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在我二十六歲的冬天。彌留之際,我的夫君周燕郗緊握我的手,雙目赤紅,泣不成聲。
他一遍遍地說:“窈窕,別怕,我會一直守著你。此生不悔,來世,我還要你為妻。
”我信了。靈魂飄蕩間,我看到他為我棄官,為我?guī)Оl(fā)出家,云游四海,
留下癡情不悔的美名。也看到了他最終奔向那個草原上的身影,圖雅。
看到他將我棺槨遷出祖墳,棄于荒山,只因為圖雅一句“不想將來與你合葬時旁邊還有她”。
看到他曾親手遞給我的、聲稱是安神藥的香囊,里面是絕嗣的毒草。十年夫妻,一生深情,
原來是一場精心策劃的騙局。我用一生,成全了他們的“愛情”。再睜眼,我回到了十六歲。
窗外春光正好,丫鬟小桃喜氣洋洋地跑進來:“小姐小姐!周家公子又來送東西了!
是一支極好看的珊瑚簪子呢!”“夫人讓您快些梳妝,周夫人和周公子正在前廳,
怕是……怕是來商議婚期的!”我看著鏡中稚嫩蒼白的臉,
心臟因為巨大的悲憤和重生帶來的沖擊而劇烈跳動。周燕郗。這一次,我絕不會再嫁你。
**1. 拒婚**我深吸一口氣,壓下翻涌的情緒,對母親派來的嬤嬤說:“告訴母親,
我身子忽然極為不適,無法見客。”嬤嬤訝異,但見我臉色確實難看,便匆匆去了。
前世的記憶碎片般涌入腦海。十五歲春獵,周燕郗一箭射白狐,
引來了赤勒部小公主圖雅的傾心。他當時如何對我信誓旦旦,說絕無二心??珊髞砟??
后來他尋藥草原,與圖雅跌落山崖,春風一度,情根深種。那絕嗣的香囊,
便是圖雅要他帶給我的“禮物”。他說:“好,我只忠誠于你?!倍嗝纯尚ΑK闹艺\,
是毀掉發(fā)妻的一生。母親很快匆匆趕來,滿面憂色又帶著幾分責備:“窈兒,你這是怎么了?
昨日還念叨著燕郗哥哥何時回京,今日人來了,你倒躲起來了?”我拉著母親的手,
跪了下去:“娘,女兒不嫁周燕郗?!蹦赣H大驚失色:“胡說些什么!你與燕郗青梅竹馬,
兩家早有默契,他待你如何,眾人皆知!你無子之癥,大夫都說難以調(diào)理,
他卻仍堅持不肯納妾,為此不惜頂撞他母親!這般情深義重,你……”“娘,”我抬頭,
眼神是前所未有的堅定,“那些好,或許并非全然真心。女兒近日連連噩夢,心中惶恐不安。
求娘和祖父,替女兒回了這門親事。”我不能直言重生之事,只能借托夢境,
表露我的極度抗拒。母親又急又氣,卻拿我無法。正僵持間,
祖父的聲音從門外傳來:“窈兒既如此說,必有她的道理?!弊娓缸吡诉M來,他雖致仕,
但身為三朝元老,目光如炬,威嚴尚存。他扶起我,仔細端詳我的神色:“窈兒,
你當真想清楚了?婚姻非兒戲?!薄白娓?,窈兒想清楚了,絕不嫁他?!蔽艺Z氣斬釘截鐵。
祖父沉默片刻,捋須嘆道:“罷了。既未正式定下,便有轉(zhuǎn)圜余地。你若三日后仍不改主意,
老夫親自去周府回絕。”母親還想再勸,祖父擺了擺手:“我寧家的女兒,不必受任何委屈。
”我眼眶一熱,險些落淚。上一世,我死后祖父悲慟不已,不久也郁郁而終。這一世,
我定要護好自己,也護好真正愛我的人。**2. 香囊**拒婚的消息顯然震驚了周燕郗。
第二日,他便設(shè)法在我常去的寺廟山道上“偶遇”了我?!榜簝?!”他喚我,
聲音里帶著急切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復(fù)雜,“為何不見我?為何要拒婚?”他快步上前,
很自然地想替我攏好披風,就像前世做了無數(shù)次那樣。我的丫鬟小桃猛地擋在我身前,
厲聲道:“周公子請自重!”周燕郗一愣,眼底閃過一絲恍惚,
隨即化為懊惱和深情:“是我唐突了。窈兒,我只是……只是聽說你拒婚,我心如刀絞。
我們不是說好的嗎?”他看我的眼神,那里面藏著的不僅僅是少年郎的情意,
還有更深沉的、屬于上一世經(jīng)歷了許多事的男人才會有的東西。我心中冰冷一片。
他也回來了?!爸芄?,”我退后一步,拉開距離,“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此前只是兩家口頭玩笑,做不得數(shù)。還請周公子另覓良緣?!敝苎噗樕琢税祝?/p>
急道:“窈兒,你可是聽信了什么讒言?還是因為我此次離京數(shù)月未歸?
我是去為你尋治病的雪夏草了!你看我臉上的傷……”他側(cè)臉確有一道淺淺新疤。
可我心中毫無波瀾。是尋藥,還是去會舊情人,誰又知道呢?他見我不為所動,
又從懷中取出一枚精致的香囊,遞過來,目光懇切:“窈兒,這里我放了安神的雪夏草,
你夜寐不安,定要日日佩戴,于你身體有益?!蹦窍隳业募y樣,和圖雅后來隨身佩戴的那個,
一模一樣。我胃里一陣翻騰。這么快,就等不及要下手了嗎?這一次,我還會傻傻地戴上,
然后幾年后“意外”地被診斷出難以有孕?我正要讓小桃接過,一道張揚的女聲插了進來。
“你就是寧窈?”圖雅騎著一匹小紅馬,一身異族裝扮,俏麗的臉上滿是驕縱和不屑。
她打量著我,嗤笑道:“不過是個風吹就倒的病秧子嘛?!彼哪抗饴湓谀窍隳疑?,
語氣更酸:“周公子千辛萬苦為你找來的藥草,你就這般隨意對待?你們中原女子,
都這般不懂珍惜,沒教養(yǎng)嗎?”周燕郗皺眉:“圖雅,休得胡言!”我卻笑了,
冷聲道:“這位姑娘,我與周公子的事,與你何干?陛下尚尊我祖父一聲司徒,
贊我寧家家風清正。你在此指責我沒教養(yǎng),是在質(zhì)疑陛下,還是你赤勒部,
本就對我朝心懷不滿?”圖雅臉色瞬間變了,她顯然沒料到我會如此犀利地反擊。
周燕郗也愣住了,看著我的眼神充滿了陌生:“窈兒,你何時變得如此……牙尖嘴利?
”小桃立刻護主:“周公子!這蠻女對我家小姐無禮,你不幫小姐,難道還要幫著她?
”周燕郗卻下意識地維護圖雅:“她只是異邦女子,性情直率,窈兒你何必與她一般見識?
”看,來了。和前世一模一樣的套路。我心中冷笑,不再多看他們一眼,轉(zhuǎn)身離去。身后,
還能隱約聽到周燕郗安撫圖雅的聲音,和圖雅委屈的抱怨。香囊,我還是讓小桃“收下”了。
這是證據(jù),總有一天,我會讓它派上用場。**3. 驚變**三日后,我心意依舊堅決。
祖父信守承諾,準備親自前往周府。恰逢此時,三公主舉辦上巳節(jié)宴會的請?zhí)偷搅烁稀?/p>
母親希望我散散心,我便答應(yīng)了。宴會上,周燕郗和圖雅都在。周燕郗幾次想尋我說話,
我都避開了。他似乎有些焦躁,尤其在看到三公主對我頗為關(guān)照之后。宴至中途,
移步靶場射箭取樂,彩頭是一枚成色極佳的鸞鳥玉佩。周燕郗率先起身,
目光灼灼地看著我:“窈兒,看我為你贏下這彩頭?!睅孜皇兰夜右布娂娤聢觥D雅見狀,
竟也向三公主請求下場,炫耀其草原兒女的騎射。三公主允了。比試開始,
周燕郗前兩箭皆中靶心,風采卓然。圖雅卻顯得有些心不在焉,兩箭都射偏了,
引來些許嗤笑。周燕郗看她那無奈又帶著點寵溺的眼神,讓我一陣反胃。
我的目光被角落里一個沉默的身影吸引。是今年的新科武狀元陸云,
他相貌有些異域般的深邃,身姿挺拔,兩箭都穩(wěn)而準地扎在靶心附近,不顯山不露水,
卻讓人無法忽視。第三箭,周燕郗凝神準備。圖雅也搭箭開弓,她的眼神卻游移著,最終,
猛地朝我的方向轉(zhuǎn)來!那一瞬間,我全身的血液都凍住了!死亡的陰影再次籠罩下來!
“小姐!”小桃的尖叫?!榜簝?!”周燕郗的驚呼。箭矢破空之聲尖銳刺耳!
我甚至能感受到那箭鏃帶起的厲風刮過我的耳畔!預(yù)想中的劇痛沒有到來。
只聽“鏘”的一聲脆響!另一支力道更強的箭后發(fā)先至,精準地劈開了圖雅那支箭的箭桿!
兩支斷箭被巨大的勁力裹挾著,“哆”地一聲深深釘入我身后的樹干上,尾羽兀自顫抖不休!
是陸云!他不知何時已然轉(zhuǎn)身,弓弦還在微微震動,眼神冷冽如寒冰。全場死寂。隨即,
三公主勃然大怒:“大膽!拿下她!”圖雅被這變故嚇呆了,
隨即強辯:“是……是有蟲子飛我眼睛里了!我又沒射中她!你們大驚小怪什么!
”三公主身邊的嬤嬤毫不客氣,一腳踹在她膝窩,讓她跪倒在地,隨即左右開弓,
兩個響亮的耳光扇了過去!“??!你敢打我!”圖雅尖叫,臉瞬間腫起。“打你怎么了?
”三公主面罩寒霜,“在本宮宴上行兇,還敢狡辯?押下去!”“殿下息怒!
”周燕郗猛地回神,竟快步上前,跪倒在地,“圖雅絕非有意!確是有飛蟲干擾!
寧小姐也只是受了驚嚇,并未受傷,
求殿下看在兩國邦交……”三公主眼神變得極其古怪:“周大人,她欲殺你未婚妻,
你竟為她求情?”周燕郗一僵,立刻看向我,語氣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催促:“窈兒,
你只是擦破點皮不是嗎?圖雅姑娘確實是無心之失,
你快向公主解釋一下……”我看著他那焦急的模樣,心底最后一絲溫度也消失了。
我輕聲道:“周燕郗,我祖父游歷西域時,曾見一佛窟佛像損毀,只剩蓮座。
”周燕郗懵了:“……什么?”“我說,你這般喜歡替他人慷慨,真該坐上去。
”周燕郗反應(yīng)過來,臉色霎時難看無比:“寧窈!你……我們馬上就要成親了,
你何必如此計較?就因為吃味?你就不怕旁人說你善妒容人?”我深吸一口氣,
劫后余生的恐懼和憤怒交織,反而讓我異常平靜:“善妒?周燕郗,這名聲,
不是你早就替我揚遍京城了嗎?”他瞳孔驟縮,難以置信地看著我。我不再看他,
對三公主行禮:“殿下,事關(guān)兩國,臣女以為,應(yīng)交由陛下圣裁?!比魃钌羁戳宋乙谎?,
點頭:“也好?!笔虑?,徹底鬧大了。**4. 面圣**皇宮大殿,
祖父早已接到消息趕來,見到我耳畔的血痕,臉色鐵青。他二話不說,直接向陛下跪了下去,
老淚縱橫卻不失鏗鏘:“陛下!老臣獨子早逝,唯此一孫女,視若性命!老臣致仕多年,
自問與赤勒部從無冤仇,今日我孫女病體初愈首次出門,竟遭此毒手!求陛下為老臣做主!
”陛下臉色也很不好看,安撫了祖父,目光銳利地看向赤勒可汗:“可汗,有何解釋?
”可汗冷汗涔涔,跪地請罪:“小女無知,被臣寵壞了,絕非有意傷人,
求陛下寬宥……”新科武狀元陸云出列,聲音平穩(wěn)卻帶著力量:“陛下,臣看得清楚,
圖雅姑娘第二箭起便眼神不定,第三箭更是驟然轉(zhuǎn)向,力道十足,若非心存歹意,
便是箭術(shù)不精卻強行炫耀。無論何種,皆非‘無心之失’可掩。且其自稱草原兒女善騎射,
此番作為,不免讓人深思赤勒部之實力與……意圖?!比髁⒖探釉挘?/p>
委屈又憤怒:“父皇!兒臣好意相邀,她卻欲在兒臣席間殺人!殺的還是司徒大人的孫女!
這分明是不將兒臣,不將我大盛放在眼里!”一頂頂大帽子扣下來,
事情的性質(zhì)早已超出我個人受傷的范疇。陛下臉色愈發(fā)陰沉。最終,
在祖父的悲憤、三公主的控訴、陸云犀利的指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