鶴林山要出趟遠(yuǎn)門,外城東半?yún)^(qū)一戶大人家。
外城是三大城中最窮的,但也是人口最多的。
皇城別說普通人,就算是普通官宦出身也很難入住,除非是皇親國戚,亦或是位極人臣的大官!
所以說平民老百姓的極限,就是中城,其名為“黃金城”,在中城住著的個個都是人尖子,家家都頗有背景……
外城也分窮富,東區(qū)相對最富,有不少大地主、土財主。西區(qū)最窮,南北區(qū)居中。
此次鶴林山便是應(yīng)得一位地主的邀請。那人指名要他親自去,說是給即將及笄的小姐打柄合心意的劍,縱使鶴林山回復(fù)說打劍只能在家中,但奈何對面報價頗高,并且也答應(yīng)此次前來的工作也只是當(dāng)面聽取小姐的想法從而更好的設(shè)計。
臨行前,屋里頭有些悶悶的。
鶴元劫倚著門框,看父親收拾那個從不離身的舊工具箱。
箱子是烏沉沉的硬木,邊角磨得油亮,幾個銅扣咬得死緊,箱子的蓋子上方有一個快被磨沒的標(biāo)志,是四個半圓組成的,好像一個圓形被橫豎切了兩刀……
鶴林山換了一身漿洗得發(fā)白的青布褂子,更襯得人清瘦,更像去訪友的教書先生,不像個鐵匠的。
“爹爹……”元劫嗓子有點發(fā)干,“你什么時候能回來?”
鶴林山扣好最后一個箱扣,直起身,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片。鏡片后的目光落在兒子臉上,沉靜里帶著點不易察覺的軟和:“趕得及你參軍前,誤不了?!?/p>
元劫心里那點不舍,被“參軍”兩個字輕輕撞了一下,又沉下去。沒有劍淵,參了軍往后的路估計不會太順利,但總歸是自己要走的路。
他點了點頭,沒再言語。母親絮絮叨叨地叮囑些“路上當(dāng)心”、“莫要貪涼”的話。雨純站在母親身后,金發(fā)挽得整齊,碧眼望著父親,又看看那箱子,沒說話,只把手里一個油紙包塞進(jìn)父親懷里,是幾塊新烙的芝麻餅,還溫著。
馬車停在巷口,是輛半舊的青篷車。車夫是個精瘦的漢子,裹著件半舊的棉襖,抄著手縮在轅座上,眼神卻活泛得很。鶴林山提著那沉甸甸的箱子過來,車夫跳下車轅,伸手要接。
鶴林山側(cè)身避過,只道:“勞駕,放穩(wěn)當(dāng)些?!弊约喊严渥臃€(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擱在車廂角落。
車夫的手在半空頓了頓,收回。他那雙略有些渾濁的眼睛,先是飛快地在鶴林山臉上溜了一圈,似乎想從這清癯文氣的鐵匠臉上看出點什么。接著,目光便像被磁石吸住一樣,牢牢黏在那口烏沉沉的箱子上。
那眼神,說不清是好奇,是探究,還是別的什么,有點深,有點黏,像剛熬出來的麥芽糖絲,扯不斷,甩不脫,帶著點不易察覺的詭異。他干笑兩聲:“先生放心,穩(wěn)當(dāng)著呢?!?便又縮回轅座,揚起了鞭子。
馬車轆轆,碾過外城坑洼的石板路,青布簾子晃蕩著,遮住了鶴林山的身影。巷子里的風(fēng)卷起幾片落葉,打著旋兒……
日頭偏西,把皇城元帥府邸的飛檐斗拱染上了一層暖金色。
書房里很靜,鐵甲軍的攻擊很少能傳到最中央的皇城,此時此刻只有筆尖劃過紙頁的沙沙聲……
御國千夜,這位天嵐唯一的“劍神”、天嵐五軍元帥、“熾天使”……此刻正伏案批閱著堆積的軍務(wù)文書。
他身形挺拔,穿著家常的玄色暗紋便服,眉眼間并無往日的鋒銳逼人,倒顯出幾分沉靜的倦意。
三對劍淵的傳說在他身上,此刻只化作一種淵渟岳峙的沉穩(wěn)……
一個老仆端著紅漆托盤進(jìn)來,腳步輕得像貓。托盤上一盞青瓷蓋碗,熱氣裊裊,是新沏的山茶,這茶是特供的,是來自外城南區(qū)一個名為“蟲里”的隱秘山莊,這個山莊產(chǎn)的茶最為聞名也十分珍貴。
老仆頭發(fā)花白,動作卻極穩(wěn)當(dāng),將茶輕輕放在書案一角,不聲不響。
千夜恰好擱下筆,揉了揉眉心,抬眼瞧見這老仆。他認(rèn)得,府里伺候茶水的老人了。
“老趙……”千夜端起茶碗,揭開蓋子,一股清雅的茶香便彌散開,他吹了吹浮沫,隨口問,“你在我這府里,有多少年了?”
老趙垂著手,恭敬地回道:“回元帥,整八年了。”
“八年……”千夜啜了一口溫?zé)岬牟铚?,舌尖品著那點微苦后的回甘,望著窗外將沉未沉的夕陽,語氣帶著點家常的感慨,“日子過得快。記得你來時,頭發(fā)還沒這么白?!?他頓了頓,又呷了口茶,聲音低了些,像是自語,“茶倒是越陳越香,人吶……” 后面半句沒說出來,消散在氤氳的茶氣里。
老趙依舊垂手侍立,臉上沒什么表情,只眼角的皺紋似乎更深了些。御國千夜并沒有注意到,老趙出門前瞟了自己一眼,那眼神有些怪異……
夜色濃稠,墨汁般潑滿了外城,唯有劍網(wǎng)的微光薄薄的灑下來。
鶴元劫一家早已睡下。
小院寂靜,只有墻角蛐蛐偶爾的幾聲鳴叫,襯得夜更沉。
劍網(wǎng)的微光和月光摻雜著透過窗欞,在泥地上投下幾塊模糊的白斑……
元劫睡得不甚安穩(wěn),夢里似乎還殘留著白日父親離去時車夫那黏膩的眼神。母親在隔壁床發(fā)出均勻的鼾聲。雨純睡在里間,金發(fā)散在枕上,呼吸清淺……
突然!
一聲極其凄厲、極其悠長的號角聲,毫無征兆地撕裂了這沉靜的夜!
那聲音像是從極遙遠(yuǎn)的天際奔襲而來,帶著金屬摩擦般的刺耳銳響,又像瀕死巨獸的垂死哀嚎,充滿了原始的、令人心悸的穿透力。
它猛地撞碎了薄薄的窗子,蠻橫地灌滿了這間小小的土屋,直直刺入耳膜深處!
元劫像被冰冷的鋼針扎中,猛地從床上彈坐起來,心臟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幾乎要撞碎肋骨!
隔壁傳來母親短促的驚呼,接著是摸索著點燈的窸窣聲和油燈被碰倒的輕響。
里間,雨純也驚醒了,黑暗中只聽見她急促的吸氣聲,像受驚的小鹿!
那號角聲并未停歇,反而更加急促、更加高亢,一聲接一聲,如同冰冷的鐵錘,狠狠敲打著這沉寂的夜晚,敲打著每一個被驚醒的人脆弱的神經(jīng)!
窗外,原本安靜的巷道里,開始響起雜亂的腳步聲、驚惶的狗吠聲,還有不知是誰家孩子被嚇醒的、撕心裂肺的啼哭聲!
這突如其來的、帶著不祥意味的聲響,如同寒霜,瞬間凍結(jié)了小院的溫暖和平靜!
此時的人們還不知道,世界歷史從此開始巨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