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完美的，他很會讀書，他很厲害，他是我哥。是的，哥。我這樣叫他，
哥——這充滿溫暖又讓人喜愛的稱呼。我就這樣叫他——哥我們被血緣綁在一起，
家里沒有親人。爹媽幾天前去世了，因為車禍。生命如此脆弱，那是我在初中時就感悟到了。
家里擺滿的白色的布條和紙扎，有電視機，紙房子，紙冰箱和一輛紙扎的跑車，
它們滿滿的堆在一起，旁邊就是我爹媽的兩口大棺材。
我跪在地上旁邊是濕冷的棺木——我和我哥以及一群來祭拜的親戚需要送他們?nèi)ト朐幔?/p>
送葬的禮儀師穿著黑色棉麻布衣，在一旁說著感天動地的詞語，
時而低沉?xí)r而高昂的調(diào)子和古怪的嗩吶配合著。我和我哥做完儀式后站在旁邊，念著孝詞，
老實講，我覺得我的腦袋昏昏的，可能是因為這突如其來的變故讓我夜不能寐，
我已經(jīng)不記得我說過什么了。只依稀記起那我的眼睛很腫，腦子像一團(tuán)面，任由那些人擺弄。
戴著白色的孝帕，我哥牽著我的手，涼涼的。我聽見有人說我們真可憐，小小年紀(jì)死了爹媽。
家里只剩下兩個小娃，我們被來來往往的人討論著。我知道那些都是實話。
我們以后該怎么辦？我抬起頭，白白的孝帕遮住了我哥的眼睛，只能望見他冷冷的側(cè)臉。
我哥沒說話，只是將我拉的更近些，站在身側(cè)，我哥的側(cè)影為我擋住那些人群。
大堂里面開著燈，旁邊點燃了香蠟，他們說那是引路燈，點燃它，
埋在土里的人就可以順著燈火回到家里。我不信。因為死去就是死去。死去后，
人們不會去往任何地方，無論是天國還是地獄。天還沒亮，霧蒙蒙、陰沉沉的。
那兩口大大的棺材終于埋進(jìn)了土里。石頭砌好的墓碑沉沉的，被幾個工人立起來。
我和我哥把那些紙扎拿到墳前，一個個燒干凈。人——就這樣的走完了一生。我哥上高三，
還有幾個月就要高考了，我哥很聰明，老師說他可以考全國最好的大學(xué)。我很自豪，
因為我有一個聰明的哥哥，只要在學(xué)校，人人都知道他哥哥，
也知道他有一個還在讀高一的弟弟。我擅長狐假虎威，借著我哥的名頭和同學(xué)搞好關(guān)系，
他們?nèi)巳硕颊f你有一個厲害的哥哥。我喜歡聽到這樣的話，仿佛能考上好大學(xué)的是我一樣，
我很為我哥驕傲。但是突如其來的變故壓垮了我家。我哥現(xiàn)在不單單只是一個高中生，
他現(xiàn)在還需要照顧一個還在上高一的弟弟。一個沒什么用，一個拖累他的弟弟。
我躺在床上蜷縮起來。我哥沒有睡，他輕輕走進(jìn)來，昏昏的月光只能照一個模糊的輪廓。
月光打在他身上，我想，我哥真好看，我哥是世界上最完美的人。
哥——哥……我哥慢慢蹲在我床邊，手掌撫摸著我的額頭，說：「別擔(dān)心，好好上學(xué)，我在」
哥——哥——我將我哥修長潔白的手輕輕的拿起，將臉靠近，手心的熱度傳進(jìn)我的大腦，
輕輕的——我的臉蹭著他的掌心。眼淚像珠子一樣掉在他手心：「哥、哥，怎么辦？」
我抬起眼睛望著我哥：「哥……我不上學(xué)了，好不好？」我怕。怕他為了我耽誤前途，
怕自己成了他的累贅，把他那片光明的未來拖進(jìn)泥里。哥沒說話，突然伸手把我拽進(jìn)懷里。
他的懷抱暖暖的，帶著點皂角的清香味，我把下巴擱在他肩上，貪婪地吸著他身上的氣息。
我哥捧著我的臉，與我的眼睛對視，凌厲又溫柔。「別擔(dān)心，我去解決，好嗎？相信哥?！?/p>
「我是你哥，擔(dān)子再重也到不了你頭上。」我握住他的手，十指交叉著，
抵住我哥的額頭：「哥，我們一起去學(xué)校好不好？」「好。」我不知道他怎么「解決」的。
只記得那段時間，他總在晚自習(xí)后躲在房間里打電話，打給那些親戚。
房間的燈常常亮到后半夜，我隔著門板聽他說「學(xué)費的事」「麻煩您了」，
聲音里帶著我從沒聽過的小心翼翼。可大多時候，電話沒說幾句就掛了。我知道，
那些親戚怕了，怕接手我們這爛攤子，接起電話也只是敷衍幾句，盼著快點掛。我哥很累，
我知道。我不止一次在夜里聽見他嘆氣，看見他對著課本發(fā)愣，眼底是掩不住的紅血絲。
是我拖累了我哥，但我哥不覺得，他告訴我說：「我們是兄弟，是一體的，不分你我」。
就這么熬著，直到高考結(jié)束。哥果然考了全縣第一，紅榜貼出來那天，好多人圍著看，
說「這孩子不容易」。痛苦并沒有擊垮我哥，因為我哥要照顧我們的家。他不能垮掉，
如果垮掉他的家該怎么辦？他不能讓家散掉。學(xué)校很久沒有出過考到那么高分?jǐn)?shù)的人，
我哥的成績上全國最好的大學(xué)也沒有問題。但是我哥沒有，他選擇了一個沿海地區(qū)的城市，
那也是一個很好的大學(xué)。我沒有問我哥為什么選擇那個城市，我知道，我哥很聰明，
他肯定有他的理由。我很高興，我哥那么厲害，他是我在這個世界上最崇拜的人。
學(xué)校給了我哥獎金，這是每屆都有的，于是我哥拿著那筆錢，跑前跑后給我辦了轉(zhuǎn)學(xué)手續(xù)。
我哥沒有告訴我我以后要讀哪個學(xué)校，但是我知道，我哥要去其他地方，而我也要去。
那里將會是我們的新家，有我哥的地方，就有家。我們坐上了火車，
火車站來來往往的人很多。
我和我哥提著大大小小的行李箱和袋子坐在候車室與周圍的人群格格不入。我守著行李，
不敢讓它們離開視線，累了，靠在我哥的肩膀上：「哥，我們要去新家嗎？」
我哥的頭也偏偏的靠在我腦袋上：「嗯，以后我們就在那邊上學(xué)。」
我哥的手撫摸著我的碎發(fā)，好舒服。我沒有出過遠(yuǎn)門，以前我在老家的鄉(xiāng)小上學(xué)。
學(xué)校人不多，一個年級就六七十人，設(shè)施也很落后。一棟實驗樓常年鎖著，
我哥跟我一起在那讀過，后面我和我哥考進(jìn)了縣里，又一起去了更大的縣中學(xué)，
現(xiàn)在我和我哥要去大城市的學(xué)校了。我害怕，但只要有我哥在，我就心安。出站，
是熙熙攘攘的人群，我哥牽著我的手坐上一輛出租車。車穿過條條寬闊的馬路，
旁邊是一棟棟高樓大廈，是我以前從來沒有見過的高樓，縣城里面也有樓，
但沒有那么高那么漂亮的樓。車帶著我們拐了一個又一個彎，一直拐進(jìn)了一個小巷子，
一個百米長的巷子，像一把尖刀，劈開了世界的兩面。
破敗的小樓旁邊還有幾家藏污納垢的小吃攤，路面上的積水泛起黑色的油花。
我和我哥把行李拿出來，大包小包的背在背上手里還拎著幾個手提袋。
路上是一些坑坑洼洼的小洞，我哥領(lǐng)著我走進(jìn)一棟昏暗暗的小樓，
樓梯只有一個要亮不亮的聲控?zé)簦T外站著一個婦女，有些肥胖，臉上橫著幾條皺紋。「哎！
來了啊！」這就是我們的房東了。房東給我們開了門，又把東西幫我們領(lǐng)進(jìn)去，
屋里只有一個房間，幾個桌子擺在一起就是廚房，廁所在臥室隔壁，隔了一個門。
房間很小只擺著一張床，有一個木制的床頭柜。我和我哥把被子拿出來鋪在床上，
把衣服整理好，忙活了半天。終于，所有東西都弄好了，我無力的癱在床上，
頭發(fā)上夾著汗水，床單上是薰衣草的味道，很香，和我哥身上的味道一樣。就這樣，
我們的新家。我哥還有幾個月才開學(xué)，我的學(xué)費和生活費壓在我哥的肩上，
他要負(fù)擔(dān)兩個人的學(xué)費生活費。所以我哥沒有時間和閑心來參觀參觀這個海濱城市，
即使再美。我哥靠著不錯的成績找到一份家教，白天他在咖啡店里做兼職，
早上九點到下午五點。匆匆忙忙回家后又去給學(xué)生上課，上課的地方是一個高檔小區(qū)，
離家里七八公里。課時費 150 一節(jié)課，是一個叫王姐的人介紹的這份家教，
王姐自己也在干這個，所以她在小區(qū)里面租了一個小屋，屋里有簡單的課桌和凳子，
暑假來補課的家長很多，王姐一個人忙不過來，就請了我哥來幫忙。每晚上完課以后，
我哥要坐公交，再走兩公里路，到家時已經(jīng)快十點了，我哥很累，我知道。哥難受，
我難受哥痛苦，我痛苦我哥每天連軸轉(zhuǎn)是為了養(yǎng)我。我會提前做好飯等我哥回家，
這樣我哥就可以輕松一些，所以我家的晚飯吃的最晚，十點多才吃飯。我心疼我哥，
要是我長大一點就好了，我哥就不會那么苦。要是我也像我哥那么厲害就好了。我想，
如果沒有我，是否我哥會輕松一些呢？后面我提前做好晚飯，就去上課的教室外面接我哥，
我沒有辦法做什么，唯有這樣，我才會好受一些，我不能心安理得的吸我哥的血，
我無法做到每晚看著我哥一個人疲憊的回家。即使我去接他只是一個沒有什么意義的事，
我也想去做。我哥在里面的教室上課，上的是高中物理，我在外面就安靜的待著，
有時候王姐看到我，會打趣我哥說：你弟弟真粘人。我哥會笑著摸我的腦袋，
然后摟著我的肩膀一起回家，我有時候也會牽著他的手，十指相扣，在路上慢慢走著，
仿佛要走到天荒地老下去?；氐郊椅覀円黄鸪燥?，然后洗完澡，靜靜躺在床上，
我哥會抱著我睡覺，他說我抱著有小狗味。我不知道他如何感覺出來的，但我很喜歡，
我希望他每天都抱著我，不放開，小狗味就小狗味。我也會抱著我哥，躺在他懷里，
我哥身上味道很香，是乳木果的味道，我很喜歡我哥身上的味道，那是超市打折買的沐浴露，
十幾塊錢一大瓶，但我哥洗完就是那么好聞，我哥就是不一樣。
哥——我哥——我哥第一次送我去新學(xué)校是在八月底，天氣很熱，正值高溫，
汗水下雨一樣打濕了短袖，我哥幫我交了學(xué)費，是厚厚一沓錢，
我哥前天專門去銀行取得現(xiàn)金，那么厚一沓錢，那是我哥干了兩個月賺來的，那么紅，
那么厚的一沓錢像我哥的血肉，被整齊的碼在一起。我有時候很矛盾，
我恨我哥為什么對我那么好，那么愛我，我希望他對我差一點，這樣他就能輕松的活著。
甩開這個拖油瓶弟弟，不用那么辛苦的賺錢，
不用每天忙前忙后的求人想辦法把我弄到新學(xué)校，甩開這一切，他大可以奔向他光明的未來，
可我又想，我想我哥再多愛我一點，多一點，再多一點，
最好我哥的眼睛里面只能印出我的身影。去到宿舍，我哥給我整理好床單和被子，
又把買來的日用品整整齊齊放好，我哥今天出奇的話多，他說要照顧好自己，
第一次來那么遠(yuǎn)的地方上學(xué)可能會有不習(xí)慣，告訴我要好好學(xué)習(xí)，他囑咐了很多，
我一個字都沒有落下，全記在心里。宿舍有四個人，其他三個人都是父母送來的，
校門口停了很多車，家長把大大小小的行李拖出來，送自己的孩子去宿舍，
我哥幫我把宿舍整理好后又去超市和水果店買了一大袋的零食，他說：學(xué)校里面不好出來，
讓我拿回宿舍慢慢吃，吃完了他再買。變故讓我們從此跌落，可我并沒有摔疼，
因為我哥接住了我。我哥讓我的生活又回到了正軌。我哥在學(xué)校很厲害，
我哥上了全國數(shù)一數(shù)二的大學(xué)，但我哥依舊從眾人里面脫穎而出，連續(xù)拿了三年的獎學(xué)金，
拿到本校的保研資格，我哥學(xué)醫(yī)，他要去當(dāng)醫(yī)生，去大醫(yī)院當(dāng)醫(yī)生。我也順利高考了，
我想要留在這里，所以填了一個當(dāng)?shù)氐拇髮W(xué)，我并沒有我哥那么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