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病房遺夢墻壁白得刺眼,我盯著天花板上一道細微的裂縫,守著他分叉的紋路。
這已經(jīng)是他這一周第三次數(shù)了,每次數(shù)的結(jié)果都一樣,主裂縫向左分出三條小枝,
像個營養(yǎng)不良的小樹。消毒水的味道鉆進鼻子,混合著床單上淡淡的霉味,
讓人厭煩又無可奈何。隔壁床的老張又在看抗日神劇,音量開得老大了,
機槍掃射的聲音突突地響。我想讓他小聲一點,但轉(zhuǎn)念一想,算了,
反正自己也活不了幾天了,隨他去吧!護士小劉推開門進來,手里端著藥品。“程爺爺,
該吃藥了?!彼穆曇艉茌p快,像是刻意裝出來的。我慢慢的撐起身子,
骨頭發(fā)出不堪重負的咯吱聲。70年的磨損,這具身體已經(jīng)像臺老舊的機器,
每個零件都在抗議。我接過藥片,就著溫水吞下,喉嚨艱難的上下滾動。這個藥很苦很苦,
但對我而言,“已經(jīng)是吃過最甜的東西”。窗外的槐樹葉子被風吹得沙沙響。
我繼續(xù)老家院子里也有一棵槐樹,小時候我總愛爬上去摘槐花,母親就在樹下喊“海生,
快下來,摔斷了腿可咋辦!”那是60多年前的事了,母親早已作古,
老家那熟悉的老屋也早已拆了,伴隨著對母親的回憶,現(xiàn)在想起來,
母親的臉在記憶里已經(jīng)模糊不清,只記得她圩圩上總是沾著面粉,手上有股蔥花香。
“程爺爺,你要不要看電視?我?guī)湍汩_”。小劉問道。“不用了,我想睡會兒”。
我擺了擺手,其實我并不困,只是不想再聽那些嘈雜的聲音。閉塞眼睛,
黑暗反而讓回憶更清晰。八歲那年母親得病,不久便離開了人世,那個時候不知道何為死亡,
只是知道那愛自己的母親不在了。說不出那是怎樣的一個感覺,長大一點只是木然生著,
手中煙微微顫動,窗外日光正好,幾個孩童嬉戲著跑過,他們的歡鬧聲刺入耳中,
分外的清晰。我想,這就是生與死的距離吧,一邊是寂寞消亡,一邊是喧鬧的繼續(xù)。
死亡原不過是一瞬的事,而活人的痛清楚卻要蔓延很久很久。每回走過那空蕩蕩的院落,
看見那把孤零零的藤椅,便覺得死亡并非戛然而止,
而是一點一點地侵蝕著生者的記憶與生活?!袄铣蹋蚤僮訂??
”葛存的老張遞過來半個剝好的橘子,“我閨女昨天帶來的,可甜了”。
我搖搖頭“牙不行了,吃不了酸的。”“哎,咱們這把年紀啊!連吃個水果都費勁”,
老張嘆了口氣,把橘子塞進自己嘴里,汁水順著嘴角流下來。我本該是死于那寒夜,
腐爛于痛苦回憶中,可現(xiàn)在我卻孤獨的躺于此,不知道是老天開眼,
還是我該受到的苦還沒有完,但我依然要感謝我的兄弟,
是他們讓我還有時間回憶這失敗的人生?!袄铣?,為什么你都在醫(yī)院里呆了這么久了,
我都沒有見過你的子女來看你?。克麄兒苊??”老張詫異的看著我問道。“對呢!
他們很忙,忙到我已經(jīng)40多年沒有見到他們了”。我只愿意他們在那一邊幸福,
我想我也快見到他們了。”“別說胡話,我們還要長命百歲呢!”老張有點不怨的說道。
監(jiān)護儀突然發(fā)出刺耳的警報聲,我感到一陣劇痛從腹部撞到胸口,呼吸變得困難,
護士和醫(yī)生沖進來,有人在大聲喊什么,但我聽不清楚。眼前閃過無數(shù)畫面,
母親慈祥的眼睛,父親臨終前干枯的手,妻子微笑的眼角的細紋,
兒子小時候舉著滿分試卷跑回家的樣子,
或是二手車市場那一輛落滿了灰塵的車……遺憾這東西,大約是人心中最古怪的滋味了,
他并非痛苦,亦非悲傷,卻比二者更加難熬。每當夜深人靜,便悄然跑出,啃嚙人的心。
遺憾又像是一把鈍刀,慢慢的割著人的魂靈,初時不覺得痛,久而久之,
意將人割得支離破碎。遺憾之物,大約要跟人一輩子了。
我想若有來世我一定不會讓自己留下一丁點遺憾。2 重生之痛晨光微熹時,我從夢中驚醒,
額上沁著冷汗。轉(zhuǎn)頭忽見伊人側(cè)臥在旁,青絲散亂,呼吸勻停。一時竟疑是夢中夢,
伸手欲觸又縮回,怕驚散了這幻影。待指尖傳來溫度,方知是真實的血肉之軀。
昨夜同衾而眠的尋常事,此刻卻叫我怔忡——原來這世間尚有溫熱可擁,
倒顯得先前那些噩夢分外荒唐了。忽然腦殼特別的痛,似夢般的故事闖進記憶中,
那是無聲的痛。那是無可奈何,無助記憶中一直提醒自己,這一世不能留有遺憾。是的,
在這個明媚的早晨,我的愛人離我而去,說來可笑,他本是平常不過的頭痛,
去找藥吃的時候,找錯了呀,拿到了敵敵畏,可能這就是造化弄人吧。想著想著,
眼里含滿了淚水。"海生,你怎么啦,怎么哭了?”我的妻子心疼的說道,緊緊的抱住了我。
“以后再也不和你分開了,我想你了?!薄笆遣皇亲鍪裁簇瑝袅耍旖o我說說,
說出來應該會好受一點,還有我會一直在你身邊的,無論什么時候,我都是愛你的。
”妻子焦急的說道?!拔易隽藗€很長很長的夢,從幼年到中年,從中年到老年,
從讀書到娶你,從兒子到死亡,或許不是夢,但我希望是夢,一開始都是夢。
”我低著聲音說道,卻藏不住內(nèi)心的悲傷,隱隱帶點有點哭腔?!耙粋€夢而已,不要當真,
我在,我一直都在的。”我是那樣的怕,怕她離我而去,留我獨自在這人世間,
以至于我久久不肯放手,緊緊擁抱著她,生怕睜開眼睛,她就消失在我眼前。
“海生該起床了,好不容易太陽這么好,今天我們?nèi)グ涯堑乩锏挠衩渍硪幌?,拔一下草?/p>
這樣包谷長勢才能好,收成才好”。妻子下命令般的口吻,讓我不得不放開她,悻悻地起床。
我們起了床,熱好了水,妻子還是那樣的情況,一邊做飯,一邊還不忘記指揮我掃地。
又大聲的叫道!“程碩起床了,起來吃完飯要去干活”。程碩是我的兒子,唯一的兒子,
也是我夢中的遺憾。兒子會出車禍而死,我最后一面都沒有見到他,在他出車禍之后,
就送往醫(yī)院,可無力回天,死在了搶救室,那時他才20歲呀,正是風華正茂的年紀,
卻永遠停留在了那。他死之后,直接送往了火葬場,我想如果當時我快一點,就快一點,
應該就能看到他了。后來我弟弟跟我說,他的臉直接打爛了,看起來都不怎么像個人了。
我無聲的淚水啊,你又是喝了多少水?!鞍l(fā)什么呆呢?還不趕快掃地,都叫你掃地那么久了,
現(xiàn)在地還沒掃完?想氣死我呀!”妻子有點抱怨的說道。農(nóng)村的飯食很簡單,
一點酸湯包谷飯,或是面條,這就是早餐。我們吃的很快,約莫20多分鐘。我想?。?/p>
如果那個夢是真的,那我不一定會阻止他,因為我已經(jīng)過得夠苦了,在那個夢里說,
我獨自生活了那么久,孤獨像個無聲的幽靈,時時刻刻都在侵蝕我的心,
讓我原本鮮紅的心不再有光芒。去地里的路上,我還是一直魂不守舍,
在思考那個夢的真實性。妻子看我這樣,便好奇的想知道,我到底夢見了什么。
是火燒了那高山,還是水淹了那洼地,讓我如此?!澳愕降讐粢娏耸裁矗?/p>
可以詳細給我說一下?我想知道!”妻子用那溫柔的聲音問我。突然覺得有點不適應。
“你怎么變成這樣了,學著別人夾著聲音說話?!蔽壹傺b害怕的問道?!班牛还?,
我就是想知道嘛!不可以?。 逼拮臃怕四_步,我和我并列的走著。鄉(xiāng)村小道非常的窄,
原本不夠兩人走的,現(xiàn)在這樣,我倆挨的也是特別的近,像是在手牽著手。妻子滿臉笑意,
又是頑皮的踢了踢我。“你到底說不說?。靠煺f,快說。
”農(nóng)村大抵是人們口中所說的封建吧!你很少能看見,一對夫妻,手牽著手漫步。而現(xiàn)在,
我的妻子和我并排走,像是在牽手,兒子走在前面。那剛出來的夕陽,構(gòu)成了一幅全美的畫。
我把鋤頭放在了一個肩膀上,悄悄的牽起了妻子的手。我和他結(jié)婚已有兩三年,
在我記憶中好像除了結(jié)婚那天我當著所有人的面牽過她的手,就再也沒有牽過,或許有,
只是我忘記了。“你個老不正經(jīng)的,大把年紀了還搞這個!你到底說不說?。?/p>
不說我可生氣了。”"說!說!說!”我便把那個似真似夢的人生給妻子說了一遍。
妻子的眼睛也不爭氣的濕潤了,他并沒有甩開我牽她的手。“我希望這個夢是假的,
我不愿離開你,我心疼我的兒子。以后要讓兒子少騎點車了,太危險了。還有啊,
你為什么那么呆呢!我不在了,你不會再去找一個嘛,我又不會怪你。
孤獨的一個人很好受嗎?"不知不覺妻子那只牽著我的手抓得更緊了,
怕下一秒我真的消失一般。一天很快,可能是干活的原因。到了中午,我們回家吃飯,
因為太陽太大我們商量著,等下午太陽小一點再去干活。兒子吃完飯進入了他的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