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寶閣的競價風波尚未平息,青州城的上空已悄然籠上一層無形的壓力。
此刻,城主府議事廳內(nèi),檀香裊裊卻驅(qū)不散滿室的凝滯。
主座上的少年身著素白常服,指尖漫不經(jīng)心地轉(zhuǎn)著一枚玉扳指,嘴角噙著若有若無的笑意,眼神卻如深潭般望不見底。而就是這般普普通通的隨和模樣,卻讓滿室修士如墜冰窟。
而在少年身側,赫然立著一位身著金黃蟒袍的中年人。那袍子以明黃為底,繡著五爪蟒紋,鱗爪張弛間似有金光流轉(zhuǎn),腰間懸著一枚赤玉龍紋玉帶——在大乾王朝,金黃蟒袍乃皇家專屬,非親王、郡王或特許的肱骨重臣不得僭穿,便是青州城主李洪這等地方要員,終其一生也難見一次這般規(guī)制的服飾。
中年人面容剛毅,下頜線條緊繃,雖只是靜靜站著,周身卻透著一股久居上位的威嚴,目光掃過廳內(nèi)時,帶著皇家獨有的審視與壓迫。他左手按在腰間佩劍的劍柄上,指節(jié)分明,顯然也是修為深不可測的修士
這一幕落入眾人眼中,本就心膽俱裂的李洪更是如遭雷擊,雙腿抖得幾乎支撐不住身體,“噗通”一聲徹底跪倒在地,額頭死死貼著地磚,連呼吸都忘了調(diào)整。
秦川與胡楊兩位供奉臉色慘白如紙,渾身的靈氣都因恐懼而紊亂。唯有李逸風年紀尚輕,雖不懂金黃蟒袍的深意,卻從父親與供奉的失態(tài)中察覺到極致的危險,嘴唇哆嗦著,連頭都不敢抬。
青州乾霄分院院長更是心頭巨震,腰彎得更低了,后背的衣衫瞬間被冷汗浸透。他曾在總院的典籍中見過記載:金黃蟒袍配玉龍帶,乃大乾皇帝胞弟、掌管宗人府的靖王專屬規(guī)制!靖王親至青州,還侍立在那少年身側……這位少年究竟何方神圣,竟已能讓皇家親王如此相待?難道是中洲那邊……
議事廳內(nèi)的凝滯瞬間翻涌成驚濤駭浪,檀香的余煙仿佛都被這突如其來的皇家威儀凍住,只剩下李洪牙齒打顫的輕響,與靖王偶爾抬手拂過袍角的細微聲響,在死寂中格外清晰。
“李城主?!鄙倌甑穆曇糨p飄飄響起,帶著幾分漫不經(jīng)心,卻讓李洪渾身猛地一顫,差點癱軟在地。他慌忙磕頭,聲音抖得不成調(diào):“屬、屬下在!大人有何吩咐,屬下萬死不辭!”
“聽說你與楚家爭斗三月有余?”少年指尖的玉扳指停了停,目光終于落在李洪身上,那眼神不似發(fā)怒,卻比任何斥責都更讓人膽寒,“楚家商隊被扣、綢緞莊遭栽贓、靈植圃被封……這些事,都是你授意的?”
李洪的臉“唰”地褪盡血色,額頭磕在地上的力道越來越重,地磚上很快洇開一小片濕痕,分不清是汗還是淚?!笆恰⑹菍傧隆菍傧乱粫r糊涂!”他語無倫次地辯解,聲音抖得像風中殘燭,“楚家……楚家仗著有些綢緞產(chǎn)業(yè)便目中無人,屬下、屬下只是想敲打一二,絕無吞并之意!”
“敲打?”少年輕笑一聲,那笑聲在死寂的廳內(nèi)格外清晰,卻讓秦川與胡楊齊齊打了個寒顫,“用栽贓的罪名查抄商鋪,用莫須有的‘禁綢’查封靈絲鋪,連乾霄院的監(jiān)察規(guī)矩都視若無睹……李城主這‘敲打’的手筆,倒是不小?!?/p>
站在一旁的靖王眉頭微蹙,左手按劍的力道重了幾分,沉聲道:“大乾律法明文規(guī)定,家族糾紛需由監(jiān)察司裁決,私自動用城主府權柄打壓同族,已是僭越……”
靖王話未說完,只見少年擺手打斷:“單單敲打這種小伎倆怎么足夠,給你一個機會,滅了楚家滿門,不過,楚羽還有他那天所救的少女廢了就行?!鄙倌昶降牡?。
此言一出,議事廳內(nèi)的凝滯瞬間炸開,連檀香的余煙都仿佛驚得四散飄飛。
靖王臉上的剛毅瞬間凝固,眉頭緊鎖,眼中滿是錯愕。滅門之事,于他這等久居上位者而言,確非難事,揮手間便可定一族生死??勺屗痼@的是少年態(tài)度的驟變——前一刻還在細數(shù)李洪打壓楚家的僭越之舉,字字句句帶著問責之意,轉(zhuǎn)瞬間卻陡下滅門令,這等從“問罪”到“縱殺”的轉(zhuǎn)變,快得如同翻書,簡直毫無章法可言!他望著少年依舊隨和的側臉,心中第一次生出一絲捉摸不透的沉郁,這位尊主的心思,竟比中洲的深海還要難測。
而李洪,額頭的冷汗還未干透,整個人卻如遭雷擊般僵在原地,隨即眼底爆發(fā)出難以置信的光。他方才嚇得魂飛魄散,滿以為少年要問責他打壓楚家之罪,甚至做好了被抄家滅門的準備,卻萬萬沒料到,對方竟會拋出如此一道命令——滅楚家滿門?!
心頭的恐懼瞬間被狂喜沖散,李洪死死咬著牙才沒笑出聲來,后背的濕痕仿佛都被這突如其來的“恩賜”烤干。他原本就有意吞并楚家,苦于監(jiān)察司的規(guī)矩不敢妄動,如今得了這位恐怖存在的親口授意,豈不是天助我也?既能除掉心腹大患,又能在大人面前立功保命,這等好事,簡直是祖墳冒青煙!
他偷偷抬眼瞥了一眼主座,見少年指尖又開始轉(zhuǎn)動玉扳指,忙低下頭,將眼底的竊喜死死壓住,只留滿臉“惶恐”,磕頭如搗蒜:“屬、屬下遵令!定、定不負大人所托!”
此刻他心中早已盤算開來,楚家的那枚玉佩跟綢緞莊,還有那些積攢的靈材……滅了滿門,這些可就都成了無主之物,到時候……他嘴角忍不住勾起一抹不易察覺的陰笑,只覺得前路瞬間亮堂起來。
秦川與胡楊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震驚與一絲松快——至少,死的不是他們。唯有青州乾霄分院院長垂著頭,心中一片冰涼,他看著李洪那副“感恩戴德”的模樣,再想到楚家即將面臨的滅頂之災,只覺得這議事廳內(nèi)的檀香,都染上了血腥的味道。
少年這道命令,哪是給李洪機會,分明是借李洪的刀,要將青州城攪個天翻地覆。
少年目光掃過李洪因狂喜而微微顫抖的背影,嘴角的笑意深了幾分。
少年忽然開口,聲音依舊輕飄飄的,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指令,“你手下那些修士,動靜太大,容易留下把柄。去找黑木堂的人動手,他們做事干凈利落,不會讓人抓到痕跡?!?/p>
李洪聞言一愣,隨即眼中閃過一絲了然。黑木堂!他當然知道這個名字。
黑木堂,東洲最神秘的地下勢力,傳聞由一位人稱“黑皇”的神秘人創(chuàng)立,沒人見過黑皇的真面目,只知此人修為深不可測,連乾霄院都對其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這黑木堂藏在青州城最混亂的“鬼市”深處,明面上是家不起眼的雜貨鋪,實則里面卻暗藏玄機,只要你有錢,什么都能買,什么都能辦。
尋常修士想買高階靈獸?黑木堂能拿出帶翅的“墨麟豹”、吐霧的“冰紋蛇”,只是一頭幼年期的墨麟豹,便要價百萬銀錢,還需用珍稀靈材兌換;想要忠心的仆從?堂內(nèi)有被廢去修為的修士奴隸,有從小培養(yǎng)的死士,甚至有精通琴棋書畫的世家女子,一個帶靈根的侍女便要百萬銀錢起;更別提那些禁術秘籍、淬毒兵刃,只要你出得起價錢,黑木堂總能悄無聲息地送到你手上。
這里的東西樣樣天價,卻從不缺買家。城主府的官員想私下?lián)Q高階靈材,大家族的子弟想尋稀世靈獸,甚至連乾霄院的邊緣執(zhí)事,都曾偷偷來買過避禍的符箓。黑木堂的規(guī)矩只有一條:錢貨兩清,絕不賒賬,更不問買家身份,也不管你用買來的東西做什么。
讓黑木堂出手,既能確保楚家滅門,又能將自己摘干凈,事后就算有人追查,也只會查到黑木堂頭上,與他李洪無關!這位大人考慮得,當真是周全!
“是!是!屬下明白!”李洪連忙磕頭應道,心中對少年的敬畏又多了幾分。這位大人不僅實力恐怖,心思更是縝密如發(fā),竟連這種細節(jié)都考慮到了。
“如今乾霄院招生在即,楚羽必定會想辦法提升實力,”少年目光越過城主府的飛檐,望向東南方的天際,“離青州城千萬里外的萬獸山,便是他繞不開的去處?!?/p>
李洪心中一凜,連忙躬身:“大人說的是!萬獸山威名遠播,楚羽要想快速突破,定會往那里去!”
萬獸山,絕非青州境這等邊陲小地可比。它是東南地域最磅礴的山脈,綿延不知萬里,主峰入云不知其高,山脈走勢橫跨三州境域,單論面積,便是整個青州境加起來,也不及它的萬分之一。
青州城地處青州境邊陲,往東南行千萬里,才能看到萬獸山的輪廓,而那不過是它最外圍的余脈——真正的萬獸山腹地,連青州境的地圖都無法完整繪制,只在乾霄院的秘典中有零星記載。
這山脈按危險程度分為九層區(qū)域,越往深處,靈氣越濃郁,妖獸越兇悍,靈材也越珍稀。外圍的“落霞坡”多是一二階妖獸,適合初入修行的修士;三層的“黑風崖”已有四階妖獸盤踞,靈植開始帶靈氣波動;而到了六層的“斷龍崖”,便是七階以上妖獸的領地,尋常地靈境修士踏入便是死路;最深處的“葬淵”,更是傳說中上古戰(zhàn)場的遺跡,常年被血色瘴氣籠罩,連傳說中的圣境修士都不敢輕易涉足。
而讓萬獸山真正聞名的,是藏在迷霧森林的傳說——千年前,一位圣境的大能在此被仇家圍困,雖引爆修為斬殺了所有敵人,自身也力竭隕落,臨終前將畢生修為與秘寶封存在深林。千年來,無數(shù)修士為尋大能遺寶闖入葬仙淵,卻都有去無回,只讓那片區(qū)域的危險更添幾分神秘。即便如此,仍有修士前赴后繼——誰若能得到大能遺澤,便能一步登天,這誘惑足以讓任何人賭上性命。
“等楚羽前往萬獸山之時,便是你們動手的時機。”少年指尖的玉扳指猛地停在掌心,目光驟然轉(zhuǎn)冷,那抹若有若無的笑意徹底消失,只剩下深潭般的寒意:“記住,今日之事,無論是本座的身份,還是這道命令的來龍去脈,都需爛在爾等肚子里?!?/p>
李洪渾身一僵,方才因狂喜而發(fā)燙的血液瞬間涼透,額頭的冷汗再次洶涌而出,順著臉頰滴落在地磚上,洇開更深的濕痕。他猛地抬頭,對上少年那雙毫無溫度的眼睛,心臟像被無形的手攥緊,連呼吸都變得困難。
“屬、屬下……屬下明白!”李洪的聲音抖得不成調(diào),連忙重重磕頭,額頭撞在地磚上發(fā)出悶響?!按耸绿熘刂抑?,絕、絕不會有第三個人知曉!屬下就是死,也不會吐露半個字!”眾人聞言也跟著附和道。
少年緩緩起身,素白的衣袍在檀香余煙中輕輕晃動,語氣平淡卻帶著千鈞之力:“黑木堂那邊,你只需提楚羽玉佩的不凡,無需多說其他”
“大、大、大人,為何要等楚羽前往萬獸山再動手,這樣豈不是夜長夢多?”李洪額頭抵著地磚,聲音壓得極低,帶著幾分惴惴不安的試探。他雖不敢質(zhì)疑,卻實在按捺不住心頭的疑慮—。
萬一楚家提前察覺,或是楚羽遲遲不去萬獸山,豈不是耽誤了大人的事?李洪小心翼翼的道。
靖王目光望向少年,這也是他心中的疑問。
“力微勢弱者,當循強者之令,莫敢有違。強者前,多言則躁、妄、頑,易招厭、輕、怒,終致禍亡。故力微者緘口從命,言愈繁,死愈近;默愈久,存愈安?!鄙倌昃従徴f道,隨后余光瞥向靖王。
靖王渾身猛地一震,如遭雷擊!他方才那句“強者前多言則躁妄頑”,哪里只是說給李洪聽的?分明也是在敲打他這個“心存疑慮”的親王,更是在敲打整個大乾皇朝!
一股寒意從腳底直沖頭頂,靖王只覺周身血液都快凍僵。少年平淡的話語中聽不出半分怒意或殺意,可落在聽者耳中卻是比驚雷更讓人膽寒。他久居上位,何時受過這等無聲的警告?可面對少年那深不見底的眼神,他竟連半分反抗的念頭都生不出來。
“屬下惶恐!”靖王幾乎是條件反射般單膝跪倒,金明黃蟒袍的下擺掃過地磚,發(fā)出細微的聲響,在死寂中格外清晰。
他頭顱微低,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屬下不該心存疑慮,懇請尊主恕罪!”
這一跪,讓李洪、秦川等人驚得魂飛魄散。靖王!那可是大乾親王,掌管宗人府的皇親貴胄,竟因少年一句訓誡、一個眼神,便當眾跪倒請罪?!
眾人這才徹底明白,少年方才的話絕非空言,那“言愈繁,死愈近”的警告,對誰都適用,哪怕是親王也不例外!
李洪嚇得幾乎癱軟在地,心中再無半分疑慮,只剩下對少年深入骨髓的敬畏——原來尊主早有安排,他們這些人只需聽話照做,哪有資格問“為何”?
少年看著跪倒的靖王,,語氣漫不經(jīng)心:“起來吧。記住本分便好?!?/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