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詩友長辭湖州城的九月，桂香還未散盡，青石板路上的落葉卻已染上秋意。
劉元瑞坐在"墨香閣"二樓臨窗的位置，案頭攤著半卷未完成的詩稿，
筆尖懸在宣紙上遲遲未落。樓下傳來小販叫賣桂花糕的聲音，
恍惚間竟與三年前三人在此相聚時的光景重疊。"元瑞兄又在為詩作愁眉苦臉？
"龍致仁爽朗的笑聲從樓梯口傳來，他手中握著一卷新得的字畫，"快看看這副米家山水，
可入得了你的眼？"劉元瑞回過神來，
笑著將筆擱在筆洗中："致仁兄每次都能尋到這般好物，倒顯得我這滿屋子的詩稿寒酸了。
"兩人正說著，忽然聽見樓下傳來急促的腳步聲，自家小廝氣喘吁吁地跑上樓，
頭上還沾著幾片落葉。"老爺，大事不好了！"小廝跪在地上，聲音帶著哭腔，
子...孫太初公子...今早...今早去了..."手中的茶盞"啪嗒"一聲摔在地上，
滾燙的茶水在青磚上暈開。劉元瑞只覺得耳邊嗡嗡作響，眼前浮現(xiàn)出三日前收到的那封信，
孫太初在信中還說待病好些，便要與他們重游道場山，共賞秋楓。
龍致仁一把抓住小廝的肩膀："你說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大夫說...說孫公子的舊疾突然加重，藥石無靈..."小廝泣不成聲。
窗外的風(fēng)突然大了起來，卷起桌上的詩稿紛紛揚揚地飄落。
劉元瑞想起上個月去探望時的場景，病榻上的孫太初雖然消瘦，
眼中卻依然閃爍著詩意的光芒。他握著劉元瑞的手說："元瑞，等我病好了，
咱們?nèi)サ缊錾巾斂慈粘?，我要寫一首震古爍今的詩。""走！去孫家！
"龍致仁的聲音打斷了劉元瑞的回憶。兩人顧不上穿戴外衣，跌跌撞撞地沖出墨香閣。
街道兩旁的店鋪還掛著節(jié)慶的燈籠，行人往來如織，誰也不知道，一位才華橫溢的詩人，
就這樣悄無聲息地離開了人世。孫家門前已經(jīng)掛上了白幡，哀樂聲中，
孫太初的老母親哭得幾近昏厥。劉元瑞和龍致仁跪在靈堂前，看著棺木中面色蒼白的摯友，
仿佛還能看見他往日揮毫潑墨的模樣。記得去年春日，三人在道場山下的竹林中飲酒賦詩，
孫太初醉后即興作了一首《醉竹吟》，詩中"醉臥竹林聽風(fēng)雨，笑看人間幾春秋"的句子，
至今仍在湖州文人圈中傳頌。"太初一生清貧，卻從未向世俗低頭。"龍致仁紅著眼眶說，
"他的后事，就由我們來操辦吧。"劉元瑞重重地點頭。兩人開始四處奔走，
變賣自己的一些藏品籌措喪葬費用。孫家清貧，孫太初又不喜奢華，他們決定一切從簡，
但一定要將墓地選在孫太初生前最愛的道場山上。連續(xù)幾日，
他們踏遍了道場山的每一處角落。深秋的山林，楓葉紅得似火，劉元瑞看著漫山紅葉，
突然想起孫太初曾說："若有一日我去了，便將我葬在這滿山紅葉中，讓我日日與詩為伴，
與山為鄰。"最終，他們在半山腰選了一塊背山面水的寶地，前方視野開闊，
能望見整個湖州城。劉元瑞親自撰寫碑文，將孫太初的生平事跡和代表詩作鐫刻其上。
龍致仁則監(jiān)督工匠打造棺木，特意在棺木上雕刻了孫太初最愛的梅蘭竹菊圖案。出殯那日，
湖州城的文人雅士紛紛前來送行。隊伍緩緩向道場山行進，天空飄起了細(xì)雨，
仿佛連上天也在為這位詩人的離去而落淚。當(dāng)棺木緩緩落入墓穴，劉元瑞再也控制不住情緒，
跪在墳前痛哭失聲。他想起與孫太初初遇時的場景，那時的孫太初意氣風(fēng)發(fā)，
一首《月下獨酌》驚艷了整個湖州文壇。"太初，你放心去吧。"龍致仁哽咽著說，
"往后每年清明，我們都會來看你。"葬禮結(jié)束后，劉元瑞和龍致仁在墳前種下了幾株梅樹。
他們知道，來年春天，這些梅樹將會綻放，就像孫太初的詩一樣，永遠(yuǎn)留在人們心中。
回到家中，劉元瑞整理孫太初留下的詩稿。泛黃的宣紙上，墨跡依然清晰，
每一首詩都凝聚著孫太初的才情與理想。他決定將這些詩稿整理成冊，刊印發(fā)行，
讓更多的人能讀到孫太初的詩。夜深了，劉元瑞獨坐書房，窗外的月光灑在案頭的詩稿上。
恍惚間，他仿佛又聽見了孫太初的笑聲，看見三人在道場山上飲酒賦詩的場景。
淚水再次模糊了雙眼，他拿起筆，在詩稿的扉頁寫下："太初兄千古，你的詩，將永遠(yuǎn)流傳。
"那一夜，湖州城的文人圈里，許多人都夢到了一位白衣詩人，在滿山紅葉中高聲吟詩，
聲音悠揚，久久回蕩在天地之間。2 雪夜憶故湖州的冬天來得格外早。臘月廿三小年剛過，
鉛云便沉沉地壓在城頭，將整座城裹進一片陰郁之中。劉元瑞蜷縮在書房的藤椅上，
望著窗外枯枝上凝結(jié)的冰凌，案頭銅爐里的沉香燃到盡頭，裊裊青煙在冷空氣中凝成細(xì)縷，
恍惚間竟與孫太初墳前飄散的香霧重疊。"老爺，該添炭了。"老仆佝僂著背推門而入，
手中銅盆里的新炭還泛著暗紅的火星。劉元瑞擺擺手，
目光卻始終停留在墻上那幅《道場秋興圖》——去年重陽，孫太初親手所繪，
畫面中三人倚著松樹飲酒，他筆下的道場山蒼翠欲滴，楓葉如霞，如今卻只剩滿紙蕭瑟。
子夜時分，雪粒子打在窗欞上沙沙作響。劉元瑞裹緊狐裘起身關(guān)窗，
忽見漫天飛雪如鵝毛般傾瀉而下，月光穿透云層，將雪地映得銀亮如霜。
這場景猛地刺痛了他的心——三年前的冬夜，他們也曾踏雪尋梅，孫太初醉臥梅林，
即興吟出"雪作瓊瑤梅作骨，人間清氣付詩囊"的絕句，聲震林樾，驚起寒鴉數(shù)點。"備驢！
"劉元瑞突然轉(zhuǎn)身，聲音驚得老仆手中的銅盆當(dāng)啷落地。他踉蹌著沖進內(nèi)室，
翻出那頂孫太初最愛的深棕箬帽，又將箱底珍藏的朱紅大氅披在肩上。
衣料上還殘留著淡淡松煙墨香，恍惚間竟像回到了孫太初最后一次參加詩會的模樣，
那人也是這般紅衣勝火，在眾人驚嘆聲中揮毫寫下《寒江獨釣賦》。"老爺，
這大雪天..."老仆望著窗外呼嘯的北風(fēng)，話音未落便被打斷。
劉元瑞已牽出廄中那匹跛腳老驢，這驢還是孫太初生前相贈，說它"雖跛卻韌，
恰似文人風(fēng)骨"。他將酒葫蘆系在驢鞍上，又命家仆蒼頭提著竹籃，
里面裝著孫太初最愛的竹葉青和幾碟茴香豆。風(fēng)雪卷著細(xì)雪撲在臉上如刀割般生疼，
老驢卻仿佛懂得主人心意，踏著積雪穩(wěn)步前行。劉元瑞握著韁繩的手漸漸失去知覺，
記憶卻愈發(fā)清晰。那年大雪封山，他們被困在道場寺中，孫太初敲著木魚唱《白雪歌》，
寺中老僧都忍不住擊節(jié)贊嘆；還有一次初雪，孫太初在溪邊堆了個歪歪扭扭的雪人，
非要給它戴上自己的斗笠，說"此乃雪中詩仙"......行至半途，
蒼頭突然指著前方驚呼："老爺，冰裂了！"只見一條溪流橫在眼前，
薄冰在風(fēng)雪中發(fā)出細(xì)碎的脆響。劉元瑞卻恍若未聞，牽著驢徑直踏入刺骨的溪水中。
冰冷的河水浸透靴底，他卻想起孫太初落水的那次——那人也是這般執(zhí)拗，
非要到湖心采擷殘荷，結(jié)果船翻落水，上岸后不僅不惱，反而大笑道"此乃天公賜我靈感"。
道場山在風(fēng)雪中宛如巨獸，山路早已被積雪掩埋。老驢幾次滑倒，
劉元瑞便解下披風(fēng)裹住它的腹部，自己深一腳淺一腳地在前面探路。
蒼頭提著的燈籠早被風(fēng)雪撲滅，三人只能借著雪光摸索。山風(fēng)卷著雪粒灌進領(lǐng)口，
他卻聽見孫太初的聲音在耳畔回蕩："元瑞，待我病愈，定要與你踏遍江南雪！
"當(dāng)孫太初的墳塋終于出現(xiàn)在視野中時，東方已泛起魚肚白。墳頭的梅樹被積雪壓彎了枝椏，
卻倔強地綻出幾朵紅梅。劉元瑞雙膝一軟，重重跪在墳前，積雪瞬間浸透衣褲。
他顫抖著取出酒葫蘆，冰涼的酒液灑在墓碑上，"太初兄，你看這雪，
比那年..."話音未落，淚水已和著雪水滾落。蒼頭默默將酒菜擺在墳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