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曾愿我，歲歲平安。年年如意。長命百歲。后來，他為了他的江山，親手將我推入地獄。
日日折磨，夜夜煎熬，還封我那好妹妹做了新后。他說，這是我該付出的代價。他出征后，
我終于得了片刻喘息，以為這殘生便如此了?？伤貋砹恕е咸斓臋?quán)勢，
和一句遲來的真相。他說他愛我，念我。他說的一切，都是一場戲。
可我的命……也快唱完了。1.“圣旨到——皇后接旨！”德全那把尖細(xì)的嗓子，
像一把錐子，狠狠扎破了正陽宮午后的寧靜。我放下手中的剪子，理了理衣袍，跪了下去。
該來的，總會來?！爱?dāng)朝皇后之父沈敬言，勾結(jié)逆黨，意圖謀反，罪不容誅！
褫奪罪臣之女沈落雁皇后封號，即刻起，遷入冷宮！”謀反？爹爹？這幾個字像炸雷，
在我腦子里轟然作響。我最后一次見他是什么時候？他鬢邊的白發(fā)又多了幾分，
眼角的皺紋深得像刀刻，拉著我的手，那老繭磨得我手心生疼。他拍著我的手背，
一遍遍地叮囑：“雁兒，恪守本分，助陛下……一統(tǒng)江山?！蹦茄凵瘢峭懈?，也是訣別。
他眼里的疲憊和蒼涼，我今天才算看懂。可那里面，絕沒有半分謀逆的野心?！啊锱?/p>
接旨。”我垂下眼，聲音平靜得像一潭死水。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女償，
我無話可說?！澳锬?，”德全的聲音軟了下來，帶著一絲虛偽的憐憫，“圣上仁慈，
準(zhǔn)您帶上貼身婢女和舊物。咱們……這就啟程吧?！弊锍贾?，哪還配有步輦。
從正陽宮到冷宮，十里長街，我用腳一步步丈量。青石板路被磨得光滑，
倒映著宮人或憐憫或鄙夷的目光，像無數(shù)根針，扎在我身上。我從天走到黑，
直到雙腳都失了知覺，才看見那扇剝落了紅漆的宮門。德全嘆了口氣，
那張慣會看人臉色的臉上，竟也擠出幾分真心實意的惋惜?！澳锬?，往后……您多保重。
”他躬身行了一禮，隨即，“哐當(dāng)”一聲，巨大的門閂落下。那聲音，隔絕了兩個世界。
從今天起，我不再是沈落雁。我是罪人。2.我做這皇后，已經(jīng)是第三年。一切，
都像一場醒不過來的荒唐夢。盛元二年，蕭臨淵還只是燕元王。我是將軍府里，
被我爹當(dāng)男孩子養(yǎng)大的野丫頭。那年春日宴，我為了躲那些扭扭捏捏的官家小姐，
一個人跑到假山后頭，結(jié)果迷了路。然后，就撞見了他。那之后，這人就跟瘋了似的，
三天兩頭往我爹府上跑，理由千奇百怪，什么切磋武藝，探討兵法，甚至有一次，
他說他家屋頂漏了，想來借鑒一下我們將軍府的琉璃瓦。我爹被他煩得沒法，只好由著他。
后來，只要我倆湊到一塊兒，他那幫兄弟就跟蒼蠅似的嗡嗡叫，
起哄問他什么時候把我娶回家。娶我？呵，真是笑話。蕭臨淵每次來，
眼睛都長在我爹書房里，看見我，最多也就是掀掀眼皮，淡淡地打個招呼。他不喜歡我，
我看得出來。所以，他不會娶我。第二年開春，爹爹平定西北，大勝歸來。前腳剛踏進家門，
后腳宮里的圣旨就到了。又是德全，揣著圣旨，笑得像朵盛開的菊花。爹爹把我叫進書房，
德全面帶笑意，展開了那卷明黃的絲綢?！半拗实苁捙R淵，人品貴重，行孝有嘉，
文武并重，今已至弱冠。茲聞大將軍沈敬言之女沈落雁，及笄之年，秉性端淑，
持躬淑慎……有安正之美，靜正垂儀，故朕下旨，欽定沈氏落雁為燕元王妃，擇吉日大婚。
”我腦子“嗡”的一聲。指婚？給我和蕭臨淵？這不對。他看我的眼神，
比看路邊的石頭還冷淡，我懷疑他連我長什么樣都沒記住。罷了。君命難違。我這輩子，
看來是要交代在燕元王府了。大婚定在四月二十六。那晚，蕭臨淵倒是來得挺早。
他挑開我的蓋頭，燭光下，那雙總是帶著幾分疏離的眸子，此刻竟盛滿了笑意?！奥溲悖?/p>
還記得我嗎？”我這才第一次，敢這么明目張膽地打量他。劍眉星目，鼻梁高挺，
嘴角天生就帶著一點上揚的弧度。這張臉，確實……挺能唬人?！袄哿税?？規(guī)矩多，煩人。
早些歇著?！痹捯魟偮洌挛宄摿四巧矸睆?fù)的喜袍，長臂一伸，
就把我從床邊撈進了懷里，滾進了被窩。一切快得讓我反應(yīng)不過來。他抱得死緊，
像只八爪魚，勒得我有點喘不過氣。我剛想掙扎，就聽見他閉著眼，懶洋洋地在我頭頂嘟囔。
“我猜，你有一肚子的問題想問我。”我嚇得一動不敢動。這人是妖怪嗎？
連我在想什么都知道？行。既然他都這么說了，我也不裝了。“……你是被逼的嗎？
”他“撲哧”一聲笑了出來，胸膛震得我耳朵發(fā)麻。他越笑越大聲，
最后干脆把我腦袋按在他胸口，大手在我頭上一通亂揉。他的胸膛很結(jié)實，隔著薄薄的寢衣，
我能感覺到那蓬勃的力量和灼人的溫度。臉，燙得能煎雞蛋了。我就這么貼著他，
聽著他沉穩(wěn)有力的心跳，像戰(zhàn)鼓，擂得我心慌意亂。笑了好半天，他才停下來，低頭看我。
“春日宴上，不是我第一次見你。”“但，是第一次好好看你。
早就聽說沈?qū)④姷拇笈畠好裁罒o雙，我只當(dāng)是那些人拍你爹的馬屁?！薄罢l知道那天，
你自己撞了上來。一個小姑娘，迷了路還一臉沒心沒肺的傻笑，繞著那假山轉(zhuǎn)了五圈，
我心想，這怕不是個傻子吧？”“我走過去，就那一眼……這些年，想忘都忘不了。
”“后來一打聽，才知道你就是沈落雁?！薄澳阏f，如果我不喜歡你，我天天跑你家干嘛？
我圖你爹年紀(jì)大，還是圖他胡子扎人？”“你我本無緣，全靠我臉皮厚?！闭f完，
一個吻就落了下來。溫柔的，帶著他身上清冽的酒氣。我記得，他的唇很薄，吻人的時候，
也帶著笑。3.婚后那兩年，是我這輩子最快活的日子。王府里，
我還是那個無法無天的沈落雁，三從四德是什么？能吃嗎？我哪天要是撅一下嘴，
蕭臨淵能把全府上下審個遍，非要問出是誰惹我不痛快。我們放紙鳶，騎馬射箭，
回娘家蹭飯，去寺廟里……偷吃素齋。他還總帶著我去找他妹妹昭陽公主，
三個人能把京城掀個底朝天。他總說，等休沐了，就帶我去揚州看煙花三月。那兩年，
我真以為，我的一生就會這樣，無憂無慮，直到白頭。盛元五年，秋天。風(fēng)開始變涼了。
蕭臨淵也開始忙得不見人影，整日整日地待在宮里。半個月過去，他只偶爾派人傳個口諭，
讓我安心，說宮中事忙。那天晚上，我實在想他想得緊，就一個人偷偷騎馬去了宮里。
剛出府門，天就下起了雨，又冷又密。我趕到宮里時，已經(jīng)渾身濕透。
隔著遙遠(yuǎn)的宮道和雨簾，他一眼就看見了我，然后，開始向我狂奔。他看起來糟透了。
胡子拉碴，頭發(fā)凌亂地貼在頭皮上，眼窩深陷，只有那雙眼睛，還是亮得驚人。
我心疼得不行，抬手想摸摸他的臉。他卻猛地把我拉進懷里，緊緊抱住，拖到屋檐下避雨。
他身上穿著冰冷的甲胄，貼著我濕透的衣衫，那股寒意，瞬間刺透了骨髓。
我忍不住打了個冷顫。他立刻放開我，眼神里全是心疼和無奈。“雁兒，你怎么來了？
天這么冷，還下著雨。”“我這身鎧甲，只會讓你更冷?！薄白罱瓕m里出了些事，
我怕是還要些時日才能回去。”“你快回去，讓廚房煮碗姜湯，別著了涼。”他突然伸手，
在冰冷的甲胄里摸索了半天。終于，掏出了一塊玉?！把銉海@塊平安扣，
是我很久以前從皇兄那兒順來的。這些年，一直帶在身上?！彼涯菈K溫潤的玉塞進我手心。
“望我的雁兒，歲歲平安，年年如意，長命百歲?！蔽椅宋亲?，乖巧地點頭。踮起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