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門抄斬那日,我跪在刑場,親眼看著父親的頭顱落地。重生后,我成了沈清,
被迫嫁給了人人唾棄的紈绔公子?;楹笪野l(fā)現這位公子竟心地善良,且暗中調查真相。
1 紅燭映冰心紅燭搖曳,映得滿室喜慶,也映得我心底一片冰涼。我端坐床沿,
看著那個爛醉如泥,趴在喜被上的男人。他就是顧衍之,我今生的夫君。全京城都說,
鎮(zhèn)國公府的少主是個扶不上墻的爛泥,酒色財氣樣樣精通。沈家將我這個庶女推給他,
無異于推入火坑。繼母在送我上花轎時,眼底的得意幾乎藏不住。我垂眸,
掩去唇邊一抹冷笑?;鹂樱繉ξ疫@個從地獄爬回來的人來說,這兒,恰好是復仇的起點。
喜婆們早已退下,偌大的新房里只剩下我和他??諝庵袕浡鴿庵氐木茪猓萌祟^疼。
我站起身,擰了帕子,俯身替他擦拭臉頰。這張臉,生得倒是極好,眉骨高挺,鼻梁筆直,
只是此刻被酒意染得通紅,雙目緊閉,長長的睫毛一動不動。傳聞里,
他可不是這么安分的人。我的手頓了頓。指尖不經意劃過他的脖頸,觸到他頸側的脈搏。
沉穩(wěn),有力。我心中冷哼一聲,手上動作卻愈發(fā)輕柔,為他解開繁復的衣袍。他的身子很熱,
肌肉緊實,沒有半分醉酒后的松弛與虛軟。裝得還挺像。是想給我一個下馬威,
還是在試探我?畢竟,我是蕭淮親自為他“挑選”的妻子。我將他安頓好,
吹熄了床頭的龍鳳燭。黑暗瞬間吞噬了一切。我在他身側躺下,背對著他,渾身戒備,
沒有一絲睡意。寂靜中,我能清晰地聽到自己的心跳,還有他那平穩(wěn)得不像話的呼吸聲。
不知過了多久,身后的床榻微微一沉。一股溫熱的氣息,夾雜著淡淡的酒味,
忽然湊近我的后頸。我全身的汗毛瞬間豎起,攥緊了藏在袖中的銀針。那道呼吸近在咫尺,
帶著審視,帶著探究,像一條毒蛇,無聲地吐著信子,評估著它的獵物。我一動不動,
甚至放緩了呼吸,繼續(xù)扮演那個被嚇壞的、無助的新嫁娘。時間仿佛凝固。
就在我以為他要有所動作時,那股氣息卻緩緩退去。他翻了個身,背對我,很快,
平穩(wěn)的呼吸聲里,夾雜起了刻意為之的鼾聲。我睜開眼,在黑暗中無聲地勾起嘴角。顧衍之,
看來,你在國公府的日子,也并不好過。這盤棋,越來越有意思了。
2 新婦初試鋒天光大亮,又是新的一場戲。我起身梳妝,身旁的顧衍之終于“悠悠轉醒”,
頂著一頭亂發(fā),滿臉宿醉的迷茫。他看著我,眼神空洞,仿佛在問:你是誰?我懶得戳穿他,
只溫聲道:“夫君,該起身去給母親敬茶了?!彼哌髢陕暎掏痰赜芍诀咚藕虼┮?,
全程沒再看我一眼,將一個被酒色掏空身子的紈绔演得活靈活現。國公府的正廳,富麗堂皇,
卻透著一股子陳腐的冷氣。高坐主位的國公夫人李氏,顧衍之的繼母,一身絳紫色錦袍,
頭上的步搖隨著她審視的目光微微晃動。我與顧衍之跪下敬茶。李氏接過茶盞,
用杯蓋撇了撇浮沫,卻不喝?!吧蚣业呐畠?,規(guī)矩自然是好的。”她慢悠悠開口,聲音不大,
卻字字敲在我心上,“只是我們國公府,與一般人家不同。往后,凡事多看多學,少說少做,
安分守己才是本分,明白嗎?”好一個敲打。這是在提醒我,一個庶女,就算飛上枝頭,
也變不成鳳凰。我垂首,姿態(tài)謙卑:“母親教誨的是,兒媳記下了。”這時,
一個捧著茶盤的丫鬟走上前來。我眼角余光一掃,心下了然。
這不是我那位好繼母身邊的二等丫頭,春桃嗎?果然,就在她將茶遞給我時,手腕一抖,
滾燙的茶水盡數潑在了我的手背上!火辣辣的刺痛瞬間蔓延。
我看到顧衍之懶洋洋的身子幾不可察地繃了一下。李氏的嘴角,
則噙著一抹等著看好戲的冷意。所有人都以為我會尖叫,會失態(tài)。
我卻只是抬起被燙得通紅的手,對著嚇得跪倒在地的春桃,溫和地笑了?!安坏K事,
是我自己沒拿穩(wěn)。”我轉向李氏,語氣里帶著恰到好處的惶恐與自責:“母親恕罪。
這丫頭想必也是嚇壞了,您別罰她。”我頓了頓,話鋒一轉,聲音愈發(fā)輕柔:“只是,
她這般笨手笨腳,往后若再沖撞了母親,可如何是好?
不如……就罰她去看管府中西北角的舊庫房吧,那里清凈,也省得她再出錯,惹您心煩。
”此話一出,李氏臉上的表情凝固了。我這番話,聽著是為丫鬟求情,
實則是將她發(fā)配到了最偏僻無人之處,斷了她與外界的一切聯系。她若罰,
顯得刻薄;若不罰,又顯得我這個新婦寬厚大度,她倒不好再發(fā)作。許久,
她才從牙縫里擠出幾個字:“……就依你?!蔽抑x過恩,不經意間,對上了顧衍之的視線。
他依舊是那副沒睡醒的模樣,可那雙桃花眼里,卻閃過一道極其清晰的光。
那是一種棋逢對手的欣賞。這國公府,果然比我想象的,還要有趣。
3 舊賬藏玄機回到我們的新房,顧衍之那副惺忪睡眼瞬間清明。他什么也沒說,
只是徑直走到桌邊,提起茶壺,給自己倒了杯冷茶一飲而盡。放下茶杯時,
他瞥了眼我被燙傷的手背,那里已經起了幾個燎泡,看著有些駭人?!案镉猩虾玫臓C傷膏。
”他說,語氣平淡,聽不出情緒?!岸嘀x夫君關心?!蔽腋A烁I?,也同樣客氣疏離。
他沒再接話,換了身張揚的錦袍,大搖大擺地走了出去。臨出門前,
還特意高聲對門口的小廝喊:“去醉春樓,告訴紅玉姑娘,本公子今晚要聽她彈曲兒!
”聲音不大不小,剛好夠院子里的人都聽見。我看著他離去的背影,唇角微微上揚。
演得真賣力。也好,他夜不歸宿,我行事才更方便。接下來的幾日,我安分守己,晨昏定省,
對李氏恭敬有加,對下人寬和有度,完美扮演了一個初入高門的、謹小慎微的新婦。背地里,
我以新婦需熟悉府中事務、整理舊物為由,找到了府里的總管家?!澳线厧旆慷阎┡f賬冊,
積了灰,我想著理一理,也好盡快熟悉府里的開銷用度。”我話說得溫婉,姿態(tài)放得極低。
管家是個年過半百的老人,姓王,看著精明,卻對我這個新主子帶著幾分不加掩飾的輕慢。
他推說賬冊繁多,不好搬動。我笑了笑,從袖中取出一支成色極好的玉簪,
不著痕跡地塞進他手里:“有勞王管家了,不過是些陳年舊賬,我隨便看看,
也好給母親分憂?!蓖豕芗业嗔说嘤耵?,臉上的褶子舒展開來:“少夫人有心了,
老奴這就讓人把賬冊給您送去?!背啥训馁~冊很快被搬到了我院中的偏房。我遣退了所有人,
關上門,空氣中彌漫著紙張陳腐和灰塵的味道。我一本本翻閱,指尖滑過那些泛黃的紙頁,
尋找著蛛絲馬跡。國公府的開銷極大,流水般的花費看得人眼花繚亂。
直到翻到五年前的一本采買賬目,我的指尖猛然停住。
一行小字記錄著:采買西域奇藥“焚心草”三株,一百兩。焚心草!前世,
我父親手下最得力的副將,就是死于一種無名急癥,發(fā)作時心如火焚,七竅流血,狀極凄慘。
太醫(yī)查不出病因,最后只能歸為惡疾。而他發(fā)病身亡的日子,與這筆賬目記錄的時間,
只差了三天!我心口一緊,繼續(xù)往下翻。三年半前,又一筆?!把刑帷币粌?,五百兩。
我記得清楚,那一年,蕭淮以貪墨軍餉為由,構陷了忠勇伯。忠勇伯在獄中“畏罪自盡”,
據說死前神志不清,狀若瘋魔。而血菩提,正是能讓人產生幻覺、心神錯亂的至毒之物。
一筆筆,一條條。時間,藥材,都與前世蕭淮鏟除異己的那些案子,嚴絲合縫地對上了。
原來如此。原來鎮(zhèn)國公府,早就成了蕭淮的刀。冷意從腳底直竄上天靈蓋。我慢慢合上賬冊,
看著窗外那看似平靜的庭院。這水,比我想象的,還要深不見底。那么,我的好夫君,
顧衍之……你在這盤棋里,又扮演著什么角色?4 回門風波起第三天,
繼母沈氏的信就送到了府上。信紙是上好的澄心堂紙,字跡溫婉,情意懇切。
信中說她思念我,盼我能回門一敘,一解她為人母的牽掛。我拿著那薄薄的信紙,
幾乎能嗅到字里行間透出的、算計的腐朽氣味。我捏著信,故意在顧衍之面前來回踱步,
臉上是恰到好處的為難與一絲不易察覺的恐懼。他正歪在榻上看一本閑書,
眼皮都懶得抬一下。“夫君,”我開了口,聲音帶著一絲顫,“母親……讓我回門。
”他“嗯”了一聲,翻了一頁書,像是沒聽見我的言外之意。我只好硬著頭皮演下去,
絞著手帕,低聲說:“我……我有些怕?!彼@才放下書,一雙桃花眼斜睨過來,
似笑非笑:“怕什么?怕你那好繼母吃了你?”我低下頭,肩膀微微發(fā)抖,
將一個受盡欺凌的庶女形象演得活靈活現。他盯著我看了半晌,忽然笑了,
那笑聲輕浮又張狂:“行了,去吧。正好,我也好幾天沒出去松快松快了。”回門那日,
沈家張燈結彩,比我出嫁時還熱鬧。繼母拉著我的手,噓寒問暖,
親熱得仿佛我是她親生女兒。我順從地被她領進內院一間偏僻的廂房,說是讓我歇歇腳。
茶是新沏的,點心是剛做的,但空氣里那股子虛偽的味道,濃得讓人作嘔。我靜靜坐著,
聽著窗外逐漸稀疏的腳步聲。來了,我聽見一個刻意放輕的腳步聲,正朝我房門靠近。
就在那人影映上窗紙,手即將推門的一剎那——“砰!”一聲巨響,
院門被人從外面一腳踹開。緊接著,
是顧衍之那吊兒郎當的樣子和人盡皆知的大嗓門:“嫂嫂!我那好嫂嫂在哪個屋?
哥幾個特地來給你請安了!”混亂的腳步聲和哄笑聲瞬間沖散了院中那點詭異的寂靜。
我房門前的黑影猛地一僵,隨即慌不擇路想跑??上?,晚了?!皢眩@兒還有個鬼鬼祟祟的!
”顧衍之的一個朋友高聲嚷道,“哪里來的賊人,敢闖沈尚書的府?。 毕乱豢?,
拳腳相加的聲音和男人的慘叫聲混作一團。我推開門,只見那個本該成為我“奸夫”的男人,
已經被顧衍之和他的狐朋狗友們圍在中間,打得鼻青臉腫,蜷縮在地。繼母聞聲趕來,
看到這一幕,一張保養(yǎng)得宜的臉瞬間血色盡失,氣得渾身發(fā)抖,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顧衍之踹了那人一腳,這才大搖大擺地走到我面前,上下打量我一番,
仿佛在確認貨物是否完好。他湊近我,壓低了聲音,溫熱的氣息拂過我耳畔,
帶著他身上慣有的酒氣和一絲若有若無的冷香?!胺蛉耍彼p佻地開口,尾音拖得老長,
“這出戲,可還熱鬧?”5 畫中藏乾坤我抬起眼,對上他那雙含笑的桃花眼。
風里似乎還飄著那人被打時的血腥氣,可顧衍之的眼神卻干凈得像是在問我晚飯吃什么。
我垂下眼睫,扯出一個怯生生的笑:“夫君說笑了,我一個婦道人家,
看這種場面……只會害怕。”他嗤笑一聲,沒再說話,轉身就走,
寬大的袖袍在空中甩出一個不羈的弧度。回府的馬車里,一路無話。我靠在車壁上,
閉目養(yǎng)神,腦子里卻在飛速復盤。顧衍之的出現,是巧合,還是……他早就知道了什么?
他今日帶人去沈府,名義上是替我出頭,可那架勢,更像是一場精準的圍獵。
他精準地踩在了繼母的陷阱上,又用一種最張揚、最無法辯駁的方式,
將這盆臟水原封不動潑了回去。這絕不是一個單純的紈绔能做出的事。這個人,
比我想象的還要深?;氐礁袔兹?,風平浪靜。繼母沒再派人來,仿佛那日的事從未發(fā)生。
可我知道,這只是暴風雨前的寧靜。我必須主動出擊,試探出顧衍之的底線。這日午后,
我特意讓人將我為數不多的嫁妝箱子抬到院里晾曬。顧衍之恰好從外面回來,一身酒氣,
腳步卻很穩(wěn)。他斜靠在廊下的柱子上,懶洋洋地看著我忙活。我假裝沒看見他,
慢條斯理地從箱底翻出一卷用錦布包裹的畫軸,小心翼翼地展開?!斑祝俊蔽夜首黧@訝。
他果然被吸引了注意,踱步過來,低頭看了一眼:“什么寶貝?”“是我娘親的遺物,
”我輕聲說,指著畫上的題跋,“據說是前朝大家宋徽的孤本,《雪江歸棹圖》。
”我觀察著他的神色。前世,蕭淮的心腹,戶部侍郎周文海,就為了這么一幅贗品,
被政敵抓住把柄,丟了官職。而那真正的孤本,其實一直在我生母的陪嫁里。我嘆了口氣,
滿臉愁容:“這么貴重的東西,放在我這里真是燙手山芋。也不知道該送到哪里去,
才不算辱沒了它。”我將魚餌,輕輕拋了出去。顧衍之拿起畫軸,對著日光看了半天,然后,
他笑了。那笑意未達眼底,只是嘴角勾起的一個淺淺弧度,帶著幾分看透一切的了然。
他將畫軸卷好,隨手塞回我懷里?!笆蘸昧耍彼呐奈业念^,像在安撫一只小貓,
“區(qū)區(qū)一幅畫,還沒到讓你發(fā)愁的地步?!闭f完,他便轉身走了,再沒多問一句。
我抱著那畫軸,愣在原地。他沒上鉤,不,或許該說,他根本不屑于咬這個鉤。
6 釣魚需好餌不出三日,管家便一臉為難地來報,說戶部侍郎周文海大人前來拜訪,
點名要見我。我正坐在窗邊繡一方帕子,聞言,針尖狠狠扎進指腹,滲出一小顆血珠。前世,
周文海就是蕭淮的左膀右臂,替他辦了無數臟事。這幅贗品,
就是蕭淮用來敲打、控制他的工具。我將血珠吮去,面上波瀾不驚:“請周大人到花廳稍坐,
我換身衣服就來?!被◤d里,周文海一身官服,端坐品茶,見我進來,起身拱手,
姿態(tài)做得很足,但眼底的精明和輕視藏都藏不住。在他眼里,
我不過是個僥幸攀上高枝的庶女。他沒有繞圈子,幾句客套話后,
便笑呵呵地提起:“聽聞夫人嫁妝中,有一幅前朝宋徽大家的《雪江歸棹圖》孤本?
下官不才,素來仰慕宋徽風骨,不知可否有幸一睹真容?”我垂下眼,捏著帕子,
一副怯懦模樣:“大人消息真靈通。只是……那畫是我娘親留下的唯一念想,又是嫁妝,
我一個婦道人家,實在不敢隨意示人,更不敢擅自處置。”我把“嫁妝”兩個字咬得極輕,
卻又恰到好處地提醒了他。果然,周文海的笑容僵了一瞬,隨即又道:“夫人誤會了,
下官絕無強求之意。只是心向往之,愿以萬兩白銀求購,只為了一了心愿,還望夫人成全。
”萬兩白銀。這價錢,足以讓京中任何一個落魄的世家小姐動心。我卻只是絞著帕子,
泫然欲泣:“這……這么大的事,我……我做不了主,還需問過夫君的意思?!蔽野阉?/p>
穩(wěn)穩(wěn)地推到了顧衍之面前。我?guī)е芪暮U业筋櫻苤畷r,他正躺在院里的長榻上,
拿一本畫冊蓋著臉呼呼大睡,口水都快流下來了。我輕聲喚他,他猛地驚醒,看見周文海,
一臉茫然:“周大人?什么風把你吹來了?”當著周文海的面,我將事情原委小聲說了一遍。
顧衍之的眼睛瞬間亮了,那光芒,像極了餓狼看見肥肉。他一骨碌爬起來,搓著手,
滿臉堆笑:“畫?什么畫這么值錢?”他當著周文海的面,將那幅贗品展開,
裝模作樣地看了半天,然后一臉“我賺大了”的表情,開始跟周文海討價還價。那場面,
活像兩個街頭混混在為了一件不值錢的玩意兒爭得面紅耳赤。最終,
周文海以一個高出天際的價錢,心滿意足地捧著假畫走了,臨走前看顧衍之的眼神,
充滿了對一個傻子的憐憫。送走財神爺,顧衍之伸了個大大的懶腰,渾身骨頭噼啪作響。
他晃悠悠地走到我面前,將一沓厚厚的銀票,隨手丟進我懷里。銀票不重,
卻砸得我心口猛地一跳。他沒看我,只是轉身往屋里走,聲音懶洋洋的,卻無比清晰。
“下次釣魚,記得用好一點的餌?!? 暗流涌動時我捏著那沓銀票,指尖冰涼。
屋里傳來他倒水的聲音,咕咚咕咚,喝得又快又急,像頭渴極了的牛。我走進去,
他正拿袖子抹嘴,見我進來,懶散地往椅子上一靠,雙腿交疊,一副吊兒郎當的模樣,
仿佛剛才那個眼神銳利、一語道破天機的人不是他?!霸趺??嫌少?”他挑眉看我,
語氣里帶著三分痞氣。我沒說話,只是將銀票整整齊齊碼好,放在他面前的桌上。
他瞥了一眼,沒動?!巴醭洹!蔽逸p輕吐出兩個字,“戶部掌管漕運的郎中,王充?!鼻笆?,
就是他,受了蕭淮的指使,偽造文書,謊報天氣,
硬生生讓我蘇家運送的三十萬石軍糧在運河上“耽擱”了十日,錯過了軍期。
通敵叛國的罪名,便是從這延誤的軍糧開始的。顧衍之的眼皮動了動,總算有了點反應。
他沒問我為什么,也沒問我跟王充有什么恩怨。他只是換了個更舒服的姿勢,
懶洋洋問:“他有什么弱點?”“嗜賭?!蔽一卮鸬酶纱嗬?,“無賭不歡,且賭品極差。
”顧衍之“哦”了一聲,拖長了音調,像是在想什么好玩的事。半晌,
他才開口:“京城最大的那個賭坊,好像是我家的產業(yè)。你想讓他輸多少?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我以為我需要費盡口舌,甚至要拿出一部分銀錢作為籌碼,
才能說動他??伤麊柕?,只是我想讓他輸多少。
“輸到……他不得不動用漕運司的公款來填窟窿?!蔽叶⒅难劬Γ蛔忠痪?。
顧衍之笑了,沒心沒肺的樣子:“行啊。這錢你先拿著,就當是本金。贏了算你的,
輸了……算我的。”他把那沓銀票又推回我面前。接下來的半個月,風平浪靜。
我每日依舊是繡花、看書,安分得像個真正的國公府少夫人。而顧衍之,
也還是那個斗雞走狗、不務正業(yè)的紈绔。直到那天,一個黑衣小廝悄無聲息地出現在我院里,
對正在澆花的我躬身道:“夫人,王大人已經入甕,欠款三十萬兩,挪用公款的賬本,
也已謄抄了一份?!蔽曳畔滤?,指尖微微顫抖。三十萬兩,和我家那三十萬石軍糧,
多么相配的數字。當夜,我點亮燭火,鋪開一張素白的宣紙。我沒有寫檢舉信,
而是寫了一封“求助信”。信中,我化名一個被王充逼得家破人亡的商賈之女,字字泣血,
控訴他如何利用漕運權力敲詐勒索,又如何將得來的不義之財揮霍于賭坊,
最后甚至將漕運公款據為己有。寫完最后一個字,我將筆擲于一旁。第二日,這封信,
連同那本賬本的抄本,被送到了都察院一位以剛正不阿聞名的老御史案頭。三天后,
王充下獄,抄家。消息傳來時,我正在院里烹茶。顧衍之晃悠悠地走過來,在我對面坐下,
自顧自倒了一杯,一口飲盡。他看著我,眼神里沒有了平日的懶散,
是一種純粹的、不加掩飾的審視。“痛快了?”他問。我為自己續(xù)上一杯茶,
水霧氤氳了我的眉眼?!斑@只是開始?!? 首輔探虛實話音剛落,
管家就面色凝重地快步走了進來,在我倆面前站定,躬身道:“少爺,少夫人,
首輔大人來了,說是來探望老國公?!笔捇?。這兩個字像一根冰錐,瞬間刺入我的心臟。
我端著茶杯的手紋絲不動,指腹卻感到一陣刺骨的涼意。他這么快就察覺到了。
王充這顆棋子,分量果然不輕。顧衍之嘖了一聲,又恢復了那副沒骨頭似的懶散模樣,
往椅背上一靠:“他來就來,關我什么事,我爹又沒死?!痹挷诶聿徊凇N曳畔虏璞?,
起身理了理裙擺:“夫君,首輔大人是客,我們理應前去問安?!彼澄乙谎郏?/p>
眼里閃過一絲不明的情緒,最終還是不情不愿地站了起來。正廳里,蕭淮正陪著老國公說話。
他一身藏青色官袍,身姿挺拔如松,面容俊朗,溫潤如玉。那副憂國憂民的君子模樣,
和前世屠我滿門時的猙獰判若兩人。看見我們進來,他起身,
臉上掛著恰到好處的微笑:“衍之,許久不見,越發(fā)精神了?!彼哪抗庠谖夷樕弦粧叨^,
輕描淡寫,卻帶著審度的意味。我垂下眼簾,隨著顧衍之行禮,
姿態(tài)謙卑得像一株最不起眼的菟絲花?!笆挻笕巳绽砣f機,怎么有空來我們這小地方。
”顧衍之打了個哈欠,毫不掩飾自己的不耐煩。“正因公務繁忙,才更要抽空探望老國公。
”蕭淮的語氣溫和,仿佛一個真心關懷長輩的晚輩,“說起來,我還要恭喜衍之覓得佳婦。
聽聞沈夫人聰慧賢淑,將府中上下打理得井井有條?!蔽夷缶o了袖中的手指,心底一片冰冷。
我抬起頭,露出一抹羞怯又帶點惶恐的笑:“首輔大人謬贊了。
妾身不過是鄉(xiāng)野出身的粗笨之人,哪里懂得什么打理。府中諸事,全憑夫君做主,
我不過是聽吩咐罷了?!闭f著,我滿眼“崇拜”地望向顧衍之。顧衍之立刻會意,
大大咧咧地一擺手:“行了行了,別給我戴高帽。我一天到晚除了聽戲遛鳥,還能做什么主?
都是底下人自己看著辦的?!彼莸萌绱吮普妫蠲撁撘粋€被寵壞的紈绔。
蕭淮的笑容淡了幾分,那雙幽深的眼睛靜靜看著我,像是要將我看穿?!吧蚍蛉诉^謙了,
”他緩緩開口,聲音不大,卻帶著一股無形的壓力,“王充一案,都察院查得很快。
此人身居要職,卻濫用職權,中飽私囊,實在可恨。只是不知,他是得罪了什么人,
竟被人一擊即中,連翻身的機會都沒有?!彼囊暰€,像一條黏膩的毒蛇,纏繞在我身上。
我感到一陣反胃,面上卻依舊是那副怯生生的模樣,仿佛被他口中的案件嚇到了,
輕輕往顧衍之身后縮了縮?!鞍⊙?,蕭大人,您跟我一個婦道人家說這些做什么,
”我小聲嘟囔,聲音里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埋怨,“打打殺殺的,怪嚇人的。夫君,
我有些不舒服,想先回去了?!? 密室藏玄機顧衍之扶著我,那只搭在我手臂上的手,
溫熱有力,不再是剛才那個一推就倒的紈绔。他什么也沒說,只是帶著我穿過回廊,
繞過花園,一路走向他的書房。老國公留在正廳應付蕭淮,管家則遣散了所有下人。一路上,
靜得只能聽見我倆的腳步聲,和風吹過竹葉的沙沙聲。書房的門被關上,隔絕了外界的一切。
顧衍之松開我,走到墻邊一排頂天立地的書架前。他沒有去碰那些書,
反而伸手扭動了書架旁一只青瓷花瓶?!斑菄}”一聲輕響,整面書架向內平移,
露出一個僅容一人通過的漆黑入口。一股陳舊紙張和墨錠混合的氣味撲面而來。
我站在原地沒動,心里那點最后的疑慮,也隨著這扇門的打開而煙消云散。顧衍之回頭看我,
昏暗的光線在他臉上投下深邃的陰影,那雙桃花眼里,再無半分慵懶,
只剩下深不見底的寒潭。“不進來看看?”他問。我提步跟了進去。密室不大,
四壁卻擺滿了卷宗,分門別類,用不同顏色的繩子捆扎。正中央一張巨大的木桌上,
攤著一幅京城的輿圖,上面用朱筆和墨筆標注了密密麻麻的記號。這哪里是一個紈绔的書房,
這分明是一個謀士的指揮所?!笆捇吹哪繕耍瑥膩聿恢皇且粋€王充。
”顧衍之的聲音在安靜的密室里響起,帶著一絲冷硬,“他今天來,是來敲打我,
也是在試探你。”我走到桌邊,目光落在輿圖上一個被朱筆圈出的府邸——首輔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