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番話如驚雷炸響,人群中頓時騷動不已。
誰都明白,這老漢是要幫周白扛下所有罪責。
眾人心中既震撼又欽佩——
這些年來,誰家沒受過刀疤李的欺壓?
對惡霸恨得越深,此刻,對這平日里沉默寡言的老農(nóng)就越是敬重。
江蒼環(huán)視鄉(xiāng)親們動容的神情,暗自點頭。
這番表演總算沒白費。
在這世道,名望就是無形的財富。
他這生生不息、三代同堂的詭異金手指,正需要這般——
一次投資、長期收益的買賣。
用一具腐朽之軀,換一個義士的名聲......這買賣,血賺!
有了這"義士"之名,江家日后在這十里八鄉(xiāng)行走,腰桿都能硬三分。
更何況——
還有周家身上的利益呢。
乞丐的一句好聽的話,就能換取大半個月的血汗錢。
那他這救命之恩,對方會拿什么來報答?
這時,幾個巡邏的差役姍姍來遲。
他們似乎也被江蒼的豪氣所懾,待老人說完話,才上前套上枷鎖:“老伯,得罪了!”
江蒼坦然伸出雙手:“來吧!”
待關押江蒼的囚車緩緩啟動,賣瓜的王婆才如夢初醒道:“刀疤李一日不除,咱們就永無寧日啊...江老漢這是在替咱們受罪......”
這話如火星落入干草,頓時激起一片附和之聲。
周白也明白過來了,老漢有勇有謀。
不僅舍命相救,還教眾人統(tǒng)一口供。
他心頭一熱,抱拳高聲道:
“老丈高義,周某無以為報!”
“某在此立誓,日后老丈但有差遣……萬死不辭!”
囚車吱呀前行。
聽到周白的聲音,老人回首,露出一個笑容:
“周鏢頭,老夫早聞威遠鏢局以'義'字當頭,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我家孫兒最是欽佩各路英雄好漢,他若得知老漢能與您這樣的豪杰相識,定會以我為榮......”
話音未落,囚車已轉(zhuǎn)過街角。
周白只能死死攥緊拳頭,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身后,鄉(xiāng)親們的呼喊此起彼伏:
“江老保重!”
“老江珍重!”
“江老爺子走好!”
……
是夜,威遠鏢局內(nèi)燈火通明。
書房內(nèi),周白將白日里發(fā)生的事一五一十地告知了父親周鎮(zhèn)。
說到激動處,他猛地一拳砸在紫檀茶桌上,震得茶盞叮當作響。
“爹,我們定要設法救出江老!”
“若非他挺身而出,此刻被押入大牢的就是孩兒了!”
總鏢頭周鎮(zhèn)手中盤玩的兩枚鐵球戛然而止。
這位在江湖上摸爬滾打數(shù)十年的老鏢頭眉頭微皺,沉聲道:“明知必死卻甘愿替你頂罪,還半個'報恩'的字都不提......”
他長嘆一聲。
“這位江老爺子,當真是一位俠肝義膽的好漢!”
周鎮(zhèn)起身踱步。
“莫說為父平日最重這些江湖義士。”
“這救命之恩,我們威遠鏢局更不能不報!”
“白兒放心,為父在這山雀坊經(jīng)營二十余載,多少還有些人脈。"
......
翌日正午,總鏢頭周鎮(zhèn)風塵仆仆地趕回鏢局。
早已等候多時的周白急忙迎上前去。
“父親!”
周鎮(zhèn)搖了搖頭,取下斗笠時帶落幾分苦澀:“難啊......”
“近日白水郡周邊黃巾賊鬧的厲害,郡守下了死命令,所有死囚都要充作先鋒營討賊......這事......為父也沒辦法......”
“怎會如此!”周白一臉失落。
周鎮(zhèn)拍了拍兒子的肩膀,沉聲道:“眼下之計,唯有盡量滿足江義士的心愿。
“他既以命相托,我們威遠鏢局定當護他家人周全!”
“走,我們先去牢房探望一下江義士!”
……
陰暗潮濕的死牢中,江蒼盤坐在茅草堆上,神態(tài)安詳,仿佛置身自家庭院。
當獄卒領著周家父子進來時,他渾濁的老眼閃過一絲精光,隨即又恢復成那個憨厚老農(nóng)的模樣。
“江老!”周白一個箭步上前,借著油燈昏黃的光,他看見老人手腕上深紫色的勒痕,喉頭頓時哽住了。
周鎮(zhèn)抱拳深深一揖:“老哥哥,在下威遠鏢局周鎮(zhèn),你救下的正是犬子,周某對老哥哥感激不盡……
“可惜……哎……周某無能......”
這位向來雷厲風行的總鏢頭聲音發(fā)澀:“白水郡外,黃巾賊作亂,郡守下了死令......”
“周總鏢頭不必說了?!苯n笑著擺擺手:“老漢早就聽說死囚要充軍的事。”
周鎮(zhèn)瞳孔微縮。
他行走江湖三十年,見過太多臨刑前丑態(tài)百出的人,其中也不乏成名已久的英雄豪杰,像老漢這般視死如歸的漢子,少之又少。
“這如何使得!”周白急得眼眶發(fā)紅,“您分明是......”
“少鏢頭。”江蒼突然正色,佝僂的背脊竟挺直了幾分,“老漢今年五十有七,這輩子最痛快的就是昨日?!?/p>
“您要真過意不去......”
他忽然咧嘴一笑。
“回頭給我墳頭澆碗烈酒就成?!?/p>
這豪氣干云的話語一出,不僅周白呆立當場,就連見慣風浪的周鎮(zhèn)也覺胸中熱血翻涌。
他素來最敬重鐵骨錚錚的好漢。
眼前這身形佝僂的老者,雖無壯士體魄,卻有著令他心折的膽魄。
周鎮(zhèn)不禁暗想:
若這江蒼老哥年輕時得遇機緣,必定能闖出一番名頭。
這般想著,結交之心更甚。
不僅為報恩,更是因這老人的氣概正合他胃口。
他忽然記起周白曾提及江蒼膝下尚有一孫。
周鎮(zhèn)再不遲疑,單膝重重跪地,抱拳道:“江老英雄!聽聞令孫尚且年幼......”
“若蒙不棄,某愿收為義子?”
“我周鎮(zhèn)在此立誓,必待如親生骨肉!”
江蒼像是被燙到似的后退半步,隨后趕忙向前一步,將周鏢頭扶起:“這…這如何使得…”
“周鏢頭快快請起!”
幾番推辭后,當周鎮(zhèn)第三次鄭重相請時,老人終于用皸裂的手背抹了抹眼睛。
“罷了?!苯n長嘆一聲,忽然對著周鎮(zhèn)深深拜下:“老夫漂泊半生,早就將生死置之度外,唯獨放心不下我那苦命的孫兒……”
“事到如今,老夫只能汗顏將其托付給總鏢頭,只求總鏢頭莫要嬌慣了那孩兒。”