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慵懶的陽光穿過女貞路4號客廳的蕾絲窗簾,在鋪著舊地毯的地板上投下溫暖的光斑??諝饫飶浡撅灨傻奶鹣愫团f書頁特有的油墨氣息。這本該是一個寧靜的英倫下午,如果忽略掉客廳角落那座突兀的、幾乎要頂?shù)教旎ò宓摹皶健钡脑挕?/p>
那是成捆成捆、剛剛從印刷廠送來的新書,淺粉色的封面上,燙金的華麗花體字閃閃發(fā)光——《總裁的落跑甜心:億萬嬌妻帶球跑》。作者署名:佩內(nèi)洛普·E(Penelope E.)。書脊頂端,一個用簡筆勾勒出的、線條冷硬卻眼神深邃的西裝男子側(cè)影,正睥睨著伊萬斯家的客廳。
佩妮·伊萬斯,此刻正盤腿坐在這座“書山”旁邊的小地毯上,面前攤開一本嶄新的樣書。她手里捏著一支鉛筆,眉頭微蹙,正專注地在某一行文字旁邊飛快地標(biāo)注著什么。淺金色的頭發(fā)隨意地扎成一個有些松散的小揪揪,幾縷碎發(fā)垂在額前,襯得她的小臉格外認(rèn)真。前世林佩佩的職業(yè)本能正熊熊燃燒——校對!這是神圣的儀式!哪怕是一個標(biāo)點符號的錯位,都是對她狗血之魂的褻瀆!
“佩妮寶貝,”伊萬斯夫人端著剛烤好的、還散發(fā)著誘人熱氣的黃油餅干走進(jìn)客廳,看到那座書山,腳步頓了頓,臉上露出一種混合著驕傲和些許無奈的笑容,“出版社的人……是不是把整個印刷廠都搬來了?”她把餅干碟子放在茶幾上,好奇地拿起一本,“天哪,這封面……可真夠醒目的。”那粉嫩的顏色和巨大的書名,跟她素雅的客廳格格不入。
“媽媽,這叫市場定位精準(zhǔn)!”佩妮頭也沒抬,鉛筆在紙頁上劃得沙沙作響,“目標(biāo)讀者群體就是需要一點……嗯,強(qiáng)烈的視覺沖擊和情感刺激?!彼K于抬起頭,露出一個屬于“林佩佩”的、帶著點小得意的狡黠笑容。
就在這時,客廳門被推開,伊萬斯先生下班回來了。他脫下外套掛在衣帽架上,習(xí)慣性地扶了扶眼鏡,目光掃過客廳,瞬間定格在那座粉色的書山上。他沉默地走過去,拿起最上面一本,翻開封皮,目光沉靜地開始閱讀起來。客廳里只剩下佩妮的鉛筆聲和伊萬斯先生緩慢翻動書頁的窸窣聲。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伊萬斯先生臉上的表情從最初的平靜無波,漸漸變得有些……難以形容。他的眉頭時而緊鎖,時而舒展,嘴角偶爾會不受控制地輕微抽動一下。終于,他合上書,抬起頭,看向正偷偷觀察他反應(yīng)的小女兒佩妮,鏡片后的眼神充滿了嚴(yán)肅的學(xué)術(shù)探討精神。
“佩妮,”伊萬斯先生的聲音一如既往的溫和,但帶著一絲困惑,“我有個問題?!?/p>
“嗯?爸爸,您說?”佩妮立刻坐直身體,像個準(zhǔn)備接受導(dǎo)師質(zhì)詢的學(xué)生。
“這位……冷先生,”伊萬斯先生指著封面上那個霸總側(cè)影,“為什么每次情緒激動,或者想要強(qiáng)調(diào)什么的時候,都要用力地扯一下他的領(lǐng)帶?”他頓了頓,補(bǔ)充道,“根據(jù)我的統(tǒng)計,在本書前一百頁,這個動作他重復(fù)了不下十五次。他的領(lǐng)帶……是有什么特殊意義嗎?還是說,這是一種……呃,上流社會特有的減壓方式?”他問得無比認(rèn)真,仿佛在研究一個亟待解決的科學(xué)現(xiàn)象。
“噗——”佩妮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嗆到,隨即爆發(fā)出一陣毫不淑女的大笑,捂著肚子在地毯上打滾,“哈哈哈……爸爸!您太可愛了!這、這叫標(biāo)志性動作!強(qiáng)調(diào)他的煩躁、他的隱忍、他的……呃,該死的魅力!讀者就吃這套!”她笑得眼淚都出來了。
伊萬斯先生看著笑得毫無形象的女兒,再看看書上那個眼神冷厲、動作卻略顯重復(fù)的總裁畫像,無奈地?fù)u搖頭,嘴角卻也不自覺地彎起一個縱容的弧度。他摘下眼鏡,揉了揉眉心:“好吧,標(biāo)志性動作……也許是我太落伍了?!?/p>
“爸爸才不落伍呢!”佩妮止住笑,爬起來湊到父親身邊,親昵地挽住他的胳膊,“您能看完,我就很高興啦!這說明我的書有魔力!”她眨眨眼。
“魔力?”伊萬斯先生挑眉,意有所指地看了看佩妮,又下意識地瞥了一眼廚房的方向——莉莉正在里面幫忙清洗烤盤,水流聲嘩嘩作響。自從那次魔力暴動佩妮“覺醒”后,這個詞在伊萬斯家就變得有些微妙了。
佩妮吐了吐舌頭,趕緊轉(zhuǎn)移話題:“哎呀,反正就是很吸引人的意思啦!”
這時,廚房的水聲停了。莉莉像只歡快的小鹿蹦跳著跑進(jìn)客廳,紅頭發(fā)在陽光下一晃一晃。她一眼就看到茶幾上的新書,立刻撲過去拿起一本,封面上那個氣勢迫人的總裁讓她好奇地瞪大了綠色的眼睛。
“佩妮佩妮!”莉莉興奮地翻著書,雖然里面復(fù)雜的感情糾葛和商業(yè)術(shù)語對她這個年紀(jì)來說還有點超綱,但她顯然被某些關(guān)鍵詞吸引了,“書里說那個漂亮姐姐‘帶球跑’了!球?什么球?是足球嗎?她抱著足球跑掉的?那總裁先生為什么不把球搶回來?他那么厲害!”莉莉仰著小臉,綠眼睛里充滿了純真的求知欲和邏輯推理的執(zhí)著。
客廳里再次陷入一片詭異的寂靜。伊萬斯先生剛拿起一塊餅干的手僵在半空。伊萬斯夫人端著紅茶壺的手微微一抖。佩妮臉上的笑容瞬間石化。
“呃……”佩妮感覺自己的臉頰有點發(fā)燙,她飛快地瞥了一眼同樣表情微妙的父母,清了清嗓子,試圖用最“科學(xué)”的方式解釋,“莉莉,這個‘球’呢……它不是足球,也不是籃球……它是一種……嗯,一種比喻!比喻一種非常珍貴、需要小心呵護(hù)的……小生命!對,小生命!”她感覺自己額角有汗要冒出來了。該死的,她寫的時候光顧著爽了,完全忽略了家里還有個純潔的小讀者!
“小生命?”莉莉的綠眼睛更亮了,充滿了驚奇,“像小兔子那樣的嗎?她帶著小兔子跑掉了?總裁先生不喜歡小兔子?”
伊萬斯夫人終于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連忙用手帕捂住嘴。伊萬斯先生也忍俊不禁,肩膀微微聳動。
佩妮扶額,感覺狗血文作家的職業(yè)生涯遭遇了前所未有的滑鐵盧?!安?、差不多吧……”她含糊地應(yīng)著,趕緊拿起一塊餅干塞進(jìn)莉莉嘴里,“來,莉莉,吃餅干!媽媽剛烤的,可香了!書里的事情很復(fù)雜,等你長大點再看就明白了!”她決定采取“堵嘴”戰(zhàn)術(shù)。
莉莉被美味的餅干吸引了注意力,暫時放棄了對“球”的深究,抱著書坐到一邊,邊吃邊好奇地翻看那些花花綠綠的插圖。
伊萬斯夫人笑夠了,擦掉眼角笑出的淚花,也拿起一本《總裁的落跑甜心》,坐到了佩妮對面的沙發(fā)上。她翻開書頁,很快就被那跌宕起伏、狗血潑天的情節(jié)吸引住了。佩妮繼承了林佩佩那流暢得如同絲綢般滑順、極具畫面感和情感煽動力的文筆,即使是最老套的“帶球跑”和“久別重逢”的橋段,在她筆下也充滿了張力,讓人欲罷不能。
時間在書頁的翻動中悄然流逝??蛷d里只剩下莉莉小口吃餅干的細(xì)微聲響和伊萬斯夫人翻書的聲音。伊萬斯先生則拿起報紙,試圖在金融版塊里尋找一些“正常”的世界。
突然——
“噢!不!天哪!”伊萬斯夫人發(fā)出一聲壓抑的低呼,她猛地從沙發(fā)上坐直身體,一手緊緊捂著胸口,另一只手的手指用力地戳著書頁上的某一行字,眼睛瞪得大大的,里面充滿了難以置信的焦急和痛心。
“怎么了,媽媽?”佩妮和莉莉都被嚇了一跳,連看報紙的伊萬斯先生也抬起了頭。
伊萬斯夫人抬起頭,看向佩妮,那雙溫柔的眼睛里此刻盈滿了感同身受的淚水,聲音都帶著一絲哽咽:“佩妮!她!她怎么能不說呢?那個可憐的女孩!她明明那么愛他!她知道自己懷孕了!她就在他面前!那個該死的總裁!他還在誤會她,用那么傷人的話刺她!她為什么不說出來?!‘孩子是你的’!就這五個字!說出來?。≌f出來一切誤會不就解開了嗎?”她激動地?fù)]舞著手里的書,仿佛書中的女主角是她失散多年的女兒,急得恨不得自己沖進(jìn)書里去替她解釋。
佩妮看著母親激動得發(fā)紅的臉頰和控訴的眼神,愣住了。這反應(yīng)……也太投入了吧?比她前世那些在評論區(qū)嗷嗷叫的讀者還真情實感!
“呃……媽媽,”佩妮弱弱地開口,試圖解釋一下狗血文的精髓,“這……這叫做‘戲劇沖突’和‘情節(jié)張力’……如果她直接說了,后面幾十萬字的虐戀情深、追妻火葬場、還有帶球跑回國后的各種糾葛……不就都沒了嗎?”
“我不管什么沖突張力!”伊萬斯夫人難得地展現(xiàn)出了“霸道讀者”的一面,她用手帕用力擦了擦眼角,“這太折磨人了!看得我心口疼!佩妮,你得改!下一章就讓她說出來!或者……或者你趕緊寫下一本!下一本開頭就讓他們重逢!立刻!馬上!讓那個總裁知道真相!讓他后悔!讓他追!狠狠地追!”她一口氣說完,胸膛還在微微起伏,眼神灼灼地盯著佩妮,充滿了不容置疑的……催更意志。
佩妮目瞪口呆。這……這還是她那個溫柔嫻靜、連說話都細(xì)聲細(xì)氣的媽媽嗎?狗血文學(xué)的力量也太可怕了吧?直接把媽媽點燃了?
“媽媽……”莉莉也被媽媽這從未有過的激動樣子嚇到了,怯生生地拉了拉她的衣角。
伊萬斯夫人這才意識到自己的失態(tài),臉微微一紅,但眼神里的急切絲毫沒有退去,她深吸一口氣,努力平復(fù)了一下情緒,但看向佩妮的目光依舊充滿了“快更新”的無聲吶喊。
“咳,”伊萬斯先生放下報紙,清了清嗓子,打破了這有些尷尬又有些好笑的局面,“親愛的,我想佩妮有自己的寫作節(jié)奏?!彼聪蚺迥?,眼神里帶著鼓勵,“不過,佩妮,你媽媽說得對,你的故事……確實很打動人。能把情緒如此強(qiáng)烈地傳遞給讀者,這是一種了不起的天賦?!彼D了頓,目光掃過那座粉色的書山,語氣更加鄭重,“也許,你真的可以考慮一下,把它送到出版社試試看?我認(rèn)識一位在查令十字街‘橡木與羽毛筆’出版社工作的老同學(xué),或許……”
“真的嗎,爸爸?!”佩妮的眼睛瞬間亮了,像裝進(jìn)了整個星河。前世無數(shù)次投稿碰壁的記憶瞬間被拋到九霄云外。有門路!這簡直是天降金手指!
“當(dāng)然,”伊萬斯先生微笑著點頭,“前提是,你愿意的話。而且,要做好被拒絕的心理準(zhǔn)備?!彼麥睾偷靥嵝?。
“我愿意!我當(dāng)然愿意!”佩妮幾乎是跳了起來,激動得在原地轉(zhuǎn)了個圈,“謝謝爸爸!謝謝媽媽!”她撲過去,用力抱了抱還在為書中女主角揪心的媽媽,又抱了抱沉穩(wěn)可靠的爸爸。伊萬斯夫人被女兒的熱情感染,暫時從情節(jié)里抽離,也露出了欣慰的笑容,輕輕拍著佩妮的背:“我們的小佩妮,一定會成為一個了不起的小說家!媽媽相信你!”
莉莉雖然不太明白發(fā)生了什么,但也感受到了姐姐的興奮,開心地拍著小手:“姐姐最棒!”
幾周后,一個普通的黃昏,女貞路4號的門鈴被按響了。伊萬斯夫人正在準(zhǔn)備晚餐,莉莉在客廳搭積木。伊萬斯先生上前打開門。
門外站著一位穿著得體灰色套裙、頭發(fā)梳得一絲不茍的中年女士,手里捧著一個厚厚的牛皮紙包裹。她臉上帶著職業(yè)化的微笑,但眼神里有一絲掩飾不住的激動。
“下午好,伊萬斯先生。我是‘橡木與羽毛筆’出版社的編輯,艾米麗亞·福斯特。”她遞上名片,“我?guī)砹艘粋€好消息,關(guān)于佩內(nèi)洛普·E小姐的投稿,《總裁的落跑甜心》?!?/p>
當(dāng)那個印著出版社徽記、散發(fā)著新鮮油墨香氣的包裹被鄭重地放在佩妮面前的書桌上時,整個伊萬斯家都安靜了。佩妮小心翼翼地拆開包裹,里面是幾本裝幀精美的樣書——比她自己印的那版封面更加華麗,紙張也更厚實。書名下方,她的筆名“佩內(nèi)洛普·E”清晰奪目。
“他們……他們真的出版了?”佩妮的聲音有些發(fā)顫,手指撫摸著光滑的封面,感覺像在做夢。
“是的,親愛的?!币寥f斯夫人眼中含淚,緊緊摟住女兒的肩膀,“他們不僅出版了,而且……福斯特女士說,首印的一萬冊,在鋪貨前就被各大書店預(yù)訂一空了!他們緊急加印了!”她的聲音里充滿了難以置信的狂喜。
伊萬斯先生雖然依舊沉穩(wěn),但鏡片后的眼睛里也閃爍著驕傲的光芒,用力地點了點頭。
莉莉雖然不太懂“出版”和“加印”的具體意義,但看到姐姐和爸爸媽媽都這么開心,她也跟著歡呼起來:“姐姐的書!好厲害!”
《總裁的落跑甜心》如同一股粉色的旋風(fēng),迅速席卷了經(jīng)濟(jì)低迷、被愁云慘霧籠罩的英倫三島。報紙副刊上開始出現(xiàn)它的名字,不是文學(xué)評論,而是帶著點獵奇和調(diào)侃意味的社會新聞——“神秘新作引主婦瘋狂,書店門口排長龍為哪般?”、“‘帶球跑’風(fēng)靡,新銳作家佩內(nèi)洛普·E身份成謎”。
它的成功,來得如此迅猛又如此……理所當(dāng)然。在這個灰暗的、充斥著工廠倒閉和失業(yè)救濟(jì)金的年代,佩妮筆下那個充斥著金錢、權(quán)力、極致愛恨和戲劇性反轉(zhuǎn)的浮華世界,像一劑強(qiáng)效的、帶著甜膩香氣的麻醉劑。失憶梗讓讀者揪心猜測;真假兄妹/千金梗(感謝這個DNA技術(shù)尚未普及的時代?。┲圃炝俗钤嫉纳矸蒎e位沖突;而男女主角那“打死也不張嘴解釋”的倔強(qiáng),更是讓無數(shù)讀者(尤其是女性讀者)在深夜的被窩里捶胸頓足,又欲罷不能地翻開下一頁。佩妮那流暢如歌、極具畫面感和情緒渲染力的文筆,更是將這些狗血橋段包裝得極具說服力和代入感。
這股旋風(fēng)自然也刮到了女貞路。起初是鄰居們好奇的打量,接著是微妙的議論。直到一個周日的午后,隔壁虔誠的牧師太太,布朗夫人,在教堂做完禮拜后,趁著沒人注意,悄悄拉住了正要回家的伊萬斯夫人。
布朗夫人素來以嚴(yán)肅古板著稱,此刻她的臉上卻帶著一種極其罕見的、混合著羞澀、急切和濃濃黑眼圈的復(fù)雜表情。她緊張地左右張望了一下,壓低了聲音,幾乎是在耳語:
“伊萬斯夫人……那個……打擾一下。”她的手指局促地絞著印著小碎花的提包帶子,“我……我聽說,您家里……有那本書?”她的眼神閃爍著,帶著點做壞事被抓住的心虛。
伊萬斯夫人愣了一下,隨即反應(yīng)過來,臉上露出心照不宣的微笑:“您是說……《總裁的落跑甜心》?”
布朗夫人的臉“騰”地紅了,像熟透的蘋果,她飛快地點點頭,聲音更低了:“是、是的。我……我女兒從同學(xué)那里借了一本上冊……我……我昨晚沒忍住,看了一眼……”她頓了頓,聲音里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哭腔和急切,“結(jié)果……結(jié)果就看完了!那個女孩……她帶著‘球’……噢,天哪!她怎么能不說呢!那個總裁……他后來找到她了嗎?那個孩子……他們相認(rèn)了嗎?伊萬斯夫人,求求您!下冊!您家有下冊嗎?或者……您知道哪里能買到?書店都賣光了!我跑了好幾家!”她的黑眼圈明顯得嚇人,顯然昨晚經(jīng)歷了一場激烈的“顱內(nèi)風(fēng)暴”。
看著平日里端莊持重的牧師太太此刻像個追更心切的小女孩般焦急,伊萬斯夫人心里又是好笑又是感慨。她溫和地拍拍布朗夫人的手:“別急,布朗夫人。我家正好有一本下冊的樣書,佩妮給我的。您先拿去看吧?!彼睦锬瑸榕畠旱挠绊懥c了個贊。
“真的嗎?!噢!太感謝您了!上帝保佑您!伊萬斯夫人!”布朗夫人激動得差點要擁抱她,雙手顫抖地接過那本還帶著塑封的、散發(fā)著誘人光澤的粉色書籍,如同捧著圣物,小心翼翼地塞進(jìn)她那個看起來有點小的提包里,然后像怕被人搶走似的,匆匆告辭了。
三天后,布朗夫人再次敲響了伊萬斯家的門。這一次,她不再掩飾。那雙眼睛紅腫得像桃子,顯然剛經(jīng)歷了一場酣暢淋漓的情感宣泄。她緊緊抓著那本下冊,書的邊角因為反復(fù)翻閱已經(jīng)有些卷曲。
“伊萬斯夫人!”她的聲音還帶著濃重的鼻音,但眼神亮得驚人,充滿了對“精神食糧”的渴望,“太……太精彩了!那個總裁追到機(jī)場的時候,我的心都要跳出來了!還有那個孩子叫他‘叔叔’的時候……噢!我的眼淚就沒停過!佩內(nèi)洛普小姐……她簡直是天才!”她語無倫次地表達(dá)著贊美,然后話鋒一轉(zhuǎn),眼神變得無比熱切,“那……那個……佩內(nèi)洛普小姐……她下一本書……什么時候出?有消息了嗎?您一定要第一時間告訴我!我愿意預(yù)訂!十本!不!二十本!”
伊萬斯家小小的客廳,幾乎要被各種信件、電報和出版社寄來的銷售報表淹沒了。佩妮坐在書桌前,窗外的陽光灑在她身上,暖洋洋的。她面前攤開的不是課本,而是一張薄薄的、印著銀行抬頭的支票。上面的數(shù)字,對于她這個年紀(jì)、甚至對于整個伊萬斯家來說,都顯得有些不真實——那是她的第一筆版稅,數(shù)額相當(dāng)可觀。
她纖細(xì)的手指輕輕撫過支票上那串墨跡未干的數(shù)字,指尖傳來紙張?zhí)赜械奈鲇|感。一種巨大的、混合著成就感、興奮感和輕微眩暈的喜悅感,如同香檳的氣泡,從心底“啵啵啵”地不斷涌上來,沖擊著她的神經(jīng)。她做到了!真的做到了!在這個陌生的世界,用前世的老本行,不僅養(yǎng)活了自己,還給這個溫暖的小家?guī)砹梭@喜!媽媽不用再為了一條新裙子的預(yù)算精打細(xì)算,爸爸緊鎖的眉頭也舒展了許多,莉莉更是擁有了一個頂頂厲害的作家姐姐!
“佩妮!快看!《泰晤士報》副刊!有提到你的書!”伊萬斯夫人激動地?fù)]舞著一份剛送來的報紙沖進(jìn)書房,臉上洋溢著前所未有的光彩,“雖然……呃,評論家似乎不太友好,說它是‘精神棉花糖’,但重點是他們提到了!還用了不小的篇幅!”這已經(jīng)是主流媒體對她作品的某種“承認(rèn)”了。
“姐姐!樓下信箱又滿了!好多信!都是給你的!”莉莉像個小炮彈一樣沖進(jìn)來,紅頭發(fā)因為奔跑而有些凌亂,小手里抓著一大把花花綠綠的信封,興奮地?fù)]舞著,“這個粉色的信封好香!里面還有干花花瓣!”
伊萬斯先生也出現(xiàn)在書房門口,手里拿著一個厚厚的文件夾,那是出版社寄來的海外版權(quán)初步洽談意向書。他看著被信件和喜悅包圍的小女兒,沉穩(wěn)的臉上也滿是欣慰的笑容:“干得漂亮,佩妮。看來我們需要一個更大的書房,或者……一個專門的經(jīng)紀(jì)人?”
歡聲笑語充滿了小小的書房。佩妮看著眼前這一切:母親興奮的笑容,父親驕傲的眼神,妹妹崇拜的小臉,桌上那張象征成功的支票,還有散落一地的、來自天南海北的讀者來信……巨大的幸福感和滿足感將她溫柔地包裹。這就是她想要守護(hù)的,平凡又溫暖的生活。狗血文只是工具,是橋梁,連接著她與這個世界,也讓她有能力為這個家添磚加瓦。
她深吸一口氣,臉上綻開一個燦爛無比的笑容,正準(zhǔn)備撲過去擁抱媽媽和妹妹,分享這份喜悅——
毫無預(yù)兆地!
左下方肋骨深處,那股熟悉的、被遺忘許久的灼熱感,猛地、清晰地、如同蘇醒的烙鐵般,再次襲來!
“呃!”佩妮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身體不受控制地微微一僵。那感覺比第一次在醫(yī)院醒來時更加鮮明、更加不容忽視。不再是轉(zhuǎn)瞬即逝的針刺感,而是一種持續(xù)的、帶著微弱搏動感的溫?zé)幔路鹌つw下埋藏著一小簇剛剛點燃的、亟待燃燒的炭火。它并不疼痛,卻帶著一種強(qiáng)烈的存在感,像心臟在另一個位置輕微地跳動。
“佩妮?怎么了?”伊萬斯夫人敏銳地察覺到了女兒瞬間的僵硬和臉上那絲不自然的停頓,立刻關(guān)切地問道。
“沒……沒什么!”佩妮飛快地回過神來,強(qiáng)壓下心頭的驚濤駭浪,努力讓笑容重新回到臉上,甚至夸張地揉了揉肚子,“就是……就是太開心了!感覺肚子都餓得咕咕叫了!媽媽,今晚能加餐嗎?我想吃您做的肉餡餅!”她試圖用美食轉(zhuǎn)移大家的注意力。
“當(dāng)然!我的小作家!今天必須加餐!雙份肉餡!”伊萬斯夫人果然被轉(zhuǎn)移了注意力,立刻眉開眼笑,轉(zhuǎn)身就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朝廚房走去,“莉莉!快來幫忙!”
“好耶!”莉莉歡呼著跟了出去。
伊萬斯先生看著佩妮,鏡片后的目光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審視,但最終只是溫和地笑了笑:“別太累著自己?!彼弥募A也離開了書房。
書房里瞬間安靜下來,只剩下佩妮一個人。窗外的陽光依舊明媚,桌上的支票依舊閃著誘人的光,地上的讀者信散發(fā)著淡淡的油墨和香水味。然而,佩妮所有的注意力,都被牢牢地釘在了自己左側(cè)肋骨下方那持續(xù)散發(fā)著溫?zé)岣械牡胤健?/p>
她慢慢地、極其緩慢地抬起手,隔著柔軟的羊毛衫,指尖精準(zhǔn)地按在了那灼熱的源頭。
這一次,感覺無比清晰。
皮膚下的溫?zé)?,如同擁有生命般,隨著她指尖的按壓,微微地搏動著。那感覺……奇妙而陌生,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向內(nèi)延伸的“深度”。它不再是模糊的錯覺,而是一個確鑿無疑的、存在于她體內(nèi)的“信號源”。
狂喜的余溫尚未散去,一絲冰冷的戰(zhàn)栗卻沿著脊椎悄然爬升。巨大的疑問如同陰云般籠罩下來,瞬間沖淡了成功的喜悅。
這到底是什么?
為什么偏偏在這個時候,在她收到人生第一筆豐厚稿酬、事業(yè)迎來第一個高峰的狂喜時刻,它如此清晰地“蘇醒”了?
是巧合?
還是……某種她尚未理解的、與她的“寫作”、她的“成功”、甚至與她靈魂深處那個名為“林佩佩”的存在……息息相關(guān)的東西?
狗血文作家的腦洞開始不受控制地瘋狂運轉(zhuǎn):難道是……傳說中的“文氣灌頂”?“信仰之力”?“讀者的意念加持”?還是……這個魔法世界對她這個“外來者”的特殊反應(yīng)?
她低頭看著自己按在肋下的指尖,陽光在那白皙的皮膚上跳躍。那持續(xù)不斷的溫?zé)岣?,像一個小小的、沉默的謎題,又像一枚悄然啟動的、倒計時的烙印。
佩妮緩緩收緊了手指,指甲幾乎要嵌進(jìn)柔軟的羊毛衫里。她的眼神,從最初的震驚茫然,漸漸沉淀下來,變得銳利而充滿探究。嘴角,緩緩勾起一個屬于“林佩佩”的、帶著點興奮和躍躍欲試的弧度。
看來,她在這個世界的故事,遠(yuǎn)比一本暢銷的狗血小說……要精彩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