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瞬間,我的血液仿佛凝固了。
議事大殿就在眼前,里面正道各派的宗主、長老們正濟濟一堂,或許正在為即將到來的大勝而意氣風(fēng)發(fā)。而我,卻像一尊石像,僵立在殿外,手中那枚滾燙的玉簡,仿佛烙印著整個正道的恥辱與危亡。
“幽魂沼澤……計劃完全泄露……”
每一個字,都像一柄淬毒的冰錐,狠狠扎進我的神魂。
那份進攻計劃,是整個正道聯(lián)盟耗費數(shù)年心血,犧牲了不知多少暗子才制定出來的絕密。知道完整細節(jié)的,不出五人。除了我,便是掌門師兄正陽真人、脾氣火爆的烈陽宗宗主赤炎道人,以及心思縝密的碧云閣閣主水月仙子,還有一個便是負責(zé)傳遞情報的天機樓樓主。
我們五人,是正道聯(lián)盟的支柱。
叛徒,就在我們五人之中?
這個念頭讓我不寒而栗。但我修習(xí)了三百年的太上忘情道,在這一刻發(fā)揮了作用。它強行壓下了我心中翻騰的驚駭與怒火,讓我的頭腦在最短的時間內(nèi)恢復(fù)了冰雪般的冷靜。
我收起玉簡,面沉如水,邁步踏入大殿。
殿內(nèi)氣氛果然如我所料,熱烈而充滿期待。各大宗門的代表們正圍著一張巨大的沙盤,上面是萬魔淵的地形圖。掌門師兄正陽真人站在主位,指著沙盤上那片代表“幽魂沼澤”的區(qū)域,聲音洪亮:
“諸位,據(jù)可靠情報,萬魔淵在幽魂沼澤的防御最為薄弱,由魔將‘黑煞’鎮(zhèn)守。此魔有勇無謀,且三日后正是沼澤瘴氣最弱之時。屆時,由清玄師弟的昆侖劍陣為先鋒,赤炎道兄的烈陽神火為側(cè)翼……”
他還在意氣風(fēng)發(fā)地布置著戰(zhàn)術(shù),描繪著勝利的藍圖。周圍的宗主們聽得連連點頭,眼中閃爍著興奮的光芒。
“師兄?!?/p>
我開口了,聲音不大,卻像一道寒流,瞬間讓整個大殿的熱烈氣氛為之一滯。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我的身上。
正陽真人見我臉色不對,關(guān)切地問道:“清玄師弟,你可是有什么補充?”
我沒有回答,只是緩步走到沙盤前,伸出手指,輕輕點在了“幽魂沼澤”那個位置上。
“這里的暗樁,”我抬起眼,目光掃過在場的每一個人,聲音冷得不帶一絲溫度,“我們埋伏在那里的三百名精英弟子,連同兩位元嬰期的長老,就在半個時辰前,已經(jīng)全軍覆沒了?!?/p>
轟!
我的話音剛落,整個議事大殿瞬間炸開了鍋。
“什么?!”脾氣最爆的赤炎道人第一個跳了起來,滿臉的難以置信,“不可能!那里的行動是最高機密!”
“清玄仙尊,此話當(dāng)真?消息來源可靠嗎?”水月仙子也花容失色,急切地追問。
我沒有多言,只是將那枚赤紅色的玉簡拋了出去。
正陽真人一把接住,神識探入,下一刻,他那仙風(fēng)道骨的臉上血色盡褪,身體都控制不住地晃了一下。
“是‘天樞’的血訊……”他喃喃道,聲音沙啞得可怕,“天樞……是我們安插在魔尊身邊最高級別的暗線……”
血訊,是以燃燒神魂為代價傳回的最后訊息。
大殿內(nèi)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只剩下粗重的呼吸聲。剛剛還洋溢著的勝利喜悅,此刻已經(jīng)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深入骨髓的恐懼與憤怒。
我們的絕密計劃,不僅泄露了,而且泄露得如此精準(zhǔn),以至于敵人能設(shè)下反埋伏,將我們的精銳一網(wǎng)打盡。
這意味著,我們之中,有一個位高權(quán)重的叛徒。
“是誰?到底是誰走漏了風(fēng)聲!”赤炎道人雙目赤紅,周身燃起熊熊烈火,將周圍的空氣都燒得扭曲,“讓我查出來,定要將他抽魂煉魄,永世不得超生!”
他的目光像刀子一樣,懷疑地掃過每一個人。在這種人人自危的時刻,任何一個微小的動作都可能被無限放大。
“肅靜!”我沉喝一聲,聲音中灌注了化神期的威壓,如同一盆冰水,澆熄了殿內(nèi)的混亂與躁動。
“現(xiàn)在不是互相猜忌的時候。”我走到正陽真人身邊,接過那枚已經(jīng)黯淡無光的玉簡,“當(dāng)務(wù)之急,是查出叛徒,并弄清楚,我們的情報泄露到了何種地步?!?/p>
我的冷靜讓眾人漸漸安定下來。正陽真人深吸一口氣,強行振作精神,對我點了點頭:“師弟說得對。此事,便由你全權(quán)徹查。昆侖上下,正道各派,皆聽你號令!”
“好。”我只回了一個字。
我的目光再次掃過眾人。赤炎道人暴躁易怒,但不可能是他,泄密對他沒有任何好處。水月仙子……她掌管的碧云閣弟子遍布天下,負責(zé)情報搜集,嫌疑不小。天機樓樓主一向神秘,只與掌門師兄單線聯(lián)系。而掌門師兄……我不敢再想下去。
當(dāng)然,還有我自己。
我將進攻計劃告訴過誰?
這個念頭一閃而過,蘇塵那張蒼白而溫柔的臉龐便浮現(xiàn)在我的腦海中。
我立刻將這個荒謬的想法掐滅。
不可能。
他只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凡人,連修行界最基本的常識都不懂。我告訴他,也只是為了安他的心。他甚至可能都聽不懂“幽魂沼澤”和“萬魔淵”代表著什么。將他與那個隱藏在幕后,攪動風(fēng)云的叛徒聯(lián)系在一起,簡直是對他的侮辱。
我強迫自己將注意力拉回到眼前。
“叛徒之事,我會用‘溯魂鏡’追查。但在此之前,我們必須重新評估我們的敵人?!蔽铱粗潮P,冷冷地說道,“血影魔使被我斬殺,萬魔淵非但沒有收斂,反而能策劃出如此精準(zhǔn)的反擊。這說明,如今執(zhí)掌萬魔淵的,已經(jīng)不是過去的那個莽夫魔尊了?!?/p>
赤炎道人哼了一聲:“管他是誰,敢算計我們正道,我烈陽宗第一個不答應(yīng)!”
“赤炎道兄,”水月仙子蹙眉道,“不可魯莽。據(jù)我碧云閣的情報,近十年來,萬魔淵內(nèi)部進行了一次大清洗。老魔尊據(jù)說在沖擊更高境界時走火入魔,被其麾下一個神秘的新首領(lǐng)取而代之。這個新魔尊……手段極為高明,他整合了內(nèi)斗不休的魔道各派,行事詭秘,心機深沉,從不以真面目示人。我們甚至連他的名號都不知道,只知道淵中群魔稱其為‘主上’?!?/p>
我點了點頭,這與我的判斷一致。
這個新的“主上”,就像一條隱藏在深淵中的毒蛇,不動則已,一動便精準(zhǔn)地咬在我們的七寸上。
議事一直持續(xù)到深夜,我們重新制定了防御策略,并決定由我親自施法,動用昆侖山的鎮(zhèn)山之寶“溯魂鏡”,追查泄密信息的源頭。
溯魂鏡可以追溯七日內(nèi)一切靈力波動的痕跡,尤其是這種用于傳遞絕密情報的特殊靈力波動,一旦施法,便無所遁形。
為了避嫌,施法地點定在昆侖主峰的祭天臺,由各派宗主共同見證。
我拖著疲憊的身心,回到了忘塵居。
暖閣的燈還亮著,蘇塵竟還未睡。他披著一件厚厚的斗篷,坐在桌前,手里捧著一本醫(yī)書,但眼神卻一直飄向門口。
看到我回來,他立刻放下書,快步迎了上來,臉上帶著掩飾不住的焦急:“清玄,怎么去了這么久?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看著他充滿擔(dān)憂的眼睛,我心中的寒冰融化了一角。這里,是我唯一的港灣。
“沒什么,只是商議的細節(jié)比較多。”我不想讓他知道外面的腥風(fēng)血雨,便輕描淡寫地帶過。
我拉著他坐下,目光落在他手邊的那個玉盒上,發(fā)現(xiàn)它竟原封未動。
“為何還未服下‘九轉(zhuǎn)還陽草’?”我的聲音不由得帶上了一絲嚴厲。
蘇塵的眼神有些閃躲,他低下頭,輕聲解釋道:“我……我查閱了醫(yī)書。這等仙草,藥力霸道無比,以我現(xiàn)在的凡人之軀,若是貿(mào)然服下,恐怕會虛不受補,反而會被其龐大的生機撐爆經(jīng)脈。我想……我想先用些溫和的藥材調(diào)理幾日,等身體能承受了,再服用它?!?/p>
他說得有理有據(jù),神情懇切,完全是為了自己的身體著想。
我心中的那點不快頓時煙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陣愧疚。是我太心急了,竟忘了凡人身體的脆弱。
“是我想得不周。”我伸手將他攬入懷中,聞著他身上淡淡的藥草香,感覺自己的心緒都平復(fù)了許多,“就按你說的辦。需要什么藥材,盡管開口,我為你尋來。”
“嗯?!彼谖覒牙锕郧傻攸c了點頭,然后抬起頭,有些猶豫地問道,“你們……是不是很快就要去攻打萬魔淵了?”
我的身體微微一僵。
“怎么突然問這個?”
“我……我只是擔(dān)心你。”他的聲音很輕,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我怕我還沒調(diào)理好身體,你就又要離開了。清玄,你答應(yīng)過我的,等蕩平了萬魔淵,就陪著我。”
原來是這樣。
我心中最后的一絲疑慮也消失了。他只是一個害怕分離的普通人,他所有的關(guān)心,都源于對我最純粹的依戀。
我緊了緊抱著他的手臂,鄭重地承諾:“放心,我答應(yīng)你的事,絕不會食言?!?/p>
第二天,我將自己關(guān)在靜室中調(diào)息,為晚上的溯魂鏡施法做準(zhǔn)備。
夜幕降臨,星辰漫天。
昆侖主峰祭天臺上,正陽真人、赤炎道人、水月仙子等人早已等候在此,神情肅穆。
祭天臺中央,一面古樸的青銅寶鏡懸浮在空中,正是“溯魂鏡”。
我走到鏡前,盤膝而坐。
“諸位,請助我一臂之力?!?/p>
話音落下,正陽真人等人立刻分立四方,將自身精純的靈力注入到溯魂鏡中。
嗡——
古鏡發(fā)出一聲悠遠的嗡鳴,鏡面上開始浮現(xiàn)出無數(shù)流光溢彩的絲線,這些絲線代表著過去七日內(nèi),整個昆侖山范圍內(nèi)所有的靈力通訊。
我雙手結(jié)印,口中念念有詞,神識高度集中,開始從這億萬條絲線中,剝離出那道屬于“天樞”血訊的靈力波動,并以此為引,逆向追溯那道泄露我們計劃的魔道密語。
這個過程極為耗費心神,稍有不慎,便會前功盡棄。
時間一點一滴地流逝,我的額頭已經(jīng)滲出了細密的汗珠。
終于,在海量的靈力絲線中,我捕捉到了一縷極其微弱、極其隱蔽的黑色絲線。它就像一條潛伏在水草中的毒蛇,若非我修為高深,幾乎無法察覺。
就是它!
我心中一凜,立刻調(diào)動所有神識,將這縷黑色絲線從萬千光絲中強行拽了出來。
“找到了!”水月仙子驚喜地喊道。
那縷黑色絲線在溯魂鏡中不斷掙扎,試圖隱匿,但在我們四人的合力鎮(zhèn)壓下,它最終還是顯露出了原型。
它的一端,連接著遙遠而不可知的萬魔淵深處。
而另一端……
我催動法訣,溯魂鏡的鏡面上,開始清晰地呈現(xiàn)出那縷黑色絲線在昆侖山的源頭所在。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死死地盯著鏡面。
鏡中的景象飛速變幻,從昆侖山門,到外門弟子居所,再到內(nèi)門精英區(qū)域……那縷黑線不斷向上延伸,穿過了層層禁制,最終,指向了昆侖七十二主峰中,靈氣最為濃郁的那一座。
——我的洞府,“忘塵居”所在的天璇峰!
赤炎道人和水月仙子的臉色瞬間變了,他們難以置信地看向我。
我的心,則沉入了萬丈深淵。
不……不可能……
我強忍著心頭的巨震,繼續(xù)催動法訣,將景象放大,再放大。我必須要看清楚,源頭究竟在天璇峰的什么地方!
鏡中的畫面穿過了我的洞府大門,穿過了前院的竹林,穿過了寒潭……
最終,那縷微弱卻致命的黑色魔氣絲線,它的源頭,清晰無比地停在了暖閣后面,那個不起眼的角落里。
那里,是我專門為蘇塵開辟出來的一小塊藥圃。
而魔氣的源頭,正是我親眼看著蘇塵倒掉的、他每日熬煮給自己“調(diào)理身體”的……那些藥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