰涼潮濕。那不是汗水,是淚水。
指尖傳來一點溫?zé)岬臐褚猓D(zhuǎn)瞬被房間的森冷侵染成薄冰般的寒。
“都敢來刺殺藩王了……”徐鳳年低沉的聲音繼續(xù)響著,指尖停留在那微濕冰涼的面料上,
力道幾乎算是摩挲,帶著一種近乎病態(tài)的、要將那點濕意徹底擦去的執(zhí)拗,
“怎么還在偷偷抹眼淚?”這一指的溫度,這一點濕意,這句話語,
猶如最后一根稻草壓垮了刺客苦苦維持的堤防!“住口!
”4 生死瞬一聲撕裂般的、裹挾著無盡痛楚和憤怒的低吼驟然在喉嚨深處炸開!
這聲音尖利刺耳,甚至有些變形,
但那被強(qiáng)行壓抑了無數(shù)年、沾染了異國血氣的腔調(diào)……卻無論如何也改變不了其中的本質(zhì)。
劍光猛地暴漲,仿佛要將方才的剎那軟弱一并斬碎!那凝滯的劍尖驟然迸發(fā)出駭人殺氣,
由點刺悍然轉(zhuǎn)為橫掃,直削徐鳳年那幾乎已貼上劍鋒的脖頸!
帶著真正的、同歸于盡的狠厲與決絕!就在這劍光撕裂空氣的千鈞一發(fā)之際——“砰!
”沉重的烏檀木門被一股狂暴的巨力狠狠撞開!風(fēng)雪和刺骨的寒氣如同決堤的洪流,
洶涌灌入!兩道身影如同從深淵躍出的魔影,裹挾著比窗外風(fēng)雪更冷的煞氣,
快如鬼魅般閃入!兩道雄渾刀光瞬間攪碎風(fēng)雪與燭影,卷起凄厲呼嘯,一左一右,
朝著那孤身闖入風(fēng)暴中心的身影絞殺而去!這兩刀來得太快!太猛!
時機(jī)掌握得更是精準(zhǔn)到令人窒息!分明是早有預(yù)謀的伏殺!
時機(jī)與角度皆封死了刺客所有騰挪閃避的可能。千鈞一發(fā)!徐鳳年幾乎是拍案而起!
腰間的佩刀“繡冬”在鞘中發(fā)出尖銳的龍吟,一道比燭火明亮百倍的匹練寒光驟然出鞘,
瞬間填滿了書案的方寸之地!“叮!叮!” 兩聲震耳欲聾的脆響幾乎同時炸開!
火星刺目地四濺飛射!徐鳳年手腕急速翻轉(zhuǎn),“繡冬”刀鋒震顫不休,
生生將來自右后方的致命一刀格開、撞偏!
那柄沉重的制式戰(zhàn)刀幾乎是擦著他的肋側(cè)呼嘯而過,狠狠劈在堆滿文書的硬木案角,
“咔嚓”一聲脆響,厚實堅硬的案角竟被直接削去碗口大的一塊!木屑與碎紙雪片般激揚。
而另一柄從他左側(cè)急掠而下的刀鋒,本是必殺之局,卻在即將切開刺客側(cè)頸肌膚的瞬間,
仿佛被一只無形巨手抓住強(qiáng)行扭轉(zhuǎn)了軌道!
那鋒利到發(fā)青的刀刃擦著刺客蒙面的黑巾狠狠掠過,
無聲地沒入她身后那張寬大沉重的紫檀椅背之中!直至刀鐔!檀木椅發(fā)出沉悶的呻吟,
椅背裂開一道深長猙獰的口子。那兩道偷襲的雄健身影,一擊不中,瞬間暴退!
如同鬼魅融入重新聚攏的暗影邊緣,
僅留下粗重的喘息和濃烈得如同實質(zhì)的血腥、煞氣在冰冷的空氣中無聲擴(kuò)散。是袁左宗!
是褚祿山!北涼王座下最忠勇兇悍的兩大殺神!四道目光如同寒潭底涌出的堅冰,
牢牢釘在那突然闖入的纖瘦刺客身上,冰冷沒有一絲人類情感。
燭火被突來的寒風(fēng)卷得明滅不定,光影詭譎地跳躍著,
將每個人臉上不同的表情切割得模糊又驚心。徐鳳年微微喘息,胸口起伏,
剛才瞬間的格擋與力量的傳遞幾乎耗盡心力。他握刀的手腕微不可察地顫抖著,
目光卻越過明暗不定的光線,死死盯住那近在咫尺、依舊維持著出劍姿勢的刺客。
那纖細(xì)的身體在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和兩大兇神的目光鎖定下緊繃如拉滿的弓弦,
唯一暴露在外的眼眸中,所有驚怒、屈辱和之前的脆弱,
瞬間被一種玉石俱焚的、純粹的絕望所淹沒?!巴讼拢 毙禅P年的聲音陡然拔高,
帶著某種撕裂般的沙啞和不容置疑的王權(quán)威嚴(yán),如同無形的皮鞭抽打在沉悶的空氣里。
“不許動手!”袁左宗和褚祿山那如同磐石般剛硬的身影在暗影邊緣微微一頓。
袁左宗濃密的劍眉驟然絞緊,嘴唇死死抿成一條線,喉結(jié)上下滾動了一下。
褚祿山那顆碩大的頭顱猛地一偏,眼中瞬間燃燒起狂暴的兇戾光芒,
仿佛即將掙脫鎖鏈的嗜血兇獸。但兩人終究只是再次沉默地向陰影中后退了半步,
沉重戰(zhàn)靴碾過冰冷的地磚,發(fā)出壓抑的摩擦聲,
全身緊繃的肌肉線條在昏暗光線下勾勒出極其危險的輪廓,如同即將噴發(fā)的火山被強(qiáng)行壓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